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章

第七章

丹尼爾的額頭冒出汗珠來。如果羅伯特被當成殺人犯處刑,解剖教室就開不下去了……嫂嫂厭惡解剖,她會關掉教室、賣掉房子,回到擁有宏偉領主莊園的娘家吧。標本會全被拿去抵哥哥的債。
「銀行很注意重要客戶的財務狀況。當然,銀行員不會把客戶的秘密泄露給其他人,因為這一行最講求的就是信用。不過就像羅伯特醫師是重要的客戶,對休姆先生來說,丹尼爾老師也相當重要—不,特別重要。休姆先生的夫人難產時,是丹尼爾老師讓夫人平安生產的,這件事令休姆夫婦對老師非常感激,老師也知道吧?」
「我代他們致歉。那些謊言都是為了我著想。」
「您牙齒痛嗎?」愛德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從此以後,休姆夫妻便對丹尼爾敬愛有加,並格外疼愛愛德。產婆則到處造謠,散播惡魔醫師丹尼爾·巴頓的壞話。
「如果四肢裏面的其中之一留下了指示兇手的線索……」
「約莫六十年前—這是醫師和我都還沒出世前的舊事了—也發生過類似的暴跌事件。有一家名叫『南海』,標榜從事南太平洋地區貿易、殖民、金銀礦山開發的公司。據說是迪福——那本知名的《魯賓遜漂流記》的作者——立案的公司。政府高官、部長級人物也都加入投機,股價飄到異常的高點。然而此時有風聲傳出,說那其實是一家沒有執照的公司,將遭到起訴,股價頭時直線下跌,暴落到谷底。從部長到議員,自殺的自殺,入獄的入獄,掀起一場不可收拾的大騷動。可是利慾薰心的人類怎麼樣就是學不乖,舊事又再度重演了……」
丹尼爾斥道,和愛德一起把嬰兒輕輕地浸入桶中的熱水,洗去鮮血與油垢。
「這事你什麼時候聽說的?」
事情發生在約半年前。丹尼爾為了購入某商船的船長從新大陸弄到的珍奇生物,拜訪坦普爾銀行,進行匯款手續。愛德擔心老師不熟悉實務,一起同行。丹尼爾也把愛德視為能幹的秘書。
「托馬斯·帕汀頓……」
兩人移到昨天的客廳。在自家,法官即使不靠盲人杖也能像明眼人一樣行走。即使如此,安仍然隨侍在法官身邊。
「愛德沒來嗎?」
休姆先生把門打開一條縫查看,丹尼爾用眼神表示沒問題。門關上了。
「您剛才說那是一份低俗的報紙。」
「是哈靈頓。醫師認識這個人?」
「羅伯特醫師為了清算股票,向艾凡斯借了一大筆錢。」
「也端杯咖啡給醫師。不,還是你比較喜歡紅茶?」

02

雖然羅伯特的事令人牽挂,覺得必須快點去見休姆先生才行,但也不能不理會治安法官的要求。
隔了一拍后,法官繼續說:
「我沒聽說過這份報紙。」
如果把奈吉留下來,他可能會遭到其他弟子不停地逼問,左右為難。奈吉露出感激的表情。
「審判應該會相當曠日費時。像那場辯論奴隸究竟有沒有人權的審判,拖了半年還沒有結果。今天應該正在舉行最後的審判。」
而羅伯特也是一樣的,沒有弟弟協助,他的解剖教室將無法繼續經營,因此等於是拿刀抵在對方的咽喉上。不過即使解剖教室關閉了,羅伯特還是可以經營醫院,繼續在上流社會混下去。他對解剖教室沒有弟弟那麼強烈的執著。而丹尼爾若是失去了現在的工作和研究,等於是靈魂徹底被抽走了。即使肉體還活著,也只是一具失去靈魂的行屍走肉。哥哥顯然佔了上風。
丹尼爾喝光愛德送上來的酒,「哥哥的事我會想想。」他帶著嘆息說。「今天真是出太多事了,你們一定累壞了吧?去休息吧。」
「我剛吃完早飯,但你吃過早飯已經很久了,可不能在休姆先生面前餓到肚子叫。」
丹尼爾說著,不由得想起愛德的話。
