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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解約交涉也有多種形式。像若槻先生這樣的『絲帕』,與這種做法性質不合哩。這世上也有些事乾乾淨淨就解決不了。有時會用得上我這種『抹布』。」
「那斷肢最終找到了嗎?」
「不可能是真正的事故嗎?」
「對。一兩天內就會過來。」
因為三善把手輕輕放在重德的手腕上,若槻吃了一驚。
「……好痛。」
「我也問過夫人,可疑之處太多了。晚上留在工作場所那麼久的理由說不清楚,使用切割機這種危險機器卻忘了固定剎車,也難以置信。剛好在事故發生之後,夫人便來廠探視,太巧了吧?我這個外行人也覺得奇怪哩。這樣的事,警方依然視為事故?」
葛西遞上手中的點心盒,幸子高高興興地接了過去。
「什麼是『遠位斷端』?」
那是有可能的。然而,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警方在拿到明確的證據之前,總不肯採取行動。有時候,以毒攻毒也是不得已的吧。
「啊,對不起。天生大嗓門。」
「唉,真不知說什麼好……總之,這樣的大事故,還是得挺住。這是一點心意。」
若槻告知有可能因工作上的糾紛而被人尋仇,但警官們幾乎沒有興趣聽。因留言電話中的無言信息均已消去,連顯示騷擾存在的證據也沒有了。請求他們與府警的松井警官聯繫,也只得到含糊其辭的答覆。若槻決定明天自己打電話過去。
木谷說話時既沒看葛西也沒看若槻,他的視線依然落在桌面上。
手或腳被切斷之後,感覺到已失去的手足仍然存在,叫幻覺肢或幻肢。如果切斷前手足有痛感,這種感覺在切斷後會保存下來,發生感覺到已不存在的部位疼痛的現象。這就是幻肢痛。
警方還是靠不住。
計程車進入了醫院前的迴旋處,停車場幾乎停滿車,看來出入的人真不少。
「可以領到……高度殘疾金吧?哎,這個人要是死了,不妨礙領保險金吧?」
「所以嘛,夫人,大家打官司的話,既花時間也花錢。如果你在這裏簽個名,我們也不想鬧大。」
可是,明知如此還打三十次電話,為了什麼?可以認為是挨訓之後要消消氣吧。可這不是表明她把矛頭對著若槻了嗎?
「結論認為是事故嗎?」
沒有人插話。可能大家都和若槻一樣,感覺到案例與這次事件驚人地相似吧。
「該是『黑』的?」
「哎哎,等一下。」
儘管如此,因情況特殊,這頭一次仍不能放心全部讓三善來處理。若交涉不順利,三善動了粗,變解決麻煩為自找麻煩,可不是好玩的。與葛西商量的結果,決定這次若槻以觀察事態發展的名義一同前往。
一按鍵,話機就自動播放了三十條留言信息。一如預想中的情形,全部是無言電話。時間全在下午2時至3時之間,也就是說,是若槻和三善在醫院見過幸子之後。有可能是幸子從醫院打來的。
「噢。不……所以嘛……」
「你們找過菰田重德或夫人幸子問話嗎?」
「那麼,是哪一位發現事故的呢?」
三善輕輕點一下頭,但沒有遞名片的意思。他眼也不眨地注視了菰田幸子好一會兒,再望向菰田重德。
看樣子完全被三善所壓倒的幸子,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來。
