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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自發現菰田和也的屍體以來,他每晚都做噩夢,內容如出一轍。
下車一看表,10點已過不少。雨仍在下。
若槻鬆了一口氣。他之所以想獨自去調查,並非單純因為菰田重德所施加的壓力。
還要再高,高到幾乎就要變成人迴轉了。
「對。不過,自小學畢業后,和菰田女士就完全沒有見過面了。」
「那是因為……小坂經常逃學呀,上課時突然大喊大叫什麼的。」
玄關里支著一輛「卡文迪」越野自行車。平時騎它去上班,但今天已獲准直接去目的地,沒有必要上支社去。
葛西自豪地說,所以關西的私營鐵路比關東的領先多了。
若槻打算回住處再讀,把信封裝入公文包里。出了支社,雨已停止。他決定走路回去。途中在中華料理屋吃了拉麵和餃子,到酒店買了瓶芝華士威士忌,回到公寓。
夢境總在未看見蜘蛛時便結束,而若槻就大汗淋漓地醒過來。
「辦理時的情況,幾乎都向大阪南支社的安田先生說過了……」
葛西回來了。他正好在電梯前遇到菰田,和他交談了兩三句話。葛西鄭重其事地彎腰致意,等菰田搭的電梯門關上了,才進入總務室。
若槻打開摺疊雨傘。因為支社沒有大阪的住宅地圖,所以只能依靠打電話問住址時記下的內容。幸虧雨也小了,很快就看見了要找的小區。
假如菰田中途激動起來,拍桌怒吼的話,若槻一定輕鬆得多。他對顧客的這種手段早巳習慣了。令人可怕的是菰田的老實樣子。
西服掛起,褲子噴潔后夾起。只穿內衣褲在廚房的桌前坐下,再讀一遍借回來的作文冊。
「總社方面沒有任何說法嗎?」
是距今十三年前的日期。那不是日本開始普及CT檢查的時期嗎?小坂重德在建築施工中從腳手架摔下,頭部跌傷人院。為了核查是否腦出血,接受了當時的最新技術一一頭部核磁共振斷層掃描診斷。結果似乎沒有腦出血或腦梗塞的跡象。但卻記錄著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
「這件事我也不知該不該說……」
站前有環形交叉路。正面是一個緩坡,兩邊是有著一幢幢大樓的住宅區或樓盤。
「以前呀,哪個支社都有難纏的傢伙。會客室里砸煙灰缸並不稀奇,危險的傢伙還真的懷裡藏刀。一聽這種人來電話說『你等著,我馬上過來』,真是愁死了。可是,人也真有不可思議之處,和這樣的人見上幾次,倒成了不打不相識了。」
「是的。因為有個人隱私的問題,是在調查什麼,就不便說出來了。」
「有勞您特地從京都來,可我似乎談不出什麼了。」
與定量操作的心理測驗不同,釋夢需要獨特的感覺。尤其以榮格(榮格(1875—1961),瑞士心理學家,精神病學家。)一派的觀點,要求擁有神話、傳統習俗方面的廣泛知識,某些文學常識也不可少。
從公寓窗戶探頭望外,已是早上8時40分,天色仍暗得很。抬頭一望,整個天空布滿光線矇嚨的濃雲。似乎日本海那邊更是黑雲低垂。福井可能已在下雨。
我要寫昨晚的夢。其實不止昨天夢見過,更早以前也夢見過。更早以前夢見過五六回。
「你是說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吧?」
若槻只見過菰田幸子一面,就是她到支社來的那一次。這篇作文與他當時對她的印象,有奇妙地合拍的地方。就是她那種不能通融的執拗、頑固。
「對。我忘了是見過三次還是四次。她的前夫好像是叫白川先生。」
