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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若槻陷入沉思。這是夢中特有的怪念頭的綜合,可稱之為「蜘蛛女郎」。
根據這個表,在總數六十八件之中,占第一位的是「偽裝成第三者行兇的殺人事件」,有二十五宗。其次是「偽裝成交通事故死亡」,有二十三宗。「偽裝成其他事故死亡」,有十八宗,其中偽裝溺死的七宗;煤氣中毒死亡和失火燒死的各四宗;偽裝成墜落死亡的三宗。還有不能斷定是用了何種方法的「偽裝自然死亡」的有兩宗。
若槻閉上眼睛。雖然剛剛才嘔吐過,但胸腹又難受起來了。
「與《夢》那篇作文比較,就清楚了。這篇只是單純的動作說明,顯示情緒性反應的詞一個也沒有吧?通篇可說得上是表現感情的,僅有『變得有趣了』一句而已。」
簡直就是一樁把推理小說付諸實施的案件,書上還附帶說,事後柯南·道爾聽說了此事,寫成了《歇洛克。福爾摩斯探案》中的著名短篇《索阿橋》。若槻腦海里浮現出古典的箴言:事實比小說還要出奇。因為在現實中發生什麼不可思議的案件都是可能的。
「喂喂,是若槻先生家嗎?」
「保險金犯罪」是籠統的說法,其實範圍甚廣。有為保險金殺人的,有為保險金自殺的,有包括殺害替身在內的製造的死亡事故等,除此之外,還有保險合同本身存在的欺詐因素等等。
突然,若槻腦海里冒出了金石說的話,彷彿他遊盪在這個世界的魂魄往若槻身上注入了靈感。
一點不錯。那麼就從那裡出發試一試。按照直感的話,菰田重德是「黑」的。
或許是蹬車使全身血氣運行,腦子好像也活了起來。
阿惠以特別誇張的發音讀出「感情欠缺者」幾個字。
為了找個第一發現者而指名要若槻上門,只能認為是幸子的主意。她此前和若槻通過電話,知道他的情況。此外,每天同一時刻出現在支社,以此向若槻施壓的、極不一般的執拗勁頭,看上去與其說是屬分裂型性格的菰田重德所為,毋寧說明顯屬偏執型性格的幸子的做法。還有咬破自己手指的自傷行為,也屬於執行幸子命令的無奈之舉。這樣一來便好理解了。
然而,若槻在電腦敲出的第一個姓名和出生年月日,並非六位家人中的任何一個。
松井掀開覆蓋屍體的布。
且慢。要是這樣,砍貓頭又是何意?如果菰田重德是「白」的,他要做到這個地步幹嗎?而且菰田和也的保險金也拿到手了。要說導火索的話,只能考慮那封寄給菰田幸子的信了。
「沒有心肝?」
沒錯。在K町小學發生的動物被殺、女孩子溺死水塘這些事,原先只認定重德是罪犯,現在可以做完全不同的解釋。
遠足時,找個借口把女同學誘到遠處。對她這樣的人來說,撒這樣的謊輕而易舉。然後就把同學推到研缽狀的很難爬上來的水塘里。
似乎她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了。
未加防備地接近那傢伙,結果身陷囹圄,落到被千刀萬剮的地步。
假定鄰班的女同學之死也是幸子所為,動機可考慮為嫉妒。和自己的境遇比較,這個容姿、家境都佔優勢,過著幸福生活的少女太可恨了。可能重德對那名少女顯示了朦朧的好感,更加劇了她的憎恨心理。
說不定自己現在所拼接的對事件的印象,大部分是自己捏造出來的。
他生怕一旦說出口,就會變成事實。就是心裏明白這是事實,也寧願將時間往後推移。
蜘蛛女郎把捆紮好的親兒子的屍體拉了上去,咬住了屍體的頸部。
門牙及犬齒已完全消失,但右上顎的小臼齒還留著。若槻確認那上面鑲著金。
松井警官用扇子「吧嗒吧嗒」地扇著臉。額上滲出一層汗珠。
可是。那些真的是事件原本的印象嗎?
這是區區兩個月內的第二具屍體,而且這次可能還是自己認識的人。
「對不起了……松井先生電話中說來認一下人,還以為是一張保持原樣的臉。」
若槻又往下翻,沒有找到白川勇被捕的報道。
若槻心想:啊,又來了。他明白那裡是「死亡之國」。曾在昏暗中彷徨的死者,掛在這個蜘蛛巢上,成為食餌。
翻了一會兒,他找到了,是晚報社會版一角登的豆腐塊消息。標題為《幼兒被勒死》。
若槻站在巨大的洞窟般的地方。
這麼偶然的巧合。醍醐教授也和自己在同一時間里思考那次事件?
