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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若槻看看手錶,有綠色夜光塗料的針指向凌晨2時46分。來到黑屋后已過了四分鐘。距幸子返回只剩下十五六分鐘了。
人頭旁邊,隨意丟棄著加工金屬用的生鏽的大線鋸,和從肩關節切斷的雙臂。
若槻猛然扣下聽筒。一刻也不容遲疑了。幸好摩托車鑰匙和公寓門鑰匙扣在同一個鑰匙包內。他趕到後面的停車場,將SRl25的點火鑰匙插入,按下發動鈕。發動機發出有力的吼聲。
「別干蠢事!」這是他內心的聲音。要儘快報警。這裏距離太近。耽擱在這裏的話,菰田幸子出來時會碰個正著!
菰田幸子一邊留意四周的動靜,一邊慢慢從走廊里出來。
菰田幸子瞪著異樣的眼睛,逼近過來。
讓人幾乎發狂的恐懼,令若槻像打擺子似的顫抖不已。
一點不錯……正是菰田幸子。
若槻站起來,再擦著幾支火柴環照房中。地上到處有幹了的血跡,還留有人的足跡似的東西。他看見有一處地方血跡尤其明顯。
若槻進入房間,月光使走廊一側的隔扇微微發亮,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大桌子、四腳椅、衣櫥、藤椅等。菰田和也的房間改成了雜物間?
他目擊了進行陰慘殺戮的現場。而且還不止做過一兩次吧。舊血幹了又多次覆以新血所釀成的臭氣,一定已滲透了整座房子。加上與其他臭味一一垃圾或動物性香水的臭味等混在一起,使臭味的真正原因不能明了。
若槻抱起阿惠要她站立起來。她的手仍綁在背後。但又不能全|裸著到外面去。他脫下襯衣,從上蓋住阿惠。因為是大號襯衣,拉拉下擺,大概有迷你裙那麼長。
「我叫若槻慎二,在四條烏丸的昭和人壽保險公司工作。可能被綁架的人是黑澤惠。被監禁的地點有可能是左京區的嵯峨站前一個叫菰田的人的住宅。」
阿惠尚未從打擊中緩過氣來,她雙目無神,好不容易才站住了。若槻決定先背她到能走的地方。
拿枕邊的遙控器看看空調的設定溫度,是二十八度。因太涼而調高了溫度,到現在一直沒變。睡時出了不少汗,口乾了。若槻爬起來,走到一直亮著燈的廚房,打開電冰箱。只有數十罐啤酒排列著。將冰涼的鋁罐抵在額上滾動幾下,然後打開。
接著,「嘩啦」一聲,隔扇被拉開。客廳透射過來的光線窄長地投在走廊和牆壁上。
「沒有要事。」是電話機播出的聲音。
在充滿詩意的美麗的光的背後,螢火蟲是極猙獰的肉食性昆蟲。若槻連它的手段也知道:發光不僅能吸引異性,還能模擬其他種類的雌性的發光方式,捕食被騙來的雄性。
門鎖開著,若槻進入漆黑的房間。他條件反射似的要去開燈,又覺危險而住手。如果幸子中途回望公寓樓,發覺這邊亮了燈,可能會捲土重來。
不知為什麼會突然醒來。感覺上像做過噩夢,但想不起內容。試將手放置於左胸,是猛烈的心跳。與趕路時的感覺幾乎一樣。
因落人齊腰的茂盛的草叢中,所以幾乎沒有感覺到墜下的衝擊。一瞬間,大群蚊子向他臉上襲來。若槻一邊緊閉嘴巴揮舞雙手,一邊撥開草往前走去。
若槻拚命排除這個念頭。
待警方核查情況,負責人認可了,讓警車開到現場,一定來不及了。而且,如果他編造的話被看出了哪怕一點兒破綻,就一切都完了。
他感覺自己要想起某件重大事情了。
萬事皆休……
抬頭望天空,一彎細月朦朦朧朧。一度想回去取雨傘,轉念覺得再上七樓麻煩,決定就這樣去。反正是襯衣加牛仔褲,夏天裡淋點雨也不至於感冒。
這次不再遲疑了,他按了另一串號碼。
「哎,阿惠!是我……」
來了……菰田幸子從走廊木地板上過來的腳步聲清晰可聞。
似乎發現浴室門開著,菰田幸子馬上腳步慌亂地從廚房出來。儲物室這邊她看也不看。
從牛仔褲兜里掏出皺巴巴的手帕扎住傷口,在夜色下也能看出手帕一下便染成了黑色。然而,不能再在此地耽擱。
突然,彷彿冰水順脊背流下。
「喂喂,我的熟人可能被綁架了!」
……不,行不通。不能想像光一個電話,就讓警方百分之一百地相信自己,去搜查那所黑屋。當然,他們首先會去查核吧。那樣太遲了。即使阿惠現在還活著,要殺若槻卻未能得逞的菰田幸子,回到家裡馬上殺害她以解恨的可能性甚大,無論如何要趕在她回去之前把她救出來。
捕食遠比自己體型大的香延蟲的那種螢火蟲幼蟲,會將麻痹性毒液注入對方身體,令其不能動彈,再將捕到的食物一段段分離,吃掉。
若槻伸手過去,阿惠越發拚命要躲。過度的恐懼使她完全失去了理智。
若槻抱緊了阿惠。
他屏住氣,慢慢回頭望去。聲音似乎出自蓋著的浴缸。若槻邊顫抖著,一邊屏息傾聽。
為什麼菰田幸子有我房間的鑰匙?
