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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噢。」
「你說『他們』,是指『感情欠缺者』?」
這間店價錢便宜,相應地服務也就不會太殷勤,對於密談正合適。若槻打開快餐館的門,見金石正坐在櫃檯前喝冰鎮威士忌。
在快餐館時似乎下了雨,來到外面,街上又黑又濕。空氣潮乎乎的。這裏離公寓有兩公里遠,但若槻決定走路回去,這樣可以醒醒酒。
「R戰略是指像昆蟲一樣,製造大量子孫,然後幾乎是放手讓它們自生自滅;K戰略就是像人類一樣,少生優育吧。」
「我要談的問題,不在於那個人是否要爆發。昨天若槻先生到大學來,事後我思索了那次談話,覺得還沒有談透。說來我是個旁聽者,當時不僅有醍醐老師,還有位女研究生吧?」
「假如是殺人案,則案情未明之前,不能輕易支付保險金。」
一打開門,響起「丁零噹啷」的鈴聲。在東京已極少見的某類小吃店,在這裏仍生存著。
「關於菰田和也之死的事。此前已解釋過,五百萬日元的保險金還懸而未決呢。」
他漸漸開始喜歡京都了。正因為如此,他不願聽從金石的勸告離開這裏。
一切都是灰濛濛的。心情也像梅雨的天空一樣不爽。
在記憶中追尋一下,近來沒有朋友熟人會寫信來,包括阿惠。不過……
「很明白的是,精神變態者的數目正在迅速增長,照此放任下去,我們的社會早晚要被他們吞吃乾淨。」
菰田重德空虛的黑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定定地盯著若槻的臉。
「關於原因,還處於研究階段。無論如何,精神變態者存在的原因,在某種意義上說是雙重的。但是,我認為,這是實實在在的,這一點不容置疑。」
葛西眉宇間透出擔憂,但也不至於心中無底。目送葛西的背影離去,若槻這才感覺到自己是如何依賴他的存在。
若槻很納悶。發現屍體那天,松井應對此案有一定的判斷。只要信任自己的證言,菰田重德是罪犯的可能性甚大。可為何後退到這個地步呢?
以往雖然朦朧地感覺到危險?但出自專家之口,仍頗具震撼力。一瞬間,金石跟蹤菰田一事從若槻頭腦中被颳得無影無蹤。
「我聽說了。你特地上公司來,並非為了找我,而是要觀察那個人吧?」
若槻陷入了沉思。心理上不願全盤接受金石的話。他所說的,在理論上並非不明白,但如此單純地肯定到那個地步,又合適嗎?
若槻一時語塞,不知怎麼回答才好。金石為他倒了一杯加冰威士忌。雖然肚子很餓,卻不想和金石一起吃晚飯。他打算應付兩三杯,話說完了就儘快離開。
「他沒向我說有什麼事。不是投保的吧?」
國立大學助教的薄酬和身價早有所聞,但金石一改到支社時的隨便裝束,穿了一套淺藍色雙排扣西服。左手腕是一隻厚重、閃亮的勞力士金錶,且是與體格小巧的日本人絕不相稱的型號。若槻注意到金錶帶半遮著手腕內側一塊五百日元硬幣大小的黑痣。
「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犯罪者是由遺傳所決定的思想。犯罪的遺傳因子也好,或者叫做R戰略遺傳因子也好,只要未能確定其DNA排列……」
「昨天說過他是個感情欠缺者,大概屬悖德症候群吧。」
金石咧嘴一笑,又露了一下金牙。
若槻再次感覺出不對勁之處。從金石的笑和態度,給人印象彷彿他已見識過那所房子。可這應該是不可能的……
松井要過熱咖啡,便用手巾擦拭雨點斑斑的西服和褲子。
「和也的死亡推定時刻是上午10時至正午,菰田重德說這期間他和熟人在一起,但這個熟人只是在小酒店認識的,不知其姓名和住處。」
「但是,請等一下。那麼說,多子的人全都是精神變態者嗎?」
「我們從沒說過是殺人案。」
金石似乎對福利制度頗為不滿。
從職員出入的門口進入總務室,見葛西皺著眉頭還在等他。他身穿訂做的特大號西服,提著心愛的小皮包。他現在要外出?