對於接下來的處置,準備實踐最新婦產醫學的醫師,與肩負傳統的高傲產婆也彼此對立。丹尼爾命令愛德用熱水洗掉嬰兒身上的臟污和血跡,「嬰兒還沒有接受洗禮。」產婆立刻阻止說。「惡魔在伺機而動。包裹嬰兒的濕黏臟污,是母親用來保護孩子免於惡魔染指的,怎麼能洗掉這麼重要的東西!」
丹尼爾走樓梯上了三樓。老舊的階梯發出哮喘病人般的聲音。
休姆先生與愛德已經親近到直呼他的名字了嗎?丹尼爾感到欣慰。約翰閣下也是,如果與愛德深入交往,應該就會了解愛德不可能殺人的—丹尼爾這麼相信。
舒適的客廳裏面擺著搖籃,保母正在哄孩子。
「是所謂的黃色報紙。雖然內容大力彈劾貴族政治,但也只是因為只要刊登那類報導,就能賣得好。其餘的全是些愚不可及的花邊消息。有時也參与詐欺。不過為何那樣一份小報的社長,會被棄屍在那座壁爐里?」
「只是他們如此聲稱罷了。他們真的是朋友嗎?或許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也說不定。剛才我說我並無法百分之百聽出真實與謊言,但至少我可以從聲音聽出奈吉並沒有吐實。愛德的聲音我聽不出來。可是如果奈吉撒謊,那麼這表示說詞相同的愛德說的也是謊話。」
「咖啡就行了。」
「家兄就是把我的標本抵押給那傢伙嗎……?」
「若要主張所有權,就只能訴諸法庭了read.99csw.com。可是……」
「名單上的名字,我昨天也聽說了。裏面有哈靈頓這個名字嗎?我記不清楚了。」
「不,沒有的事。醫師並不是嫌疑人,也不是以證人身分被傳喚。關於無臉男屍的身分,約翰閣下有事想要請教醫師。我想醫師也知道,約翰閣下非常忙碌。審議訴訟的公務——這醫師應該也知道——是與宋達斯閣下每天輪流,今天輪到約翰閣下。閣下希望在下午的法庭召開前,先與醫師面談。如何?銀行的事如果不急,能否請醫師先移駕法官官邸?」
「拜託你了。」
「據奧斯本醫師說,哈靈頓是被勒死的。」法官接著說。
愛德的話令人放心。
實際上,若是沒有這個長他八歲的哥哥,丹尼爾或許已經在故鄉蘇格蘭成了個大酒鬼。強烈地渴望出人頭地的哥哥,在愛丁堡大學修習醫學、解剖學,並取得婦產科醫師及外科醫師執照后,來到倫敦,還取得了內科醫師執照。他開設私人醫院,透過高明的社交手腕,在上流社會取得了一席之地。他還前往巴黎參觀解剖實習,了解到大英帝國的解剖學極為落後。回國后,他除了經營私人醫院,還開設解剖教室,找來弟弟幫忙。丹尼爾最先被託付的工作,就是弄來新鮮的屍體。
「只能一點唷。鴉片酊對身體不好。」
「如果老師擔心那件事,我明天會去找休姆先生問出正確狀況。我絕對不會讓丹尼爾老師的標本被人奪走。」
「你們在說什麼?」克倫問。
用詞雖然恭敬,但總有股威嚇之感。丹尼爾察覺安因為身為女性,經常被用不信任的眼神看待,或是遭到輕視,因此不得不刻意擺架子。
「不,他們兩個不是說了嗎?是為工讓少年能葬在墓園。」
丹尼爾與奈吉默默無語地走過通往坦普爾門的河岸街。凹凸不平的石地吸收了夏季的艷陽,吐出熱氣,瀰漫在四下的公共馬車與出租馬車的馬匹體味變得格外濃重。小販的聲音一如往常,喧鬧無比。廣場有人販賣杯裝現擠牛奶,賣牛奶的女人靠在處處光禿的短毛母牛身上,丹尼爾走過去點了兩杯乳酒凍。女人在白蠟杯中倒進葡萄酒與砂糖、香料,一手拿著蹲到牛肚下,開始揉擠沉甸甸地垂晃得乳|房,在杯中擠滿還帶著體溫的溫牛乳后遞出來。丹尼爾又在旁邊的攤子買了一個馬芬。
丹尼爾把產婆推到一旁去,進行適切的處置,自尊受創的產婆露出怨恨的眼神。他先讓產婦服下麥角好讓子宮收縮,再喂以肉桂及茴芹水滋補身體。
「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聽說家兄欠了一大筆債?」
