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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種證言

第一章 第一種證言

小林那雙小眼睛里出現膽怯的神色。這個老人雖然老愛瞪著對方,態度強硬,其實大概很膽小。
「酒量很好嘛!」佐佐木把槍放在腿上,對小林說。
文子小聲對小林說:「照他的話做。」
「不錯!」小林以強硬的態度回答。「因為這樣,我才被捲入這件殺人案中,真倒霉。我忙得要死,還要去警局作筆錄,上法院當證人,真是麻煩透頂。」
小林輕輕咋舌,面向文子坐下。
「哦,因為我想,他並不會真的動手。不行嗎?」
十津川以十分感興趣的眼光望著佐佐木那張晒黑的臉孔,看他接下來會說什麽。
「哦,我不反對。」佐佐木微笑道。
「審判時,令郎的確否認搶劫殺人,他說當時已喝得爛醉,什麼都不記得了。那真是最拙劣的謊言,令郎有搶劫前科,誰會相信他的話?他在這裏喝酒時,看到被害者從錢包里掏錢付帳,一時見財起意,便持刀隨後追趕,殺人劫財。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可能嗎?警察和法官都這麽認為,所以他才會被判有罪。」
「你在說什麽!」小林的聲音就像在慘叫。
佐佐木的視線轉向小林啟作。
「對,可能是那個時間,但這並不重要,因為令郎是在木下先生回去後,才抓起刀子隨後追趕,再把他殺掉的,這跟我從令郎手中搶過刀子的時間有何關聯?」
「信夫坐在哪裡?」
「喝酒時有找人聊天嗎?」
那張椅子和小林之間還隔了一個座位。
「袖手旁觀嗎?」
「是呀,那又怎樣?」
「遭殺害的木下誠一郎身材雖高,卻很瘦弱,興趣是看書和打麻將,因此,臂力一定不大。」
「是這樣嗎?老闆娘。」佐佐木向文子求證。
「你說『果然沒料錯,吵架很快就平息了』,是嗎?」
濱野說:「這是免費的,大家怎麽不喝呀?」說完一口氣就幹了。
「如果我兒子需要錢,根本不必用刀殺他,只消一拳就能把他打倒而搶到錢。以前他搶劫時就是那樣!」
十津川微笑,心想:緊要關頭時,女人的膽子倒比男人的大。
「你五點下班,到達這裏時是幾點?」
「或許你說得沒錯,是應該藏到吧台下,但那時我沒想到,就那樣丟在吧台上。如果你認為不行,那我只好向你道歉。」
濱野似乎在誇示自己很鎮靜,但那是不必要的,無論在何種情形下,演技太誇張總是不好看。
「點同樣的酒!」佐佐木坐在吧台最旁邊下令。
「好吧,我說。我就住在附近,所以常來喝一杯。」
「還有,你退休之後,有沒有找到新的工作?根據我派人調查的結果,你好像還沒找到。」
「殺人償命,那是報應。佐佐木先生,我告訴你,就算你用那把獵槍威脅我,我也不會改變一年前的證言!」
(硬充好漢。)十津川看著濱野那張年輕的臉,心裏如此想。
「通常是六點半到七點之間。」
「我告訴你,你們七個人,我事先都請九*九*藏*書私家偵探調查過了,所有資料全在我腦海里。小林先生,今年四月,你就滿六十歲了,你剛退休不久,你在公司工作了三十二年,退休金是七百五十萬元,你也已經領了。做了三十二年,卻只得到這些錢,真不划算。」
接著,她喝了一口啤酒,對著另外五個坐在牆角的證人說:「大家別客氣,要喝什麽儘管說!反正這裏所有的飲料都是這壞蛋的。」
「我要一杯琴酒加檸檬汁。」攝影師濱野笑著說,並且伸出手來。
「他點了什麽?」
「他很沉默,只是一直喝酒,很少開口說話。」
「然後就跟被害者吵架,是嗎?」
「我知道,我看過筆錄。我兒子是在距離現場八百公尺遠的一家賓館被捕的,當時身上有被害者的錢包,裏面有現金五萬三千五百圓。但是,我兒子並未承認他搶錢行兇。」
「你出面調解,然後呢?」
「大概九點半左右。」
「對。」
「什麽算了!這傢伙以為自己有槍,就在這裏為所欲為,連這些跟命案毫無關聯的事也要問,簡直太放肆!」
「共同經營者?」
「可以,不過你要說實話。你常光顧這家店嗎?」
十津川坐在椅子上想:小林是個性上原本就如此易怒呢?還是因為處在這特殊狀態下而變得特別神經質?