「他本人都說是事故嘛!這有什麼辦法?!再怎麼說,也沒有人會為了錢,就把雙手剁掉!」
「他這人前不久才在工廠開切割機。上周二,說是機器不大正常。於是下班后。他就獨自留下檢修。可他獃獃的,一不留神就忘了固定刀具。然後不知怎的動了開關,就成了這副樣子。」
「什麼事?你怎麼了?」
三善笑了,露出雪白的前齒。一眼看去像是興緻很高,但眼神冷得像冰。
大迫小聲嘟噥道。若槻無法回答。
「麻醉也不用,很疼吧?嗯?」
「但是,如果是犯罪,支付保險金就是助長犯罪啊。這總不是希望見到的結果吧?」
重德的大眼睛像蒙了一層膜似的混濁,連是否真的認出了若槻等人也無法確知。他的皮膚完全失去光澤,每天出現在支社時的那種油潤性已消失,給人萎頓的印象,完全感覺不到一絲生氣。
這次是葛西發問。
站在病房門前時,若槻感到緊張得胸悶。一回頭,見到三善那張因日晒而呈紫銅色的臉。三善對他笑笑,臉上形成無數的皺紋。怎麼看這傢伙也像怪物。說真心話,若槻不想出現在這種場合。
「條款?……」
進入7月,京都連日酷暑。
幸子聲音顫抖。是因為憤怒抑或是恐懼所致,若槻無法判斷。
三善若無其事地向若槻笑笑。
刑警終於發火了。對於關西人而言,再沒有比用標準語喋喋不休更惹人惱火的了。
下午2時剛過,若槻邊抹汗邊踏進支社的門。他與伏見的營業所長一起走訪顧客,給人家賠禮道歉。這名顧客投訴外務職員不按時去收款,以致保險合九-九-藏-書同失效。
若槻問道。
大阪府堺市某小學發生的集體食物中毒,這一天被斷定是病原性大腸桿菌。一工57所造成。因為今後可能會陸續發現申領與。一衛57有關的住院給付金,作為保險公司,絕不可對此掉以輕心。
若槻後背掠過一股寒氣,他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沉默不語。
若槻心想,又來那一套了?不接受教訓,又和上次一樣,搞些愚蠢的騷擾?這一招已不新鮮,也就達不到當初的效果。重複同一做法,似手也暴露出對方已技窮。
重德剛顯出膽怯的樣子,馬上又縮回自己的殼裡,恢復植物人般的狀態。
重德受驚,第一次在若槻眼前顯示了些微的反應。他慢慢向三善轉過臉去。
「法庭?……」
葛西一問,木谷笑一笑。
「雖然那麼說,也不能坐等警方出手。已經請了數據服務公司出馬。4月份來過一個有點黑社會味道的男子吧?」
難以名狀的不祥預感。申請表格的背面,用別針別著一份不可缺少的文件和郵送來的信封。應是剛剛寄到的吧。在醫院診斷書上,用藍鉛筆畫了一個簡圖,顯示受傷部位。
「是不是『黑』……那不是人乾的事。那個女人,沒有一顆人心!」
「不,那種事……」
「哪裡痛呀?」
在成長中未得到親人撫愛的重德,應該很渴望成為他人父母的吧。而當這樣的人出現在他面前時,他不加懷疑就落人圈套了吧。
若槻看著眼前這個可悲的男人。他是食餌。最初咬破手指,然後這一次連雙手也被吞噬掉……
幸子唾沫四濺地硬挺。
若槻抬起頭來。
雙臂均從肘部到手腕的中間處截斷了。
「跟你說沒手了嘛。你看看吧,這裏……」
「看這個。我都懷疑自己的眼睛………」