儘管問得突然,但畢竟是若槻的專業,他答得上來。
松井語焉不詳。
金石的單眼皮眼睛在鏡片后銳利地閃爍著,與其十分客氣的措辭恰成對照。
說到這個分兒上,若槻坐不住了。然而,在聽這一番看似荒唐的話時,若槻腦海里浮現出蟻蜘蛛的形象。
金石做了個怪異的手勢,說道。
「小坂得免起訴,是什麼原因?」
「哎,用了R戰略的表達法,可能會招致一點誤解。即使是精神變態者,亦並非像蟑螂那樣要留下大量子孫。他們的特徵,與其說是生下孩子的數量,還不如說是毫不在乎地遺棄已出生的孩子。換成『遺棄戰略』這詞也不妨。」
若槻覺得每一條都適用於菰田重德。
「想好了對策就行啦。人權方面也得充分注意。」
「不。在大家庭中有很多孩子的人,反而是傳統的K戰略者。因為他們對養育子女付出極大的勞力。」
「這樣看的話,爭論的焦點最終會變成是遺傳還是養育所造成犯罪的吧?人類的行為,通常由遺傳和環境兩種因素所控制。某一方百分之一百起作用,而另一方的作用為零的實例,恕我孤陋寡聞,還沒有聽說過。只是關於犯罪,百分之一百由環境決定,這是近乎性善說的童話,在日本以外的國家行不通哩。」
若槻裝作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進人大廈前不經意地回頭掃一眼,不巧金石所在位置正好處於死角,看不見他的身影。
金石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笑著說道。
「還不能算是明確無誤的證據,但我有根據各國的犯罪統計自己推算的資料,迄今一直是走高的曲線,尤以近十年呈極端化。十年間速度增至四五倍。下次到我研究室來,我請您看看。」
「任何人對那傢伙習慣了,因此而大意,都是難以想像的。」
「這是我留學美國時,很親密的……一位友人教我的諺語。優待弱者的社會福利,很諷刺地急速增加著冷酷的R戰略遺傳因子。那就是造就精神變態者的真相。」
「黑屋嘛……的確如此。」
傍晚時金石打來電話,說有關於菰田重德的重要事要談,務必見上一面。儘管若槻沒有心情和金石喝酒,但又有幾件事要問,不得不這麼晚來這家飲食店。
那天的工作完成時已過8點。若槻搭阪急電車走了一段,在終點的河原町下九_九_藏_書車。到達位於木屋町大道的快餐館時,已是8點半鍾。
京都府警察總部與之緊鄰。如果從交叉路口進人御所的對面,就是屬於京都府廳或府議會的一系列建築物。不過,松井警官似乎不想若槻前往府警總部,指定在附近的小飯館會面。
金石平靜地加以肯定。若槻啞口無言,心想幸虧阿惠不在場,她若聽了金石剛才那番話,一定會怒火中燒。
紙像濡濕又弄乾了一樣,硬硬的。但時值梅雨季節,分派途中也有可能弄濕。
金石大模大樣地說。若槻有點惱火了。
若槻感到自己先人為主的看法變得很突兀。然而,真的僅此而已?他想,可能還有未被警方知曉的內情吧。儘管如此,他沒有帶來對這件事追究下去的材料。
「因為有你說的情況,我們尚未完全放棄。在菰田重德不在場的證據成立以前,會繼續偵查。」
「若槻先生,您認為狼和人,哪個更聰明?」
「我原先學社會生物學專業。我們之間在想法上應當有很多共同點。我留學美國時,對心理學,尤其是犯罪心理學產生了興趣。……這本書,是美國精神醫學會編的《精神疾患的分類和診斷指南》最新版,通稱DSM—Ⅳ。美國的人格異常分類與日本有很大不同,DSM—Ⅳ裏面也沒有關於感情欠缺的條目。」
打開數字鎖,裏面有三個信封。其中兩封是外國汽車銷售商和中介公司的直遞郵件。不過第三封信的字跡他很熟悉,是阿惠來的。
「這麼說,他們和我們,簡直是不同的生物了?」
「狼群中偶爾會生下可稱為精神變態者的個體。即不履行群體中的一員的義務、只關心滿足自己願望的個體。於是,以領頭的狼為首的雄狼們便進行制裁,將那隻個體逐出狼群。類似的情景,我曾現場目擊過。這恐怕可以解釋為一種要保護健全的遺傳因子的行動吧。」
一瞬間,若槻明白剛才為何被他的話打動。是電車費。金石的確說過「電車費也不可小看」。電車費有指交通費用的意思。然而,在京都市內走動一般乘公共汽車便利,他特別說「電車費」,只能說明他知道菰田是搭乘嵐電來的。這麼一來,只能有一個解釋:金石今天跟蹤了菰田。他進入旁邊那座大樓的飲食店,正是為了這個目的吧。他等菰田出來,跟在菰田後面,看見他搭乘嵐電。恐怕黑屋也去過了。
「原名好像是小坂重德吧。小坂確實因為有故意切手指去申領給付金的嫌疑,曾被福岡縣警方逮捕過。」
「我想你知道,顧客之間在這裏交談,即便是閑聊,我們也不歡迎。因此惹起新的矛盾的話,即使責任不在我方,也很麻煩。何況是跟那個傢伙,既然是你的熟人,好好跟他說說,行嗎?」
