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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丹尼爾望著鵝群沾滿泥沙的腳,如此喃喃道。「讓鵝穿鞋」是意指不可能的俚語。
「但若是他殺,治安隊就必須為了搜捕兇手,付出徒勞的努力,沒辦法去追查實際發生的重大犯罪了。」法官嚴厲地斥責說。「同時也會引起相關人士的不安。你沒考慮到這些嗎?」
「黑男人?讓伊蓮小姐懷孕的是黑人?不可能,這裏又不是殖民地,黑人與小姐沒有關聯。倫敦不能履用奴隸。雖然有一堆清掃煙囟、鞣皮這些不下於奴隸活的血汗工作。」
「因為如果是自殺,就不能埋葬在墓園裡了。」
「是叫什麼的人家?」
「她對你有好感,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你盤子里的肉總是比別人都大塊。」
奈吉細聲說道,垂下頭去,愛德摟住他的肩膀呢喃:「奈吉,我知道了。納森並不是在告發你,胸口的印記是在指別的事。」
「你是說他想把伊蓮小姐逼到自殺……?」
「為什麼?」
「是我。」奈吉俯下頭去。「那傷痕真的令人不忍卒睹。他明明是無辜的,真是太殘忍了,居然被腳鏈弄成那樣……所以我剛才聽愛德說要把切斷的部分拿來約翰閣下這裏時,就拜託愛德把腳丟掉。可是我也很猶豫,把腳丟掉真的好嗎?因為我聽說如果屍體不完整,在最後的審判之日就沒辦法復活。」
「三個月前左右,我們在聖波爾教堂後面的墓園認識的。」
「你的素描甚至讓那個人感嘆呢。」
「老師有時候也這麼說我。」
「為了錢吧。請回想一下涅莉的話。諾瑪要送錢給故鄉的父母。父親患病,家中貧困。如果有錢,她想要把父親接來倫敦看醫師。」
「白色圓標稱為PLATE,黃色圓標稱為BEZANT。」
「這不好向老師啟齒。」
丹尼爾說到「那個人」,露出牙齒,做出用力一咬的動作。
「胸口的印記?別的事?」法官耳尖地聽見。
「不,我用的是實習室里的。我想納森的應該被兇手拿走了,解剖台附近並沒有看到墨水瓶。」
日頭還沒沉落,影子在路上拖得長長的。
「你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在倫敦,他的朋友似乎只有我和奈吉。」
「我想應該是兇手。」
「他把素描還回來,幫了我大忙。」
「約半年前,也就是小姐懷胎的那個時期,曾經發生過一起事件,有奴隸在被送往新大陸的途中發起叛亂,劫持船隻。」
「解剖實習室在學生放暑假的期間是關閉的,你怎麼會進去那裡?」
「奈吉,」丹尼爾出聲問。「是你提議說要切斷納森的腳嗎?」
「每次聽你這樣說,連我都不得不自責了。要是我那時候醒來的話……」
「你用的是他的墨水瓶嗎?」
「圓標再加上藍白相間的波浪形,是FOUNTAN。怎麼好像是我在接受訊問?」法官微笑。
「無論是亞伯還是我,都沒有指控那個人就是兇手,請老師不要感覺受冒犯。」
「約翰閣下。」安出聲。「抱歉打斷您的談話,我在納森的右手手指上發現了一些污漬的痕迹。」
「如果我可以幫他更多……」奈吉悄聲說。
「畫了一個圓形?」法官確認。
「胸部畫了一個塗滿藍色的圓形……」
「小姐亡故稍早前,涅莉在星期天的彌撒見到諾瑪。聽說諾瑪看起來十分苦惱。諾瑪對涅莉坦白說:『我被逼著說……小姐是被黑男人……』聽起來像是實在憋不住而說溜了嘴。她雖然向神父告解,但仍然鬱鬱寡歡。涅莉就是告訴我這些。」
「這我就不知道了。兇手回來確定納森是否已經死亡,發現FOUNTAIN的記號。我不知道兇手是否發現圖形是在指他,但不管怎麼樣,兇手認為圖形留下來會對自己不利,可是沒時間擦掉了。他情急之下,便把圓形塗滿藍色。」
「他在出版社有門路嗎?」
「路人?這太模糊了,那個人跟納森有關係嗎?」
