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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浴火重生

第三章 浴火重生

張壽元冷笑道:「一個連野心都沒有的男人算什麼男人?沒有野心的男人一輩子沒出息,跟一個沒出息的男人才會吃虧,這個事情我說了算,就這麼定了。」
「晁先生不必客氣,我和令尊是好朋友,我們又是同行。如果我能幫上忙的,一定幫。」松下長生臉色平靜,但他的心中已經猜測到晁信義準備說什麼了。
晁信義回到卧室,想換一件衣服,拉開卧室的衣服柜子,裏面整齊地擺放著自己和花紅藍的衣服。晁信義的心一陣顫抖,站在衣服柜子前,久久沒有動。
有的人說:「對付賊就應該剁了手,看他以後還怎麼做賊。」
松下次郎道:「父親,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出入各家錢莊。」
晁信義又為自己多爭取了兩天的時間。
常威打開後院門,晁信義策馬飛馳而出,直奔四海錢莊而來。到了四海錢莊大門口,晁信義跳下馬。一個站在門外的夥計立刻迎了上來。雖然張壽元讓林大富和林大貴兄弟保守把女兒許配給晁信義的秘密,但他們兄弟在私下裡嘀咕,讓一個夥計聽見了,結果四海錢莊的上下都知道了這個秘密。夥計們知道晁信義是東家女婿,因此對晁信義格外客氣。
晁信義拿起茶几上的筆,簽字畫押,並莊嚴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然後雙手捧著遞給張壽元。
他的心微微顫動了一下。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美麗的臉,一雙帶有淡淡哀怨的眼睛。
王家棟說:「爹,您就放心吧。李公公是什麼人?他在老佛爺面前說話,比皇上還管用呢。」
張壽元道:「我已經讓賬房做好了你的借款合同,你稍微等一下,我去拿合同。」
「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王家棟大喝一聲。
「晁少爺,請,需要通報掌柜嗎?」夥計客氣地道。
晁信義又驚又喜。
林大富和林大貴不情願地道:「明白。」
「紅藍!」晁信義心中焦急,大喊一聲,轉身衝出房去。
張壽元微微一笑,說:「好,你起來,跟我走!」
王興業微微張開眼睛,一聲嘆息,忽然伸出手就要戳自己的眼睛,還好王家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驚叫:「爹,你這是要做什麼?」
「坐下。」王興業大喝了一聲。
林氏撇撇嘴說:「有野心的男人不可靠,淑梅會吃虧。」
常風淡淡地道:「你放他可以,應該問下主謀是誰,他的身後不可能沒有人指使。」
眾人一起端起酒碗,同飲了一碗。
他的話還沒有落音,常風的右手已經抓在梯子上,一拽,呼啦!牛二和梯子一起倒了下來。幸好牛二反應快,跳了下來,梯子落地,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王興業擺了擺手,表示不用。睜開眼后,第一眼便往葉小芸的肚子看。這一看就出了問題。上次還覺得她的肚子大起來了,現在到了夏天,衣裳穿少了,怎麼覺著她的肚子又小下去了?
一顆腦袋從門外往裡探了一下,與張壽元的目光一碰,立刻把頭縮了回去。
王家棟擔心父親心裏承受不了,忙低聲說:「爹,我們回去吧!他要修建是他晁家的事情。」
牛二勃然大怒:「什麼?想來壞牛二爺的好事情,你摸摸脖子上長了幾顆腦袋?等一下牛二爺送你上西天。」
「去,把他給我叫來。」
王興業對黑妞說:「這裏沒你的事了,走吧。」
上次只修了門店,開張儀式過於簡單,僅僅是放了幾掛鞭炮而已。這次,晁信義做好了所有準備,新的妝品也讓一些人反覆試用過,和當年京西胭脂的出品不相上下。既然如此,晁信義決定搞一個隆重的儀式,向整個北京城宣告京西胭脂鋪劫后重生。
牛二心頭狂喜:這銀子太好賺了。
王興業說:「你一定對我這段時間對晁家的態度感到不解吧。我告訴你,我對晁家好,那是因為他們已經不再是我們的商場對手。可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他又起來了,又成了我們王家唯一的對手了。這時候你就不能再對他們仁善,而是要狠。你若不把他們踩在腳下,他們就一定會把你踩在腳下。這就是商場。」
常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你瘋了?」林氏臉色鐵青,幾乎是吼了起來,「我不同意把女兒嫁給一個窮小子,我跟你受了一輩子苦,不能讓女兒跟我一樣,也一輩子受苦。」
王興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張壽元真是一個守財奴,嫁女兒竟然連一件好衣裳都不給,天下有這樣的老子?」
松下次郎靠近了父親幾步,低聲道:「我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得到,天黑之後,我派人幹掉晁信義。」
回頭一看,是晁信義。他正站在廟門口,穿著長袍馬褂,頭上戴著小帽,右手輕搖著一把摺扇,一派斯文,臉上還掛著微笑。
這一想,王興業急了。自己這身子骨明顯是越來越不行了,他十分擔心,自己搞不好得了什麼大病,如果一病不起,香火大事還沒有著落,讓他怎麼去見列祖列宗?
前面,一輛馬車停下來,他也沒認真看,低著頭往前走,直到有人叫他,他才停下來,抬頭一看,是松下長生。
王家棟說:「我聽說,晁信義的錢就是四海錢莊的。」
張壽元淡淡一笑說:「賢婿啊,契約是約束君子的,但君子不需要契約,而對小人,即使有契約也沒有用,我不需要契約,你答應,就是最有用的契約。」
松下長生又鞠了一躬:「王掌柜客氣了,應該感謝的是我。沒有家棟君相助,我可能早已經不在人世。王家對我的大恩,我是不會忘的。」
王興業大聲說:「我問你,少爺回來沒有?」
晁信義回答道:「宛平的工廠,我是一定要建的。只不過,目前的形勢我還顧不上這一步,只能先重建京西胭脂鋪。三十萬白銀是一個大數目,我覺得在一家錢莊借貸有困難,所以,多跑了幾家,已經借貸了十萬兩,還差二十萬兩。」
晁信義抱了抱拳,不緊不慢地道:「我就不打擾松下先生了,我今天來,特意來回復松下先生,京西胭脂鋪我準備自己經營,松下先生的好意我心領了,再一次感謝,這是十二萬兩銀票,請松下先生打一個收條。」
「爹。」葉小芸不太放心,叫了一聲,「這茶不太好了,我再給您沏一壺吧。」
張壽元抬頭往門外看了看,只看到一個夥計手中牽著一匹白馬,站在大門外正奇怪地望著兩個人。
「那個不孝子呢?」心裏不爽,以前的稱呼又來了。
牛二改變主意不是他害怕,他是想,如果砸了那塊招牌不合算,砸才得到四十兩白銀,若把那塊招牌拿走,可就多了一百兩白銀。牛二雖然是一個魯莽大漢,但也知道四十和一百的差距。
晁信義站起來深深地鞠了一躬,雙手拿出一沓銀票,放在茶几上。