他不自覺中已識趣地放輕了腳步。進了房間,鎖好大門,站在廚房裡打開信封。信封上部有點兒硬邦邦的。
若槻沉默了。這次是金石為他斟酒。
簡直就像是在教導一個資質差的學生,講解方式可謂循循善誘。
「希特勒濫用科學,不單是社會生物學方面的問題。因為他本人是個精神變態者的典型,也就是當然的事吧。」
若槻甚覺詫異,認真一看,隔著玻璃見金石出現在一樓飲食店。金石佔了個靠窗的位子,眺望窗外。
「那是我們普通人的想法。他不是那麼想的。對他來說,滿足自己眼前的慾望就是一切。若槻先生試過給餓貓餵食,又突然將貓食收回嗎?」
「你說他『相當狼狽』,是指經濟上的壓力嗎?」
金石將玻璃杯舉到光亮處照照,開始滔滔不絕地演講起來。
「聽說若槻先生是讀生物專業的,應該很熟悉生物的R戰略和K戰略吧?」
「但是……」
「啊,是我母校的……心理學老師。」
「『反社會人格障礙』整體上與『悖德症候群』重疊之處甚多。最近在日本也以『精神變態者(源於英文psychopatho)』之名廣為人知了。若槻先生也聽說過吧?」
金石浮現出哄孩子似的笑容。
松井從撐得鼓鼓的襯衣上袋摸出一支香煙,用店裡的火柴點燃。
「當然如此。與環境無關、命定該犯罪的人不可能存在。百分之九十是可能的吧?在我們的社會中,比一般人天生容易犯罪的人,的確存在。」
接著,他小心剝開,檢查信封糊口的部分。於是他明白了,連原本應該不粘的部分也粘起來了。
「沒有就好。」
畜生!若槻一腳踢飛路邊的空鐵罐。空罐在風吹之下,發出刺耳的響聲滾到遠處。
金石單單在說出「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愛」時,顯示出鄙夷的神情。若槻心想,說不定金石自己與父母的關係有什麼重大問題。聯想到他對阿惠的態度,若槻的印象,是他對所有女性都隱含敵意。
金石依舊是授課的腔調。
「更何況我去過他的黑屋,親眼目睹了弔死的屍體。」
若槻嘗試反駁。
「龍勃羅梭是主張一種烏托邦思想的人,認為人類會進化成為沒有犯罪的社會。所以,他所說的天生犯罪者,就是與人類進化相反的返祖者,是退化的人。不過,所謂精神變態者,反而是適應新的環境、進化了的人。」
即便已明白真相,具體對策依然沒有頭緒。還是先給阿惠打個電話,以後的信一定得寄到支社來。
若槻以為做了極大的嘲諷,金石卻不為所動。
「那麼說,警方已經解除了懷疑?」
所謂蟻蜘蛛,是身長六七毫米的捕蠅蜘蛛的同類。在日本分佈很廣,但由於大小、形色與蟻一模一樣,所以即使是見過的人也很少留下特殊的印象。蜘蛛有八條腿,蟻蜘蛛因為將前兩條腿上舉類似觸角,當它在樹的枝葉上,混入蟻隊里奔跑時,幾乎無法區別。能清楚辨識它們並不是蟻的,只有在它們自高處懸絲垂下的時候。
「什麼樣子?」
菰田臉色蒼白。若槻發覺顫抖的不單是對方的手指。這麼個悶熱的日子里,他卻像被嚴寒襲過般全身微微顫動。那模樣令人聯想到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我得走了。總之,希望你明白,我們也在全力以赴查案。一有結論,會馬上給你打電話。」
可是,不能那麼輕易就全盤接受金石的觀點。
出了飲食店,已快到正午。若槻決定在用餐高峰前解決午飯,就在回公司九九藏書的途中吃了青魚蕎麥麵。還有三十分鐘午休時間,一想到菰田重德正等著他,他便渾身不得勁。可他麻煩了葛西暫代自己的工作,也不能太逍遙。
「哪裡。你好幾次來都沒見上,不好意思。」
對,這個謎解開了。菰田一定看了NTT的電話單,知道了若槻的電話號碼。他大概以為,不放回阿惠的信,就會暴露,但電話費單即使遺失了也不會在意,不把它當一回事。
「哦哦,對。」
「是黑澤惠小姐。」
金石喝一口所剩無多的波旁威士忌酒,潤潤喉嚨。
「學心理學的人都知道,父母子女之情,是一切人與人關係的基礎。明白嗎?他們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愛,可以想像這種人對他人會溫情脈脈嗎?遺棄戰略者必然只能是自我中心的感情欠缺者。這種人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根本不會顧忌犯罪。」
若槻在四條站搭地鐵向北行,在第二站丸太町站下車。出了車站向北走,即可見右邊的京都御所的綠樹。樹木有雨水的濕潤,顯得沉靜安詳。
回到公寓,若槻從人口的郵箱抽出晚報。感覺到郵箱里還有郵件。
若槻拿起兩封直郵廣告飛奔出門,躍下樓梯。他將直郵廣告塞進郵箱,然後嘗試將手指伸人投信口。