「最先發現屍體的是我。」奈吉說。「納森的手腕被深深地割開,手浸泡在裝了水的容器里,以免血液凝固。他的身體都冰冷了,然後……」
「至少應該會沾到關節處才對……墨水瓶口很窄,一次只能插|進一根手指吧?如果要把整個圓塗滿,直接用一根手指抹比較快。然而他刻意用了三根手指,而且只有指頭處。愛德,你剛才對奈吉說『納森不是在告發你,胸口的印記是在指別的事』,那是什麼意思?」
「對了!」丹尼爾拍了一下手。「我們去酒館吃晚餐吧。」
「為什麼奈吉會感到自責?」
「詳細描述給我聽。」
「是的。」
「安,把坦尼斯叫來。」
「只要看到隔板中途彎折、前後移動的樣子就知道了。而且,我也在書上看過魯珀特王子的壁爐。」
「那個胎兒百分之百是白人啊。」
「納森把他的作品送去書店——店名我忘了,不過納森在那裡認識了伊蓮小姐。當時伊蓮小姐突然身體不適。納森好像沒有發現,但跟後來發生的事放在一起想想,當時伊蓮小姐應該是懷孕三個月的狀態。」
「納森畫下了FOUNTAIN的紋章。為了什麼?」
「納森先在胸口畫上藍色圓標,然後準備裝了水的容器,接著再躺到解剖台上割腕自殺?」
「哦,是啊。」
「不,如果是事實,就應該徹底查明。」丹尼爾說出違心之論。做為資金來源,哥哥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法官立刻抓住話柄追問:
「亞伯就是不好告訴老師這件事。其實我也想到了,可是還是不好說出他的名字。即使不必親自鑽進壁爐裏面查看,應該也聽說過那是魯九九藏書珀特王子式的壁爐吧。」
「嗯。」奈吉露出僵硬的笑容。「當時原本停住的噴水池突然噴出水來,把路人……」
「是的。」
「也就是說,羅伯特知道壁爐的構造?」
「你認為這推測有很高的蓋然性。」
「這真是毫無根據的推論。」
「沒有羅伯特醫師的資金援助,就無法進行解剖學研究,這我也十分明白。」愛德說。「讓法官盯上羅伯特醫師,絕對不是我們樂見的情況。」
「如果把推測全部排除,思考就不會有進展。砒霜檢驗裝置也是經過無數次的失敗完成的成果。」
「你和納森很親近嗎?」
侍者恭恭敬敬地端上盛裝在玻璃大器皿上的「奶油雪」。
「奈吉?那個坦尼斯讚歎擁有天才畫技的少年嗎?」
「你會這麼支吾其詞,是因為內容可能會讓我不愉快吧?但我還是非聽不可。」
「不清楚。」
「可能要花點時間製作。」
「納森說他甚至沒有機會辯解,就這樣在監獄里被關了一個多月。後來他總算獲判無罪,被釋放了。約翰閣下,監獄里的景象駭人聽聞,您知道實際情況嗎?監獄需要改善。」
愛德說著,在自己的胸口移動手指。
「中世紀神職者所寫的詩篇。」
「關於『FOUNTAIN』這個詞指的是誰,我想到一個只有我和奈吉才知道的人物。」
奈吉嚇了一跳似地望向老師,然後喃喃說:「為什麼這麼問?」
「我不記得了。他還說他把寶貝寄放在那家書店老闆那裡。」
「我不知道。」
「不是叫你別再想了嗎?」愛德粗聲說。「別再任性了,你只是想要有人安慰你吧?就說不是你害的了,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滿意?」
「愛德。」丹尼爾打岔。「最好把事實正確地告訴約翰閣下。」
「老師請客嗎?省了一頓飯錢,太好了。」奈吉強顏歡笑。
愛德支吾了一下。
「愛德,我還有一個問題。我聽你們的老師說,無臉屍體不是在實習室的解剖台上,而是在壁爐底下找到的。」
「主治醫師說,『我給你錢,讓你把父母接來倫敦,併為你父親醫治』,於是諾瑪答應了。事後再殺了諾瑪堵她的嘴……不過這全是我的妄想。」
侍者離去后,丹尼爾把手肘支在桌上,雙掌撐住額頭。
「你說他問你們蕭迪奇怎麼去,他去蕭迪奇做什麼?」
「原來這麼值錢……」
丹尼爾的食慾有些減退了。
「對不起……」
「當然無法斷定。」
「他在寫詩,用很古老很艱澀的詞彙寫詩。他似乎打算向出版社推銷自己的詩作。然後他說他也投稿報紙。」