「……唔,賠償方面若沒有問題。作為高度殘疾保險金,我們將支付三千萬日元。」
葛西的開場白一下子打住。他低咳幾下,清清嗓子。若槻從他身後看見從床上支起半身的菰田重德。
三善念出條款的責任免除事由。
菰田幸子的聲音與前天相比,似乎很不高興。
葛西說完便陷入沉默。若槻也找不到話頭。因為平日不多乘計程車,隨著車子駛近醫院,緊張感便不斷增加。
「沙漠巨人」撲到要逃走的大蝎子身上,用無數的腳將蝎子按住。這樣,有危險毒針的蝎子,只能伸著尾巴動彈不得。完全控制住對方的「沙漠巨人」,此時才輕而易舉地將大毒牙咬人蝎子胸部……
「一般是——這麼做的吧?」
葛西聲音生硬地說。儘管他努力想擠出平日那種開朗的笑容,卻繃緊了臉。
計程車從JR的桂站轉入山手方向時,看見了那所醫院。高度雖只有三層,佔地面積則比前次所見的山科的醫院大一倍以上。外牆的裝修還是全新的。
在這一點上,讓三善與菰田幸子交手,正是棋逢對手呢。
因為診斷書上說,菰田重德受傷后立即用急救車運送來,所以自然不能選擇方便他自己行事的醫院了。
重德終於擠出聲來。
恐怕是用鐵絲之類的東西從這個孔伸進去打開了半月形鎖的插銷吧。但因為若槻上下另加了鎖,打不開小窗,於是才放棄潛入屋內的。
幸子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似乎強忍著沒有發作。如果若槻和葛西不在場的話,可能她會狂笑起來。
若槻旁觀著三善和菰田幸子的對決,想起了從前看過的紀實電影。
「工廠夜間發生事故,沒有找到疑點嗎?」
刑警氣鼓鼓地說。
「不,這件事一開始就是我在做,讓我負責到底吧。」
「類似事件也並非完全沒有先例。」
他不想再跟他們打交道了。他真切地覺得,還是應該與那些遵從社會道德規範的正常人打交道,做些正常的工作為好。
若槻做一次深呼吸,定定神,抬手敲門。
「你說什麼……什麼啊。證據呢?有的話,拿出來!」
突然,三善震耳欲聾地咆哮起來:
靠近去看,發現了更大的異常情況。小窗玻璃上出現了一個方框。那個方框是用割玻璃之物割出后,重新嵌回去的。從裡頭一按,四方的玻璃片掉到外面去了。
佔了計程車後座大半邊的葛西低聲說。無處發泄的怒氣使他的聲音微微顫抖。
「你說什麼呀,哈哈哈。你的手已經沒有了呀。」
葛西邊用皺巴巴的手帕擦拭頭上豆大的汗珠邊說。出了醫院,他就一直悶聲不響,在大日頭下急急地走。若槻緊趕慢趕,襯衣像澆了水般濕漉漉的。
「她肯定殺過人。」
大迫不滿地咕嚕道。
這次事件已從各個方面對若槻的生活投下了陰影。他有一種預感,若照此繼續與他們耗下去,可能會落到無法挽回的可怕境地。
大迫對葛西的態度顯示出掩飾不住的吃驚表情,大概他是頭一次見葛西失去了平常心吧。
葛西和大迫外務次長圍在木谷內務次長桌旁九-九-藏-書,正低聲交談著。對這種氣氛一向敏感的女文員們不但沒有竊竊私語,反而比平時更努力地伏案工作。
「當然,那是一位美女嘛。」
「把老公兩隻手生生切掉,你好硬的心腸!喂!你知道嗎?傷害罪要處十年以下徒刑啊!這種做法,肯定得服滿刑期哩!想度過十年高牆生涯嗎?嗯?」
若槻慌忙制止了還要怒吼的三善。鼓膜幾乎要出問題。這副嗓音,再怎麼厚的牆也擋不住,肯定傳到病房外面去了。