若槻拿起賬單,發現松井完全忘記了付咖啡錢這回事。
「小坂,即現在的菰田重德吧,以福岡地檢的看法,這傢伙也算是被害者。」
不知不覺中,若槻以阿惠代言人的角色反駁金石。
「公司方面也催促了好幾次,但警方總拿不出明確的結論。」
「您說得一點不錯。關於這一點,我也曾經想過。」
金石還另外舉過幾個例子。在德國發生的「連續毒殺妻子事件」、「毒殺姐弟事件」,這些幾乎都是若槻不知道的,他不免對自己懶於學習感到慚愧。
「不過,我覺得他沒有殺我的動機。殺了我,他也拿不到保險金。」
他看見松井打著尼龍傘在雨中走過來。
金石說,人壽保險犯罪,尤其是為保險金殺人,與其他犯罪比較,是精神變態者所為的可能性較高。
「對。他將天生犯罪者視為返祖為類人猿的人。天生犯罪者乃命中注定。他們全都有類似類人猿的外觀:長臂、用拇指取物的腳、低狹的額頭、大耳、頭骨厚而扁、明顯突出的下顎、大犬齒、濃體毛,腦內多有某種畸型。」
金石像要阻止若槻反駁似的又說開了。
「其他還有什麼嗎?」
金石第一次顯出沉思的神情。
若槻想到了NTT(日本電信電話株式會社。)寄來的電話單。說來,這個月尚未看到呢。
松井看看表,站了起來。
遺棄戰略者……深愛孩子,但不得不心如刀割地遺棄的人,似乎在金石心目中是完全不存在的。
「然後還有工業產品和工業排水等含有的化學物質。例如,以油症(因攝取了被PCB及其誘導體所污染的食用油而產生的中毒症。1968年主要發生在福岡縣。)出名的PCB,在1972年之前都沒有被禁止生產、使用。PCB不僅導致肝功能障礙,還溶人DNA,引起遺傳信息的複製錯誤。更可怕的是被稱為最毒之物的二惡英。出自垃圾焚燒場排煙口的二惡英,經過食物被攝取后,可在人體內濃縮至數倍,很容易通過母乳傳給新生兒。它的遺傳毒性。是PCB不可比擬的。越南戰爭時,因臭名昭著的落葉戰術,以致產生連體兒等悲劇的,正是2T、4T、5T這些化學物質兩兩結合而成的二惡英。還有,請不要忘記沒有任何監管的食物添加劑,本身就能殺死微生物的強力消毒保鮮劑,容易產生亞硝基胺等致癌物質的合成著色劑;以及被指為可導致癌症的人工甜味劑。考慮到每天攝人體內的數量,您可能會覺得可怕。在日本,反正這些東西都是厚生省管……」金石顯得很愉快地笑起來。
「保險,還不行?」
信本身沒有寫太多內容。大概是上次在巴布魯思料理店負氣地分手,想緩和一下關係吧。阿惠用規規矩矩的筆跡寫了兩張便箋,告知家中養的兩隻貓修萊迪恩格和貝托洛西安生下了小貓。
金石的視線從手指甲向上移,定定地落在若槻臉上。他裝出不經意的樣子把手放在若槻的手上。
「我是那麼看的。他們是突變體。因為他們失去了人之所以為人的最重要因素。雖然他們沒有科幻小說中的突變體那種超能力,但作為存在的危險,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若以為自己不會被懲罰,他們便會若無其事地殺人了。我反倒覺得,不妨把他們看做只是和我們一樣也有遺傳因子的另一種生物。」
松井一副局外人的模樣,喝起送上來的咖啡。若槻心頭火起。
金石不為所動。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他今天又來啦。」
「我們按期交費了啊。那麼高的費用,很難才付得出啊。可和也死了,保險卻不支付嗎?」
「不過,這一來不是跟龍勃羅梭的天生犯罪說完全一樣嗎?」
若槻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些波旁威士忌。
明知這樣不好,他仍將一如往日的文件山推給葛西,自己拿一把大黑傘外出。
「我剛才見這位金石蠻熱心地與菰田搭話,不過菰田倒是沒有什麼反應。當我走過去時,他就閉口不說話了。」
若槻想起在日本曾發生過的為獲取保險金殺人事件的主犯們。若說他們是精神變態者,倒很實在。他有點不得不服的感覺。
「不,我們決不會……只是,再需要一點時間。」
「就算是那樣,僅僅因為社會保障制度,便導致那麼劇烈的變化嗎?考慮到人類的世代更替,僅僅十年便增至數倍,是難以想像的。」
金石開門見山,彷彿已深思熟慮。與年齡比自己小的若槻單獨相對時,仍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話。
金石強烈主張若槻調職。理由是只要在京都支社,便會成為菰田重德的目標。看樣子他是真心替自己著想。若槻內心也很動搖。
「你和他說了什麼?」
「聽說過,但對這個詞有些疑問。說起精神變態者,就好像指原因在於『壞的血緣』,給人天生就決定了會成為罪犯的印象。」