安盯著浸泡在玻璃容器防腐液中的右手說明:
「我是忽然醒來的。」愛德在被指名之前先開口了。「然後我聽到聲音。不,我可能就是被那聲音吵醒的。因為不見奈吉的人影……而且他一直沒有回來,我忍不住擔心起來,便下樓去查看。我聽到的聲音,是奈吉取出切斷工具的聲音。接下來的事,就像我先前所說的。」
「傷很深,一直線劃在手腕上。」
「納森會經被關進新門,不過他完全是無辜的。腳鏢在他的腳踝深深地刻下了傷痕。那傷痕慘不忍睹。納森對於會經待過監獄感到強烈的嫌惡與屈辱,他甚至說過想要把傷痕挖起來丟棄。我本來打算找機會把切下來的部位放進他的墓里,但我覺得他應該不願意讓刻有地獄記憶的腳跟他埋在一起。如果把它丟棄,我想納森在天國就不會受監獄里的記憶折磨了……」
「這烤鵝就把涅莉的菜比下去了。」
三人進入酒館。
「納森認為看到FOUNTAIN的圖形,你和奈吉就可以解讀出其中的意義嗎?」法官說。
「解剖實習室里有墨水瓶嗎?」
淡黃色的奶油上,打發加熱過的蛋白保留著服務匙挖取的圓弧,宛如好幾座浮島般漂浮其上,看起來賞心悅目。侍者將甜點分舀到三人的盤中后,離開包廂。
「寶貝?」
愛德遲疑了一下,接著說下去:「亞伯告訴我的是,上一任屋主是不是知道壁爐的構造?」
「原來你們會去獻花?」丹尼爾插口說。「真意外呢,愛德,這不像你的作風。」
「是的。然後羅伯特醫師或許也知道,這是推測。」
「噯,愛德,你真是無所不知,比我知道的太多了。就連哥哥的事你也這麼清楚。」
「愛德,我還是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
「你沒發現嗎?愛德。」
「為了偽裝成他殺,切斷一個人的四肢,這想法太不尋常了。」
「你說他死後想葬在教堂的墓園。他是那麼熱烈渴望,甚至讓你不惜損毀他的四肢、偽裝成他殺嗎?」
坦尼斯被叫進來,「去丹尼爾醫師的住處,把奈吉帶過來這裏。」法官命令。
「我們一開始也這麼想,所以才會為了遮掩圓標而潑上墨水,可是原來不是這麼回事。安小姐,請你向約翰閣下說明納森指頭的狀態。」
「這也是讓奈吉自責的原因之一。」愛德說。「可是那不是他的錯。因為我老是嘮叨奈吉太神經質,才會讓他不敢叫醒我。」
「對,我想起來了。」
「可是……」
「淋成了落湯雞。」愛德說,轉向老師說:「那是納森、奈吉和我三個人共同的體驗。所以我猜想納森留下噴水記號,有可能是在指那個路人。」
「也可能是更可怕的事。萬一未婚的女兒生下混血兒,那可是一大丑聞。父親逼女兒喝下砒霜……毒殺女兒,這也是有可能的事。」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涅莉怎麼了?」
「我只是陳述我所知道的事https://read•99csw.com實。」
「你剛才一直強調羅伯特是拉夫海德家的主治醫師,你是在暗示什麼?」
「請。」
「污漬應該是墨水痕吧。納森應該是用三根指頭畫下了FOUNTAIN的記號。這隻是我的推測,可是我認為這個推測有很高的蓋然性。納森並不知道羅伯特醫師叫什麼名字。」
「是的。實在不可能像那樣平靜度日,她應該會害怕地關在家裡,也不可能不帶隨從就獨自外出。聽說她去書店時是自己一個人。儘管未婚,卻懷有身孕,而且態度開朗。這麼一來,就有兩種可能性了。一是對方與她兩情相悅,最近預定就要成婚。當然,在婚禮前就發生肉體關係,是應該受到責備的不端莊之舉。還有另一個可能是,她沒有發現自己遭到玷污了,是被人用乙醚等手段迷醉,在這段期間遭到污辱。」
「我記得紅色圓標叫做TORTFAU,是嗎?」
「請原諒我的冒犯。」
丹尼爾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們把事實跟推測分開來看吧。納森的右手食指、中指和無名指的指頭沾上了污漬,這是事實。」