打開一看,裏面裝有若槻打電話請對方提供的小坂重德的已失效的合同複印件。就是那份「切指族」事件的合同。可能是有關的人將倉庫翻個底朝天,從堆成山的舊紙箱里找到的吧。
我就坐上鞦韆搖起來。
橋本老師看看若槻的名片,奇怪地問。
光代搖搖頭。
「雖然他們已在幹了,但因為他們沒有菰田重德是嫌疑犯的充分證據,所以會調查到什麼程度是有疑問的。我感覺與其坐等,不如嘗試從其他角度進行調查更有效。」
從京都到大阪,需四十二三分鐘。若槻擔心著天色,結果在電車通過淀川鐵橋段時,車窗開始噼里啪啦地落下水滴。最初以為是福井方向過來的雨。轉而一想這雨不可能追上特快,應別有來頭。

若槻在記憶中追溯。日本也不斷發生人質事件,由於新聞報道而漸為人知……
「是的。今天拜訪,其他的事也想了解一下。據說大西女士和菰田幸子女士自幼相熟?」
雖然已獲准不必回公司,但作為職員的習慣,還是到公司去露露面。平日至9時左右還有人留下來加班,而此時總務室卻已空無一人。會議室那邊傳出笑聲,若槻過去一看,不知何故大迫外務次長正與老營業所長們圍坐乾杯。上班時間當然已過了。內務次長也好,葛西也好,難得地準時下了班。就等明日再彙報吧。
一切都是傳言,傳言,傳言。可是,只要有人開了頭,就會不脛而走的傳言,往往不知不覺中就被當成事實來接受,成為記憶。光代對那些根據並不充分的傳言至今記得一清二楚,比事實有過之而無不及,就是這種現象的表現。九-九-藏-書小坂和菰田所成長的三十多年前的故鄉城鎮,是一個什麼樣的環境呢?
見若槻並不信服的樣子,葛西認真起來。他舉了關西普及自動檢票比東京早得多的例子,作為顯示關西先進性的證據。他唾沫橫飛地鼓吹:若槻此刻搭乘的南海高野線,也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全線自動檢票。
不知何時起外面又下起了雨。伴著不規則的雨打窗玻璃聲,若槻進入了混沌、昏沉的睡夢之中。
光代瞪圓兩眼盯著若槻。
「那位老人家還活著嗎?」
「是嗎?今天又來了?」
若槻發覺橋本老師奇怪地望著他。看來他眉頭緊皺、盯著作文冊的樣子很奇怪吧。說來也是。如今才去分析三十年前的孩子的作文,又能如何?
若槻靈機一動似乎正中目標,光代顯出對方何以得知的神色。
若棚也想裝平靜,但騙不過葛西的跟睛。
在最高處,我從鞦韆上掉下來。然後,就掉到了黑黑的什麼也沒有的地方去了。
若槻鄭重地道謝,離開了小學。
「當然啦,這也有懷柔手段在內。不過,這可以說是人與人關係的一種吧?」
在終點站阪急梅田站下車,過了梅田的地道,搭地鐵御堂筋線前往難波。再穿過難波城,從南海難波站搭南海電鐵高野線。
爸爸媽媽說,要好好聽奶奶的話,不可凈淘氣,我就說,我沒有那麼做,爸爸媽媽就不見了。再也見不到了。我希望再見他們一次,可他們卻再也不到夢中來了。完了。
他進入校門時,雨已經完全停了。在積了水窪、滿是泥濘的校園裡,孩子們正在踢足球。他們對於些許濺起的泥漿完全不介意。一個光頭男孩接到傳球,來個勁射,引起一陣歡呼。
「即便我出面,他還是堅持不跟我說。現狀是若槻主任在獨力承受。」
我覺得很好玩,就再搖啊搖,最後,高得不得了。
「是嗎?還有什麼嗎?」
「她媽媽和別的男人私奔了。被拋棄的爸爸成了酒鬼,完全不理會幸子。幸子的手腕和背上,時不時有像是體罰的痕迹。」
鞦韆。若槻突然回想起學生時代讀過的解夢書。他覺得鞦韆似乎包含某種意思。有可能是事物要變化的前兆,或者是對某些事遲疑不決。因為記不清了,必須找阿惠來確認。
菰田重德的行為,所有的出發點都源於父親自殺?