如果阿惠被菰田幸子綁架只是自我臆測,弄不好要丟飯碗。即使公司有人情味只給個嚴重警告,人事記錄上的一行記錄,將永遠橫亘在他的前程上。
若槻想起菰田重德養的小狗群。可能會狂吠起來。不過,即便鄰居報警,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可顧慮的了。說不定正好呢。
然而,一想起阿惠,他便清醒過來。他鼓起勇氣,將受傷的手伸到拉門把手上,輕輕拉開。
read.99csw.com可是,才上到二層,意外地腳沉起來。心臟劇烈悸動,額頭大汗淋漓。近來運動不足,體重只增不減,僅這種程度的運動便有如此反應,實在太慘了。
幸子果然是攜兇器而來。若槻再次竦然。今晚到自選商店購物完全出於偶然。如果一直待在房間里,此刻一定已像金石的屍體一樣,被千刀萬剮了。
「太好了!」若槻心想,「如果她認為我們已經逃走了的話,只要她離開這裏,總能找到逃離的機會。」
「吱——」這是摩擦門檻發出的聲音。
他想先將阿惠放進去,但她不願被放進狹窄的地方,腳下蹬踢著表示反對。
「嗶——」聲響過後,按#鍵和四位數密碼。9、6、3、0……黑澤(此四個數字的頭一個音合起來即「黑澤」的讀音。)。
是警笛聲。不是急救車或消防車,的確就是警車的警笛發出的聲音。聲音逐漸變大起來,靠近過來。
若槻認為菰田幸子不會懂得最近電話新開設的功能。即使萬一知道留言功能,也只會認為是自外面打回來確認有沒有重要事情的。
夾著雜音傳過來的,是低吼般的聲音和那個獨特的腳步聲。似乎幸子在黑暗中來回踱步。低吼聲時遠時近,所以只能聽見一部分,但一直沒有中斷。
「壞了!」若槻後悔不迭。剛才那把鐵鍬,要不是把它丟進坑中,是足以讓它發揮武器的效用的。
「你好。110電話。」
因為背光,看不清她的細微表情,但她全身散發著非同尋常的殺氣。
他猛然醒悟,飛奔出屋。搭電梯時急得直跺腳。
耐著性子使用線鋸,阿惠的腳終於鬆開了。
一貫精心保養自行車的若槻一眼看去,便產生不快之感。不過這模樣倒有個好處,就是不鎖車隨處停,也絕對沒有人偷。
數一下她的步數,大致可猜出她已走到哪裡。腳步聲正好停在第五個門前一一若槻的房間前。
該怎麼辦?對。編一個說法,只要能說動警方就行。
這時,他聽見近旁有東西動的聲音。
在五樓下電梯,走上七樓,不正是接近獵物的一種舉動嗎?這是為了避開直接在七樓下電梯時與目標相遇的危險。
木樁似的人體旁邊,一個圓形物體安置在浴室的瓷磚上,彷彿向著這邊。若槻將晃動的火光靠近過去。
返回黑暗的走廊,來到客廳前。此時,從玄關方面傳來聲響。
這腳步聲似曾相識,聽來就好像一種節拍似的。令人想到某種蜘蛛悄悄挨近獵物時忽前忽後的動作……
這次拉開了手邊的門。這是個比客廳更大的房間。約有十五席大吧。似乎惡臭味就是從這個房間飄過來的。
以菰田幸子的習性而言,可能不會立即殺害被綁架的人。金石的遭遇不也是這樣嗎?他被監禁了相當長時間,經過難以忍受的拷問后才被折磨死。若阿惠被抓的話,應是今天吧,不會那麼快被殺的。
房間後面堆放了木地板似的東西。旁邊靠牆放了把大鐵鍬。似乎鍬刃上有黑黑的污泥。