「前幾天。休姆先生像打小報告似地,非常拐彎抹角地暗示了我一些事,是我擅自推敲出這些的。我一直很猶豫該不該告訴老師。」
「他們也很感激你。」
「負責買賣股票的是仲介人,他們當中有些人故意操作股價,藉此不當獲利。不,絕大部分都是這樣的傢伙。世上可以說找不到一個有良心的仲介人。股價這東西,會因為一點風聲而劇烈波動。就連那家東印度公司,也曾因為被人放出假消息而造成股價暴跌。就是『印度的商館遭到當地人襲擊』的假消息。而放出這個假消息的,居然是執公司牛耳的幹部之一呢。他與股票仲介人勾結,在最低價的時候大量買進股票,待眾人發現消息是假以後,因為東印度公司本來就是家穩健經營的公司,股價當然就會回升。從中獲取的利益不可計數。」
「聽說我的標本被拿去抵押?」
「十的,休姆夫婦待我不薄。」
丹尼爾心想,要是愛德口渴,一定會馬上去點自己想喝的東西吧。
「我聽到老師的腳步聲在門前停下來。」
是個男嬰。
可是標本被債權人搶走這種情況,無論如何都必須阻止。
「就算你是天主教徒,嬰兒也跟他的父母一樣,是英國國教徒。」
「去坦普爾銀行了。」奈吉回答。
奈吉也在場,但他沒有插嘴,安分地待在一旁。
「瑪麗,向醫師請安。這位是丹尼爾·巴頓醫師。」
「臉都被搗爛了,卻能查出身分嗎?」
「我就過去吧。」
「不,後來搜查仍繼續進行。只靠我的部下人力不足,所以也向民間人士徵求消息,今天也四處進行訪查。搜集到的消息中提到,《公眾日報》社這幾天一直關著,社長托馬斯·哈靈頓下落不明。哈靈頓的兩名員工向當局報案社長失蹤。無臉屍則委託奧斯本醫師驗屍,因此我們要報社員工到奧斯本醫師那裡去認屍。可是臉部是那種狀態,雖然奧斯本醫師為屍體進行了防腐處理,屍體也已經嚴重腐爛了,兩名員工都無法斷定,但說體格等特徵很像社長。我上午因為要審案無法外出,所以接到報告后,便把員工叫來這裏,提早結束上午的審理,向他們問案。雖然沒什麼收穫,但哈靈頓這個人,似乎有不少人慾除之而後快。」
「啊啊,多麼遭天譴啊!」產婆扭著手叫道。
「晚點再說。昨天屍體多得很,今天卻一具也沒有,所以今天不解剖,放假吧。」
「如果那是為了隱瞞真相的障眼法呢?」
「愛德說他把切斷的腳丟到泰晤士河了。他不想讓我看到。腳上遺留有他或是奈吉,或者是愛德與奈吉兩人是兇手的線索。他們雖然切斷了四肢,卻沒有時間丟棄。」
「買空?」
「托馬斯·哈靈頓是《公眾日報》的發行人。」
「是愛德告訴您的那件事吧?我們到書房去談吧。」
「休姆先生很早之前就被夫人叫去,回住處了。」兩人指著https://read.99csw.com樓上說。
坦普爾銀行的主任雅各·休姆與他的夫人住在銀行所在的建築物三樓。銀行總經理卡特萊特先生在西區另有一座壯闊的宅邸。
兩個櫃檯里,長相宛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兩名行員推起眼鏡向他打招呼。
懶惰的老狗爬起來。它是為了去迎接貝絲。房屋交界處的門似乎沒有關緊。貝絲看也不看查理,一徑朝桶子走去,但桶子是空的。丹尼爾把貝絲趕出去,順道看了看標本室。

01

所以,就這樣曖昧不明地來到了今天。
法官命令女傭為丹尼爾準備餐點,丹尼爾婉拒說他剛用過餐,卻也覺得有些遺憾。感覺這裏的菜色與涅莉做的會是天壤之別。
「向仲介人借錢買股票,約六個月後再付款。如果付錢的時候股價上漲的話,就可以賺取差額,但萬一股價大跌,將會如何?借的錢還是非還不可。」