以若槻的印象,菰田重德現住的西京區醫院,不在「道德冒險」醫院名單之中。向計程車司機打聽,說當地對這家醫院評價甚高,有好醫生和新設備。
「很明顯,那位叫埃米爾的男人,也和這次一樣,是照女人的話砍斷自己的腿的?」
應門的說話聲絕對是菰田幸子。
幸子點點頭,那種心滿意足的樣子叫人噁心。
幸子叫住他們。葛西不知是何事,神色緊張地回過頭來。
若槻放下剛喝了一口的啤酒罐。不可能是自己忘了插上半月形鎖的插銷。至少這兩三個月以來從未打開過這個小窗。
是她那個熟識的、很使勁但用力不當的簽名。蓋了一個可能是新刻制的粗俗的大印章,過多的印油粘在紙上,像滲了血。
波多野先生遺憾地說。
「這次特殊處理。就有勞二位走一趟。窗口工作請新人幫幫忙,不要緊的。」
從他們缺乏緊張感的態度至少可以推測到的是,最近附近沒有發生相同手法的溜門賊竊案。也就是說,只能認為作案的是菰田幸子。
若槻想起了名叫「黑寡婦」的蜘蛛。在日本叫做「黑后家蜘蛛」,是登陸日本后出了名的紅背後家蜘蛛或灰色后家蜘蛛的近親。據說其毒性在後家蜘蛛中最厲害,連成年人被它咬了也會送命。
「干到這種分兒上,我還是頭一次遇上。說得上有勇氣吧……」
葛西低聲說。
若槻對對方能抽時間接待表示過謝意,便離開了京都府警局。至少警方的態度已清楚了。他們視此為單純的民事案件,採取不介入的方案。往後保險公司只能獨自面對此事,別無他法。
就這樣,若槻不在旁邊時三善會以何種態度出現無法想像。「放手干吧。」若槻心想。所謂各展所長。
7月17日(星期三)
「這次嘛,就別像和也時那樣推三推四的,快點付吧。」
將電話中的無言信息全部消去,走到電冰箱處取出啤酒罐。他想,自己患上了酒精依賴症,最近不藉助酒精便不能人睡。可能過不了多久,就要去麻煩「禁酒之友會」了。
「黑寡婦」之名得自交尾后雌性要吃掉雄性這一來由。這名字不正適合瑪爾達。馬列克或菰田幸子這種人嗎?在她們的周圍,不知不覺就壘起了犧牲者的屍骸,這些犧牲者只是不走運地\偶然地接近了她們。
「不過,那女人手段夠辣。冒昧地說,你應付不了她。那……」
因為實在沒有勇氣一個人留下來,若槻也在含糊地點點頭后緊隨三善而去。
「手……」
「我跟保險金課長說說。連設樂先生也會大吃一驚……」
「……那方面我們已收到報告,需要調查的地方正在調查。」
「他們一聲不吭就給了?」
若槻又翻開另一處夾了紙條的地方。
「不,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因為要向上司報告詳情而已。」
幸子沒有打算去接三善遞出的解約書。三善將解約書放在雕像般僵著身子的重德的斷腕上。
若槻一進屋,見幸子坐在床邊的鋼管椅子上。她手中拿著編織工具,眼定定地望著這邊。小眼睛里放出隱含怨恨的凶光。電話中什麼也沒說,似乎她已經以某種動物般的直覺預感到會有一番激烈的較量。幸子全身升騰起的殺氣,令人聯想到要衝向侵巢之敵的野獸。
三善從公文包里取出解除合同書。
「發生事故是9日晚11時前後。右京區內的町工廠有119電話報告,馬上就派急救隊員去了。當時不知何故,似乎兩隻遠位斷端都沒有找到……」
命中注定他至死要被這個女人支配下去嗎?直至敲骨吸髓?