他一邊喝啤酒,一邊掃視著眾多罪犯挖空心思詐騙了人壽保險的故事。讀著讀著,他漸漸被書的內容吸引住了。當他從冰箱取出第二罐啤酒時,精神已集中在書上。他給平時極少去碰的香煙點著火,將空罐當做煙灰缸,專心地追逐著文字。
這回松井就老大不情願了。但他還是默默地戴上橡膠手套,伸手到屍體的顎部。
確切的時間地點不詳,似乎是19世紀8。年代發生在歐洲的事件。一清早,在橋中央發現穀物商AM右耳後受貫通性槍傷斃命。除錢袋失蹤外,手錶被扯去。從情況來看懷疑是搶劫殺人案。和AM同住一間旅館的男子被作為嫌疑犯逮捕,但該男子否認作案。
若槻拿起福利事務所寄來的關於保險內容的文件站起來。
「沒問題,快說吧。」
若槻很清楚其中的死因代碼。他產生了厭惡的預感。
不出所料,畫面上只出現了一個十七年前已失效的合同。看「失效原因」欄,因被保險人死亡,已支付了死亡保險金。被保險人是名叫「義男」的幸子的孩子。
若槻無意識地摸摸手臂,沒有開冷氣空調,卻起了一九-九-藏-書身雞皮疙瘩。
若槻撒了個謊。
「哦——在被診斷為感情欠缺者的罪犯中,常常可見有天生的嗅覺障礙者。」
總而言之,最近與自己有來往的人被極殘忍地害死,只能認為是一場噩夢。
鈴聲響過七次后,傳來了阿惠的聲音。還未到12點,她似乎已睡下了。小貓事件畢竟打擊太大,尚未完全恢復過來。
首先會有一個解釋:列出的六十八宗案件不夠全面,可能因此未能包括在內。另外,因為這純粹是已偵破的案例統計,所以可能在犯罪手法十分巧妙的未偵破的案件中,有不少偽裝成自殺的殺人案。
眼前有東西垂下來。馬上就明白那是一具可憐的犧牲者的屍體。
1950年6月,埃爾弗雷德。蒂爾托曼的丈夫克爾托投了五萬馬克的人壽保險,另附帶災害特約。除此之外他還投了很多保險,受益人均為妻子。同年9月,克爾托死亡。
「……有一種說法認為,因為在嬰兒期,不能感覺到母親的體味和乳味,有可能阻礙了感情的正常發展吧。」
眼前是碩大無朋的蜘蛛巢。和背景的無邊黑暗一樣,蜘蛛巢也大得沒有界限,到處都看不見支撐點,只是向周圍無限地延伸。
初為掠食人子的惡鬼,後來悔改而變成鬼子母神。這鬼子母神據說正是具備光與影的「太母」本身。
「我再看一次好嗎?」
蜘蛛女郎懸吊在蛛絲上,在黑暗中輕輕擺動。有一個聲音在說:看不出情感的反應。雖在兩極間搖擺,但感覺不出任何東西。
醍醐教授的聲音漸漸注入了興奮。
氣味……
雖說每天檢閱死亡診斷書,但與看真正的屍首是兩回事。自懂事起至今年初,他還一次也沒有見過真正的死屍。
松井悠然地說,隨即對身邊的年輕警員喝道:
這是「偽裝成他殺的保險金自殺案」,但如果菰田重德殺害了和也的話,就正好與之相反,是「偽裝成自殺的保險金殺人案」了。這樣的例子現實中有多少呢?