「你是要把嬰兒的頭扯斷嗎?!」丹尼爾吼道,推開產婆,命令:「愛德,照我教的做。」愛德托著嬰兒的下巴,旋轉身體,協助胎兒降下,然後把手插|進嬰兒腋下,配合子宮肌肉的運動,輕輕地把嬰兒拉出來。
「請相信愛德。」
「看來約翰閣下的耳朵真的能分辨虛實。」
「丹尼爾醫師來了,他來幫忙接生。」休姆對產婆說,並擦拭妻子的汗水,緊握她的手,然後依依不捨地用火鉗撥了撥爐里的煤,才總算離開。
「我們等您好久了。奈吉先生轉告我們了。」
丹尼爾只能用嘆息回答。
腳上塗了焦油的鵝,在枕邊搖搖擺擺地走來走去,丹尼爾拿著鞋子追趕著,然後落入了夢鄉。
房門突然打開了。
「老師的標本面臨落入他人手中的危機。」
丹尼爾覺得弟子們似乎有些開朗過了頭,是還在亢奮狀態吧。
嘔吐刺|激倦怠的子宮肌肉,陣痛再次開始了。劇痛超越了年輕夫人能夠忍受的範圍。
「要強制讓對方嗅聞乙醚,必須封住對方的動作,無力的人不太可能做到吧?若是幾個人合力,那就另當別論。鴉片酊原本就是溶在酒精里的鴉片,如果兩人關係親近,要摻在酒里讓人服下,應該不困難。」
「老師的弟子們知道壁爐的構造。但五個人都知道,所以若說其中某個人把屍體藏在那裡,實在有些不合理,因為被其他人發現的風險不小。但若是五人共謀,情況又不同了。」
「看起來確實是。可是死者被藏在那座壁爐里,那並非任何人皆可利用的地點。所以我才會請醫師過來,不過醫師別說是投機了,連投資都……」
丹尼爾反覆吟味愛德的話。
「他們確實是這麼說的。但兩人切斷四肢的理由,還有另一個可能。」
晚安——丹尼爾摸摸兩人的臉頰,拖著沉重的步伐進入卧室。
「休姆先生一定傷透了腦筋。」愛德繼續說下去。「他以非常委婉的說法悄悄警告了我。他說羅伯特醫師因為股票暴跌,已經是瀕臨破產的狀態了。」
南太平洋?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丹尼爾想起剛才法官曾經提到。
「為什麼?」
奈吉好似鬆了一口氣,表情變得柔和了些。
「投機嗎?我對股票買賣完全是門外漢。」
鴉片酊與紅葡萄酒的效果似乎略為顯現了,因此丹尼爾上了二樓卧室。經過愛德與奈古歷間時,他有一股想要敲門的衝動。再找愛德商量一下好了。
「你的愛徒愛德與奈吉,這兩個人撒了不少謊。」
「切斷少年的四肢,也是為了你著想?」
「愛德……愛德和奈吉……你說他們為了湮滅證據,把朋友的四肢……這……這太荒唐了。」
「愛德和奈吉絕不會……他們真的是很好的孩子。」
奈吉去廚房轉達涅莉。
夫人已經累壞了,陣痛愈來愈微弱。
等了幾分鐘后,夫人劇烈地嘔吐起來。
查理蜷縮在腳邊,以那個姿勢搖著尾巴。查理的腳已經永遠不會好了呢——他想起奈吉的話。兩名弓街探員闖入時,為了掩飾沾上血污的手,情急之下對查理強加了痛苦。「真對不起啊,查理。」丹尼爾說,查理的尾巴搖得更厲害了。
「沒有看見。奈吉先生不久前來過了。」
兩人喝完后把空杯還給牛乳攤的女人,又走了一會兒,「謝謝老師。」奈吉說。「謝謝老師把我帶出來。要是留在那裡,一定會被他們圍攻,要求我說出一切。要把我切斷納森四肢的原委告訴克倫他們,實在是一件很難受的事。而且我也不曉得愛德說的對羅伯特醫師的懷疑,能不能告訴大家。」
「愛德先生常走那裡。後面的巷子樓梯直通到三樓。」
「這是我的問題,不能交給愛德一個人。」
丹尼爾天生就喜歡觀察周遭的生物——包括屍體在內。沒有受過正規學術訓練的丹尼爾,在幫忙哥哥參与外科及婦產科的工作同時,幾乎是憑一己之力精通了解剖技術,甚至能製作出絕妙的標本。大學里教的醫學是以講授古典教科書為主,因此錯誤百出。
丹尼爾想設法為一臉消沉的奈吉打氣,但他想得到的頂多也只有乳酒凍和馬芬。