葛西似乎對金石印象欠佳。
菰田像放心了似的開始急急地念念有詞。嘴角積聚了白泡泡。若槻哆嗦一下,好不容易才聽出「和也」、「成佛」這些詞兒,除此九*九*藏*書之外不知所云。
「不過,小坂最終沒有被起訴,主犯另有他人。經營小坂他們所在的作業場的社長,因欺詐和傷害被判了實刑。」
梅雨前鋒已覆蓋日本列島,從早上起就下雨。說不上是否因為空氣清爽,出到外面,心情的確大不一樣。
若槻想起了菰田重德那毫無感情的瞳仁漆黑的雙眼。將它與蟻蜘蛛的形象重疊起來似乎並非難事。或許這是一個好例子,可以說明無道德標準,只看表面的思維方式多麼危險。
「哦,詳情不清楚。只有一點,那傢伙已處於極度重壓之下,是毫無疑問的。而且已經接近極限了。」
菰田用呻|吟般的沙啞聲說。
「不必。我很清楚您要說什麼。因為龍勃羅梭創設的『犯罪人類學』,歸根結底不比骨相學具備更多的科學性,時至今日已完全被否定。但是,精神變態者與龍勃羅梭認定的天生犯罪者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正好相反。」
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若槻吃了一驚。
若槻有點為他的話所動。但究竟是哪一點觸動了自己,還不清楚。
「怎麼樣?你說今天想問什麼事?」
金石笑一笑。嘴唇一咧,右上一顆鑲金臼齒閃了一下。
血一下子湧上頭。一想到菰田盜閱了阿惠的信,便怒不可遏。轉念又想,且慢,這是他第一回干?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關於菰田和也之死,該怎麼辦呢?我的確目擊了菰田重德的可疑神態,現在仍確信菰田與此死亡事件有關。我覺得您會相信我提供的證據吧?」
真想呵斥他,讓他別裝蒜,但若槻還是努力擠出職業性的笑容。
「對不起。原來只打算觀察的,但怎麼也控制不住職業性的興趣。是菰田吧?……您所說的K這個人物?」
「所謂『天生犯罪者』,他定位為『劣等人種』吧?」
若槻和金石分手時已過了凌晨零時,最終也沒有吃上正經的晚餐。
「我的確認為這裏也存在著極端性。但無論如何,重要的是直面現實吧?」
「啊,對不起。從若槻先生的立場來看,是不便回答的。」
就是說,這次殺人幹得如此巧妙?
松井掐滅煙蒂之後,喝一口水。他似乎猶豫著該不該對若櫬說出來。
未等若槻開口打招呼,金石已拐人相鄰的大樓。
「那位小姐的想法無可指責,生活在自己所相信的世界里也很好。但若槻先生是當事人,應該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吧?」
若槻低下頭,接過金石遞過的玻璃杯,喝了一口。
若槻從公文包里取出菰田牽涉「切指族」事件的合同複印件。
想來也說得通。預謀的犯罪與衝動之下的犯罪不一樣,為保險金而殺人,意味著要深思熟慮——清醒而周到的計劃性,更須長期保持著殺害對方的冷酷意志。
「是的。人類是哺乳類中尤其重視孩子的典型的K戰略者。從前,嬰幼兒的死亡率非常高,一下子沒有盯緊,孩子就死掉了,所以父母的呵護必不可少。然而時代進步了,社會保障很充分,確確實實到了孩子沒有父母也能長大時,R戰略的相對有利性便增加了。直截了當地說,因為即使隨處弄出個孩子然後置之不理,社會也會代為照顧,所以比起正常養育孩子,那樣可以留下更多的子嗣。也就是說,比起盡心儘力撫養孩子,弄出孩子就跑的戰略,顯得更為有利。」
環顧店內,只有三個同夥的跑街小職員,松井警官尚未到。看手錶,距約定的u點半還有五分鐘。將濕漉漉的雨傘插在傘架上,在窗邊找了位置,點了大吉嶺紅茶。
若槻啞口無言。
「不在場證據?」
「犯罪者怎麼是在進化呢?」
「對。如今,在人類周圍,各種影響遺傳的有毒物質泛濫,這種情況是前所未有的。首先是農業。1996年,萊切爾·卡桑寫了《沉默之春》,有機磷等危險農藥受到限制。但是,農藥一旦滲入土壤深層,到實際對人體產生影響,要經歷很長時間。從以往經驗可知,即使現在認為是低毒性的化學藥品,為了保護環境,還是盡量不用為好。可是,在這個國家裡,時至今日,還說為了防治象鼻蟲,而從空中噴撤殺螟蟲劑。瘋狂到在住宅密集區上空都無所顧忌地撒布大量藥劑。儘管幾乎已經弄清楚了,象鼻蟲、松樹線蟲並非松樹枯萎的主要原因。」
「我明白。」
的確,若不顧一切地要求調動,也並非不行。去央求身居要職的大學學長?或者未到這一步,勞煩內務次長給人事課打申請報告,將自己召回總社的清閑部門,總是做得到的吧。
「哦哦,這個嘛……」
金石小心地掀動書頁。