去的時間不長,他站不住,要回來,王家棟只好扶他返回。吃了點東西,他便讓兒子把椅子搬進院子里的大槐樹下,在樹蔭下坐下來,一坐就是好長時間,動都沒動。
黑妞不知道他說的是誰,愣在那裡。
晁信義和張淑梅可不管這些,已經拜了三拜。
林大富和林大貴對望了一眼,一起賠著笑臉道:「你。」
林氏渾身一顫:「他向你借二十萬兩?你答應了?你還要把女兒嫁給這個窮……小子?」
晁信義立刻道:「大掌柜您說得對,我就需要您在鍋外拉我一把!」
晁信義喝著茶,心中忐忑,實在猜不透松下長生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因此也就盡量少說話。
梯子腳下那人還是冷淡地望著他,一動不動,手也不敲梯子了,也沒有說話。
林氏緩了口氣,疑惑地問道:「晁家家產還有嗎?」
門外一個下人畢恭畢敬地道:「社長閣下,有一個叫晁信義的人求見。」
葉小芸見公公一直這麼躺著,心裏有些著急,擔心有什麼事,端了熱水壺,過去替公公續水。她揭開壺蓋,見裏面還是滿滿的,那茶,王興業一口都沒有喝過。再轉頭看他,見他平躺在那裡,左手握著鼻煙壺,沒動。
張壽元、林大富、林大貴已經不滿足在山西發展了,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盯上了京城。林大富、林大貴兄弟倆一合計,力邀妹夫張壽元到京城開錢莊。
「不行,我不同意。我們只有這一個女兒,我可不能讓女兒吃虧。」
晁信義停了手,喝道:「服不服氣?」
晁信義伸出手,把系在京西胭脂鋪金匾上的紅布一拉,紅布緩緩落下,露出金光閃閃的金匾。掌聲和鞭炮聲,同時響起來。
晁靈珊撲通一聲跪倒在祖宗的靈位前:「晁家有救了,你娶張家姑娘為大,紅藍為小。紅藍是一個懂事的姑娘,她會理解你的選擇。」
晁信義一把抱起她,大踏步就走,一邊走,一邊說:「你這個時候就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人,我只需要你的人。」
「你們買那塊地的目的是什麼,能說說嗎?」
晁家原來的後院比前院大了幾倍,是因為後院不僅僅有製作場所,還是原料倉庫和產品儲藏室,還有一個馬棚,養了五六匹馬。後院開了一個門,比前院的如意門要寬,主要是方便運送原料的車輛進出。還打了口水井,在水井邊另外放置了幾口大缸。京城中的地下水咸、苦澀,用於清洗可以,但用於製作胭脂水粉卻不行。晁家製作胭脂水粉的水都是從玉泉山上用馬車拉回來的。因為製作需要的水不少,晁家有兩個工人專門運水,每天天不亮就趕著兩駕馬車,往返不停。
他在暗暗地想,松下長生的出現,太突然了。他不僅願意免去京西胭脂鋪該賠償的十二萬兩銀子,還願意出資三十萬兩白銀,太意外了。那麼,他究竟安的什麼心?是看到京西胭脂鋪的發展前景了嗎?這個理由說得過去,畢竟,京西胭脂鋪的胭脂水粉是皇宮貢品,值得投資。
「情況我的經理都向我說了。」松下長生說,「走,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細談。」
這次重修京西胭脂鋪,晁信義將舊的後院進行了重新規劃。畢竟,宛平城的工廠已經開始建設,將來,生產車間會全部搬到宛平城,原料倉庫以及產品儲藏室等,都將建在宛平城。現在的後院將來只處理一個核心環節,即最後的配方工序在這裏完成,然後送往宛平的工廠。
松下長生神色肅穆,右手握成拳頭,在空中狠狠地揮舞過:「我倒要看看,晁信義下一步該如何行動,他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而我們有的是機會……京西胭脂鋪,遲早有一天是屬於我們的。」
花紅藍走到晁信義面前,望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說:「信義,姑姑已經告訴我了,我已經是晁家的人,京西胭脂鋪的生死就是我的生死,京西胭脂鋪的榮辱就是我的榮辱,你娶張姑娘吧,我不恨你。」
「李總管?是不是老佛爺身邊的李公公?」王興業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王家棟說:「是又怎樣?京西胭脂鋪是有名聲,可那主要是在京城,是在皇宮。我們的名聲在民間。」
牛二回頭瞪了一眼:「喊我做什麼?我不欠你的錢。」隨即又站定身體,晃動著醋缽大的拳頭,耀武揚威道:「欠你錢又怎麼樣?牛二爺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你能把牛二爺咬一塊肉去?」
「你可別小看了這塊匾。」松下長生說,「這塊匾可是中國皇帝親筆題寫的,這就是一塊金字招牌。」
王家棟真的糊塗了。當初,父親對晁家確實夠狠,什麼事都無所不用其極。可晁家遭難之後,父親像是完全換了個人,王家棟還以為,父親是善心大發了。
張壽元哈哈一笑:「我覺得你有經商的天賦,臉皮厚,臉皮厚的人不怕失敗!」
張淑梅沒有注意到花紅藍,她也沒有察覺到晁信義眼神之中的變化,她的手和晁信義的手還緊緊地牽在一起,她對著晁信義剛毅的臉柔柔地笑。一個女人,嫁給一個心儀的男人,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嗎?
王家棟說:「晁家就要全面開工修建京西胭脂鋪了。」
四海錢莊的大掌柜名叫張壽元,矮小,黑瘦,右眼瞎了,安在裏面的是一隻狗眼,左眼獨放光芒。他的嘴角含著一根三寸左右長的竹子煙桿,煙嘴是根銅管,看上去是鄉下老漢自己製作而成的,穿的長袍半新不舊,布料普通。如果不是身在四海錢莊之內,沒人會相信,他居然是四海錢莊的大掌柜。
松下次郎立刻道:「是。」
松下長生悠閑地端起一杯茶,一邊輕輕品嘗著,一邊問:「晁信義昨天有什麼行動?」
張淑梅聽到晁信義的聲音,抬頭一看,頓時臉龐緋紅,忙站了起來,手裡還拿著正洗的衣服,低著頭,再不看晁信義一眼。
松下長生露出驚訝的神色:「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坦率地說,你們政府很弱,管理混亂,吏治腐敗。在今後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經濟形勢恐怕不會太樂觀。在這樣的經濟形勢下,西方的銀行家、實業家,通常都會節省開支,縮小投資規模,採取守勢。」
張壽元說:「我明白了。假若你把宛平的工廠建起來,又將昌延里的鋪面建起來,需要多少錢?」
用棍子抵住牛二的都是晁家請的工人,他們現在都住在前院,聽到響動,知道有賊,拿起棍棒跑出來,發現常風已經把牛二摔倒在地上,就一起用棍子抵住了他。
張壽元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大早,晁信義來到四海錢莊,看到張壽元坐在櫃檯之後,對他微微點了點頭,知客把晁信義帶入客房裡,張壽元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牛二剛剛從一家飯店喝了幾碗酒出來,黑臉透紅,敞開胸,露出一身的黑肉和胸前一撮黑毛,搖搖晃晃,興緻正高。