奈吉也一臉擔心地探頭看過來。
「醫師,您千萬不能去膛那種渾水。門外漢只能買高賣低,會虧慘的。羅伯特先生聽信無良仲介人的甜言蜜語,大量買進南太平洋公司的股票。當時南太平洋公司的股價正急速攀升。仲介人煽動還有得漲,讓羅伯特先生不斷地買空。」
「不,是投資……或者說,是投機買賣。」
「愛德看起來很難對付,但read.99csw•com奈吉似乎過於軟弱,無法保密到底。威脅可能不會奏效,我期待你動之以情,懇切地詢問,或許他會向你坦白。」
「關於抵押的部分,休姆先生並未明確地蛻清楚。」愛德對慌亂的老師蛻。「他說得很曖昧。明天我會去找休姆先生問得更詳細一些。像是羅伯特醫師擅自將丹尼爾老帥的標本拿去抵押,在法律上是否被認可?必須釐清所有權才行呢。視情況,可能必須找律師。」
「老師簡直像個體貼的老奶奶。」奈吉露出一種似笑似哭的表情。「我正好口渴了。」
「醫師,要把胎兒擠出來!」產婆厲聲說。「請您壓肚子,我來拉出來!」
就連亞伯都懷疑羅伯特知道壁爐的構造了,法官不可能沒想到。而羅伯特非常有可能沒發現弟子們知道壁爐的構造。條件完全符合。
愛德用乾淨的布輕柔地包裹住嬰兒,「那種包法不成!」產婆嘗試最後的抵抗。「得把嬰兒拉得像棒子一樣直挺,用布結結實實地纏住,讓嬰兒一動也不能動!嬰兒的骨頭很軟,不綁緊點,手腳會彎掉的!受不了,年輕人什麼都不僅。」
法官暫時打住。丹尼爾有股錯覺,彷彿法官被黑布遮住的眼皮睜開,正朝他投以凌厲的視線。
「這件事希望您保密,也就是在南太平洋公司股價低迷時大量買進,在開始跌價前的最高點賣出、大賺一筆的人當中,也有政府人員。市長也撈了一筆。他們老早就得到消息了。」
「不,沒什麼。」
休姆先生縮起了肩膀,彷彿錯在自己。
碰上生活實務,丹尼爾就完全無能。為了避免失去標本,首先該從何著手,他毫無頭緒。
「感覺睡不著。」
「奈吉,替我轉告休姆先生,說我一小時到一小時牛後會去拜訪。」
兩人在書房獨處。
屍體的問題就交給法官了。我必須先從哥哥的債權人手中保護我的標本。
希望羅伯特是清白的……
「線索不是留在胸膛嗎?」
「那麼請你稍待,我就快用完了。」
「那我先去休姆先生那裡好嗎?」奈吉說。「我會轉告休姆先生,丹尼爾老師晚點會到。萬一休姆先生不知道老師要來訪,出門辦事,就白跑一趟了。」
坦普爾銀行的大門前,守衛兼打雜的痘臉彼得還是老樣子,擺了張破椅大搖大擺地坐在那兒,但他看到丹尼爾便站起來,拿下破了洞的帽子,露出討好的笑容寒暄。
法官用餐巾擦拭嘴巴,「咖啡端到客廳。」他命令女傭說。
「他向惡質的地方借了錢。我們與南太平洋那種泡沫公司一向是絕不往來的。」
「羅伯特醫師不斷地借貸,好像把標本收藏拿去抵押了,其中也包括了丹尼爾老師的所有物。因為羅伯特醫師把標本全部當成了自己的東西。」
「這個推測應該比為了讓自殺看起來像他殺而切斷四肢更具說服力。愛德說,如果只切斷左手,有可能被人猜出是為了將自殺偽裝成他殺而切斷四肢,但我們不能反過來想嗎?如果只切斷一隻腳,或許有可能被人猜出那隻腳上有什麼可以揭發兇手的線索,所以才把四肢全部切斷了,然後在左腕製造證明是自殺的傷口,出示給我們看。」
「你們雇了保母嗎?」
由於丹尼爾醫師對股票買賣完全無知,休姆懇切地為他解釋。
「不,不認識。」
「愛德有來吧?」
丹尼爾用眼神問奈吉:「可以嗎?」
休姆夫婦歡迎丹尼爾的到訪。
位於坦普爾門旁的坦普爾銀行是家小銀行,規模完全無法與針線街的英格蘭銀行等大銀行相提並論,既古老又不起眼,但擁有極優良的信譽,在巴黎與法蘭克福都有分行。