「證據倒是沒有,是那麼傳的。」
「我是有那種感覺。她在班上總是很孤立。」
光代的聲音裡帶著疑惑。
葛西臉色變得嚴峻起來。
在終點高野山稍前的一站下了車。這裏北連葛城山脈,南邊聳立著高野山,可謂滿目蒼翠。
「那位大叔天天堅持呀。」
儘管如此,路寬令人心爽。透過樹的間隙可見上班途中的穿著西裝的職員。
菰田兩眼直瞪瞪地望著這邊,即使與若槻目光相遇,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光代的聲音顯得有些不安。
「噢。似乎人有一種奇怪的習性,就是不管是敵我,見多了就會有親切感。聽說過吧?有被抓住做人質的人,在和罪犯相處之中,對罪犯產生了感情。」
倒了第二杯芝華士,他想起了,從公文包取出公司內部通信的大信封。
「哎……如果可以的話,讓我複印一下好嗎?」
仔細一看,那屍體有一副人的嘴臉。
儘管是很久之前的作文,卻令人覺得這篇文章的作者,與泰然自若地殺害幼童以騙取保險金的、有一顆殘忍冷酷之心的人,對不上號似的。
「12點5分。」
內容與想像中的大體一致。對小坂重德,連同因病住院特約、災害住院特約,均付清滿額的七百天補償。之後,對左手食指切斷事故,支付了一百萬日元殘疾給付金,最終解除合同。
「而且她前夫也是K町人,只是年級不同。」
「可說不定,小坂殺的不只是動物哩。」
然而,對有類似經歷的若槻而言,很容易想像父親之死對年幼的重德的精神形成,會造成多大的破壞性影響。
高野線通過大阪市后,進人大阪府南部的住宅衛星城,如堺市、狹山市、富田林。若槻在北野田站下了快車,轉乘各站都停的車。
木谷內務次長外出歸來了。葛西和若槻走到他桌前,報告說菰田今天又來過了。
他將文件裝回信封,又倒了一杯芝華士加水,喝完便躺倒在床上。
6月13日(星期四)
「那是菰田——小坂重德乾的?」
快車開出難波站時,雨真正下起來了。
橋本老師拚命回憶被問及的事,但所談的幾乎全是初當老師時的艱辛,只能算是光代談話的部分佐證。
若槻一邊難為情地笑笑,一邊要把作文冊交還,但又遲疑不決。
「那就是六年都在一起了?」
「那該是小坂一年級時的事吧。他父親上吊自殺了。」
這兩周每天都重複著同樣的問答,彷彿是一個儀式。
在夢中,我去中央公園的時候,什麼人也沒有。
雨很小了,但依然在下。若槻用金剛站前的公用電話與京都支社取得了聯繫,然後登上了與返回難波相反方向的電車。
小坂重德在那以後,一定是周遊各地。然後,在九州參与了「切指族」事件,返九_九_藏_書回關西后偶然遇見了菰田幸子,與之結婚……這一過程似乎清晰起來了。可是,為何幸子偏偏挑中這樣的男人作為結婚對象呢?
「不過,我也見過各色人等,那麼煩的人還是頭一回見到。」
菰田幸子
「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關於小坂重德這孩子,還隱約記得。因為這孩子有各種各樣的問題。而菰田幸子就想不起來了。很抱歉。」
葛西用力拍拍若槻的肩頭。
見木谷陷入沉思,若槻咬咬牙,說:
作為小學五年級生的作文,可以說是幼稚得令人吃驚。充其量就是小學一二年級的水平吧。不但幾乎都用假名(日文的字母,以音節為單位。),且不合文章做法。
除此之外沒有發現特別之處。特地借回這本作文冊是直覺所驅動,現在冷靜反思一下,可能只是錯覺而已。
「家裡挺亂的……」
「不知道。後來有人說,他去了關東那邊。」
到了關鍵的夢境,卻態度淡漠。「搖」或者「高」,相同的字眼執拗地反覆,卻什麼印象也沒有留下。只是羅列發生過的事。