「這是獎品嗎?老師簡直把我當成小孩子了。」奈吉輕笑。
「是的。」
「奈吉,你怎麼會知道壁爐的構造?」
「關於涅莉……」
「因為我不能說出告發奈吉的印記。可是現在已經知道不是那麼回事了,我為我的謊言致歉,並據實以告。」
「關於伊蓮小姐的事並非事實,只是推測罷了。」愛德說。
「我不是故意隱瞞,只是這是別人家的醜聞,所以涅莉告訴我時,我也沒當一回事。解剖小姐后,我發現胎兒並非混血兒,但這也不是什麼好說嘴的事,也沒機會說出來。可是我認為還是應該告訴老師一聲。」
烤鵝送來了,對話暫時中斷。丹尼爾用刀子切開飽含濃稠脂肪的肉。
「丟進泰晤士河了。」愛德說。
「那麼知道壁爐構造的有哪些人?」
「我想當時納森應該是連起身都沒辦法的狀態。解剖實習室的墨水瓶一般都擺在哪裡?」
「奈吉,關於這件事,你有什麼想法?」
「是的,是我擅自決定這麼說的。理由我後來向老師和同學們解釋過了。知道壁爐構造的人沒有幾個,所以我們會第一個受到懷疑。我希望約翰閣下能夠不帶成見地公平搜查。」
「指腹沒有沾到嗎?」
「有兩種情況。納森奄奄一息,他自覺沒有力氣寫完全部的名字,便選擇了能夠更簡單地傳達訊息的方法。還有另一個可能是,納森不知道殺他的人叫什麼名字。雖然他的手邊就有可以替代墨水的鮮血,但他非用藍色不可——為了畫出FOUNTAIN的圖形。」
「不,也沒累到那個程度。」老師露出笑容。「我才四十二歲。跟二十歲前後時比起來,體力是衰弱了不少,可是奈吉,老師還是比你強壯啊。你看起來比我更疲憊不堪。」
丹尼爾重新坐好,催促下文。
「布雷那傢伙說,要偷也該偷伊蓮小姐奶媽的屍體,那樣就不會鬧出事來了。還說小姐過世后,奶媽悲傷過度,在小姐的墓前服毒自殺了。然後老師說真是可惜,您也想要那具屍體。」
「或者是主治醫師被重視家聲的父親委託,開了砒霜讓小姐服下。站在主治醫師的立場,這並不困難。」
「查理的腳也永遠不會好了呢。」奈吉呢喃說。
「奶媽為何要聽從主治醫師的命令,對準男爵撒謊?」
「對於感興趣的事,任何小細節我都記得一清二楚,但中世紀的古詩不在我的興趣範圍內。」
「最有可能的是——這真的難以啟齒——就是主治醫師安排好伊蓮小姐自殺的狀況后,趁事實曝光以前加以毒殺。」
「真是漫長的一天。」離開法官官邸后,丹尼爾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藍色圓標的名稱是HURT。」愛德像要打氣似地摟住奈吉的肩膀說。「而奈吉的姓氏是HART,發音不同,但十分相近。奈吉認為納森留下遺言,表示『奈吉,我會自殺是因為你』。我說他有可能是把『奈吉,我深愛著你』的訊息——這裏的愛指的是堅定的友誼——留在自己的胸口,但奈吉就是要責備自己。」
坦尼斯離開后,法官繼續質問。
「納森告訴我的事裡頭,有一點令我感到可疑。」
這是一家改造住宅而成的店,所以二樓有許多包廂。
「不要多事。」
「對不起……」
丹尼爾用湯匙前端戳了戳萎縮的浮島。
「只有手。腳呢?」盲眼法官問。
「不,我沒事。」
「我也完全沒發現,一覺睡到天亮。連兩個弟子在樓下做些什麼都渾然不覺。」丹尼爾說。
「什麼意思?」

02

「遭人強|奸的話,是嗎?」丹尼爾用了大剌剌的字眼。
法官做出用手指在胸膛抹上圓形的動作。
「納森問我們蕭迪奇怎麼去。他看起來很不安。奈吉畫了地圖給他。當時我們向他借了書,為了在隔天把書還給他,我們約在『馬修斯』咖啡館見面。我和奈吉常在工作結束後去這家咖啡館。納森似乎很中意咖啡館的環境,幾乎每天都去『馬修斯』寫東西。我和奈吉一星期頂多去個兩、三次,但每次去都一定會遇到納森。他看到我們,都會很高興地邀我們同坐。」
「如果要留遺書,為何不用紙筆寫?」