這棟公寓的電梯各層均停,平時幾乎沒有使用樓梯的人。而且,搭了電梯卻中途下來走樓梯,令人費解。
若槻的目光被右邊拉門所吸引。那裡面是菰田和也的學習室。
幸運的是木板套窗沒有關。可是,玻璃窗上了鎖。若槻脫下一隻旅遊鞋抵在玻璃窗上,用拳頭在上面小心叩擊。
看樣子幸子此刻留神的是廚房,而不是儲物室。她抬起垂著的右手,緊握著沉重的砍海鰻骨的砍刀,擺好架勢,伸出左手去開廚房的電燈。
「若槻?這是一件什麼……」
「有什麼……仇恨」,「人家也得吃飯」,「礙手礙腳」,「餓瘦去吧,胡扯什麼」,「保險公司……」,「賺大把錢還那副鬼樣」,「大廈」,「在車站前」,「建那麼多」,「背後幹壞事……」,「那麼點錢」,「那蠢蛋」,「胡說八道」,「別說話付錢就完」,「自己拿高工資」,「那臭小子」,「上哪兒去了」,「馬上回來」,「給我回來」,「看你回來的時候」,「把你做成肉絲!」……
獵物還活生生的時候……
透過黑暗觀察,似乎是廚房,窗旁有洗手盆,沿壁並立著食具櫃和電冰箱。
若槻想用線鋸切斷捆綁阿惠腳腕的尼龍繩。因為鋸齒太細,很難弄斷尼龍纖維。用力猛些可能行,但在黑暗之中,阿惠又動來動去,弄傷她身體的危險性甚大。
若槻與湧上心頭的恐懼搏鬥著。
門後有什麼?
若槻決定在錄音提示中不報自己的姓名。是出於讓不認識的人知道姓名後會有危險的想法。如果打進來的人是熟人朋友,他們聽到聲音自然明白一。
在一樓出電梯,從出口往外走時,感到空氣中飄著比往常濃烈的水泥混凝土氣味。是濕氣重吧。快要下雨時的味兒。
至今仍真切地覺得那裡吊著一具屍體似的。
走路時左腳稍微拖曳一下,是在支社或醫院見面時已留意到的她的習慣。從前可能傷過腳。
「沒事沒事,用來割繩子的。不用怕……一掙扎就不行了!」
頭一兩次勁太小。第三下玻璃碎了,刺|激神經的爆裂聲響徹四周。
「阿惠!是我,若槻。情況緊急。如果你在家裡,請立即出來!求你了……」若槻焦灼地一口氣說完,但怎麼等也不見有反應。他獃獃地放下聽筒。阿https://read.99csw.com惠該是不在家裡了。但她是不會在這種時間外出的。
他甩開膀臂跑著上樓。不僅要活動大腿筋骨,連腹肌、背肌等軀幹的肌肉也要均衡地得到鍛煉。
而且,在漆黑的房間里,僅僅幾分鐘之間,已破壞得如此徹底。
他斷斷續續地呼出一口長氣。
若槻提著自選商店的塑料袋返回公寓時,已是2時27分。
怎麼回事?以狗的敏銳嗅覺,若槻的氣味應該早早就被嗅到了。
好一會兒什麼也沒有發生。當他開始以為剛才聽見的聲音是錯覺時,公寓樓的玄關突然出現了菰田幸子的身影。她將購物袋和車鎖塞進車前筐。購物袋裡放著一個細長的包。
「怎麼回事?」若槻心想,緊接著,他聽見了遠處傳來的聲音。
他嚇了一跳,其實只是榻榻米上亂堆著的傢具而已。
電梯在一層開了門,若槻全速沖向公用電話。從錢包里抓出的部分硬幣掉在地上蹦跳著。他將幾枚硬幣塞人投幣口,急不可耐地按了電話號碼。
護著燃起的火柴去觀察洞底。光照到洞底只一瞬間,但看見鐵鍬之下,有褐色土袋子似的東西堆放著。火柴熄滅了。
快接電話……求求你在房間里。
若槻打算放下背上的阿惠。
若槻皮膚發癢,汗毛倒豎。說不定三善的手腳是活著時被菰田幸子切斷的?