「好,我好好考慮一下,成與不成,都會在後天中午答覆松下先生。」事到如今,晁信義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如此回答。
晁信義一時間呆住了。
林氏一怔:「我不相信!京西胭脂鋪已經完了。」
「現在的工業在飛速地發展,中國家庭作坊式的製造業已經落後,跟不上發展,遲早必然會被淘汰!我可以免掉京西胭脂鋪賠償松下妝品會社的十二萬兩。另外,我再出資三十萬兩,重建京西胭脂鋪。我們要開辦現代化的工廠,大規模地生產,產品投放到世界各地……我們的工廠屬於合資工廠,我佔六成,你佔四成;我管理,你只需出工藝配方,以及京西胭脂鋪這個招牌……」松下長生微笑著道。
牛二叫了聲「完了」,不動了。
牛二哈哈大笑。
「你擔心什麼?」張壽元問。
「你別敷衍我。」王興業一下子看懂了兒子的心事,「你對他們如果仁慈,最終吃大虧的肯定是你。特別是這次宮裡的競爭,你一定要狠,要把晁家徹底打倒,讓他們永遠不要再有機會。不然,你的日子就難過了。」
「信義回來了!信義回來了!」晁靈珊忙迎了上去,她一看晁信義和一個女子共同騎著一匹白馬,就知道這個女子是他的未婚妻子。
晁信義點了點頭說:「也只好等一段時間了!」
黑衣人的聲音怪怪的,根本聽不出他是哪個地方的人。他說話很冷,彷彿剛從冰天雪地里滾出來一般。他不緊不慢地說:「一不殺人,二不放火。」
王興業父子走了,松下長生也走了。
王興業看了看面前的京西胭脂鋪,對松下長生說:「松下先生,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知感想如何?」
常風說九_九_藏_書:「行,現在京西胭脂鋪需要人呀!」
晁信義點了點頭說:「知道。」
王興業看到王家棟來了,掙扎著要爬起來。王家棟忙坐到床邊,右手扶起父親的脖子,左手拿了一個枕頭,讓父親支起身子,靠在床頭。
「啊——」晁信義再一次吃了一驚,這個條件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張淑梅落落大方地說:「謝謝姑姑。」
王家棟說:「一些學生能鬧出個什麼事?」
張壽元搖了搖頭說:「他不還活得好好的嗎?」
儘管如此,畢竟場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到。王家棟對父親說:「要不,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吧。」
接待他的是四海錢莊的三掌柜林大貴,五十來歲,態度和藹。晁信義自報了家門,開門見山地提出希望借貸二十萬兩白銀,用於京西胭脂鋪的重建。
王家棟說:「我想到了。可是,我們比他早走了一步。我們已經有了七家分號,兩年之後,我們的工廠投產時,分號會開到十五家。晁家呢?兩年之內能開五家分號,就已經不錯了。他們有工廠沒有分號,產品往哪裡賣?我們還是跑在前面。」
牛二喝了一聲:「小子,不給你點厲害,你不曉得牛二爺長了三隻眼。」
王家棟說:「我不坐,就站著。」
牛二哈哈一笑:「請講,究竟是哪家的招牌,值這麼多白銀。」
這就是林大富兄弟的精明之處,表面上一團和氣,實際上早藏了兇險之心,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
王家棟說:「可是,他給了女兒豐厚的嫁妝啊。」
很久,牛二才回過神來,發現茶桌對面坐著一個穿長衫的人,頭上戴一頂竹笠,竹笠四周有一道布縵,看不清此人的臉。
松下長生寓所,松下長生和松下次郎席地而坐。兩個人之間是一個茶几,茶几上擺放著精美的茶具,一個身著和服的日本女人跪在茶几前,正嫻熟地為兩個人泡茶。
牛二俯身問了句:「你是什麼人?」
在王興業看來,王家的工廠正在有序地建設,王家的貨品正源源不斷地送往全國各個分號,銀子嘩嘩地往家裡流。此外,唯一的遺憾就是小芸的肚子,既然她的肚子有了跡象,還能有什麼大事?
京西胭脂鋪,工人們排列在店鋪的前面,大路上聚集著許多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京西胭脂鋪被毀,大家都很痛心、惋惜。京西胭脂鋪重新建立起來,大家自然高興。
張壽元哈哈一笑:「晁掌柜,請恕我直率。以現在京城的局勢,以及你們京西胭脂鋪的處境,恐怕借一萬兩都難吧。」
牛二爺挺了挺胸,手一揮:「帶路。」
張壽元說:「從今天起,你應該叫我爹。」
牛二點了點頭道:「你不是無常鬼?」
張壽元從懷裡拿出一張紙,放在晁信義的面前:「這是你和淑梅的婚約,你看看。」
「這件事我一直在做。」王家棟說,「這一年多來,我一直在想辦法找人,一個月前,我已經打通了李總管的關係。」
晁信義抱著張淑梅,張淑梅從沒有被男人抱過,一張臉緋紅,芳心如鹿撞,她把頭靠在晁信義的肩膀上,一雙手緊緊地抓著晁信義的衣服。
王興業剛剛擰了一把毛巾,聽了這話,毛巾失手跌入盆中,濺起的水落在他的臉上、身上。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問:「什麼?什麼?你說什麼?」
牛二滿嘴鮮血,雙手亂搖:「不敢!不敢!真的不敢!從此以後,我叫你晁大爺。」
晁信義點了點頭道:「我答應。」
張壽元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道:「你別高興得太早,天上不會白白落下餡餅砸在你的頭上,我有兩個條件,你能答應,這事情就會辦成;你若不答應,就當我什麼也沒有說過。」
圍觀的街坊們立刻爆發出一片喝彩聲。
晁信義牽著張淑梅的手走到金匾下,兩個人並肩而立。晁信義大聲說:「各位街坊鄰居,今天不僅僅是京西胭脂鋪重新揭牌開張的日子,還是我晁信義大喜的日子。」
花紅藍把頭埋在晁信義的懷中,眼淚簌簌滾落,身體顫動著。她的雙手掐著他的腰,她在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藤條島十分不屑:「中國皇帝又怎麼樣?帝國軍隊一到,中國皇帝連褲子都顧不上穿,立即逃了。一個膽小如鼠的皇帝,一個膽小如鼠的民族。」
王家棟小心翼翼地站在他的身邊,也不敢多嘴說什麼。
牛二大吃一驚:「啥?」他口口聲聲打打殺殺,就是吃定了晁信義不敢和自己打殺。晁信義那身子骨,憑什麼和自己打殺呢?現在這句話從晁信義的口中說出來,反倒嚇了牛二一跳。
花紅藍的身體一顫,轉過身來,不顧一切地撲入晁信義的懷中。晁信義張開雙臂,摟住她單薄的身體,感覺到她的身體如冰一樣冷。
王興業動了動,一張臉就漲得通紅,喘息得更厲害。
王興業大概也知道,此事不能逼得太急,見兒子不說話,他揮了揮手,說:「算了,我不逼你了,見不了祖宗就見不了吧。現在,你說,你出去是不是打聽晁家的事去了?」
晁信義又嘆息了一聲:「我也對不起列祖列宗。」停頓了一下,補充了一句:「我還對不起她!」
當然,如果晁信義出人頭地了,接管四海錢莊不是沒有可能!
