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看到安和法官的表情，丹尼爾知道愛德說中了。
小舟的船頭出現了。船頭被卷進漩渦，就要沒入水中，少年勉強扳正，又差點撞上橋墩。他以船槳撐開，接著差點側翻過去，少年移動重心克服難關。
「奈吉，愛德真的外出了嗎？而你卻……」
「約翰閣下，求求您，請讓愛德休息一下好嗎？他非常衰弱。若是閣下可以看到他的臉色，就會知道他說疲累絕對不是假的。」
為什麼是我？——班露出不滿的表情，但還是聽從克倫的指示。
「沒有。」
「你為何要殺害艾凡斯？」法官窮追不捨。
「丹尼爾醫師認為愛德說的是真的嗎？他因為外出殺人，所以累得不成人形？」
「愛德，不許用那種口氣說話！」丹尼爾擔心極了。
「涅莉知道你悄悄進出嗎？」
P是Profane（瀆神的），查理與桶子——克倫即興哼道。
看來這下有得說了，安把空椅擺到愛德的床邊，請法官坐下。
「我何必撒謊？」
「你這是在報復嗎？你想在法庭上否定你現在的自白，提出清白的證據，好詆毀法律的權威嗎？」
「因為他是萬惡的根源。」
「只有這些人嗎？」
橋墩之間的距離很狹窄，流水形成伴隨驚人漩渦的湍流。駕舟過橋非常危險，就連渡船的船頭都不願意。大部分的客人都會在橋前下船，走到下一個泊船處，再搭別的小舟。
「我在房間里守著，不讓老師發現愛德不在。」
「我懶得隱瞞了。」愛德自暴自棄地說。「我累壞了。約翰閣下，想到今後必須活在您嚴峻的追查中，我實在是應付不來。」
02
丹尼爾從蘇格蘭來到倫敦時，橋上有許多破敗的店鋪和住家密集，但一七五八年起的四年之間，這些全被拆除，全市進行了一次大改建。
「奈吉啊奈吉，你明知道卻讓他去嗎？明知道愛德是要去殺艾凡斯……」
丹尼爾彎身進入橋上的凹間躲雨，但一坐上長椅，馬褲的臀部就濕掉了。
「不能。」
「我沒那個力氣。我九九藏書累了。我已經自白一切，夠了吧？」
法官在椅子坐下，執起愛德的手，握在雙手之間。
聽到安的話，愛德對她怒目相視，應道：「是的。」
「我不是說過了嗎？奈吉不知道我出去幹什麼！」
「我倒不這麼感覺。」法官應道。「假設你真是兇手，那麼你應該會想方設法巧妙地躲過我的追查，並樂在其中。」
丹尼爾覺得亞伯也失去了平常心。平日的話，亞伯不會這樣咄咄逼人地找碴。
丹尼爾突然想到一件事：
「只要我想，還是可以出門。我利用後面的階梯，瞞著老師的耳目去到『湯姆·奎恩亭』，用摻了鴉片酊的葡萄酒迷昏艾凡斯，勒死他，然後回來，這點事並不是不可能的。雖然非常折騰人。」
少年說，他在為母親下葬回來的路上。他付不出房租，被房東趕了出來。查理把下巴擱在如此述說的少年膝上。
「愛德，不可以，不能讓你一個人全部扛下。」
他們跑到另一側，上半身探出扶手窺看。
「我殺了艾凡斯。」愛德重複說。語氣堅定。
01
五年前。
「你是在說異端嗎？」法官格外嚴肅地說。「班傑明·貝密斯，我得說現在不是中世紀，算那條狗走運。好了，愛德，你告白了殺人罪。我必須拘捕你直到審判。不，我不會立刻就把你扔進新門，但你得被關在治安法官官邸的拘留室里。待充分調查，掌握你就是兇手的確證后，你必須出庭中央刑事法庭的審判。」
「我賭成功。」丹尼爾聲音不悅地應道。
克倫的油腔滑調是老樣子了，但連其他人都好似浮躁不安。老師察覺他們是心慌意亂。
「……有可能是為了包庇什麼人。」
「不妙！」克倫叫道。「班，快下去看好查理！」
「我看他倒是還有力氣耍嘴皮子……等一下。安，這個房間現在有幾個人？」
「只要從廚房走後面的樓梯，就可以不被老師發現而出入。」愛德說。
「你不要多話。」
「那麼你
hｔtpｓ://ｒeaｄ•99csw.ｃoｍ的自白可信度就得大打折扣了。」打賭的對象咂了咂嘴，就要離去，丹尼爾叫住他，要他付賭金。
「你可能做出虛假的自白。」安激動地說。