該怎麼說,警察才會接受?沒有任何阿惠被菰田幸子綁架的證據。即使拿出另一套鑰匙的理由,根據也不充分。說她這個時間不在房間里很可疑,人家只會嗤之以鼻。
若槻用力抱起她,倒退著進入儲物室。悄悄關上門,可以從門縫裡觀察光線透過的走廊。
腳步聲一下子停住了。
若槻恍然大悟,停下腳步。
她右手握一把巨型廚刀。若槻為之瞠目。那把刀的刃足足比普通廚刀長一倍。大小與山刀幾乎相同。
玄關前放著一輛出來時沒有見過的自行車。是裝有購物前筐的那種型號,可能是主人懶吧,車子要多臟有多臟。從鏈條到腳蹬、輻條、輪圈等。全都結了一層厚厚的塵垢,漆黑。
為什麼不馬上致電警方,逃到安全的地方去?若槻對自己的孟浪舉動難以置信。如果菰田幸子走出公寓,向這個方向走來……
途中留意著菰田幸子的身影。沒有。早已超越了當然好,對方也可能在某處拐人了小巷子吧。
若槻拿鐵鍬去探坑的深度,沒有觸到底部。因身體差點失去平衡,他手一滑,鐵鍬墜落坑中,瞬間便傳來一聲鈍響。深度可能是兩三米。
菰田幸子打算在房間里幹什麼?
緩慢的\拖著一條腿似的走法。那聲音在空曠的水泥混凝土空間里迴響,傳人他的耳鼓。
她想幹什麼?按通話器嗎?或者……若槻心跳加速。突然破窗而入?
若槻自然而然地放緩了腳步。過了一會,他不再弄出腳步聲,專註傾聽上面傳來的腳步聲。來到六七層間的轉彎平台,上面的人的腳步聲清晰可聞。
若槻打開玻璃窗,來到走廊。
出了公寓,左手邊隔二三十米處有個公共電話。他一邊留意著七樓的窗戶,一邊悄無聲息地小跑起來。他想拿起聽筒,但發覺手裡緊緊握著剛才購物的袋子。
雨不知何時停了。雲縫裡露出了月牙。月光下的庭院已荒廢,沒有整理過的痕迹。近套廊的一側雖割掉了雜草,露出學校校園裡常見的那種土,但被剛才下的雨化成了泥漿地。
再按一下9字鍵,聽筒傳來「沙——」的聲音。這是房間監聽功能,傳來了自己房間的聲音。
電話播放出若槻自己錄的主人不在家的提示。
無計可施。若槻很不情願地決定到最近那間自選商店跑一趟。反正垃圾袋、洗潔精、剃刀的刀片這些日常少不了的東西是非買不可的。喝掉啤酒,把錢包往牛仔褲兜一塞,不|穿襪子便套上旅遊鞋。按最近養成的習慣,無論去多近的地方,也要關燈鎖門。
幸好雨勢沒有增大,摩托車順利地賓士。
若槻從極度緊張的狀態中解放出來,抱阿惠的手腕失去了力氣。阿惠的身體幾乎滑落。他吃了一驚,危急中重新抱緊的瞬間,發自阿惠喉嚨深處的「唔」的一聲,敲打著若槻的耳鼓。
到堀川御池的交叉路口,要步行五六分鐘。
若槻以前見過一次大致相同的廚刀。正好一年之前,即去年祇園祭的宵山之夜,若槻與外務次長等支社同事一起上高級飯店時,櫃檯里的廚師用來砍海鰻骨的,不就是這種刀嗎?
然而,此刻沒有從容回憶的時間了。
幸子「咚、咚」地踏響木地板。是想迫使藏身的人再次發出聲音?