進一步從心理學上說,自殺和殺人可謂表裡一體。殺人的衝動內攻而致自殺的甚多,反之,自殺願望演變為殺人的也存在。
和歌山縣在近畿地區中是交通特別差的,所幸K町就在南海高野線沿線。一方面覺得沒有機會再跑這裏了,另一方面聽光代說,菰田當時的班主任橋本老師碰巧因工作調動返回那所小學,若槻便產生了再跑一站的念頭。
若槻一時語塞。當然,僅此不足以把小坂重德定罪。父親自殺與動物被勒死之間,沒有任何直接聯繫。
「也說不上是欺負她,其他女孩子不愛跟她說話。她沒有母親,總是一身破破爛爛的。孩子嘛,與眾不同的話,馬上會被另眼看待的吧。」
「完全沒有朋友?」
若槻和顏悅色地問。
大西光代的話未必是客套。原來就狹小的空間里,不但塞了過多的傢具,兩個孩子的玩具散布其中,似乎散亂已成自然。
「工作方面現在不算太忙,少一個人也不算什麼吧。」
剛才從客廳出去玩的叫「阿舞」的女孩回來了。磨著要媽媽逗她玩。光代哄好孩子,又把女孩帶到客廳外去。
「對。請進。」
若槻呷一口微溫的紅茶,掩飾內心的震撼。
「聽說菰田幸子曾自殺未遂?」
「是嗎?還有什麼……」
「我們將再次催促總社方面。一有決定,我們就會跟您聯繫。」
這一點在文章開頭就典型地表現出來。特別指出要寫昨日晚上的夢,一想到並非頭一次做這種夢,也寫下來,連次數也再加一句一一黏液質的體現。
若槻道一聲:「麻煩您了。」菰田一如往日地拖著腿默默向外走去。
最早使用這個信封的是丸之內支社,函件寄送總社保險金課。再由總社出發作全國旅行,依次是山形支社。)團體收納課一松江支社一廣島支社→醫務課一釧路支社一營業管理課一湘南支社。
孩子們充滿了生氣和活力。他突然想起在昏暗、充滿惡臭的家中上弔的菰田和也,來回奔跑著的孩子都和和也大致同齡。
「你拿去吧,沒關係。字跡很淡,可能複印不出來。用完后寄回就行。」
「這是什麼意思?」
若槻窺探一下菰田的表情,菰田漆黑的眼珠像玻璃珠子般獃滯,讀不出任何感情。只有那小小的嘴巴周圍浮現出令人費解的笑意。
過丁一會兒,一個白乎乎的物體從蜘蛛巢懸垂下來,看去像飄浮在那裡。最初它像個孕育生命的繭,但立即就明白那是給死人穿的白壽衣。它不知是什麼東西的屍體,現在成了蜘蛛的食物,像蠶繭一樣被蜘蛛絲包了好幾層。
他尋思,會不會酒精刺|激了大腦某一部分,突然來了靈感呢?這種好事自然是異想天開,反倒會引起睡意,降低判斷力。
若槻吃驚地問道。光代點點頭。
6月12日(星期三)
「讀小學是在哪一所學校?」
「您說過菰田重德先生有點『叫人害怕』,是指什麼事呢?」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當時的證人是菰田幸子。」
若槻想起來了,那裡是菰田幸子的原籍地。
「不是意外事故?」
「喂喂,我是若槻。」
光代似在暗示,拿合同回來的是外務員,但支社不是要負審查之責嗎?
「剛才您好像提及菰田幸子有自閉症?」
確認大西的門牌之後,按了門鈴。過了一會兒,鐵門悄然打開。一個戴眼鏡的高個子中年婦女有點困惑地盯著若槻。一名五歲左右的小女孩纏在她身旁。小女孩瞪圓的眼睛骨碌碌地盯著若槻。眼白和瞳仁黑白極分明,彷彿一個法國人偶。
往大玻璃杯里裝了冰塊,倒人芝華士和水,手指攪一下冰塊算是混合了。一口喝掉,自覺緩解了緊張感。近一周來已是無酒不成眠。
儘管房間裏面相當悶熱,若槻卻覺得脊背一陣寒意。
「哎,您這樣多方詢問,是否和也君之死與小坂……她丈夫的行為有關?」
菰田戴棉手套的左手擱在櫃檯上,有點臟。似乎手套里塞了東西,食指的部分不自然地鼓起。
「這個嘛,因為是傳的,詳情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發作性行為吧?」