「上面寫著哩。叫做『高度殘疾保險金的責任免除理由』,就是『被保險人因以下任一原因而致高度殘疾狀態時』這段。」
若槻強壓怒火,問了另一個問題。
床上傳來「啊啊……嗚嗚」的聲音。眾人吃了一驚,轉頭去看,迄今如雕像般紋絲不動的重德,像金魚般張著嘴一開一合。
給菰田重德治療的波多野醫生爽快地說明了情況。
一踏人總務室,若槻便感覺到室內充斥著一種異樣的緊張感。
「三……三善先生。」
木谷閉上雙眼,揉揉脖頸。
居住在亞利桑那沙漠、被稱為「沙漠巨人」的巨型蜈蚣,對任何比自己那怕稍小一點的生物都進行襲擊,將之吞食,即使對手是大型蝎子也不九_九_藏_書例外。
會客室的門開了,在其他房間打電話的木谷進來了。他的電話打了一個多小時,似乎與保險金課長的交談很不順利。
「咳,嘮叨個沒完,不過已下了決心。看情況不惜上法庭。」
若槻連忙表態。這回說什麼也不能依賴葛西了。
若槻想起菰田幸子在病房時手裡的編織工具,看來她可能還是個手巧的人。
「是嘛。的確該這樣,這人一輩子幹不了活了嘛。」
「這個保險金,可以領吧?」
若槻打了個寒戰。既已失去雙手,重德對幸子而言,只是一件缺乏利用價值的包袱。
大迫歪著脖子想。
「嗬嗬。這又來了……真是想得開,做得乾脆呀。」
「你說頭一回參与一下,對吧?從第二次起,就交給我一個人,好嗎?」
幸子臉上完全失去了血色。她嘴巴半張,胸脯上下起伏著喘氣。
這麼說,電話留言可能另有用意。可能是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如果自己被無言電話吸引了,而那個女人藏在房內某處的話……當然,還沒有根據斷定那就是對方的意圖。然而,他已能感受到超過了單純恐嚇範圍的明顯的加害之意。
「就是這個。」
「那又怎樣?」
這個男人早晚要被殺掉,這是近乎肯定的預感。
「是我呀。因為已經很晚了嘛,工廠里沒有別人了。」
刑警煩躁地點了支香煙。身後的同僚說了句什麼話,他猛然轉身喝一句:「亂說什麼?」似乎是用刑警間的隱語說的,若槻完全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同僚則笑嘻嘻地擺擺手,示意明白了。
「保險有條款哩。要是小字印的不好讀,有摘要的。夫人,你,好好讀過了吧?」
刑警皺起眉頭,傲慢地向椅背一靠,從側面盯著若槻。
「來了。」
葛西的感想恰與大名鼎鼎的心理學家的結論一致。當巧妙掩飾的外表產生了縫隙,從中窺探到其可惡的真面目時,就加倍令人震驚了。
「……那,我們就此告辭吧。」
「若槻主任,過來一下。」
「京都府警局斷定沒有必要立案嗎?」
「突然寄來申請文件,是這傢伙的慣用手段。問題是這些表格是何時被他弄到手的。我們直至收到郵件前還一無所知啊!」
「據說是事務員給的,也沒有問原因,而且也不和這邊打聲招呼。真是不可思議。」
「哦。」
若槻在電梯口迫上了三善,但他不知說什麼好。應該對三善的做法說出自己的感想嗎?這時,三善開口了。
若槻答「是」,但警方是否會真動起來尚未可知。木谷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
三善喃喃自語地說道。
「哦——這位是做調查工作的三善先生。」
「沒命令誰會留下來幹嘛。他這人擔心機器出問題,想檢查一下,責任心強吧。」
他再次認識到,重德並非冷酷的殺人惡魔,僅僅是個意志欠缺者而已。
「要做的事,我們一定會做。」
「那女人是魔鬼!」
波多野醫生似乎仍抱憾不已。