還有把自己的名片丟在附近。
松井急不可耐地問。
騎行在御池道上時,清晨的微風吹乾了額頭上的汗。
絕對是那個傢伙,頭腦中有個聲音在說。金石對把菰田作為研究對象顯示了強烈的興趣。
對於以獵食他人而生存的人來說,往往具有獨特的直覺,能嗅出獵物心靈上的弱點。
「是說過。現在說的不是《夢》這篇,是《鞦韆的夢》那篇。我終於想起來了,它跟馮。弗蘭茨書上說的夢一樣。」
松井雙目像看見獵物的貓一樣發亮。
「他們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愛。」
阿惠的提問讓若槻感到意外。
「那麼,馮·弗蘭茨女士怎麼說?」
「你好,我是黑澤。」
若槻手捂著嘴,抬頭眯眼,俯視台上擺放著的物體。
「那位太太有割腕的傷疤,沒提到?」
「喂,快帶他上洗手間!」
粗略掃過事件的概要。
「猜不出。這一年來收到的名片堆成了山,見到了才成。」
他總是聯想起自己的母親。自父親死後,一直未曾在外工作過的母親,做了保險外務員,養育兄弟倆。
若槻咽下一口唾液。
因為一早就下雨,空氣潮濕,溫度不高卻十分悶熱。空調機啟動著,但停屍房裡充滿著微酸的腐敗氣味。
1951年2月,埃爾弗雷德同時在三家人壽保險公司為兒子馬丁投保。當時西德有規定,限制未滿十四歲兒童死亡的保險金,但因為埃爾弗雷德強烈要求若馬丁在十四歲前死亡,也要領取全額保險金,外務員覺得很奇怪。
松井有點刮目相看似的望望若槻,再次掀開蓋布。
終於看見了熟悉的白色封底。把行李捆里的東西倒在地上,就是它。若槻找到那本榮格釋夢的書,翻閱起來。
「我知道了。……可以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非弄清不可。因為十七年前的死亡保險金文件已沒有了,所以除在圖書館查報紙外別無他法。雖不致為此便不吃午飯,但他今天的確沒有食慾。
一個聲音傳過來:他們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愛。
另外,隔天的晨報登了一條題為《因殺害幼兒通緝父親》的跟蹤報道。
當然。也不能反過來說,所有嗅覺障礙者都變成感情欠缺者……
在人壽保險公司的電腦里,記錄了數百萬數千萬已故保險者的死因,並分了類。
他茫然地望著書的封面。現在讀這種書可能不會有什麼新的收穫。但是,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出一件可以乾的事。
A在屍體被發現前由家中跑出,為妻子S所目擊,但其後便不知所蹤。A曾於兩年前到大阪市內的精神病院診治,據稱近來A不去工作,從一大早起便喝酒,常常鬱鬱不樂。
若槻很明白自己是在構思故事。一切都只是臆測之上加臆測而已。每一件事情上,別說能證實菰田幸子有罪的東西,連足以懷疑她的證據也絲毫不存在。
急匆匆打開電冰箱,取出五百毫升罐裝的啤酒,直接就著鋁罐喝。冰涼的液體流人食道,感覺到灼燒般的胃部冷卻下來了。他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這種寫法,似乎一份白川勇到精神病院看病的病歷,便足以說明一切。義男買了人壽保險一事,當然沒被提及。這隻是將警方的公布作為報道,幾乎沒有背景採訪。
接著他突然擔心起來,認真檢查了一下對著公寓走道的廚房小窗是否鎖好了。
4日上午在東大阪市金岡5丁目被發現的勒死幼兒事件,大阪府警方現通緝有殺人嫌疑的父親A(三十歲)。
那情形如同拚死捍衛小貓的母貓。九*九*藏*書
菰田重德打電話到支社是下午l點半,菰田和也的死亡推定時刻是上午10時至正午之間,所以這樣考慮也是有充分理由的吧。
「活著時受的傷,和死後弄成的傷,從活體反應即可區別。包括手足被殘在內,幾乎所有的傷都是活著期間受的。
「聽說過嗎?像榮格說的那樣,在夢中,天空和大地顯示無意識光譜的兩極。即使同為無意識,天空屬集體無意識的領域,而大地則顯示身體的領域。對人類而言,當中劇烈搖擺的,應是極大的焦慮。在兩極間游移只感到有趣而沒有任何不安,只能說絕對是異常。尤其是最後要墜落到黑暗之中,一般人應感到恐懼。可這個人只說了『就掉到了黑黑的什麼也沒有的地方去了』。這就和馮·弗蘭茨所分析的夢可謂完全一致了。」
可是,要自己相信這個想法,感情上還是有抵觸的。
若槻終於悟出好幾次夢見蜘蛛的理由。
「497」意味著他殺。
金石生前的身影疊印在眼前。自己不欣賞他對人類過於冷峻的看法,對他身為同性戀者也有反感,但是,對方畢竟擔心著自己的安全。
在可怕的進餐中,蜘蛛女郎突然向若槻這邊望過來。
雖說是馬後炮,但此刻仔細想想,重德背後總有幸子的影子在晃動。
填寫了六位家人的姓名、出生年月,附有父母的同意書,大意說合同內容不告知亦可。大概是申請生活保護(日本195。年頒布《生活保護法》,保障窮人最低限度的生活水平。)的家庭吧。公司方面必須通過電腦核對合同名單,無此合同的作「沒有該項」處理;若有則填寫詳細內容,以書面形式寄回。
極端恐懼之下,若槻狂呼起來。在那一瞬間,立腳之處消失了,他向黑暗中不斷地、不斷地墜落下去。
看看表。才早上9點半。即非丑時三刻(半夜),亦非黃昏時分。一個註定極為平凡無聊的時間。
「845:宇宙飛行事故」及「996:基於戰爭行為的核武器造成的傷害」,這類時至今日一次也沒有派上用場的:「分類代碼」,仍在寂寞地等待出頭之日。
如果是,又是為什麼?