然而,鎖芯輕巧地轉動了。螺桿縮回時的金屬聲音,簡直像開響手槍似的在建築物中回蕩。
手中的橙色火焰閃過一下之後就變小了,留下發綠的餘光慢慢地熄滅了。
將綁了手帕的右手捂在嘴上,踏上漆黑的小走廊。月光已到不了這裏。幾乎要用手摸索著前進。似乎每向前一步,異臭便更嚴重。
幸子窺探了好一會兒,似乎確信儲物室藏著人。她向著這邊筆直地走過來,以她拖曳左腳的獨特步伐……
「哎,等一下!您的電話號碼是……」
若槻睜開眼。
若槻出了浴缸,取來三善屍體旁的線鋸。
此時,他注意到完全沒有狗吠聲。黑屋一片寂靜。
為什麼?若槻頭腦混亂,佇立不動。
「我是黑九-九-藏-書澤。現在我外出了,請在『嗶』一聲后……」
「等一下。」
只差一步,沒趕上電梯。若槻決定偶爾也運動運動,走上七樓去。
是阿惠。她還活著。他感到全身的血在洶湧奔流。阿惠好像不知道是若槻,拚命動彈以躲避他。全|裸的她,手腳勒了好幾道白色尼龍繩。雙手綁在背後,與后屈的雙腳捆在一起,所以連起身也不可能。嘴巴被膠布封住,腮部鼓起,可能塞了布團。幸好似乎沒有明顯的外傷。
此刻若發生交通事故,阿惠就永遠回不來了。若槻告誡自己:不甘坐視阿惠斃命嗎?那就小心吧。集中全部精力,要快而且安全。
「現在沒有時間說明詳情了。搜查一課的松井清巡警部長了解情況。不迅速行動的話,阿惠可能遇害。請現在立即搜查菰田家!」
正面牆壁有個小小的人影。這人影向這邊伸腿坐著。因為逆光,只能看見上半身的黑色剪影。若槻著了魔似的邁步向前。
再次擦著火柴。慢慢接近,逐漸看出是個靠著牆壁的人,此人雖有古希臘人體軀幹雕像似的身子和腿,卻沒有了頭和雙臂。
走廊盡頭有個百葉窗。緊張中打開一看,只是個儲物室。裏面行李、木箱之類堆至天花板,只留下一點點空間。
過十字路口時,自行車的剎車發出「吱吱」的刺耳聲音。聽來彷彿是笑聲。若槻見幸子的身影已完全消失,才沖人公寓,乘電梯回自己房間。
但他沒有勇氣跳人深坑中取出鐵鍬。那麼深,沒有梯子不知能否爬上來。
若槻調整一下背人的姿勢,悄悄地從走廊後退。暫且避向廚房那邊。
對方的聲音變得有點不耐煩。有可能已懷疑這是一個騷擾電話吧。
他想起了一種螢火蟲幼蟲的行為。
「阿惠!是我!」
客廳沒有什麼變化。但不知何故,異臭似乎比上次更強烈。是潮濕之故?
拉門打開著,從玻璃窗射人蒼白的月光。眼睛已習慣黑暗了,月光雖朦朦朧朧,他仍能看得見東西。
地板在旅遊鞋下發出吱吱聲。從剛才起,心跳得厲害。儘管他處於亢奮狀態,鼻腔仍可清楚地辨出那種獨特的異臭。
好一會兒,她一動不動地窺探裏面的動靜。一副小心翼翼、遲疑不決的模樣。然後,她似乎終於相信沒有埋伏了,迅速走人裏面。
若槻注意到房中間有個與廚房不協調的大鐵籠子。是關大狗用的嗎?那大小也能勉強關得下人的。
然後,她一轉身消失得無影無蹤。
手中的火光熄滅了。機械地再擦著一支。完全感覺不到燒灼的疼痛。
從漆黑的底部升騰起嗆人的腐臭。
看來是沒有狗了。被幸子處理掉了?無論如何,倒是鬆了一口氣。
她發覺若槻不在,打算等他回來。
若槻一驚,停住了。豈有此理……太快了。但願是聽錯了吧。
沒有時間來掩蓋這些。玻璃被打破,旅遊鞋會在走廊留下泥印。被察覺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且,她似乎還意識到侵入者仍留在家中——對面突然悄無聲息。
路面有點濕,似乎晃得厲害。對了,自從購了這輛摩托以來,一次也沒有更換過輪胎,可能已磨得光滑了。想過要換,但一忙起來,就還是老樣子。