「當自己的慾望就要滿足時,若被妨礙,貓便發怒。即便是主人的手也會被它抓出血來。這種人的心理狀態與貓完全一樣。當他們好不容易要把保險金弄到手時,若認為是您妨礙了,他們就不顧一切地向您報復的可能性甚大。」
理所當然沒有接受金石的極端說法,但感到有不能付諸一笑之處,這也是事實。不過,知道他是個同性戀者,就很難對他所說的一切心服口服。
「……關於菰田和也的司法解剖,我們請法醫特別留意,但這方面並沒有發現任何顯示他殺的東西。脖子上沒有一圈的繩索痕。顏面沒有充血。沒有顯著的溢血點。而且屍體正下方有小便失禁的痕迹。任何一個方面都只能認為是自殺。」
指尖觸到了信封的邊緣。因郵箱是狹長型,信封大小的物體總是豎放在裏面。用食指和中指夾了一下,於是就將信封夾起,從投信口抽出來了。其間幾乎不到十秒鐘。
若槻想起了前不久讀過的書,好像是H書房出版的。讓「精神變態者」一詞在日本廣為人知的,不就是那本書肇始的嗎?就像希區柯克(希區柯克(1899—1980),著名英國電影導演,被譽為「懸念大師」。)的電影令「精神分析」一詞婦孺皆知一樣。
「沒什麼要緊事。用諸如『好悶熱吧』之類的向他搭話,幾乎都沒有回答。」
「但在『B群人格障礙』欄里有『反社會性人格障礙』的條目。這裏列舉了好幾個要點,簡單說,是反覆犯罪的傾向,為自己的利益或快樂欺騙別人,衝動,容易暴怒動粗,漠視危險,不負責任以及欠缺良心的譴責。」
「嚴格說來,只有一點兒區別。https://read.99csw.com
對那傢伙還能有習慣了的事?若槻覺得反感。金石用的畢竟只是第三者的眼光。每天一到中午,菰田便搭嵐電來支社,我是以怎樣的心情等著他的。
「您對龍勃羅梭比較熟悉?」
金石打開放在腳下的黑色公文包,從裏面取出一本厚厚的十六開書。
「我所說的,並非家庭不好呀,街上案發連連呀,這樣的環境,是對遺傳因子產生直接影響的那種物理的、化學的環境。」
「我向醍醐老師請教,是絕對匿名、不傷害他人的。你擅自跑到我公司找人說話,我就很麻煩了。」
準是金石,若槻心想。
「在這種環境中成長的年輕一代會變成什麼樣?他們中的大多數不會將事情往深處想。一生氣就是怒不可遏的衝動,而且只是極淺薄的衝動,動不動就殺人。幾乎可以說是精神變態者的翻版。於是,採取假精神變態者行動的人越多,真精神變態者就變得不顯眼了。可以說,就像他們吐出的毒液將環境染成和他們相同的顏色,形成了保護色的效果。」
當然,離開京都,見阿惠一面就較難了,即便如此,重返總社總有其吸引力。
松井思索著,向空中噴一口煙。
「我明白你的話,但這樣想本身是非常危險的吧?」
「實在對不起。因為事情是由總社來決定。我們會再次聯繫,請他們無論如何儘早……」
蟻蜘蛛為何要模擬蟻到這個地步,尚不明了。一種說法認為,與不好吃的蟻的樣子相似可以躲避天敵;還有另一說,是為了混入蟻群伺機襲蟻而食之。
「……有兩種情況可以考慮。首先,之前潛在的變化逐步發展,到這十年終於清晰地表現在統計上,這是一種解釋。這裏面有兩個因素,一是到那時為止潛伏的精神變態者們活躍起來了,統計也完備了。另一種情況,精神變態者並不單純通過遺傳增殖,環境因素也在起作用。」
「但是,丟下孩子並不能與其他犯罪相聯繫吧?」
「即便沒有環境污染,在具有一定社會性的哺乳類動物中,也較常見突然變異,這也可以稱之為精神變態者。我在美國時,曾短期研究過狼群。狼為了維持群體的秩序,具備多麼高度的紀律和友愛精神,如果您知道的話,一定吃驚不小哩。我覺得人類該向狼學習很多東西。」
「但是,金石先生所說的,僅僅是假說吧?有明確的根據嗎?」
金石舉起手,像是要阻止若槻說話。
6月20日(星期四)
「如果認可某些人天生容易犯罪,接下來必然就會主張隔離他們,殺掉他們嗎?」
總社書庫里應該有人壽保險犯罪案例集的二他想,回頭我要借出來研究一下。
從木屋町道出御池道,一下子覺得開闊了,風大了。畢竟是這個時間了,路人極少。過馬路,走過京都市政廳前,這棟古色古香的建築物,與五月連休時和阿惠同游神戶所見的現代化市政廳大樓恰成對照。京都和神戶是人口大致相同的城市,但開發上的思路正好相反。
「但那麼一來,遺傳的比例相反地達到百分之百,也不會有了?」
金石浮現出曖昧的微笑。
「在這些有害物質嚴重污染環境的6。年代後期至7。年代出生的孩子,正好在這十年裡長大成人。這與精神變態者數目激增完全合拍。這是偶然所致嗎?再加上一點,是最近成為問題的電磁波元兇說,不見得是虛妄的。有可能是剛才所列舉的一切,綜合性地損害了人類的DNA,加速了精神變態者的增加。」
若槻感到臉發紅。金石打算幹什麼?