「後來兩人開始交往……不過也只是納森在茶館為伊蓮小姐朗讀書本而已,但聽說伊蓮小姐的態度很大方。她是個深閨千金,即便對象不是逃亡的奴隸,若read•99csw•com是被什麼人玷污了清白的話……」
「是的。問題在於諾瑪說『被逼著說』。有人逼諾瑪這麼說。」
「她經常告訴我許多事。」
「安,你在記錄嗎?」
「這意味著什麼?」
「不必是紋章學,圓標也是一般的稱呼。」
「奈吉。」法官呼喚奈吉的聲音很溫和。
「我們並沒有特別討論過這一點,但從他的言談之間可以感受得出來。」
「在告訴法官之前,我要先告訴老師。」
「愛德,你是指羅伯特嗎?這可是毀謗。」馬鈴薯變紅了。
「納森不知道羅伯特的名字,這表示他後來也沒有見過羅伯特吧?」
「真是的,你也好,奈吉也好,全部多此一舉,隱瞞重大事實,徒然攪亂搜查。你們知道故意妨礙搜查是犯罪嗎?」
「你當時堂而皇之地說,你不知道那墨水是怎麼回事。」
「你得……」
「這狀態很不自然。」
「愛德,你為什麼一直沒告訴我?」
「納森隨身攜帶筆記用具,應該也帶著墨水瓶。」
「閑話家常而已。」
「是我試圖偽裝成他殺的。愛德只是看不下去,所以才幫忙我而已。」
「奴隸劫持的船隻因為暴風雨,無法返回西非,在泰晤士河口附近靠岸,許多奴隸逃進了倫敦。」愛德不怎麼顯露感情地接著說。「雖然立刻就被逮捕了,但也有人逃進市內,那些人也很快就被抓到了,但如果是那個時候發生的事,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關聯。他們被扔進監獄,由伯克先生等人擔任他們的律師,審判還在進行當中。這場審判辯論奴隸到底是持有人的財產,或者他們也具有身為人的權利。據說遭到奴隸商人販賣的那些黑人並非戰爭俘虜,也非欠債賣身,而是在西非和平度日的平民百姓,被擔任奴隸商人爪牙的其他部族如狩獵般撇下天羅地網抓來。可是一旦得手的財產權遭到侵害,商人們才不會默不吭聲,因此審判遲遲沒有結果。」
「我不擅長推測。」
「羅伯特完全沒有非殺他不可的理由。」
「所以愛德有時才能想出異想天開的驚人點子呀。」丹尼爾又為愛徒辯護。
「推測就好。」
「確實如此。不過話題偏離了,回到正題上來吧。你說少年是從謝伯恩來到倫敦的。他在謝伯恩的住處是哪裡?」
「右手食指、中指、無名指這三根指頭沾染著一層淡淡的顏色。藍色……原本應該更濃,但應該是被防腐液稀釋了。」
「我可沒你們想的那麼遲鈍。奈吉,今天我就把最大的一塊肉切給你吧。那個子宮裡的胎兒素描實在是畫得巧奪天工。」
「奶媽撒謊說讓小姐懷孕的是個黑人。不,被人強制這麼撒謊。究竟是誰逼她這麼說的?又是逼她向誰說?」
侍者過來詢問甜點種類,丹尼爾壓抑住激動的情緒。
「如果是別人要切斷動脈,必須先奪走納森的自由才行。」愛德接著說。「有可能是使用乙醚。用乙醚讓納森昏迷,割斷他的動脈,泡在水裡讓血不停地流,然後離開,好偽裝成自殺。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人並不會立刻死亡。當乙醚的效果褪去,納森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處在什麼樣的狀態。他為了告發兇犯,才畫下了那個圖案。」
丹尼爾微微呻|吟。對於屍體,他可以冷靜地視為解剖材料對待,但牽涉到骨肉相殘的兇案,他連想都不願去想。
「我聽說奴隸在船上受到的待遇非常凄慘。」奈吉表現出憤怒說。「聽說比牲畜還要不如。」
「我不知道是幾點。」
「是幾點左右的事?」
「老師注意到了嗎?真稀罕。」
坦尼斯從打開的門口要求指示:「我要待在外面嗎?」
奈吉微微地笑了。

01

「坦尼斯,把人帶來就對了。」
「與其告訴我,你更應該告訴約翰閣下。」
「胸膛的墨水是為了什麼?」
「後來你們看到,以為那是在指奈吉,因此潑上墨水。」
「他怎麼會被關進監獄?」
「他寄宿在那裡的人家。」