可能是時間段不對,原擬購買的袋裝壽司賣光了,以碗裝意大利麵條頂替,再拿些柿核狀糯米點心、開心果等下酒物和要補充的生活用品放到購物筐里。然後站著讀了一會兒周刊雜誌。
「喂喂,請問您是哪一位?」
聽見了,裏面再次輕微地傳出扭動身軀的聲音。他伸手抓住木板蓋,一咬牙掀開。
那裡是個大洗澡間。右邊有個蓋上木蓋的大浴缸,左邊是兩個相連的淋浴亭。瓷磚已掉了大半,到處粘著血痕似的污跡。裸|露的部分和瓷磚接縫處都是漆黑的。若槻終於悟到籠罩整座邸宅的異臭的真相。
最令人生畏的是那雙眼睛。這雙眼之前一直是半睡似的眯著,平時不太引入注意,其實菰田幸子的黑眸極其小,是上下左右看得見眼白的「四白眼」。
幸子大動作地蹬動腳踏,缺乏潤滑油的自行車「吱吱咯咯」地叫起來。若槻六神無主地猜想她會不會到這邊來,還好,她走的是相反方向,朝西去了。
打開學習室往裡的拉門,一瞬間若槻喉頭一緊閉住了氣,比上次還要濃烈的惡臭撲面而來。
她回來了……
大拇指根部一陣銳痛。是縮回手時被碎玻璃割破了。
若槻好不容易過了牆頭,兩手攀牆吊下身體,然後躍下。
尖利之物劃過天鵝絨似的怪聲蓋過了幸子的聲音。緊接著,突如其來的發狂般的猛烈打砸聲連續響起。
不過,突然襲擊的話……
走廊盡頭的拉門打開著。
從這裏到菰田家約七八公里吧。無論那輛自行車走得多慢,有三十分鐘也該到了。幸子離去已有三四分鐘。這樣一來,只剩二十六七分鐘了。
若槻放下聽筒,仰望公寓。終於想起應致電警方時,隱約傳來的開門鎖聲打破了夜晚的沉寂。
正面的高處有一扇採光的小窗。從那裡,外面的月光透過磨砂玻璃射進來。
突然呈現在眼前的黑屋,以晦暗的夜空為背景,構成一個不祥的剪影,四周悄無聲息。踏足此地,是自被菰田重德叫來后第二次,而氣氛比白天更可怖。通過它的前面,在約四十米外停下摩托,關閉發動機。看手錶。是2時42分。出發后花了六https://read.99csw•com分鐘,應比騎自行車的菰田幸子領先二十分鐘。
會因意外送命嗎?
將購物袋放在地上,正要撥110,不意腦子裡冒出另一個想法。
找出放在玄關旁的備用手電筒,照射房內。在變形的同心圓光線中,顯示出的慘狀較想像中更甚。餐具櫃中的玻璃器皿、空調機、電視機等電器產品,所有一切都砸了個稀爛。甚至窗帘、掛歷、吊掛著的西服、床上的枕頭等,都被利刃割得四分五裂。
頭腦中掠過三善貼在小公文箱內蓋上的妻子的照片。
向前再左轉,出到渡月橋一帶。若槻在窄路上向左拐,路寬僅容一車通過。路燈稀少,四周一片漆黑。
是「咔噠咔噠」塞鑰匙進鎖孔的聲音。
菰田幸子為何持有自己房間的鑰匙?同時有此鑰匙的不是只有阿惠一個人嗎?
是打開拉門看見弔死的屍體的地方……
那是一個與身體分離了的人頭,雖然削去了兩耳和鼻子,但明確無誤地看清了,是三善的首級。
自選商場在這個時間里並非空無一人。一個似乎是做接客生意的年齡不詳的女人,在專註地看一種含蘆薈的乳酸飲料的說明。
但絕對不能因超速被警察逮住。襯衣加牛仔褲,光腳穿旅遊鞋,且沒有頭盔,這模樣很可能被人誤認做「暴走族」(暴走族:騎著沒有消音器的摩托車在馬路上飛馳的年輕人。又譯「飛車黨」。)。
這聲音是一般人不會注意到的。然而,菰田幸子像被人從背後槍擊似的快速回過頭來。
突然襲擊,不給她亮出利刃的機會,或可成事?
水滴漸漸讓路面變成黑色。
側面通往小路處豎立著一根電線杆,爬上去該能翻過圍牆,下去后應是菰田家的院子。
若槻在食具櫃的抽屜里摸索,找到了一盒火柴。想擦亮火柴,但手在抖,擦不著。一連折斷了四根火柴,第五根才擦著。
但胡思亂想仍不能從腦海中揮去。非但如此,拉門后的屍體還變得越來越真切似的。莫非那陰暗的房間一直在等待他再次造訪?