若槻猜不透金石想說什麼。
菰田突然站起來,快步走向自動門。若槻從後面說聲「很抱歉」,他也完全沒有反應。
松井對隔著玻璃窗向他打招呼的若槻含糊地點點頭,走進店內。鬈髮和柔和的表情與先前一樣。只是顯出一絲疲憊。
「但是,由環境變化所引致的,不宜叫做精神變態者吧?」
若槻回想起自己曾經對龍勃羅梭主張隔離或流放,以及進而殺掉那些人的意見表示理解。
可是,一想到那些在並非人事調動時期半途突然回到總社的人的尷尬情況,馬上又沒有了好心情。他們都是埋頭做事,午休時獨自外出吃飯的。若槻很清楚周圍的人望著他們的背影說些什麼閑話。
「您今天不在時,我突然走了一趟您的公司。」
若槻差一點脫口說出犯罪心理學,慌忙含糊其辭。儘管隱匿了菰田的姓名,他還是不想讓人認為他已向外人透露了此事。
金石一見若槻,便顯得很高興。若槻向酒保要了個玻璃杯,和金石一起轉到稱做「廂座」的略顯寒磣的地方。
當然,不能絕對肯定她不使用別的糨糊。但綜合考慮信來遲了和信封有濡濕的痕迹,有人用水蒸氣打開過這封信,又用糨糊封口的可能性甚大。
「但是,有證據顯示最近這種人的數目激增嗎?」
「掉手指的是作業場的三名員工,包括小坂。似乎這三人都因為牽涉黑社會的賭博,債台高築而走投無路。偶然耳聞其事的社長,也想從中謀利,策劃了欺詐給付金的事。然而,進一步調查發現,這傢伙似乎私下裡與開賭場的黑社會有關係。這一點就尚未弄清楚。也可能從一開始就是設好的圈套。」
他正要發作,轉念又忍住了。一來沒有明確的證據,二來聽完金石的話也不遲。
沿高瀨川晃晃悠悠走在木屋町道上,不情願地反思著金石的話。
警方出面時,滿以為兩三天功夫便可將菰田重德逮捕歸案。然而現實中,已過去了一個月零兩周,事態卻沒有任何進展。松井警官那精明強幹的第一印象迅速褪色。這激起他近年來對整體公務員的不信任感:這都是些不工作,只會耗費納稅人錢的閑人吧?
「但因此就得進行人為淘汰嗎?」
「噢,有這方面吧。每天來的話,電車費也不可小看啦。」
「那也有可能。像若槻先生這樣每天與威脅近距離接觸,有可能出現慣性,沒有察覺其嚴重程度。」
儘管如此,不知為何,若槻對「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愛」這句話在意起來。在腦海里只差一點點就能徹悟。他感到這一點至關重要。然而,瞬間之後,幾乎就要連貫的思考斷裂了。一度消逝的意念不會再現。
「你是說,那不是殺人案?」
read.99csw.com他想起了信封有些不對頭,從桌上拾起他撕掉的部分。
若槻聽說過,有研究結果說松樹枯萎是由汽車排放的廢氣等大氣污染所引起。如果這是真的,那就很具諷刺意味:日本政府為了對付環境污染而繼續迅猛地造成其他污染。
而且,同屬夾尾巴回來的,若是被暴力團伙監禁,被顧客毆打致傷的,可作為英勇事迹而獲同情;而要說現在所發生的事,表面上看只是顧客每天到支社來,問一句「保險金還沒有批准嗎」而已,恐怕這樣一來人事課會取笑若槻的懦弱,留下不堪重任的記錄吧。
「求求你了。實在是需要錢啊。」
若槻一邊觀看雨中街景,一邊啜飲熱茶。
「問題在於他們給社會帶來的影響。只要有一個精神變態者,通過經濟學上所說的乘法效應,周圍多達數千人將要受到影響。當然是壞影響。只要看一下當今的日本,就可以明白了吧?還有,滲透到孩子身上的拜金主義。一旦提到正義和道德,就被嘲笑為老土,而毫不在乎地傷害他人的精神變態者的價值觀,卻被奉為『好酷』、『有型』。例如……對了,現在漫畫、動畫的主人公之類,在我看來,無論怎麼說都有一半左右可以認為是精神變態者。從前有更多的人情味。你看現在,如果對手是個壞人,本應很善良的人就想也不想地幹掉他,對吧?在電子遊戲上就更過分了。雖然也是人,但對交戰雙方而言,對方從開始就是沒有人格\僅僅會動的目標而已。」
「嗬,為什麼?」
「不,我沒有養過貓。」
突然,他留意到信的日期,是6月工5日星期六。如果阿惠寫完信后即投寄,在周一就應收到了。信遲到了三天。
「這個嘛,現階段,還什麼都難說……」
「噢。我想是私事吧。」