他走到洗水盆處,用漱口水漱口。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如同死人。
翻動書頁之中,手指無意中停在某一頁上。讀出條目名:「毒死親子事件(蒂爾托曼夫人事件),1951年,西德。」
在孩子被害的人壽保險方面,「殺害繼子」的案例佔壓倒性多數,這一點可能成了固定不變的觀念。根本沒有想過母親會殺害親生兒子。
然而,菰田重德為何非要做得這麼絕呢?儘管說他有病態般的報復心,但可以說,他沒有必要送來小貓的腦袋,殺人就更愚蠢。
「記得您好像說過,光讀《夢》的話,還不能給人感情欠缺的感覺吧?」
怎麼回事?是由於地方報紙考慮沒有跟蹤報道的新聞價值,抑或考慮到有精神障礙的嫌疑人的人權?
果然如此。所謂「蜘蛛」,一般表示世界、命運、成長和死、破壞和再生等,而在夢中,則是人類集體無意識中,表達母親形象的原型「太母」的象徵。
瑪麗·露伊絲·馮。弗蘭茨女士是榮格的高足,據說醍醐則子教授在瑞士的榮格研究所學習時,曾受教於她。
松井警官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喂喂,我是若槻。有點事情非要馬上請教不可啦。」
不過,在此之前有事要做。只有一件事總讓他牽挂。只須簡單的操作。做完這件事,從此專註于每天的工作吧。未完的工作堆積如山。
「有了……不過,這還不是定論吧。」
可是,不可能總坐著胡思亂想,耽擱下去。
「你等一下,我查一下書,會有的。」
到了支社,和年過六旬的白髮守衛打過招呼,若徹將越野自行車推到昭和人壽保險公司大廈後面的停車場。他到一層的電梯間,從自動銷售機買了咖啡,權充早餐。太陽穴上汗津津的。
用不涼不熱的水龍頭裡的水洗把臉,慢吞吞換好衣服。一穿上西服,令人不快的熱氣便沉積在身體周圍,糾纏不散。剛托起越野自行車走下狹窄的公寓台階,便已大汗淋漓。
「是金石克己先生……母校的心理學教師。」
他想起幸子手腕上的傷疤。碰巧看見了那些傷疤,也是形成他認為她是被害者的先人之見的一個因素,因為他由此認定幸子是想自殺而詢問保險金責任免除條款的。
若棚邊用圖書館的檢索工具書查找十七年前的報紙,邊問自己這是怎麼回事。
若槻轉念又想,可能在保險金殺人案之中,原本偽裝成自殺的例子就少。雖有期限存在,自殺的責任免除仍是一道關,另外,可能將殺人弄成自殺的樣子,實際比想像中的要困難。
蜘蛛女郎不理會痛得哆嗦的孩子,咂著嘴,撕扯咀嚼著肉,很美味地吞咽。
松井的表情變得充滿期待,他掀開屍體一旁的布。手腕從根部整齊切斷,手掌向上放在胴體旁邊。
置身可怖者懷中的嬰兒,憑母親的氣味便安然睡去,他以為對方不會獵食自己。
「感情欠缺者不但對他人,連對自己的性命也完全不當一回事,所以一再自殺未遂。書上有這麼說的……不知道是否有參考作用。」
傳來一陣翻動書架的聲音。若槻焦躁地等待著。
4日上午11時30分前後,家住東大阪市金岡5丁目的幸子(二十八歲)購物歸來,發現長子義男(六歲)死在其父白川勇(三十歲)房間內,遂向東大阪警署報告。警署九*九*藏*書確認義男脖頸上有被繩索勒過的痕迹,認為有可能是殺人案,5日將進行司法解剖,了解死囚詳情。
若槻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然後一扭頭,用右手堵住嘴巴,左手急急插入褲兜去掏手帕。
被蜘蛛絲緊緊捆住的死者怨恨地望向這邊。那臉型既像哥哥又像菰田和也。因為已經死了,所以沒有生者的意識,但因為要被蜘蛛吃掉,所以必須經過第二次死。似乎是以死者意識來悲嘆命運。
索性把認屍也當做支社的日常工作如何?每天上班一坐下,自動輸送帶便接連不斷地運屍上來。脖子上還纏著繩結的弔頸屍體,燒成一團焦糊狀的燒死屍體,腐爛、脹大了三倍的溺死屍體。分別將照片和面孔、死亡診斷書和死因相對照,在腳指上系的標籤般的文件上蓋一下印……
若槻努力思索了好一會兒,但思緒又撞上了暗礁,從那裡出發依然進退維谷。
若槻立即返回桌面,從抽屜底翻出《事故原因代碼手冊》。
「有眉目嗎?」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
理順一下吧。為何認定菰田重德是「白」的?因為警方確認他不在場。而之所以無論如何也抹不去那傢伙是「黑」的印象,是因為在那房間里,菰田重德面對屍體卻在窺探自己。那會不會只是一個錯覺?