另外一個工人說:「怎麼也得打他一頓,給個教訓,否則,他會得寸進尺啊!」
晁信義道:「正是。」
牛二爺頓時動了心,牛二爺雖然自認為是英雄,但是窮啊,人窮志短,英雄窮更是矮人三分,牛二爺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大把的錢,如果有了錢,他在街頭巷尾就能橫衝直撞了。
松下長生繼續問道:「要重建到以前的規模,花費不小吧?」
王興業的卧室里,傳來呼呼的喘息聲。王家棟悄然來到門口,鎮定了下情緒,才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除了這種可能,你認為還有別的可能嗎?」
張壽元繼續道:「我一個大掌柜的,六十萬兩的借貸能不能做主?」
晁靈珊焦急地問道:「有沒有借貸到錢?」
晁信義把目光從花紅藍的身上移開,大吼了一聲:「京西胭脂鋪開張啦!」
花紅藍平靜地問:「東家,我們今天該做些什麼呢?」
王興業乾笑了幾聲:「安師傅,三十年前是你修建了晁家大院,前幾個月是你修建了京西胭脂鋪店面,今天又要來修建呀?」
「什麼?」林氏不懂。
門輕輕地被推開,晁信義抬頭一看,花紅藍進來了。她穿著青花瓷旗袍,臉色平靜如水,嘴角是一絲淡淡的微笑。花紅藍反手把門掩上,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王興業撒腿就往外跑,王家棟只好跟在後面。兩個人一前一後跑到京西胭脂鋪廢墟之前,只見幾十個工匠正在廢墟上忙碌著,有的清理泥土,有的收拾殘敗的雜物。安石匠和他的幾個兒子正用鐵釺整理地基石頭。
「你終於想到了。」王興業說,「除了松下妝品,還有誰願意給晁信義那小子這麼大一筆錢?而那個日本人,一肚子壞水,他又怎麼肯白白拿這麼多錢給晁信義?」
「父親……姓晁的小子居然不與我們合作!」松下次郎本來是躲在客廳後面的,忍不住探出頭來看,發現父親在門口嘆息,忙走了出來。
晁信義停了拳頭,把牛二翻過來,坐在牛二的肚子上,右手拳頭高高舉起,臉色如鐵,雙眼如劍,厲聲喝道:「以後還敢不敢到京西胭脂鋪搗亂?」
林大富面如土色,說:「大掌柜的,利潤雖然可觀,但風險更大,如果他虧了,我們豈不是損失慘重?」
常風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拳頭,又抬頭看了看牛二的拳頭,沒有說什麼。
林氏繼續大哭,又罵道:「都說女大不中留,是個沒良心的,說走就走了,我以後能指望誰養老呀!」又罵張壽元:「沒見過這麼狠心的爹,你連一點嫁妝也不出嗎?你讓女兒嫁過去怎麼過?」
喝過茶,各自分開,晁信義並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花紅藍和晁靈珊。
「千真萬確,確實是張壽元的女兒。」王家棟說,「張壽元就這一個女兒,他把女兒嫁給了晁信義。」
葉小芸一愣,忽然從公公的眼神中讀懂了很多事:「他送您回來就出去了。」
林大富努力從臉上擠出笑容來,答道:「能!」
晁信義回到家,晁靈珊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吃了一驚:「信義,你怎麼了?」
王家棟真的不明白父親到底是怎麼了,這又關松下長生什麼事了?人家不是很本分嗎?上次晁信義借到了錢,王家棟還真的信了父親的推測,認定晁信義是將祖宗的法寶賣給了人家外國人,也相信了父親所說,松下長生是沒有安好心。自從知道晁信義的錢是從未來岳父那裡弄來的,王家棟已經不再懷疑松下長生了。
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牛二跑到牆角撒尿,正在系褲子的時候,身後有人喊他:「牛二。」
晁信義微微一笑:「這種人送官沒有用。」
張淑梅在廚房洗碗。
晁信義覺得,每次和松下長生談話,都能學到很多新的知識。這次又聽到了很多新的名詞,忍不住便問:「松下先生說的採取守勢,指什麼?」
松下長生想了想,一揮手說:「為了萬無一失,你先迴避一下。」
松下長生沒有接藤條的話,而是望著那塊紅布,道:「你知道那塊匾值多少錢嗎?」
四海錢莊的前院,雄偉壯觀,飛檐走拱,裏面的裝飾也是富麗堂皇。但一到後院,則是天壤之別。後院很大,高高的圍牆,圍牆之下居然有一塊塊菜地。後院里種花種草栽幾棵樹,那是極為平常之事,但種菜,晁信義還是第一次看到。
呼!鐵棍落下,打了個空。常風一閃,閃到牛二的身邊,腳在牛二的腳上一勾,撲通!牛二龐大的身軀就撲倒在地上。他還沒有爬起來,四五個人撲了過來,手中的棍子抵在他身上。
松下長生微微一笑,答道:「商業法則是殘酷的,中國有句古話,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除非晁信義不想重振京西胭脂鋪,否則,他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晁信義臉色大變,一咬牙說:「我今天來,正是為了這件事情。」
晁信義慌忙站起來施禮:「錯在京西胭脂鋪,耽誤了松下先生的生意計劃,造成了一定的損失。您的經理心裏急,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怪我年輕,沒有經驗,才會犯下這樣的大錯。」
晁信義道:「她的衣服不見了,人是不是已經走了?」
看著松下長生胸有成竹的樣子,晁信義暗暗吃驚:果然來者不善呀!
張壽元哼了一聲:「那麼你們還反對什麼?」
晁信義大步流星地走到白馬前,把張淑梅放在馬鞍上,從懷裡拿出一兩白銀,放入夥計的手中,道:「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算我請你們大家喝酒!」
晁信義看了松下長生一眼,感覺這個人比那個什麼朱七好說話得多,心中又升起一線希望。
晁信義心中大吃一驚:這個事情他怎麼知道的呢?其實,京城之中開錢莊的人消息異常靈通,松下長生一放出風來,大家都知道了,晁信義還以為大家並不知道。
晁靈珊看著前面黑壓壓的人群,心中焦急:「信義怎麼還沒有回來?」早些時候,晁靈珊找不到晁信義,以為他在後院,跑到後院也不見人影,一問常威,才知道他騎著馬出去辦很重要的事情了。
幾個工人以為聽錯了,手中的棍棒還抵著牛二。晁信義又說了一句:「放他走……」大家才鬆開手中的棍棒,牛二一骨碌爬起來,又哼了一聲,揉了揉自己的臉,走了幾步還回頭看了晁信義一眼,翻翻眼睛,那意思分明就是:牛二爺就想拿走你家的金匾,你又能把牛二爺怎麼樣?
晁信義笑道:「這是小事情,何必勞煩大哥?」
王家棟忙說:「爹,您安心養病,家裡大小事情,有我和小芸呢!」
王興業想了想,說:「光是李公公答應,恐怕還不行,你還得找一找其他關係,儘可能把事情做保險。」
張壽元不以為然地說:「信義可是騎了一匹白馬來娶淑梅的,想當年,我娶你的時候,手裡就拿了一根棍子。」
兩個人走進後院,林氏正坐在椅子上縫補衣服。張淑梅穿著一件粗布衣裙,頭上挽了一個髮髻,長發披在肩頭,衣袖挽得高高的,正在水井邊洗衣服。
張淑梅無限嬌羞地應了一聲。
松下次郎露出喜悅的笑臉:「父親以為,他會怎麼交代?」
常風又搖了搖頭:「不知道。」
王興業對黑妞說:「黑妞,你去給少爺端張椅子來。」
「京西胭脂鋪。」黑衣人微微遲疑了一下,「我希望你偷偷把招牌弄到你住的廟裡,我只要發現京西胭脂鋪的招牌不見了,自然會把銀子送過來,那個時候,我不送你銀子,而是送你銀票。」
晁信義默然。
王家棟跑到王興業面前,氣喘吁吁地說:「不是天塌下來了,也不是地陷下去了,比這兩件事情都要嚴重!」
張壽元掏出自己的煙袋,鋪在茶几上,捏著一撮煙絲。他接過婚約,認真地看了看,忽然把婚約撕成四塊,用其中一塊卷著煙絲,放進煙嘴裏,劃了一根火柴,點燃吸了起來。
晁信義大喜,站了起來,跟在張壽元身後。
「我們不反對。」林大富和林大貴退讓到了一邊。
晁信義站起身,畢恭畢敬地施禮:「謝謝大掌柜。」
林氏驚愕地望著晁信義:「什麼?」
張壽元大手一揮,提高了聲音:「淑梅,你過來。」
張壽元看到晁信義,就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他支持晁信義,不僅僅為了女兒的終身幸福,還為了回擊林家兄弟,讓他們明白,張壽元不是別人的棋子,是名副其實的大掌柜。
「晁掌柜。」松下長生說,「前天我聽說了那批貨品的事,立即從天津趕來了。」
晁信義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牛二放了心,咧開大嘴,露出森森白牙:「你可知道我是誰?」
晁信義拿起婚約,仔細地看了看,婚約很簡單:晁信義願娶張淑梅為妻,婚後當勤儉持家,相親相愛,不得有負!