「唔,不錯,所以我以前下班後就到這裏來喝酒,不行嗎?」
「下一個問題,被害者進門後坐在哪裡?」
佐佐木以十分冷靜的眼神看著小林,說:「我只是說,我兒子為了搶錢而殺人這種說法,是很不自然的。如果喝酒時吵架是殺人的原因,為什麽一經勸解就立刻平息?可見那是芝麻小事而非深仇大恨,所以接下來我要問老闆娘。」
「不用了。被害者木下誠一郎是太陽物產公司第三營業課課長,怎麽會來這種店呢?這麽說很失禮,不過這裏真的不像那種大公司高級幹部會光顧的店。而且他家離這裏很遠,為什麽會跑到這裏來喝酒?」
「他是一個人來嗎?」
「那裡。」文子指著一張椅子說。
文子調好酒,遞給濱野。
「那麽,對你來說,三百萬是很大的金額吧?」
「不是,他才沒有那麼文雅呢!他是用右手拿刀,像這樣——」文子用右手拿起刀子,刀尖指向佐佐木的鼻尖。「他還威脅說:『不識相的話,就給你一刀!』」
「是的。」文子回答,然後走到吧台裏面。她的表情很僵硬。
「我怎麼知道?我只是盡心服侍上門的客人,其他什麽也沒問。」
佐佐木從口袋中拿出一把水手刀,放在吧台上,然後把刀子推向文子和小林。
「是的。」
「小林先生,」佐佐木向這位矮小的老人說,「請你坐在那天晚上你坐的椅子上。」
「那跟這件案子有何關聯?」
「是的。」老闆娘文子回答。
「如果筆錄上那樣寫,應該就沒錯。刑警曾問過我這個問題,我是據實以答的。」文子https://read.99csw•com說。
「那要恭喜你們了。」佐佐木說。
十津川聽這他們的對話,一年前那件殺人案的輪廓逐漸在他腦海中形成。
「也許是吧,不過我希望一切都正確無誤。進行作證時,證言本身很重要,但說出證言的人也很重要。我還知道一件事,就是你老婆在六年前過世,你的獨生女已嫁到北海道去,所以你現在是個孤家老人。」
「好,再來要問被害者到達的時刻,他比我兒子先來嗎?」
「看來我好像猜對了。」佐佐木彷佛很滿意似的微笑。
「你是說我和老闆娘都在撒謊嗎?」小林面紅耳赤地盯著佐佐木。
「是這把吧?」
此時佐佐木又會動獵槍,看著小林說:「我兒子和被害者吵架,老闆娘上前勸架時,你在做什麽?」
面對佐佐木的質問,文子臉上閃過一絲狼狽之色,可能是因為佐佐木的話的確很有道理吧。
佐佐木並未立即再問下一個問題,他看著文子和小林的臉,好像在思考他們的證言對不對。
「要問有關我兒子的事。根據警方筆錄,信夫走進這家店時是晚上十點四十分,這個時間有沒有錯?」
「是又怎樣?」小林以憤怒的聲音說。「那是一家小公司,只能領到這麼多。」
「……」
「既然如此,就請你別再問這些跟命案毫無關聯的無聊問題啦!你兒子犯案是去年的事,小林先生替我還清三百萬是今年的事,我們要結婚則是以後的事。」
「一杯摻水的威士忌。」
「不想死的話,就乖乖回答。」佐佐木的口氣非常冷淡。
佐佐木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望著另外五個證人說:「現在要問下一個證人,大家到外面去吧!」
「那當然,不過我想,既然是失業中,那三百萬元不就顯得更加珍貴了嗎?但是你卻二話不說就拿出來,可見你對老闆娘不單是有好感而已,你一定別有用心。」
「不是嗎?你墊付了三百萬元,這家店不就等於是你的了嗎?」
「那天也是嗎?」
「為什麽不能放在吧台上?」
「摻水的威士忌。喝得很兇,一口就幹掉一大杯,好像自暴自棄、借酒澆愁似的。」文子皺眉說道。
「不知道,所以要問清楚。」
「殺人案發生時,你還在這裏喝酒,難道你每天都在這裏待五個小時以上嗎?」
「他好像說過,說是坐計程車路過此地時,忽然覺得口渴,就進來喝一杯。我記得好像是這樣。」小林對佐佐木說。他已喝光了第二杯啤酒。
果然不錯,小林脹紅了臉說道:「廢話!你無權侵犯別人的隱私!你兒子病死獄中是很可憐沒錯,但那是他咎由自取、罪有應得。老闆娘的債務跟這件案子怎會有關聯呢?」
「到了這個年紀,實在很難找到工作,經濟不景氣嘛。但這是我家的事,你管不著!」
「他以前來過嗎?」
「你說『猛揮』,只是形容詞而已吧?我兒子不會真的拿刀亂揮https://read.99csw.com吧?」
「嗯,是這種刀子沒錯。當時他猛揮那把刀,我急忙制止他。」
「為什麽那樣做,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偶然。」