「老師,」克倫吐露不滿。「我們也是老師的弟子,而愛德和奈吉是我們的夥伴。愛德說他知道那名少年是誰,還說等他告訴老師后就要告訴我們。老師已經知道了對吧?請告訴我們吧。」
「他充滿惡意的醜聞報導傷害過許多人的名聲。哈靈頓也曾經恐嚇威脅別人,勒索金錢做為不讓醜聞見報的代價。而且還有南太平洋公司的事。」
丹尼爾整理好儀容,對弟子們說。
「小丹尼也來向醫師問好。」夫人向懷裡的嬰兒微笑。「愛德……特納先生因為幫忙接生,所以格外覺得小丹尼可愛吧。他常來探望小丹尼,小丹尼也完全親近他了。」
嬰兒取恩人之名,命名為丹尼爾。
休姆先生喘了一口氣接著說:
盲眼法官的眼皮上覆蓋著黑布,丹尼爾從他的聲音里感覺到威嚴與誠摯的慈愛。
「愛德先生嗎?不,我沒看到他呢。」
愛德準備好溶有催吐劑的水,丹尼爾要讓休姆夫人服下,但看到休姆夫人半昏厥過去,便指示愛德嘴對嘴喂夫人。
「用力、用力、不要停!」產婆激勵著,丹尼爾叫她閉嘴,細語吩咐休姆夫人,叫她維持一定的節奏使勁。
「愛德先生有可能是走後面的樓梯直接上樓的。」
「約翰閣下想見醫師。我們拜訪府上,那位伶牙俐齒的弟子——克倫是吧?說醫師去坦普爾銀行了,所以我們趕了過來。意外地很快就追上了。」
「小丹尼已經會坐了喲。醫師,請您看看。瑪麗,把丹尼抱過來。看看你,抱得讓人提心弔膽的,我來抱。」
「拖了很久了。」休姆先生不安地說。「昨天就開始陣痛了,卻到現在都還沒生出來。醫師,可以請您去看看嗎?」
「去廚房拿紅葡萄酒來。然後叫涅莉可以休息了。」
「老師,昨天您和法官說了些什麼?也告訴我們吧。愛德在我們來之前就已經出門了,奈吉嘴巴又很牢,說除非老師允許,他什麼https://read•99csw.com也不會說。」
「聽說是愛德和奈吉兩人的朋友,名叫納森·卡連。他擁有驚人的寫作才華。更進一步的事,等愛德從坦普爾銀行辦事回來應該就會告訴你們,再等一下吧。對了,你們就整理一下標本目錄好了。」
「勝訴機會不大嗎?」
「真教人羡慕。」
「愛德也很擔心。」休姆先生說。「身為銀行員,我不應該向外人透露……」
丹尼爾就要開門,彼得搶先一步握住門把,推開并行禮。他在等小費。丹尼爾匆忙掏出零錢給他,「奈吉先生剛才來了。」彼得把錢放進口袋后,又把手伸出去。那表情在說:新消息,小費另計。丹尼爾拍開他的手掌,因為太急了,竟像螃蟹般彎著腳走進銀行里。
「奈吉呢?」
「已經下到骨盆下口了,只差一點了。」
背後有馬蹄聲接近。回頭一看,是兩匹馬。栗色馬上騎的是安,茶褐色的馬上騎的是坦尼斯。
「棄屍的人知道壁爐的構造,但那個人以為那裡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地點,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醫師,你知道有誰符合這樣的條件嗎?」
「休姆先生,其實我有事想……」
「兇手是有足夠臂力的男性吧。」丹尼爾有些心不在焉地應道。
研究的成果也被哥哥奪走了。為了解明睾丸的內部構造,丹尼爾在精管注入水銀,然後切開睾丸,讓精管中複雜的迷宮顯現出來。透過狗的活體實驗,查明了吸收脂肪的不是靜脈而是淋巴管的也是丹尼爾。這些結果都被當成哥哥羅伯特的功勞發表於世。而丹尼爾只得到了「進行活體實驗的殘忍無道之徒」的辱罵。
「羅伯特醫師欠了一大筆債。我是最近才得知羅伯特醫師的財務狀況的。」愛德有些遲疑地說。
「我不清楚,大約一小時吧。因為接下來還要開庭。」
「只聽說過名字。」
所有權的問題應該更早解決的。可是羅伯特握有斷絕資金援助這張王牌。即使保住了標本,若是沒有錢,今後無論是解剖實驗或是標本製作,都不可能進行了。