「我們實在是擔心得坐立難安……」先是克倫辯解說。「愛德也對閣下聲稱人是他殺的嗎？」
法官說到這裏時，幾道腳步聲走上樓梯，接著是敲門聲。
「我殺了艾凡斯。」愛德在床上坐起上半身說。也難怪克倫會嚷嚷說他發瘋了。
「你們有時候會為了要兇手自白，近乎拷問地審問犯人不是嗎？我已經坦承人是我殺的了，還有比這更輕鬆的犯罪搜查嗎？」
「包庇誰？」
「即便他是惡人，也應該交由法律懲治。」
「啊啊，就算他是個壞人，多麼地冒瀆啊……」安搓揉著雙手。
「不，這件事涅莉毫不知情。涅莉可能在洗衣房還是其他地方吧。」
下樓梯的腳步聲變小了，但很快又變成上樓的巨大腳步聲。
「若說我是受不了良心的苛責，您能接受嗎？」
「未經查證，我不能把你送上法庭。」
「地點，」愛德接著說。「是一家叫『湯姆·奎恩亭』的酒吧。」
「我再問一次。愛德，你怎麼會知道艾凡斯人在『湯姆·奎恩亭』？」
「來不及了。內臟少了一些。」
「我不能回答。」
「愛德，不許對約翰閣下無禮。」安責備說，但愛德沒理她。
丹尼爾用皮包遮在頭上擋雨，過橋進入對面的凹間。少年的衣服全濕透了。他把高燒昏迷的少年用出租馬車載回自己家。
丹尼爾去了病家，進行診察與治療，被招待了熱咖啡，然後踏上歸途。他就要再次過橋時，被煤灰染得漆黑的雨水扑打上來。
愛德抽回了手。「我不喜歡被別人亂碰。」
「我殺了艾凡斯。」
「這並不困難。比起艾凡斯的住處，『湯姆·奎恩亭』離查令十字路近多了。我先一步到了『湯姆·奎恩亭』，進了房間，在房裡的酒瓶摻進鴉片酊，然後躲在長椅後面。艾凡斯很快就進來了。他喝了酒後昏迷過去，於是我勒死他，離開店裡回家。」
「約翰閣下，我殺了蓋伊·艾凡斯。我用他的領巾勒死了他。我因為受傷和發燒使不出力氣，所以把領巾的一端綁在椅子的靠肘上，纏繞住他的脖子，拉扯另一端勒死了他。」
「這個房間怎麼滿是酒臭味？」班望向地上一大灘葡萄酒污漬。「是愛德像女人般歇斯底里抓狂的痕迹呢。」
「我知道了，你是兇手，你自白了。待你一恢復健康，就會進行嚴正的訊問。但奈吉明知道兇手的行動與意圖，卻不加以阻止，因此也必須接受審訊。」
小舟進入橋下后，看熱鬧的人便一古腦衝到另一邊。有時小舟翻覆，人在河裡載沉載浮即將溺斃。成功鑽過橋下的小舟，則會受到眾人歡呼稱頌。
然後，愛德·特納成了丹尼爾老師第一個寄宿弟子。
「你出門和回來，我都完全沒有發現。」丹尼爾沮喪地說。
「在哪裡、如何殺了他？」法官投以嚴肅的聲音。
對側的凹間有個人影。躺在長椅上的，是先前駕舟過橋的少年。
亞伯邏輯分明地準備反駁，班打斷他說「可是查理並不是基督教徒」，做出偏離焦點的辯護。
「對。」
河水毫不留情地灌進小舟。抵達下游的泊船處時，小舟幾乎已經沉沒到船緣了。
「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石凹間就是在當時設的。
「在約翰閣下面前，無論如何都不許開這種玩笑！」丹尼爾慌張地制止。
「是我們。」是克倫的聲音。「我們可以進去嗎？」
「我話還沒問完。為何你要選擇現在自白？你還沒有蒙上任何嫌疑，也並未走投無路，為什麼？」
「約翰閣下摸你的手，是為了用觸覺取代視覺。」安斥責說。「愛德先生，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那麼請盡情查證吧。那不是我的工作。」
「狗損壞了遺體嗎？」安發出責難。
泊船處的階梯站著一個看似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年一身黑衣，彷彿要去參加葬禮。小舟上的學生們對他投以某些挑釁的話語。少年跳上系留在岸邊的一艘小舟，解下繫繩，把船槳抵住岸邊，順水劃了出去。小舟被激流沖
九_九_藏_書刷著，在橋下消失不見了。「無論是狼還是狗，在獵食的本能方面都……」