很明顯,三善對於若槻這樣的年輕人在一旁監視頗為不滿。大概他以干這事的行家而自負吧。
「現在再重新研究種種證據,結果是為了欺詐而自斷肢體應無疑義。」
然而,事到如今已無法抽身。看看名字牌,似乎是單人病房。葛西敲門。
木谷看看若槻。
雖然看診斷書時已明白是這樣,但親眼目睹時,若槻還是受到了難以忍受的衝擊。
……然而,讓菰田重德斷肢再接,有人會不願意。
「首先他們要提起付保險金的民事訴訟吧。你總得應訴。弄它幾年也許不明不白。然後還有一個刑事訴訟。刑事訴訟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次我去吧。」
「1925年,奧地利發生過所謂『埃米爾。馬列克的左下肢切斷事件』。這是用斧頭劈斷自己左腿的事件。」
是幻肢痛,若槻心想。他想起在葛西介紹「切指族」事件時,查過百科辭典。
若槻避開幸子的鋒芒,悄悄觀察重德。重德自他們進門起就看著床上的某一點紋絲不動,彷彿一個蠟人。
葛西察覺若槻進門了,一臉嚴肅地向他招手。大追也惘然若失地望向這邊。若槻走近來,見內務次長桌上放著死亡保險金、高度殘疾保險金的申請文件。木谷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雙臂交叉在胸前,端坐不動。
「可是,夫人,這可不行啊。再怎麼說,也過分啦。」
幸子將耳朵挨近重德的嘴。重德又呻|吟著說了什麼,若槻聽不清。重德將絕望中求救般的眼神投向俯視著自己的可怕女人。
「來了。」
「跟警方也打個招呼吧?」
曾以為只是被害妄想,現在正步步走向現實。
「雖說與案件無關,但菰田重德作為被保險人,投了三千萬日元的人壽保險。這次若無立案依據,作為高度殘疾保險金,保險公司必須支付全額三千萬日元。」
半月形鎖的方向顛倒了。是開著的。
「之後,瑪爾達https://read.99csw.com向另一名老婦人出租了房子,但這位老婦人隨即又死了。警方驗屍的結果,發現體內含有用於滅鼠藥的重金屬鉈。接著,埃米爾和女兒、親戚老婦人的遺骸都被掘出,這些人都被確認死於鉈。進一步又發現,連經常由瑪爾達照顧飲食的、分開居住的兒子,也因鉈中毒病重。這個兒子逃過一劫。最終瑪爾達被判殺人罪,執行了死刑。」
「獨自加班的事,是上司有命令嗎?」
不過,捕食者之間的爭鬥,可因些微的力量差距而將處境逆轉。在法布爾的《昆蟲記》中,蝎子成功地用夾子捕獲蜈蚣,刺人毒針,將其吞食。
7月工5日(星期一)
「……太遺憾了。雖說是大型切割機的事故,但菰田先生手腕的切斷面沒有壓爛,斷得乾脆。一般說來,前腕部的切斷若在顯微鏡下做手術,效果良好。只要能立即找到被切斷的手,斷肢再接手術應極可能成功。」
若槻強壓下想反駁的衝動。在保險金犯罪案例中,1963年日本有過切斷自己雙手的例子。但是,跟這位刑警說這些毫無意義。
「三善先生?」
「這位名叫瑪爾達·馬列克的女人,原是維也納街頭的棄兒,被一對好心夫婦收養成人,瑪爾達越長越出色。某老富翁看上了她,將她收為情人,還指定她為豪宅的繼承人,但不久這位老富翁即去世。數月後,瑪爾達即與埃米爾·馬列克結婚。因生活奢侈,經濟陷於困境,於是發生了剛才所說的左下肢切斷事件。其後,錢又花完了,當這對夫婦再次陷入困窘之時,埃米爾死了。死因初列為『肺癌』。過了一個月,他們的女兒死了。瑪爾達與一位親戚老婦同住,未幾老婦人也死了。結果,瑪爾達繼承了老婦人的遺產。」
「內務次長,總社怎麼說?」
若槻拿來《人壽保險犯罪案例集》,翻開剛才夾人紙條的地方。
「打擾了。」