進了房間,read.99csw.com發現裏面還有一個約四歲的男孩。男孩聽話地坐在椅子里看畫冊。
若槻知道,葛西是用詼諧的口吻讓自己輕鬆點。
他覺得,若不能了結菰田和也這件事,他一輩子都不能逃離噩夢。
「阿舞,到外面玩。」
若槻在筆記本上記下「白川」這個姓。
「不過,我現在想起來了……」
「為什麼勒脖子就是小坂乾的呢?」
「這也是傳說。」
與警察和律師不同,若槻沒有任何搜查上的許可權。若對方不配合,就會一無所獲,所以他說話特別客氣。
菰田幸子的作文就排在小坂重德的下一篇。即使序號相差甚遠,座位也可能是相鄰的。
若槻鬆了一口氣。
最初的一兩天並無特別的感覺,但連續兩周下來,在若槻心中,菰田終要在某一天大爆發的恐懼漸漸膨脹起來。對方可是個為了錢切斷過自己食指,再進一步就極有可能出手殺人的傢伙。儘管他明白他若這樣想,可能正合對方的意圖,卻無法緩解心中的恐懼。
若槻回憶起昨天葛西在閑談中說的事。
光代像把不該講的事說漏嘴似的,停住了。
從菰田幸子來支社的第二天起,菰田重德便出現了。這情況已持續兩周。不知為何,他多在午休時來。
「小學五年級時,學校飼養的兔子、鴨子、雞等,曾經接連被人殺死。」
若槻留意看了一下。當他看到沙發最裡邊坐著一名穿土黃色工作服的男子時,胃部頓時一沉,彷彿中午吃的天婦羅蕎麥麵突然變成了鉛塊。
他從左邊盡頭的職員進出的門悄悄進入總務室……
若槻的辦公桌上只放著一個結實的大型牛皮紙信封,是總社與支社間的來往函件。作為節約資源和費用的一環,最上方印著一排排待填寫的收件人欄,方便公司內多次使用。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打破了夜的寂靜。若槻幾乎跳起來,他一手取過放在枕邊的無繩電話子機。
鞦韆的夢
若槻試圖說些令她安心的話,但光代似乎想起了什麼,神色有點陰森可怕。
「把這頑強精神用在正道上,早就發財致富了吧?」
沒有應答。若槻側面傾聽。電話似乎是接通的,但沒有任何聲音。等了一會兒,他掛斷了電話。
若槻猛然一震。
「你說『小坂』?菰田幸子的丈夫也是同班同學?」
大西光代請若槻進屋,但沒有打算和他對視。可能她原本就是不擅社交的性格。若槻心想,要是那樣,可能不適合做保險的外務工作。
若槻突然想起菰田幸子手腕上的傷疤。雖然只看了一眼,那是幾道平行的很深的傷口。若非特定傷,不會留下那樣的疤吧?
葛西蠻感佩地說。
既有孩子氣的樸素的夢,也有覺得稍為過火的構思。關於美食的夢尤其多,且都是關於牛排的,可以想見當時的氛圍。
作文冊是用粗白紙油印的。時隔三十年,紙張已氧化,邊緣像燒過一樣破破爛爛。而且因為油墨變淡,非常難讀。裝釘的釘書機釘也銹得快斷了。
「不過,光是這些,還不能斷定吧?」
但是,儘管是稚拙的表達,印象中有感人之處,也是事實。即使一次也沒有用過「悲傷」這個詞,這篇作文傳達了一個失去父母的少年的深深的悲痛。
木谷用擔心的目光看看若槻。
「有交情了嗎?」
「早些時候小坂還糾纏她,為此小坂被老師找去詳細問話。後來有人證實小坂一直在近旁,才打消了懷疑。」
電車抵達目的地金剛站。如果搭到終點,就是和歌山縣的靈地高野山,高野線之名就出自於此。
「是的。不過,說真的也沒怎麼說過話。感覺菰田女士好像有點自閉症似的,在班上幾乎從不說話。小坂是男孩子,也有叫人害怕的地方。」
「但菰田重德這個人,即使與我剛才說的那些相比,也是脫離常軌的。那傢伙是怎麼想的,我完全不能理解。我們已經表達了支付由總社處理了吧?為何他仍對支社的某一人不斷施加壓力?這裏頭搞的什麼名堂?」