聽到法官的話，愛德回以冷霜般的笑容：「莊嚴而平等的法律啊，就像禁止窮人那樣，汝亦禁止富人睡在橋下、在路上向人乞討，以及偷盜麵包。噢，多麼公正的法律啊。安小姐，你無時無刻不在記錄呢。我的自白，你全記錄下來了嗎？」
「為什麼？」
「愛德，請你回答問題。你怎麼會知道艾凡斯人在『湯姆·奎恩亭』？你和艾凡斯之間有連絡嗎？」
它的形狀就像剖半的小圓頂，沿著內牆設了淺淺的長椅。偶爾會有流浪漢把它當成睡床，遭夜警驅離。
「約翰閣下會利用觸覺取代視覺，但那是在問訊取供的時候吧？我現在是在告白犯罪。」
圍在愛德枕邊的，有丹尼爾、奈吉、約翰法官還有安。
法官想了一下說：「好吧。愛德可以留在這裏。我會派部下守在房門前監視他的出入——嚴格地。奈吉得關在我宅子里的拘留室。奈吉，你沒有異議吧？因為你承認自己也是殺人的共犯。」
「怎麼樣？」法官問愛德。「這是你的房間。要不要讓他們進來，由你決定。」
「你們都上來了，那屍體旁邊只剩下查理嗎？」
「愛德，你從昨晚開始，就不是可以下床的狀態呀。」
「愛德，你是從奈吉那裡聽來的吧？」丹尼爾想要一笑置之，聲音卻倒嗓了。「奈吉看到屍體和領巾的狀態這麼推測。奈吉，你把這些告訴愛德了對吧？約翰閣下，請別當一回事。愛德這陣子都在床上休養，是高燒讓他做了惡夢。他把現實和夢境混淆在一起了，常有的事。」
「聽說你的父親無辜被判了絞刑是吧，愛德？」
「即使獵物是人，狼一樣會從內臟開始吃起。」亞伯插口說。「因為內臟最為可口。可是你不會說狼的行為瀆神吧？安小姐。」
「除了葡萄酒，艾凡斯還吃了什麼嗎？」
丹尼爾為了出診而過橋。過橋時他看見一群有勇無謀的傢伙正在玩鑽橋遊戲，好像是學生。
「這點我接下來會調查。」
可是，追求刺|激的年輕人之間很流行這種駕舟試膽的遊戲
ｒｅaｄ.9９csw•ｃｏｍ。「你們已經切開了？」丹尼爾責備說。「不是叫你們等奈吉準備好素描再開始嗎？」
「請念給我聽。若是沒錯，我就簽名。」
「這跟奈吉沒關係！」愛德擠出聲音叫道。「人是我殺的！」
「畫了切線以後，呃……閑閑沒事幹……」
「隨閣下的意。」又是自暴自棄的回答。
泰晤士河的冰已經融化，但寒冷依舊無異於隆冬，才剛過正午，天空卻密布著煤黑色的烏雲，飄浮著煤黑色的霧，比黃昏時更要陰暗，煤煙的碎片就像屍衣的碎布般在霧中飄舞。
「啊，約翰閣下，求求您，愛德現在這個樣子，要是關進拘留室，傷口必定會惡化的。請至少讓他在這裏休養，直到傷口痊癒。他不會逃亡的。」
「要不要賭一把？」一個穿著打扮看起來頗體面的陌生人邀丹尼爾說。「我賭失敗。」
「五個人。躺在床上的愛德，旁邊的奈吉、丹尼爾醫師，還有約翰閣下您和我。」
「你怎麼知道艾凡斯人在『湯姆·奎恩亭』？」
「不，我才不相信。愛德是生病了。他因為傷口化膿，正在發燒，所以才會這麼累。請讓他休息吧。」
地板上散落著破碎的酒瓶，流出的葡萄酒濃濃地散發出酒精味。奈吉蹲身撿拾玻璃碎片，丟進垃圾桶。丹尼爾看得內心七上八下，直擔心他會不會割傷了手。
「你在『湯姆·奎恩亭』做了什麼？」
克倫、亞伯、班三個人留在樓下。
「進來吧。」法官說，房門打開，三名弟子探頭進來。
這是一種賭命的遊戲。看熱鬧的人聚集在河岸或橋下，下注起鬨。
少年恢復意識后，第一次一起用餐時，丹尼爾把一枚硬幣放到餐桌上。「這是你讓我賭贏的一先令。我生平第一次贏了打賭。」
「不嚴重的，只有一點點而已。我把查理趕去廚房了。涅莉會看著它。」
丹尼爾也靠在扶手上俯視。
「約翰閣下，請不要當真。他發了燒，是在胡說八道。」
「不是。」愛德打斷說。「我沒有告訴你目的，我只說我要外出。」
倫敦橋上的欄杆兩側各設了十八個拱型凹間，位置就在橋墩上。
「是的，沒錯，我也是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