「喂喂,可以說出您的姓名嗎?」
用祈求般的心情等待著,響起了接通的聲音。
該怎麼辦?搏鬥嗎?或者……
然而,緊跟著傳過來的聲響,與他的預測完全相反。
他把手伸向拉門。隨著嘎吱嘎吱的聲響,一種甜絲絲、帶鐵鏽味的臭氣籠罩了他。與裝有貓頭的尼龍袋所發出的臭味相同。強烈的腥氣似乎要滲入他的毛孔之中。那既是生命的臭味,也是死亡的臭味。
若槻跨人浴缸,雙臂抱緊阿惠。她最初瘋狂地掙扎,但漸漸平靜下來了。似乎終於回憶起靠著若槻胸脯的感覺。
人頭清楚地顯示了三善在人生的最後一刻遭遇了什麼,那表情因無法想像的痛苦而扭曲了。
這時,若槻注意到木地板的一部分與周圍的顏色不同。
他擔心自己的眼球可能會反光而被發現,一邊極力眯著眼,一邊盯著對方步步靠近。
菰田幸子慢慢地返回客廳那邊。
「就這樣逃吧。手腕和封口稍後再解。不快點的話,那女人要回來了……」
菰田重德曾帶他去過的那間客廳一片漆黑。他告誡自己不要去開燈。家中的燈光從很遠處也能看見。幸子回家時,立即就會發現有侵入者,那就不妙了。現在很後悔當初慌慌張張地衝出門。至少應帶上手電筒,和某種可用做防身武器的東西。
不一會兒,菰田幸子慢慢走過來。隨著她走近,那種沒有人性的猙獰面目顯得更加可怕。鼻頭上堆起皺紋,從翹起的上唇下面,怪異地突出動物般的黃色大板牙。
套廊的走道「啪」地亮了燈。光線直照到若槻他們站著的地方。他感到目眩,用力眨巴眼睛。
一聲壓抑的驚叫。若槻大吃一驚。
若槻踩著電線杆旁橫出的鐵條往上爬,他再次意識到自己正在做的事:侵入私宅。而且會加上損壞物品吧。好一個刑事犯。
不會是錯覺。若槻房間原本熄滅的電燈亮了。沒有拉上窗帘的窗戶上,隱約有個人影。
那聲音里所含的憤怒和害人之意已不容懷疑。然而,幸子的聲音應該很激昂的,不知何故卻異樣地單調。因此,不像是人發出的聲音,倒像是班胡蜂的羽音。若槻突然覺得光聽那聲音便足以令人雙腿哆嗦。
這是……阿惠嗎?
當中有一個影子在不斷伸長。
若槻伸手去摸電話,但摸到的只是斷了線的塑料殘骸。
那是兔子在洞穴中等待捕食者接近的感覺。
7月20日(星期六)
再次擦著火柴。看見了洞底堆放著的動物的頭和四肢。
猛一醒悟,若槻看看手錶,2時52分,似乎割繩花掉太多時間了。預計菰田幸子到家的時刻只剩下十分鐘。考慮到計算不是十分準確,實際上可能幾乎沒有富餘的時間了。
「然而,剛才菰田幸子到公寓來,很顯然是要當場殺我。」心裏冒出另一個聲音在反駁。只用自行車是不可能將人綁架走的。完全是要取我性命的吧?
是阿惠的聲音。絕望,他眼前一片漆黑。
令人作嘔。火柴燒到了他的手指。脫手時火光一亮,照出了幾隻小狗的屍體,然後一切就被黑暗吞沒了。
怎麼可能?若槻愕然,大氣不敢出。太蠢了吧?不可能打開的。
可是,說不定阿惠已經遇害了……即使極力不去想,最壞的可能性仍閃現腦中。耳朵深處,剛聽過的read.99csw.com可怕聲音活生生地再現了。
電燈突然熄滅。
腳下踢到了什麼東西。拾起來用手電筒一照,是個一分為二的水晶玻璃相架。是裝今年春天到天橋立(天橋立:位於京都府宮津市的日本著名風景區。)時拍的紀念照片的。只存胸部以上的阿惠在向他微笑。
若槻絕望了,他不知該怎麼辦。連自己進入儲物室也是失策。阿惠的身體成了阻礙,對手靠近時,開門出擊也不可能了。
他突然覺得似曾相識,似乎喚起了遙遠的記憶中的某些東西。空的籠子……
然而,若槻往電話里塞人百元硬幣之後,按了自己房間的電話號碼。
過了三樓,聽見上面有電梯停頓的聲音。大概是五樓吧。其後隱約傳來走樓梯的腳步聲,若槻心頭一怔。
豎耳細聽,感覺有幸子下樓梯的聲音傳出。若槻大驚失色,立即隱身到電話機旁的飲料自動售貨機後面。
剪運動頭的腦袋。因為已流幹了血,飽經日晒的臉變成了濕報紙的顏色。深陷在眼窩裡的眼球,像患了白內障般混濁。
若槻明白現已進退失據了。那女人持有利刃。徒手實在無法對付。