「六年級時曾去遠足,隔壁班上的一個女同學失蹤了。全鎮人都出去尋找,最後發現她的屍體浮在水塘里。」
「據說遠足所去的地點與水塘相距五百米,那女孩子挺乖的,不可能一個人到那裡去。」
「嗯……是嗎?還有什麼……」
「保險公司連那麼久以前的事也要調查嗎?」
儘管光代的話中斷了,若槻仍很期待。她的態度很明顯是對不確切的傳言遲疑不決吧。再給一些時間讓她消除顧慮即可。
光代以自己也是其中之一的口吻說道。
若槻剛在自己的桌前落座,坂上弘美便捧過來一堆要審核的文件。
「內務次長,現在不讓若槻主任待在支社裡,可能更好吧?」
「那案子尚在總社的調查之中。麻煩您再等一等好嗎?」
「那是上初中后的事。有那麼傳過,說她用裁紙刀割了手腕。」
小坂重德的部分大腦,發現有微小的畸形。先天性的囊腫造成髓液通過障礙,引發輕度腦積水。但檢查的結果,似乎因髓液壓穩定,沒有增高等情況,就沒有進行手術。但那意味著什麼,以若槻貧乏的醫學知識無法判斷。
菰田夫婦自幼熟識,這完全出乎意料。婚前的菰田重德的戶籍倒是在福岡。
事情到了這九九藏書一步,她甚至希望忘記自己曾經做過保險公司的外務員。在昭和人壽保險公司任職的一年裡,簽下的保單全都是親戚、熟人,總計就是十份。可區區十份保險合同之中,就有一份誘發了殺人事件,令人不堪回首。
「噢,這個嘛,也不是很確定的事。」
下一站將是狹山。到了這一帶,會有不錯的田園風景,可以觀賞雨打水田的情景。滴滴雨點在水田裡濺起小小波紋,綠油油的稻葉隨風搖蕩,即使從車窗里也能看見。這種景色特別讓日本人心裏舒坦,莫非迎合「種稻民族」的日本人的心理?
從琵琶湖方向吹來的東風濕漉漉的,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若槻將摺疊雨傘放進公文包里。
從不同角度看,它既像菰田和也,也像哥哥。
大阪因自古以來有不依賴官衙的風氣,所以私營鐵道比國營鐵道發達得多。例如南海電鐵,雖不大為人所知,其實它是日本最早的私營鐵路。還有近鐵,線路長度超過六百公里,似乎在私營鐵路方面是日本第一。
似乎有必要聽一下阿惠的意見。自己的專業是昆蟲學,不是心理學。
搖啊搖,越來越快,到了很高。再搖再搖,直到高高的。
出了公寓往南走少許,迎面是寬達五十米的御池道。在京都東西走向的道路中,它與五條大道並稱是最寬的公路。靠戰爭中強制疏散,將房屋拆掉勉強擴建而成,但全長僅兩公里,好不容易弄成這麼寬,也不覺得有太大的意義。發揮其作用的,大體就一年兩次,即祇園祭和時代祭的遊行隊伍通過之時。
這一篇與小坂重德的相比,多少更像一篇作文了,但作為小學五年級學生,國語能力依然貧弱。
文章以姓名音序排列,小坂重德的作文在前面部分,第六七篇就出現了。
大西光代一邊端來紅茶一邊說道。紅茶配有檸檬薄片和棒狀糖塊。若槻嘴裏客套著,一隻手悄悄伸進公文包里,按下微型錄音機的按鈕。
「她為什麼想到死呢?」
在K小學傳布的說法,的確只是得自跳躍性的聯想,屬不負責任的傳言。但是,即便是不負責任的說法,未必就是錯的。
「這是那個班五年級時的作文冊。我為了讓學生加強語文能力,所負責的班都製作作文冊。幸虧還保留著。」
既然難得地來到這裏,若槻索性就去了一趟小坂重德和菰田幸子從前的家,到附近打聽打聽,但沒有收穫。再轉幾趟電車返回京都時,已過了晚上7時半。
等菰田慢吞吞地站起來,若槻扭過身子。
「倒也是。具體打算怎樣做?」
然而,這明顯是神經戰。