看具體例子。外國某醫生的妻子為奇異的自殺慾望所煩惱,去看精神科醫生,丈夫卻為妻子投了高額人壽保險,然後以催眠術誘其自殺。事件被揭發。這是極少見的事例。
掛斷電話后,若槻仍怔怔地想了好一會兒。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一切還沒有超出假設的範圍。但是……
「真沒辦法。在那兒嘔吐,會堵排水管哩。」
那是一隻腹部膨脹如大氣球、有八條長節肢的生物。巨型蜘蛛……可腦袋不是。是一張鼓腮、極為陰沉的女人臉。像是用雕刻刀刻出的細眼睛。
「是『嗅覺障礙』。欠缺聞氣味的能力。哎,醍醐老師說過那位F學生就是這樣的吧?」
剛才一眼望去,已覺得大概是了。但臉孔被破壞得如此徹底,還不是很有把握。
「手腳弄得四分五裂了。是左手嗎?」
「可以。早餐已經都沒有了嘛。」
若槻下聽筒,發了好一會兒呆。這三個月來陸續降臨到他頭上的事,無一不是如在夢中。
應已死去的孩子猛然睜開眼。鮮血進流,順著蜘蛛女郎的嘴角往下滴。
他猛然醒悟:十七年前,正是菰田幸子搬到京都黑屋來的那一年。兩者之間沒有關係嗎?
集體活動時,重德有個喜歡亂走的癖好,也在她的算計中吧。幸子證實重德不在場,並不是庇護他,其實不過是製造自己不在場的證據而已。
母親要保護孩子吧?無論要做出何種犧牲。
若在以往,噩夢至此便醒來,但現在還沒有完。若槻在越來越大的恐懼中等待。一隻巨大無比的生物現身了。
若槻無精打采地站起來,向葛西和木谷內務次長說明了警方來電的內容。
兩名快倒閉的公司的幹部,見前任社長以公司為受益人投了二億日元保險,便將他灌醉后勒死,偽裝成在樹上上吊自殺。不過警方對死因有懷疑,展開搜查,隨即破案。
「是啊,你就好好……」
「是說過吧。……不是我專業方面的,記不清了。」
因「白川義男」的保險是舊合同,不能獲悉詳情,電腦畫面上只有死亡代碼「497」和事故代碼「963」兩組數字。
環顧四周,女文員們一如往日面對電腦,檢閱文件,在櫃檯接待顧客。
1951年3月,馬丁迎來十四歲生日,然後在6月份死亡。埃爾弗雷德在葬禮上以帕拭淚,扮演成一個悲痛的母親,但最終事發。原來她是用鉛溶液冒充葯要馬丁喝下……
「現在我們沒有任何確認身份的線索。衣服被剝光了,身上沒有一件手錶、眼鏡之類的東西。對附近進行了搜索,惟一的發現是若槻先生的名片。這也不是跟屍體有關的確切證據,但想到可能是拜訪過貴公司的顧客,就請您來看一看,好嗎?」
「本應第一次就有所察覺。問題不在於鞦韆,而在於對鞦韆的感情性反應。」
邏輯推理碰了壁。他突然想起阿惠以前說的話。
某些東西如同電光掠過。若槻拿起電話的子機,毫不遲疑地撥了阿惠公寓的號碼。為何至今沒有覺察?