這天,休姆先生顯得極為局促不安。「其實內子就要臨盆了,產婆已經來了。」休姆先生說明。休姆先生年過四十,與丹尼爾年紀差不多,但妻子才二十齣頭,是初次生產。一般慣例,婦人生頭胎時會回娘家待產,但夫人父母雙亡,沒有娘家可回。晚婚的休姆先生非常寵溺年輕的妻子。
「屍體是愛德與奈吉發現的,所以他們不是棄屍的人,因此五人共謀的猜測不成立,兇手是我的弟子的假說也消失了。」
「羅伯特醫師來找我商量,是因為他實在走投無路了,他必須付錢給仲介人才行。我們是老朋友了,我很想設法幫他,但銀行跟高利貸不同,若非確定該筆貸款合算,否則是不會貸款的。我雖然於心不忍,但還是拒絕了。羅們特醫師打交道的那個仲介人也從事高利貸,名叫蓋伊·艾凡斯,在金融業界里惡名昭彰。他與一家叫《公眾日報》的黃色報紙勾結操作消息。」
「哈靈頓的事暫且擱一邊,」法官話鋒一轉,丹尼爾才剛鬆了一口氣,沒想到法官提起更令他難受的話題。
「愛德呢?」
「她很好呀。她瘦了嗎?不應該瘦了啊。」
「安小姐,約翰閣下要談的事,大概要花上多久時間?」
笑聲?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也要去一趙坦普爾銀行。」
房裡傳出話聲,但聲音壓低,又隔著門,聽不清楚。
保母害臊地低著頭行禮。她身穿白色的圍裙,白色的布帽底下露出栗色的鬈髮。
「老師,有事嗎?」
「就像醫師也知道的,我命令屬下製作離家出走、下落不明者的名單。」
「約翰閣下。」安出聲。「開庭時間到了。」
「什麼?!」丹尼爾忍不住直起身體。
「我相信他。在這種問題上,比起我他可靠多了。可是我也想親自確認狀況。」
「再等一下吧。奈吉,你可以陪我去一趟坦普爾銀行嗎?」
丹尼爾吃了涅莉準備的簡單早餐。他沒心情向涅莉確定愛德說是諾瑪告訴她的事情。
「我可是醫師,知道適量是多少。」
「坦白說,我也不是不愛錢。為了研究,多少錢我都不嫌少。如果有值得信賴的人提供賺錢的門路,或許我也會欣然嘗試。但不知幸或不幸,我的身邊並沒有這類朋友。」
「醫師是否從事投機?」
「時間不多,直接進入正題吧。關於奧斯本醫師的驗屍結果,首先是臉部被搗爛的遺體。丹尼爾醫師,你認識托馬斯·哈靈頓這個人嗎?」
回家之後,丹尼爾在解剖室壁爐前的椅子稍事休息,然後催促愛德繼續先前的話題,結果愛德這麼回答他。
兄弟兩人的認知有著巨大的鴻溝。既然必要經費是自己提供的,那麼研究、實驗結果自然是屬於自己的。丹尼爾的標本室里所有的一切,真正的主人也是羅伯特——哥哥毫無一絲愧疚地如此自認。
「我該怎麼辦才好?」丹尼爾驚慌失措地求助年輕弟子。
「他們沒有理由殺害朋友。」
「我就坦白告訴醫師吧。我的聽覺確實遠比常人要來得敏銳,但不能說是百分之百正確,有時候還是聽不出對方是在裝傻還是陳違事實,並沒有世人說的那麼了不起。不過為了讓嫌犯恐懼,我沒有刻意訂正這項傳聞。但醫師剛才並沒有撒謊,這我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被治安法官找去,即使自認清白,也教人心神不寧。更何況奈吉先前隱瞞了少年的身分和切斷四肢的事,更不想面對法官吧——丹尼爾這麼解讀。奈吉這孩子老是躲在愛德身後。
「不,老師,或許還會read.99csw.com有屍體送來,我們在這裏待命。」
「那是我的標本,家兄沒有權利處置那些標本。」
在生產方面無能為力的休姆先生,在門外祈禱著。
「請等愛德回來。」奈吉挽留老師說。「他會處理好的。」
會不會是由人聽哥哥提起壁爐的構造,而加以利用?