「沒錯。你知道得挺多呀。就是跟這個相近的東西。即使對手是黑社會,時時打照面,也就彼此熟悉了。於是嘛,我這邊盡量通融,他那邊也不會胡亂髮作、出難題了。或者就主動地不在支社忙碌時來了。」
光代將在房間一角的女兒趕走之後,開始說了。
到若槻已醉眼矇隴時,當中的一張住院證明吸引了他的目光。
當若槻開始後悔再走這一站時,橋本老師說聲「請等一下」,走出了會客室。過了十分鐘左右,她帶來了一本小冊子。
突然,屍體顫動起來。足由於整個蜘蛛巢都在劇烈搖晃。是蜘蛛回來了……
還有住院證明。總共八張,由少不了的頸椎挫傷開始,連寫了好幾個病名或傷勢。遺憾的是不知其中有否混著「道德冒險」醫院。
菰田認為與葛西相比,若槻更好對付吧。遺憾的是,若槻也只能承認這個判斷是對的。
「殺動物的手法是怎麼樣的?」
若槻回憶起孩提時代。周六的下午,經常等哥哥從小學放學歸來,、便一起到附近的田裡去。雖也釣過蜊蛄蝦,不過目的大多在捕捉水棲昆蟲。因為雨天里特別好捉蟲子,所以下著小雨也不在乎,一邊打著傘一邊忘乎所以地用綁在竹竿頭的網在水田裡攪和。撈到水馬或豉母蟲不會太興奮,令人心動的是找到形狀呈美麗流線型的龍虱。水棲昆蟲大部分是吸食其他生物體液的吸血鬼,但就是招人喜歡,令人恨不起來。之中若槻的最愛,是有螳螂般前腳的水斧蟲、水蝎子一族。
「是繼承方面的事?」
舊式的電梯門吱吱響著打開了。兩米前,有繪著昭和人壽保險公司文字和標誌的自動門。隔著玻璃,隱約看見坐在櫃檯前或坐在沙發里輪候的顧客的身影。
他每天必來,又像被打發的孩子般老老實實走了。他明知讓顧客白跑一趟會對職員造成心理負擔。
「K小學……在和歌山的K町。」
木谷並不特別熱心。
她背向櫃檯,一邊放下文件,一邊用只有若槻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還有其他,有人說他曾在關動物的鐵絲籠前徘徊。而且,殺掉那些動物的手法……」
葛西此前好幾次要代他出面應付,但每次菰田都說自己有的是時間,可以等,不動聲色地擋了回來。既然顧客這樣說,葛西只好由他。
「大約幾點來的?」
「唉,就作為換換心情,跑一趟也很好呀。」
「調查嘛……昭和保險服務方面已經在於了吧?」
「豈不是有不在場的證據嗎?」
「『前夫』的話,就是說菰田幸子是再婚?」
葛西也從旁附和。
奶奶說,死了的人會到夢中來相會。在夢中,爸爸和媽媽來探我,我很高興。
「已經去世了,患癌症什麼的。我九-九-藏-書讀高中時,小坂也就十六七歲吧。他在家閑待著。據說在老太太去世后不久,就看不到他的蹤影了。」
「……兔子、鴨子都是被鐵絲勒死的。」
「內務次長,可能的話,我想私下裡對這案進行調查。」
菰田重德今天又等了近一個小時。中午當班的女文員說,菰田總是坐在櫃檯前,紋絲不動地等若槻出現。
若槻前往教職員辦公室,說想見橋本老師。他立即被帶往會客室。似乎請光代先打個電話起了作用。過了一會兒,一位頭髮斑白、鼻樑上架著老花鏡的年齡五十有半的女性出現了。從年齡上看,她早就應該有個一官半職,但名片上只印著「教諭」(持有國家認定其執教資格證書的教師。)。
「他母親剛生下他就病死了。他好像是和奶奶一起過的。」
最後一格是「福岡支社、遠藤副課長一京都支社、若槻主任親展」。可能是這個寫法使葛西惟獨沒有啟封這一函件吧。
菰田沉默了一下,用沉悶的聲音說道:
「首先找代理人直接問問情況。因為據說她與菰田幸子自小認識,所以除辦理的過程之外,可能還知道別的情況。」
惟一一次難以置信的運氣,是捕到了真正的田龜。哥哥純熟地一揮網,成功地捕獲了田龜。年幼的若槻被其龐大的身軀嚇住了,連摸一下都不敢。當晚,一想到房間里有田龜,就興奮得難以成眠。哥哥在水槽上加網飼養,但很遺憾,田龜很快就死掉了。之後一段時間,做夢時夢見了田龜。