「奈吉告發了兇手。」
「羅伯特醫師太過分了。」奈吉的聲音帶著憤懣。「他把丹尼爾醫師的功績全部佔為己有,甚至連愛德的功績都是。」
點了燉高麗菜和烤鵝后,「法官為了讓鵝穿上鞋子,愛德,需要你將知道的一切告訴他啊。」丹尼爾說。「你好像還有所保留。」
「你處理的是腳,那手是誰處理的?是奈吉吧?」
「我對羅伯特醫師並沒有好感。」愛德口氣明確地說。
法官沉默了半晌,像在吟味留在耳中的愛德話聲。
「三根手指的指頭沾有顏色。」
「涅莉與伊蓮小姐的奶媽很要好。」愛德回到正題。
「不,我只是說他有可能是知道壁爐構造的人之一。然後關於FOUNTAIN所指的人物,奈吉,你還記得吧?我們認識納森的隔天,不是又在『馬修斯』跟納森見面嗎?」
「我聽到你動筆的聲音。那麼是誰把FOUNTAIN的圓形改畫成HURT的?」
「哪家報紙?」
「你想不起來那家店叫什麼嗎?你那麼優秀,甚至發明出砒霜檢驗裝置,記憶力卻不怎麼好嗎?」
「你不要多話!」愛德悄聲但尖銳地斥責。「沒事的。」奈吉也悄聲應道。
丹尼爾從旁邊望向容器,「漂亮地一口氣切斷了動脈。」他說。
「然後?」
「他沒有說。」
一群火雞發出嘈雜的叫聲,搖擺著路過。它們是農夫是從雅息士或根德等近郊地區徒步趕來市場賣的。火雞的腳上套著皮革小靴,以免磨傷了腳。後面跟的是鵝群,鵝沒有火read.99csw.com雞那麼順從,絕對不可能幫它們套上皮革小靴,所以腳上塗抹了焦油來保護。往來的馬車和貨車必須閃避家禽大軍。企圖離群跑掉的家禽,會被趕禽人用長鞭趕回來。被阻擋去路的轎夫破口大罵。
「如果我立刻下樓查看就好了。」奈吉喃喃道。
「是誰?」
「第一次遇到納森時,他借給我們一本有插圖的紋章學書籍,這成了我們三個人共通的知識。圓形被統稱為圓標。」
「我很容易醒。」奈吉說。「我在深夜被聲音吵醒了。如果那時候我立刻下樓,或許還來得及救納森,可是我實在太膽小……我害怕撞上入侵的小偷……」
「那裡雖然是我的住居,但我也不曉得是向誰買來的。因為買下那整棟建築物的是我哥哥,我等於是向哥哥租房子住。只要問問哥哥,應該就可以知道上一任屋主是誰。可是這怎麼會難以向我啟齒呢?」
「這跟奈吉無關,請不要去打擾他。納森的死讓奈吉非常難過。」
「奈吉。」法官喚道。「把屍體偽裝成他殺的理由是什麼?」
「奶媽諾瑪和涅莉一樣是愛爾蘭人,當然是天主教徒。倫敦的天主教教會沒有幾所,而且都位在彷彿不為人知、隱密冷僻的秘密地點。因為如果勢力茁壯起來,又會遭到彈壓。涅莉是在教會認識諾瑪的。雖然主人是貴族,但諾瑪並沒有因此變得盛氣凌人,很照顧比她小的涅莉。兩人知道彼此的故鄉是鄰村以後,交情益發親密了。聽說諾瑪提過,她都會寄錢回去給故鄉的年老父母。她父親生病,家中窮困,而且她很想把父親接來倫敦,請個好醫師診治。」
「原來你跟埃德蒙·伯克一樣,是個廢奴論者嗎?奈吉?」
「奈吉,繼續說完那晚的事。」法官催促。
「墓園?」
「我只是奉陪奈吉纖細的感傷罷了。」
「你說查理嗎?它不是條稱職的看門犬,已經很老了。」
「老師,就算這裡是包廂,太大聲還是會被外頭聽到的。」
「我處理的是腳……」
「我怎麼樣都睡不著,所以點亮燭台,下樓查看。解剖室沒有人,所以我去了實習室。接下來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
「一言難盡,等回去我再稟告老師。」
「啊,只是玩笑話。」
「是的,綠色圓標是POMME。我發現納森的遺體時……」
「在這節骨眼上我就不追究了。」
「剛才亞伯告訴你,說可能還有一個人知道壁爐的構造,然後你說不好告拆我那個人是誰,那個人跟FOUNTAIN所指的是同一個人嗎?」
「那真是太珍貴的寶貝了。視內容,有可能價值超過數千鎊,甚至是一萬鎊。會是一筆莫大的財產。」
「你怎麼會知道?我一直到剛才聽哥哥提起,才知道這件事呢。家兄闖進來罵人時,要你離席迴避,你應該沒聽到才對呀?」