「愛德,在酒里滴幾滴鴉片酊。」
丹尼爾一直都在幫忙也是產科醫師的哥哥工作,因此對接生也很熟悉。透過解剖,他也十分清楚胎兒的狀態。
「沒聽過比較好,那是份低俗至極的報紙。醫師,你的話沒有半分虛假呢。」
愛德不當一回事,但丹尼爾發飄嚷嚷起來:「你這吵死人的老太婆,當心我拿刑具塞住你的嘴巴!」
「老師的標本面臨落入他人手中的危機。」
「我要被約翰閣下訊問了嗎?」
「上漲中的股票每個人都想要,所以更是漲個不停。就像剛才也說過的,南太平洋公司是一家泡沫公司,並非踏實地經營獲利。儘管如此,每個人都搶買它的股票,所以股價才會上漲。而南太平洋的股價在不久之前暴跌了,因為報上有消息說政府相關人士開始獲利拋售,於是每個人都競相拋售。一旦股價下跌,就兵敗如山倒,宛如石頭滾落懸崖一般。門外漢就會在這種時候錯估情勢,無法趁還沒慘賠之前認賠殺出。就在期待著應該還會再上漲的時候,損失愈滾愈大,然後結算期限到了。羅伯特醫師就是碰到那結算期限了。」
「什麼?」
「再次把你請來,而且我還在用餐,真是抱歉。」
脫下衣服,重重地倒卧在床上。
這些是他二十年來全心投入解剖與標本製作的成果。可是真正重要的、最貴重的標本,都放在哥哥羅伯特家的收藏品展覽室里。比方說嗅覺神經的浸液標本。這是全世界第一個證明從腦幹延伸出來的十二對神經當中第一對是連接鼻子的標本。這副標本的製作,不知道花了丹尼爾多少心血。
「晚安。」兩名弟子道晚安后,上了二樓,接著丹尼爾靠到椅背上。
丹尼爾停步,兩人在他前面下了馬。
關於胎衣等處置又與產婆起了爭執,但總而言之,休姆夫婦喜獲健康的麟兒。由於丹尼爾處置得當,夫人產後也未發燒感染,非常健康地複原了。
「南太平洋公司?」
「你讀《公眾日報》嗎?」
丹尼爾被帶到法官官邸餐廳。
「那也未免太大費周章了。」
可以向弟子們坦白到什麼程度?對羅伯特的懷疑不能隨意說出口。丹尼爾尋思之後說了:
奈吉低垂著頭,幾乎無法辨視地微微點了點頭。
坦普爾銀行的門口,總是有個穿著骯髒的少年大搖大擺地坐在一張破椅上。少年滿臉痘子,個頭碩大,十六歲,名叫彼得。他不是銀行的正式僱員,而是負責跑腿等雜務以領取小費。他把坦普爾銀行當成自己的地盤。
丹尼爾想想自己喜歡哪種,結論是都無所謂。
「要開庭的日子,我只有這一小段午休時間能自由運用。」
「或許約翰閣下會為了昨天的事有什麼吩咐。」
「羅伯特醫師和丹尼爾老師的財產,都委託坦普爾銀行管理。」
「請。」坦尼斯說,請丹尼爾上了馬。坦尼斯負責馭馬,所以沒有騎馬經驗的丹尼爾也可以放心騎乘。
「我的資產微不足道。」
「我要見休姆先生。」
「我能做什麼?」
睡過頭,都超過十點了。酒里似乎摻太多鴉片酊了。丹尼爾捧著醉意未退而沉重萬分的頭下樓一看,弟子們都已經來了。四個人。
嬰兒的頭開始露出來的時候,產婆推開醫師與他的弟子,伸進手指揪住嬰兒的耳朵,想要硬拖出來。
依靠經驗與迷信的產婆忙碌地用金幣磨擦年輕產婦的嘴唇,拿蛇皮纏住肚子,在產道出口塗抹奶油,然後用全身的重量推擠產婦的肚子。
休姆把業務交給其他行員,領著兩人上三樓。布置成產房的卧室里,孕婦正在塞滿馬毛做成的堅硬分娩床上呻|吟著,一旁的產婆則汗流浹背地用力擠壓她的肚子。當時是寒風呼嘯的冬天,但室內熊熊燃燒著煙煤,熱得幾乎連壁爐框都要燒起來似的,簡直形同熏肉房。
「愛德,觸診看看。」
一陣沉默之後,休姆先生說了:
「這麼大白天的,不會有人送屍體來的。」
「家兄向那家公司借錢嗎?」
「沒有打鬥的痕迹。可是只要用乙醚迷昏死者,或是讓他喝下鴉片酊,暫時讓死者失去意識,即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可以趁對方醒來之前加以勒斃。」
第一個吸引目光的,是海豹、豹子、獴、鱷魚等異獸的標本。為數驚人、更具價值的干制標本及浸液標本,在要強調的部位著了色,依體系分類,陳列在架子上。
「哦,愛德。」
「和愛德先生一起回去了。」
「怎麼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啊,你!你是丹尼爾·巴頓先生!切割屍體的惡魔醫師!你對夫人做了什麼!老爺,快把這個惡魔醫師趕出去啊!」
女傭把放了三個杯子的銀托盤擺到桌上,退下了。
「夫人看起來瘦了一些,她的身體狀況如何?」
「那位托馬斯,哈汀頓—不,哈靈頓嗎?他是誰?」
會感覺夫人的脖子看起來細瘦,或許是因為她穿著敞領衣服的緣故。「應該是我多心了。」為了讓一臉憂心的休姆先生放心,丹尼爾撤回前言說,然後進入正題。
對於投資、投機,丹尼爾的知識跟小孩沒兩樣。
「我的皮包里有吐酒石。」丹尼爾命令愛德。「倒一杯水,溶進三顆。」
「他們的才華我也認同。那些確實是極為珍貴的才能,但我們必須追查出真相。我希望醫師能協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