照這樣子可逃不掉。若槻想為她鬆綁,但打得太緊的尼龍繩結很不易解開。
有兩席大小一塊地方黑得像潑了墨。黑暗中,只那一部分,像是落下的陰影。凝神細看,那一塊像是沒有了木地板。
管它呢。若槻從電線杆伸手到圍牆上,移過重心。與阿惠的性命相比,那些事無論怎樣都無所謂了。
若槻從廚房前走過,打開了走廊盡頭能勉強容納兩人的儲物室的門。
螢火蟲某些種類的幼蟲,除吃黑螺等貝類外,還以蚯蚓、香延蟲等為食。
在走廊的中間位置,幸子突然停住了。
若槻靠近掀了木地板的地方,往裡頭窺探。地板高出地面四五十厘米,但讓人吃驚的是,裏面挖了一個深坑。
仔細一看,那是拖過什麼東西似的痕迹,上部延續到嵌玻璃的木製間隔門下。
若槻小心翼翼地走真。一樓玄關,抬頭仰望公寓樓。夜空中依舊雲層低垂,微風吹拂。
若槻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一人此屋,應馬上開燈尋找阿惠,盡量弄出巨大的聲響,讓附近的人報警。那樣的話,可能此刻他和阿惠已安坐警車中了。
視野里映現一個巨大的影子。
才喝了一口啤酒,便感到餓了。晚餐簡單地吃了點拉麵餃子,已過去了七個小時。想找點下酒的零食,但冰箱和食櫃里空空如也。想一想,是近來太忙,連購物也省去了。
可能有附近的人聽見吧。若槻穿上旅遊鞋,急忙將手伸人破洞里,拉開棒狀插銷。
若槻著魔似的將聽筒按在耳邊。大約三分鐘過去,在響過什麼東西被猛烈打砸的聲音之後,「嗚——」地電話線斷掉了,變成了忙音。
試推推門,紋絲不動,若槻沿黑屋的圍牆步行,尋找可以進入的地方。
通過丸太町道時,雨點落在脖頸上。一段時間以來天氣陰晴不定,此刻終於下起來了。老天爺,先別下吧。再忍一下就行。只需等個五分鐘。
「我現在不在家,有要緊事的話,請在『嗶』一聲后……」
突然間,時間彷彿停頓了,若槻周圍一片漆黑。萬籟俱寂。只有他的思考在飛旋。
「嘩啦嘩啦」,是玄關的門開了又關上的聲音。
門檻上發出木頭拖過的聲音。
阿惠見了線鋸,再度陷於驚慌,猛力掙紮起來。
砍刀反射著客廳射來的燈光,亮晃晃的。
不久,穿越JR和京福電鐵后,來到一條曾經經過的路。若槻讓摩托車慢駛。
確曾聽過這腳步聲。
「把你做成肉絲!」
要是那樣的話,阿惠她……
若槻抱著阿惠,癱坐在儲物室的地上。
從樓梯的陰暗處悄悄探出腦袋去張望七樓走廊。露一下頭便縮回,但僅此已經足夠。
警員的聲音緊張起來了,可能已明白不是開玩笑的。若槻打斷對方,快速地說道:
幸子憤怒地瞪著儲物室。她已透過百葉門清楚地看見了他的身影。
違章停車的貨車後部眼看著逼近來。一邊急剎一邊傾側摩托車。於是,輪胎打滑起來,幾乎失去平衡。
電話通了。與預想中一樣,幸子沒有接電話。
這是怎麼回事?若槻猛然醒悟:是察覺有人從院子里進入的痕迹了吧?
心猛地一沉,調整姿勢拚命去平衡,才沒有翻倒。
伸手到脖頸處時,沒有聲響的耳機從耳朵上掉落下來,擦擦眼睛看清楚手錶。凌晨1點54分。似乎是躺著聽CD時,迷糊過去了。
從平台悄悄向上窺探,發出腳步聲的人正好從樓梯步向走廊。若槻躡足上至七層樓梯。現在可以在近距離聽見那個腳步聲了。
若槻體驗著全身血液冷凝般的感覺。
「不要緊了。我現在來救你。」
那背影曾經見過。用橡皮筋隨意紮起的硬發。上下一般粗的身軀包在品味甚差的絳紫色連衣裙里,手裡提一個保險外務員拎著跑街的手袋。
其他感覺彷彿都消失了,全神貫注于聽覺上。房門打開又關上時,合頁發出悲嘆聲。然後又被鎖上了。在鎖門的餘音未完全消失前,若槻屏息衝下樓梯。彷彿置身噩夢之中。怎麼會這樣,完全不明白。曾經發生過的一些不可思議的事,現在看來卻是完全真實的。
從御池道過十字路口,沿著右邊的二條城轉入小路。這個時間路上人車稀少。若放開速度的話,五六分鐘即可抵達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