「你待在這裏沒關係。進來,把門帶上。坦尼斯,你回來得真快。」
「那麼,你解讀出來了嗎?」
「我們五名弟子都知道。老師之前並不知情。老師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壁爐只要會熱就好,對它的構造毫無興趣。我想女傭和男僕也不知道。若非是煙囪清掃工人,其他人沒事不會鑽進那種地方。不,就連煙囪清掃工人也不會清掃爐底。」
「你們見面都聊些什麼?」
「愛德,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我覺得還是應該把一切都告訴約翰閣下才對。」丹尼爾說。
「愛德、奈吉,納森寄宿的人家,還有他寄放古詩的書店店名,無論是哪一邊,若是想起來,都立刻通知我。不,你們一定要想起來。」法官叮囑說。「事關搜查進展,這樣甚至無法立刻將他的死訊通知給他的家人。只有蕭迪奇這個地名線索,要查出來太花時間了。」
「不記得了。」
「安,觀察一下納森左手腕的傷。」
「一個半月前……或更久以前吧,會經發生過一場暴動對吧?納森就是被卷進了那場暴動。聽說警官見一個抓一個,把在場的人都扔進監獄里了。」
「會嗎?然後呢?愛德,涅莉告訴你什麼?說她愛你嗎?」
「切斷他的腳時,我在內心對納森說:『我為你除掉這地獄的紋章了。』」
「就點那個。」
「先前我也說過,我並不清楚。」
「不記得了。」
「不,我不能跳過老師,先告訴治安法官。」
「奈吉,你記得納森說要途原稿過去的出版社名字嗎?」
「沒有。」
法官點點頭。
「沒關係。」
「雖然還有一件事想告訴老師,但內容幾乎形同誹謗中傷,所以我一直猶豫不決……」愛德說。
「然後呢?」
「會變成波浪形。約翰閣下,您知道波浪形的紋章叫什麼吧?」
「我想應該是留給我和奈吉的訊息。」
「這是只有納森和我、奈吉三個人才知道的事。」愛德說。「約翰閣下,您熟悉紋章學嗎?」
「迷昏伊蓮小姐,讓她懷孕的對象是白人。」愛德接著說。「那個人逼迫奶媽做偽證,說小姐是被黑人侵犯了。為了什麼?因為那個人不能與伊蓮小姐結婚。他的身分低微,或者是已婚。奶媽向誰撒了謊?向伊蓮小姐的父母撒了謊。沒有男女經驗的伊蓮小姐可能遲遲沒發現自己懷孕,但奶媽應該第一個察覺了。沒多久母親也發現了。父親大發read•99csw•com雷霆。聽到奶媽說對象是黑人,准男爵猛烈地斥責女兒。她臀部的傷痕,應該是被父親鞭打的痕迹吧。」
「奶媽……哦,弓街探員好像會經提到呢。」
愛德說到一半,把後面吞了回去。
「是涅莉告訴我的,在提到諾瑪的事的時候。」
「你沒想到要叫醒愛德,跟你一起下樓查看嗎?」
「我是因為討厭羅伯特醫師,才想到這樣的假說。老師可以這樣想無妨。我沒有任何證據,完全是想像。羅伯特醫師用乙醚麻醉伊蓮小姐,做了不可原諒的行為。他是主治醫師,多的是機會。待懷孕再也瞞不住的時候,他強迫諾瑪告訴准男爵對象是黑人。暴怒的父親責打女兒,這給了伊蓮小姐自殺的動機。」
做工精緻的蛋白浮島沒人品嘗,就這樣逐漸萎縮下去。
「店名叫什麼?」
「話說到一半呢,愛德。無臉男藏在壁爐底下,這是事實。然後知道壁爐構造的有你們五名弟子,這也是事實。」
「是什麼事?」
「因為腳踝上刻畫著他的屈辱。」
「本店推薦的甜點是『奶油雪』。」
「好了,約翰閣下能成功讓鵝穿上鞋子嗎?」
「為了隱藏手腕的傷痕,這是逼不得已的手段。」丹尼爾為弟子辯護說。「而且如果只切斷左手,可能會被人發現是為了隱瞞自殺,所以才切斷雙手雙腳。這是很自然的想法。」
「我一出去就碰上奈吉了。用不著我去叫人,他似乎也正要主動前來報到。」
「說吧。」
「哥哥知道壁爐的構造,這或許有可能。可是愛德,難不成你是要說,是哥哥把那具無臉屍藏在壁爐里的嗎?」
「那隻狗沒有叫嗎?」安插嘴問。