「不……不算熟悉。」
回想起菰田今天的態度,金石的話也可首肯。
「百忙中打攪您了。」
「你說他有可能突然爆發?」
「精神變態者」原先應是含糊地指病態人格的,但不知不覺中,它就被用在與感情欠缺或悖德症候群相同的意義上。
金石點點頭。
「『用善意踏平的路,也會通向地獄……』」
「大哥,玩夠了吧,饒了我吧。」
阿惠平時是用手蘸水龍頭的水封口的。用其他的糨糊甚少。
「這麼說……」
金石似乎很習慣這樣的爭論,毫不遲疑就反擊了。
「這份複印件日前已交給警方,您已經看到了吧?菰田重德以前曾在與本公司的合同中發生過詐騙殘疾給付金事件。」
而且,因為目標通常多為家庭成員或親戚,就更加帶有精神變態者的色彩。
「您說得對。精神變態者的遺傳特徵作為遺傳因素往下傳,在美國已形成肯定的看法。」
「對,黑澤小姐。這位小姐好像是位人道主義者,有一顆女性的善良敏感的心。很有女人味……不過,那有時會妨礙人看清現實。」
若槻從地鐵的四條烏丸站走出地面時,看見一個眼熟的人從茶褐色的昭和人壽保險京都第一大廈走出來。是金石——醍醐老師的助手。他穿著長袖白襯衣加黑色牛仔褲。因相距有六十米遠,金石似乎沒有看見他。
「您說得對。」
「……我們該考慮的,是是否對他們的任意增殖等閑視之。本應是人類為挽救自己而建立的福利制度,很諷刺地救濟了本應被淘汰的精神變態者遺傳因子。」
金石冷靜地做出推斷。
「所謂化學的……是指環境污染嗎?」
在八層樓出了電梯,不出所料,櫃檯前出現了菰田重德的身影。看來他不會傷一下手指便罷休。
金石攤開手掌在眼前細看,像要確認指甲狀態。指甲上似乎塗抹了指甲油,亮亮的。
「我說你馬上就回來,可他說沒有時間了,急急走了。」
「我馬上要去紫野。有件員工揮霍了公款的事。似乎顧客鬧上門了。你一個人行嗎?」
「他那種面無表情的模樣,從外表看不出什麼,但我感覺他的處境已相當狼狽了。」
若槻當天一早就給京都府警局打電話,成功地逮住了松井警官。對方似有意借口工作忙來躲避,但若槻死纏不放,最終預約10時面談。
來京都之前,關西對於若槻而言,處處都一樣,但現在已經了解了各個城市微妙的差別。
菰田繼續沉默地凝視著若槻。突然,他的身體探過櫃檯,向若槻伸出左手。若槻一瞬間以為要挨打了。但菰田只是抓住他的肩頭而已。手指無力地顫抖,食指不自然地屈曲著,抵著若槻的脖子。從沙沙作響的觸感來看,似乎裏面塞了紙一類的東西。令若槻頸脖汗毛倒豎。
若槻做好心理準備,向櫃檯走去。菰田左手戴棉手套,右手包繃帶。「可謂滿身創痍呀。」若槻心想。
「切扎尼·龍勃羅梭是19世紀的義大利天才醫學家,在精神醫學或法醫學等多方面均留下驕人業績。據說在1870年,他在監獄研究搶劫犯的頭蓋骨時,發現猴子有而人類極少見的中央後頭窩等多處的變異。之後,他解剖了近四百個罪犯的頭蓋骨,調查了近六千人,結果產生了『隔代遺傳造成天生犯罪者』的看法。龍勃羅梭認為,全部犯罪者的三分之一是天生犯罪者,區別於其餘的偶然性犯罪者。」
「人瘦瘦的,臉色很差的男人。戴著銀邊眼鏡。說是姓金石,有印象嗎?」
雨不知何時已停,松井沒有忘記帶走尼龍雨傘。
金石側著頭,帶著笑容說道。
「今天時間雖不長,我觀察過他了。僅此當然不足以保證無誤。不過,我覺得我有義務警告您。明白說吧,那傢伙有可能要殺您。」
「但是,這不能不令人想到希特勒,他曾主張同樣的優生學思想,要『淘汰』除雅利安人種以外的人或有殘障的人……」
「實在對不起,還在調查之中。再給一點時間好嗎?」
葛西用疑惑的目光看著若槻。
若槻讀過阿惠讀大學時寫的狠批龍勃羅梭的文章,記得名字。
「我知道您會這樣想,所以今天特地約您出來。」
即便這種隨意的不在場證據,只要他聲明有,就可以證明他的清白嗎?若槻摸不準菰田的真意。
若槻杯里的冰塊不知不覺中都溶化了。
若槻小聲說道,葛西揚一揚眉毛。
「但是……」
終於要干出格的事了嗎?若槻咽一口唾液。
「已經見怪不怪啦。剛才還有一個人要找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