一名公司幹部在走出酒吧後被人以水手刀殺死,水手刀的主人隨後在一家賓館內被捕,身上有被害者的錢包,而且他本人有搶劫前科。由於他當時已喝得爛醉,事後想不起自己做了什麽,只好承認是兇手。大致情形大概是這樣。
「是的。」
「隨你的便!」文子好像在嘔氣似的說。
「不行嗎?」小林又瞪著他說。
「是所謂的常客吧?」
「平常都待一、兩個鐘頭就回去了,那天晚上是因為你兒子喝醉,和被害者水下誠一郎吵架,甚至拿刀子出來,我怕老闆娘一個人有危險,所以才一直沒走。」
十津川想,佐佐木可能是故意要激怒小林和文子。
「可能是對方抵抗,他才抽刀殺人。」
「在這裏喝什麽酒?」
小林也點點頭。
「你還記得那時是幾點嗎?」
「那麽,實際情形是怎樣?他只是拿出刀子給對方看一下,不是嗎?」
「那件事和殺人案一點關係也沒有!那天晚上,令郎和被害者都是偶然走進我店裡的,三百萬元我也早已還清了!」
「被害者是被人從背後一刀刺死的。如果是因為被害者抵抗,不得不拿刀殺人,那被害者身上應該還有別的傷口才對,但卻沒有,傷口只有背部一處。」
「啊?」文子似乎嚇了一跳,抬起頭來。
「那可真不簡單哩!為什麽你忽然有了這麼多錢?是親戚留給你的遺產嗎?」
「是的。」
佐佐木用槍押著十津川和七個證人走進「羅曼史」酒吧內,然後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份警方筆錄的影印本,念出與「羅曼史」酒吧相關的部分。
「被害者進來時是幾點?」
「我從他手中搶過來,放在吧台上。」
小林看了文子一眼,一口將剩下的酒喝光,說道:「我是這家店的常客,我知道老闆娘有困難,便幫助她,這難道不行嗎?」
「就算是好了,但我並不認為自己是共同經營者。」
文子立刻往後一縮,接著戰戰兢兢似地伸出手握住那把刀。
這位從巴西回來的老人晃動健壯的雙肩,說:「我兒子的身體很結實,就像我一樣。他身高一百八十公分,體重七十八公斤,練過泰國拳。」
佐佐木把十津川捉來當第三者是對的。十津川頭腦冷靜,而且對一年前那件殺人案並無先入為主的觀念,因此可以用全新的視野來監督事件的重現。
「就從這裏開始吧!從我兒子進來以後開始。三根文子小姐,請你進入吧台內。我兒子進來時,你是站在裏面吧?」
「那你是說我一年前說謊了?」小林瞪著他說。
小林用雙手撫摸自己的臉,也許是因被稱為共同經營者而感到難為情吧?
「那我怎麼知道?我想,大概是要去搶他的錢吧!令郎被捕時,身上有被害者的錢包,警方的筆錄上應該九九藏書也寫了。」
「我並沒有要強迫你改變證言,我只要你誠實作證。」
「算了,小林先生。」文子露出笑容看著小林說道,然後又轉向佐佐木說:「我和小林先生打算在最近結婚,這樣你明白了吧?」
「但實際上並沒有下手吧?」
「小林先生,你沒和他塔訕嗎?」
「不對!那不是偶然!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我已經請私家偵探調查過你,你向人借了三百萬元,拿這間店作抵押。」
「根據筆錄,被害者是在快十二點時走出酒吧的,三十分鐘前的話,就是還不到十一點半了,對嗎?」
「沒有,我也是沉默寡言的人。連他是太陽物產的高級幹部這件事,我也是事後看報紙才知道的。」
「但是,你為什麽將那把刀放在吧台上?根據筆錄,我兒子是『拿起放在吧台上的刀』 ,然後跑出去的。」
其他人都搖搖頭,表情僵硬。
「那也就是說,當時你認為那只是小小的吵嘴,只要老闆娘出面,就會很快平息,所以你才袖手旁觀,繼續喝酒。」
「不是不行,我相信你剛才說的話,也就是說,事實上你真的認為那只是小小的吵嘴。因為老闆娘一出面,我兒子就立刻把刀子交給她了。但如此一來,事情就變得很奇怪了,又不是吵得很兇、沒完沒了,我兒子怎麽會特地追出去把他殺掉呢?」
「那你為什麼要在這麽多人面前提這件事?」
「有件事我不明白。你說你上前勸架,然後把我兒子的刀拿走,對嗎?」
「嘿,佐佐木先生,我不知道你打算說什麼,但令郎的確是拿起刀子,跟在木下先生後面跑出去,這是事實!」
「我兒子是拿著刀子在恐嚇被害者,你為什麽會認為那只是小事?」
「被害者先道歉,說:『對不起,請原諒。』接下來就相安無事了。」
小林苦著臉,好像認為這話是在責怪他的意思,他瞪著佐佐木說:「那時我在喝酒。」
「是的。」
「我兒子沒道歉嗎?」