「寄宿弟子的薪水很少嘛。」愛德也配合說。
「聽說少年嫌惡他腳鐐的傷痕,憎恨著那個傷痕,還說那是地獄的記憶,如果把腳切斷丟掉,納森的靈魂就可以不必在天國受到獄中的記憶折磨,所以才把腳切斷丟掉——愛德是這麼說的,但我總覺得這番感傷的說詞不符合愛德的個性。奈吉,我覺得這話像是你會說的。」
「沒錯,是我!」奈吉衝進來自白。
「好的,就依老師的意思。屍體是在壁爐底下找到的。我和奈吉為了取出藏在壁爐的『六個月』,一起鑽進壁爐底下,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現的。我知道您接下來要問什麼。為何要對約翰閣下您隱瞞這件事,對吧?」
「說是妄想也行。」
「真傷腦筋。」法官的苦笑帶著嘆息。「你想的未免太多了。」
「我想約翰閣下也知道,所以就明說好了,我們為了解剖實習,以非法手段取得屍體。」
「如果要用三根指頭在胸口畫圖,最簡單的是三根平行線。」
「有的。」
「薪水只有那麼一丁點,真對不起啊。」
「老師除了解剖與實驗以外,對俗務毫不關心,不過買下房子的人因為付了一大筆錢,應該會裡裡外外仔細檢查過一遍才對。」
「愛德睡得很熟,所以我沒叫醒他。而且當時我心想自己聽到的聲音,有可能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寫東西?」
「約翰閣下。」丹尼爾慌了。「他們不是有惡意的,都是出於對他人的善意而做的。請您不要把有為的年輕人當成罪犯看待。我在這裏虔敬地請求您。」
「如果手指稍微上下移動畫平行線……」
平常寄宿弟子的晚餐是自行解決。不是去市場買現成的,就是在便宜的店家外食。
丹尼爾說出與維克斯同為攻擊政府兩大台柱的人物名號。
「我寫下來了。」
「這燉菜不太好吃,涅莉做的還比這個像樣。奈吉,你怎麼了?無精打採的。」
「沒事的,不用擔心。」
「當時他說要把已經寫好的詩稿送去某家出版社……聽說是一家出版兼販賣書籍的書店。」
「約翰閣下的話,一定可以吧。」愛德微笑。
「只有常識程度的知識。」
丹尼爾也察覺愛德不是要說這些,可是他對於踏入該談的正題感到遲疑。
「事實如何我並不清楚。」
「這我也發現了。」
「我不知道兇手是誰。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應該與咖啡館『馬修斯』有關。『馬修斯』面對著一個噴水池廣場。」
「不知道。只是那個路人,就是可能知道壁爐構造的那個人。」
「我和奈吉偶爾會去墳上獻花,以答謝故人讓我們使用他們的軀體。」
「真的嗎?」愛德揚聲,從安的手中接過玻璃容器。
愛德也幫腔說:「我猜想納森是因為才華不受肯定,同時無法承受生活的貧困,而選擇走上絕路。而且還加上被打入牢獄的屈辱。如果我們更早注意到,或許可以幫他。我想納森因為自尊心太強,無法做出向人乞憐的行為。我們的生活也不富裕,但起碼還可以分他一點糧食。……不管怎麼樣,納森都會以他殺屍體的狀態被人發現,如果那時候他的胸口留有暗示奈吉的印記就不好了。可是我們無暇把它擦拭乾凈,所以我選擇了最簡便的方法,拿墨水潑在他的胸口。」
「然後呢?」法官催促。
「話雖如此,也不能斷定就是哥哥把少年納森……那個……」丹尼爾還是說出了那個難以啟齒的字眼。「加以殺害,或是殺害身分不明的無臉男。」
「二樓有空位嗎?」
「大言不慚地對我說那具屍體『忽然出現在解剖台上』的人就是你呢,愛德。」
「為了讓人認為奈吉就是兇手?」
愛德用極其不悅的表情看著奈吉。
「既然知道是誰乾的,為何不直接寫下名字?」丹尼爾問。
丹尼爾稍微想了一下說:
「羅伯特醫師是伊蓮小姐的主治醫師。」
「您一定累了吧。要叫轎子嗎?」奈吉關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