張壽元哈哈一笑:「這才是我張壽元的女兒,有眼光,難道爹會害你嗎?」
松下長生看著晁信義離去的背影挺直得如一桿標槍,心中頓時湧上一股挫敗感,低聲嘆息了一聲:「我真看錯了他,了不起呀!」
王家棟不語。
葉小芸答應一聲,離開了。走到後院,見黑妞正在那裡掃地。她叫住黑妞,說:「這地你不用掃了,到前院去給老爺扇扇子。」
「不殺人。」黑衣人冷冷地道,「只砸招牌。」
因為父親對松下長生的懷疑,王家棟特意多看了他幾眼,怎麼看怎麼不像是老闆。王家棟對父親說:「爹,看到沒有?松下長生也來了。可是,他看上去,不像是當了京西胭脂鋪的老闆啊。」
晁信義斟酒到常風的面前,兩個人也對看了一眼,晁信義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有些酒水濺了出來,常風若無其事地說了句:「滿了。」
晁信義左手牽著張淑梅的手,右手向街坊鄰居們揮舞致謝。張淑梅也微笑著,向大家致謝。晁信義的目光落在京西胭脂鋪的工人們身上之後,彷彿被一根針刺入了心中。
晁信義再一次遍請至親好友,分別給王興業父子以及松下長生也都送出請柬。
黑妞繼九*九*藏*書續擦地板:「少爺,我在擦地板呢,地板還沒擦完。」
王興業說:「你說,京西胭脂鋪的招牌,是不是比我們王記胭脂坊的響亮?」
牛二心中奇怪:見鬼了!我剛才明明看了四周,連個鬼影子也沒有,哪裡來的人?
張壽元一聲冷笑,鄙夷地看了兩個人一眼:「我雖然眼瞎,但心不瞎。你們眼不瞎,卻心瞎,放在眼前的一大筆財富,你們難道看不見?」
可他哪裡來這麼多錢?
晁信義雙眉緊鎖,說:「你說,我該如何安排紅藍姑娘和家聚?」
王家棟說:「我打聽到,晁信義帶回的那個女人,也就是他剛過門的媳婦,是四海錢莊張掌柜的獨生女兒。」
松下長生目露凶光,忽然伸出右手,握緊拳頭,一聲冷笑道:「只要我們掌握了京西胭脂鋪的製作工藝、配方,晁信義就是一個沒有用的人,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你說,他適合到什麼地方?」
「是啊,是啊。」松下長生說,「儘管當前中國的經濟形勢不好,這次戰敗,可能又要賠一大筆錢。這筆錢肯定從你們這些老百姓身上搜刮。正因為如此,政府也可能採取一些刺|激經濟的政策。要說,確實也是一次機會。京西胭脂鋪這麼好的品牌,若是不能重建,實在是太可惜了。」
王家棟不明白,問:「爹的意思是……」
王家棟覺得父親今天特別不對勁,不敢違背,便坐下來。
牛二又問:「你不姓晁?」
他的手還沒有碰到金匾,就聽到下面傳來梆梆的聲音,低頭一看,心頭一驚:梯子邊居然站著一個黑衣人,面無表情,正仰著臉往上看,眼神有些冷,右手拇指敲著梯子,發出了聲響。
晁信義連忙說:「那批貨,責任完全在我。」他想說,我一定會按照合同賠償,可底氣不足,後半截話又吞了回去。
晁靈珊看晁信義神色不對,也跟著進來,擔心地問道:「信義,我是你姑姑,有什麼事情,你不能瞞著我!」
「不可能,那分別是一個低賤的丫頭。」王興業說。
張淑梅在廚房洗碗,早把爹媽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羞羞答答地站在爹媽的面前。
「請用茶,生意不成仁義在。」松下長生微微一笑。
松下長生一愣,暗暗佩服晁信義破釜沉舟的勇氣。很明顯,晁信義現在無法籌到十二萬。他以向松下先生借貸的形式,緩解資金緊張,不失一個好辦法。這個辦法對松下先生也是有利的,但這個利益在松下長生的眼中不值一提,松下長生有更大的目標。
「是。一定有人在支持他,沒有人支持他,他就沒有理由拒絕我們。你說,什麼人在支持他?」松下長生轉過身看著兒子,臉上的肉不時抖動著,小眼睛之中射出兇狠的光芒。
牛二一個箭步衝上來,揮拳就打。
四海錢莊,京城規模排行前十位的大錢莊之一。晁信義昂然而入,心有多大,機會就有多大。
吃飯的時候,晁信義見到了掌柜夫人林氏,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和平常的農婦沒什麼兩樣。晁信義叫她嬸嬸,四人各坐一方吃飯,桌子上一碟花生、一碟鹹菜、一盤炒肉、一盤炒青菜、一個雞蛋湯。如此而已,晁信義勉強吃了個半飽。
晁信義感覺自己來錯了地方,但既然來了,也只能安然處之,大不了喝完茶就離開。
王興業說:「他如果回來了,讓他馬上來見我。」
牛二果然膽大包天,天黑的時候,他先吃了兩斤熟牛肉,喝了兩壺酒,提了條鐵棍,直奔京西胭脂鋪而來,他就想掄起鐵棍,三兩下砸了京西胭脂鋪這個招牌。
張壽元並沒有追問他賠償的事情,道:「日本商人能拿出那麼多的錢,那麼條件一定很苛刻,你如果答應,就是悖祖逆宗,把祖先掙下的家業拱手送給外人。」
張壽元又說了一句:「這件事情,只能讓我們錢莊里的人知道,絕對不能傳出去,明白嗎?」
晁信義進入製作室,心潮起伏:「紅藍!」
松下微微一愣。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自己當時所做的事,被王興業看出來了?僅僅一秒之後,他迅速變了一副嘴臉,說:「感慨良多啊!京西胭脂鋪能重建,實乃大幸。」
晁信義自從借貸錢之後,還沒有到四海錢莊來過,今天來肯定有重要的事情。
晁信義心中一震:「您說得對!」
張壽元道:「京西胭脂鋪掌柜晁子霖的二兒子晁信義。」
看來,自己今後要小心應對了。
王興業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王家棟用腳踢了一下擦地板的黑妞,說:「黑妞,你先出去,我沒叫你進來,就不要進來。」
晁信義艱難地開口道:「紅藍……姑娘……謝謝你了……」
王興業說:「我再問你,晃信義那小子,哪來的錢修前院,又哪來的錢修工廠?」
「妹丈,這次風險太大了,你要慎重呀!」林大貴臉色慘白,連聲音都在顫抖。
「如今,晁家又起來了,你可不能再善了,對他要狠一點。」
牛二一怔,隨即想,昨天晚上自己被捉了現形,如果把自己送官,抵賴不得,肯定吃官司。現在他來做什麼?反悔了?我牛二可以完全不認賬,不曉得我牛二最擅長無賴?如果不是反悔,他來做什麼?對了,一定是聽說牛二爺的大名,知道牛二爺不好惹,來請我喝酒的。
有什麼事情比京西胭脂鋪揭匾儀式還要重要?晁靈珊有些疑惑,但想晁信義是一個有擔當、有出息、有能力的男人,他既然要去做事情,總有他的道理。
兩個人出了後院,林氏號啕大哭起來:「我辛辛苦苦養了十九年的女兒,就被晁家那小子跟土匪一樣搶走了。」
晁信義拉過牛二的衣服,在衣服上擦乾淨手上的血跡,慢慢站了起來,走到門口穿了衣服,再沒有看一眼牛二。
松下長生假裝思考了很久才緩緩地道:「京西胭脂鋪賠償松下妝品會社這筆錢,對我們公司而言,不是個大數目,這不算什麼。我覺得,你對生意的前景,對工業化的發展不太了解,我們可不可以換一個方式合作呢?」
晁信義暗吃了一驚:堂堂四海錢莊的千金,居然沒有任何飾品,打扮得連別人家的丫鬟也不如,這個張壽元真是與眾不同啊。