然而,這樣的案件除了蒂爾托曼夫人之外,現實中不也發生過好幾宗嗎?槍擊妨礙自己再婚的子女,沉屍湖底;放在浴池裡使之無法逃生,然後縱火燒房子……
醒來時,身在床下。內衣已被汗水濕透。唇乾舌燥,噁心頭痛。
「『究——』?」
翻一下書,還是以前的統計數字,警察廳根據偽裝方法,將1978年至1985年的保險金殺人案分類列成表格。
腦海中火花一閃。自己做了一個完全錯誤的估計?若槻懷疑菰田重德帶有先人之見,這是因為和也是幸子帶來的孩子。然而,如果妻子幸子是罪犯呢?
他尚未從目擊金石慘不忍睹的遺體的打擊中緩過氣來。
「據說是『此人沒有心肝』!」
「那是——為什麼?」
可是,那一次諮詢,幸子不是因為自己想死,而是為了偽裝和也自殺來殺害自己的兒子?
「如果裡邊的牙齒還有,也看一下。」
現在去了解從前的事件,並不能改變什麼。即使萬一,不,百萬分之一抓住了犯罪的證據,也已過了時效。
「對不起,還有一個地方。我要看看左手腕。」
「哎呀呀……可能剛才先說明一下就好了。」
https://read.99csw•com他突然覺得自己類似被害妄想的舉動很丟臉,很蠢。若槻脫下西服扔在床上,鬆開領帶後面桌而坐。
假定菰田工作后歸來,偶然地發現了和也上弔的屍體。但是,他有因「切指族」事件被捕的前科,會不會因為害怕被警察懷疑,特地叫若槻來,讓若槻成為第一發現者呢?
除了原有的半月形鎖具之外,再上下加兩把螺栓式鎖,都鎖上了。有一晚,他曾做了個不祥的夢:菰田重德劃破玻璃,開鎖進來了。他迫不及待地在上班前跑到附近的五金店去買鎖具回來。
「那……他是誰……這個人?」
「從營養狀態、小傷痕的愈合狀態來看,他應當被監禁了一周至十天以上。其間只給水喝,一直受著嚴刑拷打。」
若槻強忍著噁心站起來,看著寢室一角堆得高高的行李捆。其中一捆應是裝大學時受阿惠影響而讀過的心理學專著的箱子。原以為沒有機會再去讀它,就這樣丟在一邊了……
也就是說,出人意料的是,偽裝自殺的竟然一宗也沒有。作為一般的死因,自殺極普遍,殺人則極少。然而,書中所列的偽裝方法則正好相反。這是怎麼回事?
胃液猛然刺|激著鼻孔。直到把麵包片和咖啡殘渣都吐凈了,胃部的痙攣才停止。
幸子從背後迅速地往孩子脖上套繩圈。椅子有腳輪,輕易就可以踢開。頸脖被勒住,孩子幾乎在一瞬間便失去了知覺,自然無從掙扎。
總而言之,事件只與昭和人壽保險公司有關,已完全結束。若槻深知,忘掉它是最好的。
「當然可以。不過,你行嗎?」
突然,電話鈴響起。他嚇了一跳。自遭到無言電話騷擾以來,他對打入的電話都有幾分恐懼。阿惠又想到什麼了嗎?