「證據嗎?證據稍後就找給你。上法庭期間,證據就弄出來了。」
若槻的目光被重德纏滿繃帶的手臂吸引住了。
幸子撥轉重德的腦袋,讓他看被繃帶包住的如木棍子般的斷腕。
「怎麼砍的?」
順利時的確見效快,但受挫時就不可收拾了……
在近入口的問訊處打聽了菰田重德的病房,搭電梯上三層。亮晶晶的電梯讓人聯想到購物中心。葛西似乎也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緊張,一再低聲咳著清嗓子。
廚房小窗突然映人眼帘。只是餘光掠過而已,但視線一挪開,隨即又返回細看。好像有點不對頭。
若槻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最終,他撥了110電話。雖然僅此不足以令警方採取行動,但至少留下一個記錄,倒也不壞。
「事關個人隱私嘛。警方的秘密不宜向社會透露。」
「對。而且埃米爾·馬列克是位有才華的工程師,知識水平相當高。就這樣還被瑪爾達所操縱……可見她有一種魔力吧。」
「因為他沒回家,我就去看個究竟。那時剛好發生事故,再遲一點就危險了。你問這個幹啥?你一直左問右問的,又有什麼懷疑嗎?」
三善貿然大聲說道,走近床邊,毫無顧忌地打量菰田重德雙手。他貼近重德耳邊,用低沉但整個房間都聽得見的聲音說:
若槻豁出去了。反正談不出個名堂,無望之下惹其發怒說不定有效。
據說成年人的幻肢痛會持續數年。重德不但失去了手腕,今後亦將被這說不清的疼痛所折磨吧。
三善從公文包里取出印有「合同指南」的小冊子。他「嘩啦嘩啦」地揮動著。
幸子邊說邊將目光轉向若槻。若槻真想縮成一團。他突然感到這個沒有表情的冷漠的中年婦女太可怕了。
「手?」
「我剛才已聽說了。警方也不宜替民間的保險公司工作吧。」
「噢……維也納的工程師埃米爾·馬列克申述以斧劈樹,錯將左腿齊膝砍掉,但由於事故發生於投保后剛過二十四小時,且專家鑒定一斧子不可能劈斷腿,加上一名男看護作證說埃米爾的腿傷在醫院處理過,所以埃米爾被追究刑事責任。這事鬧得舉國皆知。然而,埃米爾之妻瑪爾達是個絕世的金髮美人,因其積極地向記者遊說丈夫的冤情,輿論傾向於埃米爾一方。最終,埃米爾。馬列克在這起詐騙保險金案中被判無罪,埃米爾從保險公司獲得高額和解金。」
「不管怎樣,既然已提出申請,我們也不能不做出反應。去看一下吧。」
松井警官外出,代為接待的刑警,對若槻明顯表露出不耐煩的態度。這人看樣子比若槻年輕兩三歲,剪了個運動頭,給人感覺是從體育系畢業加入刑警隊的。
「我說了這種事不能向無關人士透露。」
「手,好痛。」
若槻一發問,幸子便一改神態,用粗魯的口氣喋喋不休起來。
三善微笑著,顯得很高興。坐在一旁的幸子沉默著,但臉色漸漸蒼白起九_九_藏_書來。
「前不久,非常……」
「上周的星期三。『事故』發生的第二天。」
「那當然……」
如果那是善良的人,就沒有問題了。偏偏這個心靈上有致命弱點的人,遭遇了最狠毒的對手。
重德像譫語般嘟噥道。
「指身體被切斷的部分。總之,菰田先生的情況要分秒必爭,不允許再去尋找沒有了的手腕,便只將菰田先生送院了。」
「您先生的身體情況怎麼樣?」
過了夜晚11時,迎接回到公寓的若槻的,是一大堆電話留言。
葛西顯然正拚命抑制著,不表露其厭惡感。
人須各展所長,正如三善所說,社會正是這樣分工配合的。
若槻一邊用衣架掛起西服,一邊想無須多慮。胡亂猜測這種愚蠢的騷擾電話是沒有用的,不管它就是了。不用多久,三善就會拿出一個結果來。
葛西壓低聲音說道。他似乎對重德的模樣已看不下去了。若槻也鬆了一口氣,轉身要出門。