林氏以為丈夫把女兒嫁給晁信義,是他看好晁信義能幹,必有一番作為。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與四海錢莊有關。四海錢莊有三個掌柜,大掌柜張壽元、二掌柜林大富、三掌柜林大貴。林大富和林大貴是林氏同父異母的兄長。他們兩個人歲數都比張壽元大,卻甘願在張壽元之下,這要從三十多年前說起。
王興業回了家,坐在椅子上,依然一言不發,臉色鐵青,胸膛起伏不定。
王興業那天吐血之後,一直不見好。王家棟請遍了京城的名醫,甚至四處託人請了宮裡的御醫出來,替父親看了,葯吃了一大堆,就是不見好,天氣稍有點變化,病情就加重了。
晁信義把花紅藍摟在懷裡,花紅藍也摟抱著他,溫柔纏綿……
京西胭脂鋪重新開張,儀式定在正午。
難怪聽到京西胭脂鋪全面動工的消息,父親會吐血,他是既擔心未來王記的命運,又恨晁信義沒有骨氣,竟然是一個悖祖逆宗的忤逆之子。
晁信義看了看張壽元,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心想,這小老頭兒該不是玩我吧?但還是回答道:「如果將京西胭脂鋪恢復到以前的水平,又建起宛平的工廠,達到預想的一期目標,需要白銀五十萬兩。」
晁信義點了點頭說:「若是恢復到以前的水平,至少需要三十萬兩。」
松下長生抬頭看了看,不遠處就有一個茶樓,對晁信義鞠躬,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
王家棟苦笑了一下,轉移了話題:「爹,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洋兵撤走了,皇上和老佛爺就要回京城了。已經派人提前回來準備,估計用不了多久,鑾駕就回來了。」
王家棟說:「安石匠正帶人撤那片廢墟,我打聽了一下,晁家開工修建前院。我還聽說,過幾天,宛平的工廠也要開工。」
他進入自己的卧室才發現,卧室之中,花紅藍的衣服已經全部不見了。
牛二厲聲喝道:「既然你知道,為什麼不摘下來?要牛二爺動手?別惱了牛二爺,否則,我提條鐵棍殺入晁家,男女老幼,滿門抄斬。」
牛二還沒有爬起來,晁信義已經雙膝跪在他的身上,左手按住牛二的脖子,右手拳頭照準牛二的腦袋,劈頭蓋臉就是一陣猛打。
晁信義沉吟不語。
松下長生來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個日本人,名藤條島。王興業和王家棟也來了。
此外,他還有一條路,那就是和松下長生合作。這條路倒是可以重建京西胭脂鋪,卻將控制權拱手讓給了外人。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的代價,卻是出賣祖宗。
松下長生說:「西方經濟,其實是一種信貸經濟。經濟狀況好的時候,銀行就拚命向外放貸,實業家呢,積極從銀行貸款,擴大投資。也就是說,這時,實業家手裡持有的是實業。相反,如果經濟形勢不好,實業家就壓縮投資規模,儘可能持有資金。」
「你就是京西胭脂鋪大掌柜晁子霖的兒子晁信義?」張壽元點了點頭,大模大樣地往自己的椅子上一坐,一邊用獨眼上下打量晁信義,一邊拿下煙桿,梆梆地在自己的靴子上磕。
牛二還沒張開嘴巴,晁信義又是暴風驟雨一陣拳頭。
「松下君,幸會。」王家棟說。
松下次郎恍然大悟:「父親說得有理,京西胭脂鋪除了和我們合作,再沒有更好的路走了,但是父親,晁信義這人不簡單,我們合作是不是要多加小心呢?」
晁信義說:「有我,有我姑姑。」他原想說,還有我妻子花紅藍,可畢竟他們還沒有正式結婚,這話只好吞了回去,接著說:「還有我們晁家的大技|師王玉堂王師傅。當然,您也知道,我們還有宛平城的未來發展用地。」
張淑梅把手中的衣服放下,慢慢走了過來,站在父親的身邊,一臉嬌羞。
晁信義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回答:「晚輩正是。」
前院擺好了幾桌酒席,客人們圍著桌子坐好。
張壽元將煙斗往身後的辦公桌上一放,說:「據我所知,你們京西胭脂鋪在宛平還有一塊地。」
晁信義微微嘆息了一聲道:「這事不好急著對張家姑娘說呀。」
松下長生繼續道:「當然,我只是建議,你可以好好考慮,中國的家庭作坊保守,的確不利發展!如果你想清楚了,隨時找我談!只要我們意見達成一致,明天就可以動工!」
葉小芸端來一盆熱水,放在他的面前,低聲說:「爹,您洗把臉。」
「是。」晁信義道,然後把自己的計劃詳細地說了一遍,這個計劃他已經說過很多次,熟練之極。
王興業說:「他們在宛平的工廠一旦建起來,就不僅僅是在皇城了,也到了民間,和我們在同一起跑線上了。這個你就沒有想到?」
晁信義道:「坦率地說,我現在已經重建了商鋪,也整葺了後院的生產車間。加上有皇宮的契約在手,就算別的生意不做,只滿足皇宮需求,慢慢也可以發展起來。可是,我擔心……」
為了保密,水粉製作室用於採光的窗戶都在牆壁的上方,在外面是無法看清楚裏面的。
張壽元冷笑道:「你是女人,頭髮長,見識短,你就只能看今天,明天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
茶博士後退了幾步,微微彎腰,堆著笑臉道:「牛二爺,有位客官請您喝茶!在樓上的雅間里候著呢?」
晁靈珊道:「在水粉沉澱室里。」
花紅藍凝視著晁信義,繼續道:「我和你相愛一場,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家的鬼,家中有難,我只想盡點自己的綿薄之力。我不會破壞你的生活,我更不會給你添什麼麻煩,我也不需要你對我承諾什麼,你只需要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的工人,讓我安心在晁家胭脂作坊里做事情就行……」
晁信義把燈籠湊到牛二面前,牛二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還翻了翻白眼,哼了一聲。
斟滿了酒,張淑梅回到晁信義身邊,晁信義端起一碗酒,莊嚴地道:「各位,京西胭脂鋪能重新站起來,全靠大家的努力了,信義和妻子淑梅先敬大家一碗。」
林氏不服:「我是頭髮長,見識短,你能看清楚他?」
晁信義奔波了一天,又飢又渴。天漸漸黑了下來,他只能無可奈何地回家。
「對不起,祖先傳承下來的家業,信義不敢敗在手中,是死是活,也要一肩承擔。」晁信義沒有了絲毫的商量餘地。
王興業說:「家棟啊,最近爹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
王家棟看了黑妞一眼,那屁股確實是大。
牛二倒吸了口涼氣,他看了看黑衣人,又看了看茶桌上的白銀,把心一橫,咧開大嘴,嘿嘿一笑:「規矩我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說吧,是要殺人還是要放火?我牛二爺倘若皺一下眉頭,就不姓牛!」