「兇器是刃長四十五厘米以上的利刃。毫無疑問是日本刀。罪犯較大可能與職業殺手有關係。背部、腹部、手足內側的皮膚上,有僅隔數毫米的小割痕。人類的痛感神經幾乎都分佈在皮膚的表面,罪犯是懂得才這麼乾的。承受者肯定痛苦得如下地獄……」
像壞了的合頁似的殘顎輕易就弄開了。似乎屍體已經過了死後僵硬期。
「白川幸子」是菰田幸子第一次結婚時的姓名。想來,「菰田幸子」或「菰田重德」以及「小坂重德」都已經核對過了,而用幸子以前的姓名,則從未檢索過。
「您指哪些方面?」
……不,不對,僅僅就那一點,還是有信心的。自己的視線從菰田和也屍體移到重德身上時感到了震動這一點,絕對錯不了。
「馮·弗蘭茨所分析的夢,其實是一個著名的殺人慣犯做的。只是沒有事先告訴她而已。」
聽了松井的話,若槻這才醒悟這是對前不久讓松井沒面子的報復。要是這樣,更不能開溜。
而且,發現屍體的情況也令人費解。據說是隨意扔在桂川河灘上的。儘管那裡不如渡月橋附近來往的人多,但也很容易被人發現,只能說是有意這樣做的。
該男子嫌疑甚大,但預審法官偶然發現橋的欄杆上,有處小小的新的損傷。河底打撈的結果,找到了一條結實的繩子,它一端綁著大石頭,另一端綁著手槍。也就是說,穀物商AM往欄杆外放下石頭,用另一端的手槍擊中自己的頭部后,石頭的重量會把手槍扯落到河裡。
那天整個上午,若槻為嚴重的宿醉和頭痛所苦。從供水室拿來一把小茶壺,倒人冰水,再一杯杯地喝,機械地埋頭處理大量文件。
深呼吸,穩定一下情緒,再去拿子機。
「當邏輯和感情來迴轉圈時,應當相信直覺或感覺那一方。」
蜘蛛巢開始微微顫動,馬上又變成大幅度的搖晃,是蜘蛛回來了。
若槻撥開刑警的手,衝到房間一角的洗手池嘔吐起來。
「我想起上個月到醍醐研究室去時,醍醐老師說過,『嗅覺障礙』與感情欠缺者之間有聯繫。」
「對不起,煩勞您在工作時間里跑一趟。」
據說幸子打開大門時,見丈夫白川勇自家中衝出,去向不明。警方認為白川勇可能是知情者,正在追查其下落。
幸子的香水味以及充滿菰田家的異樣的惡臭浮現在腦海里。
「喂?」
葛西壓低聲音問道。
「請到上面具體談談。」
若槻二邊用手帕抹嘴角,一邊拚命裝出平靜的樣子。
「哎。發生了什麼事?」
不出所料啊……
他的想法嚴重動搖了。菰田重德可能是「白」的。
此外,1980年發生過「偽裝自殺的殺害前任社長事件」。此案不知何故,為前面提及的警察廳統計所遺漏。
然而,夢境歷歷在目。彷彿自己仍置身噩夢之中。
至少到昨晚為止,若槻都未察覺到菰田幸於是罪犯。但這也難怪,菰田重德最初給人的印象畢竟太強烈了。
若槻心想,若果真如此,當然在他們為人父母之後,對子女也不能擁有常人的愛了。
若槻費盡周折才搬下那些行李捆。因為裏面都是書。特別沉。而且當初偷懶只在表面寫一個「書」字,所以要逐包撕掉封箱膠紙查看。
若槻腦海里浮現出鮮明的圖像。首先,預先在欄間搭好繩子,另一端做個圈套,藏好。其次找個理由把兒子喊過來,讓他踏上帶小腳輪的椅子,大概說是要取放在高處的某物吧。親生母親的吩咐,孩子自然毫不懷疑地照做。可能換了菰田重德便做不到了吧?
過了11點,文件山處理已告一段落,若槻抬起頭。葛西正在櫃檯那邊和一個耳背的老人說話。他耐心細緻地解釋文件填法的聲音,連這邊也能聽見。環顧周圍,正好空出了兩台終九-九-藏-書端電腦。
逐一殺害毫無抵抗力的小動物的,也是菰田幸子。而她在具有扭曲的攻擊性的同時,也同時具備將自己置身嫌疑圈外的狡猾。
這裏頭也有警告之意?
究竟怎麼死的?