「夫人為什麼會去工廠呢?」
人壽保險條款裏面,說明當投保人陷於所定的「高度殘疾保險狀態」時,所支付的保險金與死亡保險金同額。諸如「雙目永久性喪失視力」、「永久喪失語言及咀嚼機能」、「中樞神經系統、精神以及胸腹部臟器留下顯著殘疾,須終身護理者」等等。現在的情況顯然符合「兩上肢均失去手關節以上,或兩上肢的作用均永久性失去」的條款。
「說,說什麼……你?」
「要是丟一根指頭的話,咳,我們也有裝做看不見的時候。辛苦費嘛。可是,兩隻手都弄掉,拿三千萬,不覺得太貪得無厭嗎?」
幸子賊眉鼠眼地來回看著三善和若槻。對方如此直截了當,令她不知所措。
兩人一組的警官約十分鐘後來到。一聽只是窗玻璃上開了洞,並沒有失竊之類的損失,就一副小事一樁的態度做了記錄。甚至看了玻璃窗的情況,還說出「不是鬧著玩的吧」之類的話。
「找到了。菰田先生被送到醫院後過了四五個小時,夫人找到斷肢送來醫院。可是,因為被放置於高溫之下,已經不能用了。」
若槻拿起文件。保險金的申領人是菰田幸子。
「大概的情況已經從診斷書上知道了,但我們還是想請您稍微詳細地介紹一下事故經過,好嗎?」
「您好。」
若槻愕然。如此倒霉仍未能醒悟。重德依然如故地受人支配著。
若槻看第一眼就怔住了。
「『投保人的故意』、『被保險人的故意』、『被保險人的自殺行為』、『被保險人的犯罪行為』、『戰爭及其他動亂』……但是,關於這一條,有『對公司計算基礎影響不大時,也可支付』。」
刑警吸著煙,輕晃著二郎腿。若槻明白那態度是希望他早點走,但他不能如此輕易就被打發。
「遠位斷端若用尼龍袋包好,上置冰塊冷卻,大約可保持六小時至十二小時。可那人把它就那麼裝在雜菌成堆的蜜柑紙箱里送來。我覺得,也來不及再去冷卻了……」
「你們這事——切掉了老公雙手,屬於這裏的『投保人的故意』或『被保險人的故意』兩者中的一條。也就是說,不可能支付保險金。」
菰田幸子得意洋洋地做了「說明」。對重德的同情也好,對災難的怨憤也好,從她說話的口吻中都絲毫感覺不到。
「菰田幸子來支社是在什麼時候?」
來到病房前時,若槻產生一種走為上著的感覺。
一番恐嚇之後,三善抬腿走出病房。幸子的表情變化不大,一眼看去以為她很鎮定,但她緊抓鋼管椅背的手指尖變得白生生,抖個不停。
幸子沒有回答若槻的問候。她掂量對手的目光一直落在隨後進來的三善身上。
菰田幸子瞥一眼重德,那眼神彷彿在看一件已經用過了的物體。
「照老婆的話去殺人,不算太不可思議。可怎麼能弄丟雙手呢?最近,連黑社會也說若不能打高爾夫的話,就不好扎堆了。」
「今天這樣子嘛,已是因你在場,用了很斯文的做法了。」
「打擾了。」葛西邊說邊推門人房。若槻跟隨其後。
「出發前我給太秦營業所打過電話,據說菰田幸子數日前來過,要去了有關的表格。」
「手指尖……好痛。」
「我還會來。在此之前,該怎麼辦拿定主意。有言在先,若再玩花招,可沒那麼好說話了!」
「嘿,女人都像是有妖氣似的。其中可能也有那樣的人吧。可我還是不明白那男的是怎麼回事兒。」
「這是取消合同的同意書。雖然不支付高度殘疾保險金,但你們迄今所付的保險費可全額返還。很合算吧?噢?咳,丈夫是挺可憐,可夫人你想想,蹲監牢啊?」
原來是這樣。若槻無意地將視線移向葛西,見他正眉頭緊鎖,陷入沉思。若槻想起葛西曾對這種做法表示過異議。
「因為情況緊急,不得已只好做了兩隻手腕的斷端形成手術。像剛才說的,因為切斷面齊整,只須結紮血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