「讓您等這麼久,真是非常抱歉。」
總而言之,在住院給付金方面,似乎最終也沒有拿到其不正當要求的確證。
搭地鐵馬丸線從御池到四條只一站,換乘阪急京都線,上了去小豆色的大阪梅田方向的特快。
「關於和也保險金的事,該有決定下來了吧。」
「上哪裡去了呢?」
他站立在一個洞窟似的地方。不知何故,他覺得那裡就是「死亡之國」。眼前有一個前所未見的巨大的蜘蛛巢。在一片昏黑之中,只有纖細的蜘蛛絲像發光的線一樣。
若槻在客廳的廉價人造革沙發上坐下,手隨即摸到了粘糊糊的東西。扶手部分粘著一塊糖。若槻用手帕擦了手,心情並不壞。有小孩子的家只能忍著點,回想起拜訪菰田家時的怪異、震駭,這個平凡的家庭令他放鬆。
若是,則菰田幸子真的好幾次嘗試過自殺。
菰田迄今既未濫用暴力,也未採取恐嚇的態度。也就是說,沒有做任何抵觸法律的事。表面上看,只是因為保險金支付遲了,受益人頻頻來訪而已。
小坂重德
「還沒有。得看警方的表態。」
沒有任何理由,直感而已,他覺得應該好好再讀一下這本作文冊。
這是少有前例的做法,木谷顯得為難,不過最終還是同意了。
「不過,有什麼具體的線索,可以把那次事件與小坂重德聯繫起來嗎?」
「不管是什麼決定,早日弄出來吧。」
步行到K小學花了二十分鐘。
若槻吃驚于自己脫口而出的請求。
若槻突然想起,以前也曾有過同樣的感想。是關於菰田重德此人所具有的奇特的雙重性。感覺上對不上號。但那是為什麼呢?他一下子想不起來。
作文的題目是《夢》。原以為是讓學生談將來的理想,但粗閱之下,發現是要學生寫下實際夢見的事。這個題目適合討厭作文的孩子們。
一閉眼,被勒死的兔子、命喪水塘的孩子、菰田夫婦的作文、切指事件等等,便在腦海里盤旋不止。
「不,並非特別有那方面的懷疑,只是手續上非得做一下調查。」
「菰田女士的母親怎麼了?」
光代似有些遲疑,但已無法抑制自己一吐為快的慾望。
「那件事還不清楚。只能等待警方拿出結論來……那麼,小坂重德在父親去世之後怎麼樣了呢?」
目送至自動門關閉,若槻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噢,包括這方面的問題。我們不會讓您有麻煩的,請您就小坂重德和菰田幸子談談您所知道的情況,非常感謝。」
「我是曾經給您打過電話的昭和人壽保險公司京都支社的若槻。您是大西光代女士吧?」
「為什麼會傳是他乾的呢?」
這些都是自己絕對欠缺的,阿惠倒可能行。
「不過,為什麼連這些也要問呢?菰田女士的孩子不是死於自殺嗎?」
若槻鼓起勇氣,朝櫃檯走過去。
「今天又來了。」
「葛西副課長要出面接待,但他聲明一向是和若槻主任談的……葛西副課長因別的事在會客室。他說過,有事就叫他。」
若槻一邊在菰田對面落座,一邊自覺笑容僵硬。
返回來的光代壓低聲音說。
全班四十五名學生的作文通讀一遍。畢竟已五年級,也有不少學生把自己的夢寫得很生動。菰田夫婦的作文水平看來屬於靠後的。
若槻被葛西的話吸引住了。
統計資料清楚地表明,家人中有自殺者,往後孩子自殺的可能性變得非常之大。自殺這種現象明顯是會傳染的。重德之父在何種情況下自殺尚不得而知,但如果年幼的重德直接看見過屍體,那種影響就更大了。
「我在這裏問的情況,絕對不會向外透露。您可以告訴我嗎?」
葛西用在櫃檯前坐著的顧客聽不見的聲音對若槻說。
體罰的傷痕?她受到虐待?
光代顯得有點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