「說起來真是芝麻小事,好像是兩人的肩膀擦撞了一下,令郎就破口大罵,於是開始吵嘴,令郎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刀子,『當』一聲把刀刃彈出來。那把刀子很長。」
好像在拍電影似的,佐佐木宛如導演。
「來一杯啤酒。」小林說。
「不是不行,她長得這麼美,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幫她還債。」
文子把玻璃杯擺在小林面前,倒入啤酒。小林彷佛在賭氣般,一口就幹了。
「幾點嘛……不記得了,總之,他們吵完架後,約莫過了三十分鐘,被害者木下先生就回去了。」
文子輕輕搖頭道:「我記不起來了。這件事跟殺人案有什麽關係?」
「是否跟命案有關,不久就會明白了。如果真的無關,你們就不必擔心。」
「我兒子進來以前,你就已經坐在店裡了吧?」
為何他一直追問這件事呢?十津川也想不通。
「然後呢?」小林看著佐佐木,雙眼閃著亮光。
「沒有,那天晚https://read.99csw•com上是第一次來。你要喝杯啤酒嗎?」
「是的,因為他已經醉得很難受了。」
「喂,你說話太沒禮貌了!」小林從旁高聲說道。
「剛才你明明說,我兒子拿刀指著被害者的鼻子恐嚇,那麽,你既然拿到刀子,不是應該藏到吧台下比較自然嗎?」
文子看看十津川,又看看其他五個證人,然後說:「我是單身女郎,小林先生現在也是孤家寡人,我們結為夫妻,想必沒有人反對吧?」
「用不著問那麽多遍吧?」
「老闆娘的債,是你拿一部分退休金幫她還的吧?這隻是我的猜測。」
「有無關聯,由我來判斷。」
「那又怎樣?」
「我說過了,是否有關由我判斷。既然你幫她還了三百萬元債務,那麽你現在就是她的 『共同經營者』了,對吧?」
「因為你的證言,我兒子才會被判有罪,冤死獄中。」
「是嗎?」佐佐木微笑道。
「我沒說不行,我只是想知道,當晚你為何隨隨便便就將搶過來的刀子丟在吧台上。」
「不錯。」
「你的退休金是七百五十萬吧?」佐佐木好像要再度確認般又問一遍。
「關你屁事!案發時我還是那家不動產公司的職員,退休金多不多,跟這件案子一點關係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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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的目光從小林移到文子身上。
「我兒子沒反抗嗎?」
「是的。」
「刀子呢?」
「嗯,不錯。」
「你說得沒錯,如果他真的拿刀亂揮,我上前阻止時一定會被殺傷。」
「不行嗎?那時我若上前勸架,事情反而會鬧得更大,因為我也喝了不少酒。我想,還是由女人溫柔委婉地勸阻比較好,所以就交給老闆娘,我繼續喝酒。果然沒料錯,吵架很快就平息了。」
「再問一遍,被害者當晚為何來此喝酒?」「那很重要嗎?」
(或許他其實很膽小,為了掩飾才放意要喝酒的……)十津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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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告在三月二十六日晚上十點四十分左右,單獨一人進入位於A町三丁目十字路口附近的「羅曼史」酒吧,點了摻水的威士忌喝,不久,和該店另一名酒客,也就是太陽物產公司第三營業課長木下誠一郎(三十七歲)發生口角。被告從上衣內袋掏出一把刃長十五公分的摺疊式水手刀威脅木下誠一郎,酒吧老闆娘三根文子(三十六歲)急忙上前制止,吵架暫時平息。十一點多快十二點時,木下誠一郎走出酒吧,被告突然抓起那把放在吧台上的水手刀,往木下誠一郎背後追去——(摘自警方筆錄)
「只有你和老闆娘兩人自稱看到那一幕,這也是事實。」
「原因呢?」
「小林先生,算了吧!」文子制止怒氣沖沖的的小林。
「他一走進來,就坐到我和被害者中間的位子上。」小林敲敲身邊的椅子說。「他好像在別處喝過酒,滿身酒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