晁信義一怔,隨即又道:「大掌柜的,其實京西胭脂鋪並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境地,有一個日本商人願意出資金三十萬兩白銀,重建京西胭脂鋪,但是我沒有答應,我還在考慮之中,如果在錢莊借貸不到錢,我會去和日本商人談判!」
晁信義心如刀割,把目光移到一邊,眼眶之中有淚水在滾動,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一滴眼淚掉了下來。他假裝用手揉眼睛,擦去了淚水,對常風說:「常風大哥,這些天事情很多,你和常威兄弟留下來幫我一段時間。」
張壽元沒有理他,先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喝了一口。聽到這一聲「叔」,張壽元心裡有數了,這小子答應了。
王興業說:「上次,幸得松下先生相助,我們王記胭脂坊才幸免於難。一直想登門拜謝,和犬子提了幾次,犬子說,松下先生一直在日本和天津之間奔忙。」
王興業看著黑妞的背影,對兒子說:「看到沒有?她的屁股那麼大,我活到這一把年紀,還沒見過哪個女人的屁股比她大的,那是一肚子的崽啊。」
松下長生剛剛從車上下來,匆忙鞠躬還禮。
京西胭脂鋪水粉製作室。
「啊!」晁信義張口結舌,吃驚不已。
張壽元問道:「有人?有什麼人?」
街坊鄰居不和他計較,是小事情,不能因小失大。
他慢慢洗臉,嘴裏哼著京劇:「我正在城樓觀風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牛二靠近了幾步,黑衣人側過身子,以腰對著他。牛二盯著桌子上的白銀,垂涎三尺:「我現在可以拿我的銀子了嗎?」
林大貴眼睛溜溜一轉,微微嘆息了一聲:「的確!難道我們不僅僅看低了他,也看低了晁家那小子?」
晁信義說:「我們有京西胭脂鋪的金字招牌,這可是乾隆帝御賜的。我聽說,光是這個御賜金匾,價值就不止四十萬。此外,我們晁家還有獨家配方,這可是無價之寶。松下妝品會社,想以一百萬兩買我們的配方。」說到這裏,他偷偷看了一眼張壽元。畢竟是撒謊,他的底氣有點不足。見張壽元只是眯縫著眼,不露聲色,他也搞不清對方是否已經看穿自己,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第三,我們有人。」
張淑梅恭恭敬敬地跪下:「姑姑。」
王興業一言不發,掉頭就走。
黑衣人點了點頭。
張壽元一字一頓地吐出了兩個字:「野read.99csw.com心!」
林氏緊張地道:「你是怎麼想的?這個事情你可要認真考慮,終身大事,馬虎不得呀!」
晁信義走到張壽元面前,畢恭畢敬地跪了下去,連磕了三個響頭。張壽元微微有些驚訝,正在想他為什麼有這個舉動。晁信義抬起頭道:「岳父大人,今天是京西胭脂鋪揭匾,開工的日子我來娶淑梅為妻,京西胭脂鋪需要一個女主人。雖然我不能給她一個盛大的婚禮,但我會一生一世愛她。」
松下長生客氣地問:「晁掌柜行色匆匆,在忙些什麼呢?」
「家棟啊。」王興業說,「你啊,你太善了,善不營商啊!」
在此期間,晁靈珊招聘了幾批工人,賬房、店鋪夥計、製作工人、雜工、做飯的廚工,一個都不能少。晁家信譽不錯,從前的老工人回來了十幾個,另有十幾個是新工人。晁信義負責家裡裝修的一些收尾工作,包括建築材料款的支付、工匠們的工錢結算、原料的調集和進庫,忙得團團轉。王玉堂和花紅藍除了日常製作之外,還負責培訓新的技|師。
忽然,外面傳來王家棟的叫喊聲:「爹……爹……出大事了……」隨即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晁靈珊心中忐忑,不時抬頭張望。
王家棟說:「爹,您有什麼事,說吧,我站著。」
松下長生看了看牌樓上的那塊紅綢布,對身邊的藤條島說:「你看到那塊紅布沒有?」
牛二哼了聲,說:「不錯,牛二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既然落在你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松下次郎道:「父親,三天期限已經過了,現在又過了兩天,晁信義已經沒有時間了。」
一個晚上,晁信義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天亮的時候,他終於決定了:繼續去京城的錢莊尋找機會,還有最後一天半的時間呢!只要籌到十二萬兩,也就可以解決燃眉之急了。
張壽元在十五歲的時候,家中遭受了一場橫禍,家破人亡,一貧如洗。張壽元就投奔岳父林財主,林財主有一妻一妾,妻生兩子,妾生一女。本來大老婆對小妾已經橫眉豎目,小妾因生了一個女兒,在家中更沒有地位。只是林財主當家,對小妾還能照顧一點。
王家棟走到父親面前:「爹,您醒了?」
花紅藍平靜地應了聲:「掌柜的!」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張壽元走向櫃檯,不滿地說了句。
王興業彎腰洗臉的時候,眼睛又往兒媳婦的肚子上掃了一眼,發現兒媳婦的肚子似乎鼓了一點,心中一動,暗喜:菩薩保佑,王家後繼有人了。
一邊是背叛自己的女人,做一個忘恩負義的負心漢;一邊是做悖祖逆宗的不孝之子,有利有弊,晁信義左右為難。
清晨,王記胭脂坊。
張壽元慢條斯理地道:「其實這個不算什麼條件,只是利息高了一點而已,你借貸那麼大的數額,多點利息也是應該的。」
黑妞不理解,問:「要我去哪裡?」
晁信義痛苦地道:「我欠你太多。」
晁信義把燈籠移開,對幾個工人說:「放他走。」
張壽元從賬房先生手中接過合同,進了客房。林大富眼神絕望,低聲對林大貴道:「我們以前看低了他呀!」
松下次郎搖了搖頭說:「絕對沒有,我知道他,他不知道我。」
王興業臉上刷的一下,一片蒼白,連連搖頭叫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晁家那小子哪裡來那麼多錢?他不僅僅要賠償日本商人,還要修建前院和後院、開工廠,至少需要五十萬兩以上,他哪來這麼多錢?你是聽人說的,還是親眼看到的?」
牛二大怒:「放屁!」
張壽元微笑著打斷了他:「說說看,你有什麼樣的寶物?」
張壽元兩手空空,岳母和妻子也沒有什麼錢財,當了衣服、頭飾,換了點碎銀子,交給張壽元做生意。張壽元做最小的生意,從拿著針線,走村下鄉買賣開始,到成為富甲一方的大財主,用了二十年時間。
晁信義慢條斯理地道:「如果昨天晚上打你,就是打斷你一條胳膊、一條腿,諒你也不服氣,我們人多嘛!」
張壽元胸有成竹:「我能看三十年,三十年後,京西胭脂鋪必定比從前的京西胭脂鋪更有名!」
松下長生投資,完全是為了將來吞掉京西胭脂鋪,如果沒有外人支持,晁信義不可能重建京西胭脂鋪,那麼,支持晁信義的人又有什麼目的?