菰田幸子一定是以這樣的直覺,識別出班上的問題兒童小坂重德,看中他是個膽小軟弱、缺乏意志的人。她悄悄接近小坂重德。重德處於被孤立的環境中,對惟一關心他的幸子自然有好感,因此接受了她。對幸子來說,要隨心所欲地操縱他,只是小事一樁吧。於是,她剛殺掉小動物,就必讓重德出現在籠子附近,讓人看見……
那樣做,不就是警告我別多管閑事嗎?若如此,菰田和也還是被殺的。還有金石也是。
「我是醍醐。很抱歉這麼晚打電話。已經休息了嗎?」
這樣一想,就一切都能解釋了。即使重德不可能作案,在幸子方面,時間就很充分了。
似乎木谷也沒有這種經驗,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若槻。
事後經調查,弄清了AM因瀕臨破產,為家人著想購買了高額的人壽保險,因為自殺屬責任免除,便設圈套製造了他殺的假象。
這本小冊子設想了現實中所有可能的死亡事故狀況,分類極細。「816:失去操縱力的非衝突性汽車交通事故」及「976:基於法律介入的手段詳情不明的傷害」等,而就只有這麼一句解釋、事情並不明朗的條項也很多。
一聽聲音便知道是誰了。
沒有心肝。
「是的。前些時候多謝您的指導。」
「只好走一趟了。」
他將啤酒一飲而盡。
思緒又返回到出發點。
其中,作為經典案例列舉的「穀物商AM事件」,一下子吸引了若槻。
「白川幸子」,「昭和26年6月4曰」。
自事發以來已過了兩個月,其間那一幕好幾次憶起,並且出現在夢境中。印象不但沒有減弱,可以說,反而變得更加鮮明。
「那你能估計到大概是誰嗎?」
若槻做了解釋,阿惠默然。若槻心想,那想法是她無論如何接受不了的,所以也不好勉強。
稍後冷靜地想一想,明白那玻璃上還有鐵柵,不開鎖不可能輕易進來。
這些代碼均以厚生省統計信息部的《疾病、傷害及死因統計分類提要》為依據,由人壽保險的死亡率調查委員會修訂的。
「我剛剛在重讀那篇作文。因為有所發現。所以就給你打電話。早打會更好吧。從結論上說,那篇作文所寫的夢,還是屬異常的。」
那一晚,若槻仍須藉助大量酒精才能人眠。他的意識漸漸進人模糊狀態時,窗帘外已開始泛白。
7月9日(星期二)
若槻回到公寓,立即鎖上門。走廊里回蕩著響亮的關門聲。
那麼,究竟是誰要這樣對付金石呢?無論多麼不願意去想,也是一個無法避開的問題。
松井拿起遺體蒼白的左手讓他看。手腕活生生似的彎垂著。若槻看見了橈骨前端那塊五百日元硬幣大小的黑痣。位置和大小均與記憶中的一致。
不久前,自己在家時還跟讀書時一樣,門多是敞開著。不知何時起就有了認真鎖門的習慣。
若槻廣時語塞。
醍醐教授像要若槻思考似的中間留了停頓。
據榮格分析,「太母」有值得肯定的一面:母親式的關懷、體貼,女性特有的咒術權威,超越理性的智慧和靈性的高揚,救助的本能、衝動,所有的憐恤同情,促進養育、扶持、成長和豐饒的一切東西。它所兼具的黑暗被描寫成:一切妁秘密,隱蔽,黑暗,地獄,死亡,吞沒,誘惑,危害,命運般不可逃避的、一切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等等。
饒了我吧!他口中念念有辭。一年半前,自己還在東京過著極普通的職員生活。那時候,要說工作中的突發事件,就是受命出席關於國家信用程度的演講會,或者提交一份關於外國匯率的動向報告之類。至少認屍之類敗興的事不會在上午的工作時間插|進來。
可是,若金石的說法是對的,他們對孩子的感情,可能與我們的感受有根本性的區別。充其量不過是昆蟲或蜘蛛對自己的卵的感覺罷了。
可如果重德不是罪犯……
可是松井警官說菰田重德有不在場的鐵證。完全騙過警方眼睛的偽裝手法,在現實中是可能的嗎?
若槻心想,自事件以來,好幾次夢見蜘蛛,難道是偶然的嗎?莫非是無意識從一開始就覺察罪犯是「母親」,在向他暗示嗎?
若槻心中產生了小小的疑問,他深知人的記憶有時是靠不住的。就本次事件而言,可能是事後每當回想起來時,都自以為是地加入了創作成分,以致漸次向某一個方面扭曲了記憶。
「什麼事?」
若槻在紙上滑動的手指停住了。事故原因代碼「936」,手冊上是「因縊死或勒死的加害」。
「把那篇《鞦韆的夢》從頭到尾念一遍,就很清楚了。『我就坐上鞦韆搖起來』,『搖啊搖,越來越快,到了很高』,『在最高處,我從鞦韆上掉下來』,『然後,就掉到了黑黑的什麼也沒有的地方去了』……」
「沒提。為什麼這麼問?」
若槻心想,恐怕就是從縊死和勒死時,顏面充血和索溝等區別之處看出破綻的吧。菰田重德是怎麼解決這些難題的呢?
「不,還沒睡呢。上次麻煩您了。」
於是,那位好心腸且自以為是的保險公司的主任,太想打消對方的自殺念頭,連留在自己心上最慘痛的精神創傷也吐露了。聽了這些話的幸子,想到了把這個好心人推出作為第一發現者……
抑或白川勇一直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