水粉製作室是成品室,有一個用漢白玉石頭砌成的沉澱池,長八尺,寬五尺,深兩尺,一塵不染。沉澱池旁邊就是一個工作台,工作台是用上好的紅楠木做成的,高三尺,寬三尺,長一丈。
牛二繼續笑:「瞧你那副德行,也敢和牛二爺打,找死!到閻王店做了鬼,別怨我!」
王家棟也不理他,自己吃了點飯出去了。
晁信義把衣服掛在廟門的門栓上,一步一步走了進來,他的每一步都很沉穩、踏實。牛二起初不以為然,自己比他粗壯、高大,沒有理由怕他。但是,晁信義越逼近,牛二心中就越慌亂,感覺到一股凜然殺氣襲來。
牛二不怕鬼,俗話說,鬼也怕惡人,牛二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人。
王興業說:「家棟,我怕是好不了了。我的小祖宗,你就快點決定吧,我怕我等不得啊。你看她,屁股那麼大,一定是個能生的啊。」
王家棟說:「爹的意思是?」
張壽元不動聲色:「你在哪一家錢莊借貸到了十萬兩白銀?」
張壽元招呼晁信義在客廳的茶几前坐下,茶几是用厚木板做成的,上面的漆幾乎掉光了,黑乎乎的。茶几邊有四張矮的木頭椅子,一看也是用了很多年的東西。客廳里還有一張古舊的八仙桌,每一方只有一個凳子,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陳設。
花紅藍的目光和晁信義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只一瞬間,花紅藍就把目光移動到張淑梅的臉上。
張淑梅點了點頭。
常風平靜地道:「很好,會笑了。」
松下長生也沒有在意這兩天時間,點頭答應。
張壽元道:「第一個條件,六十萬兩白銀的借款時間是五年,利息月月付,而且比行規高出一成!」
「這個我倒沒有想過。」王家棟說,「可能是哪家錢莊給他貸了款吧。」
牛二連連點頭:「明白!明白!」
晁信義坦然道:「實不相瞞,我不僅僅要賠償松下先生的損失,還想把京西胭脂鋪的前院和後院修建起來,重現昔日的輝煌。」
父親這一說,王家棟完全明白了。如果晁信義走投無路,把京西胭脂鋪賣給了松下妝品,以他對松下長生的了解,松下家族一定不會只是參股,而是會控股。如此一來,今後的京西胭脂鋪就不再是中國人的京西胭脂鋪,而是日本人的。
「啊……」松下長生的嘴巴微微張開,這個結果是他沒有想過的。他以為,晁信義來,若是想儘可能地多爭取些利益,而自己也可以適當地讓步。京西胭脂鋪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除了和松下妝品會社合作,還會有誰一擲千金,幫助他呢?
晁信義只是微笑:「時間不早了,大家回去休息,明天還要起來忙呢!」
梯子下面那個黑衣人平靜地回答道:「常風,常是無常的常,風是冷風的風。」
常風默然。
看來,松下長生的目標,不僅僅是吞併京西胭脂鋪,還想以京西胭脂鋪為橋樑,進一步吞併王記胭脂坊啊!
晁信義跪在地上,磕下頭去,淚流滿面地說:「晁家的列祖列宗,你們幫幫我吧!」
「因為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東西。」張壽元道。
張壽元和林氏兄妹都是山西人,三十多年前,張家和林家都是大財主,顯赫一時。兩家老財主關係不錯,還許了兒女之親。
常風明白晁信義後面的這個她是指四海錢莊未過門的妻子張淑梅。
王興業恨恨地道:「我恨不得戳瞎我這一雙狗眼呀!我還給了晁家那小子五千兩銀子,我真的是養虎遺患呀!我無臉見王家的列祖列宗呀!」
林氏張大嘴巴,驚愕不已:「京西胭脂鋪不是被一把大火燒毀了嗎?聽說晁家人都被洋兵殺光了呀!」
月黑風高好殺人,夜深人靜好盜竊。半夜,牛二腰上別著鐵棍,肩膀上扛了一架梯子。到了京西胭脂鋪門前,他先左右看了看,別說人,連鬼影子也沒有一個。
牛二有些氣憤,晃了晃醋缽大的拳頭說:「你就算不知道我的人,也應該知道我的拳頭,你怎麼可能不知道牛二爺的拳頭?」
松下長生心中微微一怔,感覺晁信義前來不是那麼簡單。他也來不及多想,伸手相請:「晁少爺,裏面請。」松下長生勝券在握,連稱呼都改了,不再叫他掌柜,因為從現在起,他已經不再是掌柜。
黑妞智力有問題,卻不惜力。三少奶奶讓她給老爺扇扇子,她就認真地扇扇子。王興業正覺著熱呢,有個人扇風也好,便睡著了。王家棟回來,經過這裏,見父親正在樹下睡著,便直接走去了後院。
林氏勃然大怒,叫道:「好你個張壽元,當初,你娶我的時候,連一頂花轎都沒有。今天,你嫁我的女兒,比我這當娘的更寒磣。不行,我不幹,我反對。」
松下次郎搖了搖頭說:「據我所知,沒有一家錢莊借貸給他呀,況且是三十萬兩白銀之巨?」
「淑梅,今天來了客人,讓你媽多做兩個菜。」張壽元道。
晁信義站在門后,花紅藍站在屋中間,背對著他,美麗的背影如一幅清冷的圖畫。晁信義心如刀割,嘴裏湧上千言萬語,只喊出了兩個字:「紅藍。」
晁信義揣摩著松下長生的話,心中忽然有了一個大胆的想法,現在這種形勢,只要有一絲機會,他就不會放過。
又是知了爬上梢頭的時節,京西胭脂鋪如期完工。前院如意大門,大門左側八米就是店鋪,六根青石柱子,六間店鋪連成一排,店鋪門都是高九尺、寬兩尺、厚三公分的厚木板組合而成,上下有卡槽,白天門板一取下就是店鋪,晚上木板一安上就是一堵牆壁。漆成硃紅色,顯得富貴,大氣。
王興業擺了擺手:「有事沒事,爹也這一把年紀了。只有一件事,爹始終放心不下啊。你給爹一句實話,你媳婦到底有沒有?」
茶博士把牛二引進最角落裡的一個雅間,知趣地退走。牛二壯著膽子走進去,先看到茶桌子上有一個托盤,托盤之中整整齊齊碼放著十兩白銀,發出炫目的光芒,頓時,他的眼睛就直了。
晁信義看到張壽元進來,不慌不忙地站起來抱拳施禮:「見過大掌柜!」
「我明白了松下先生的意思。」晁信義說,「可現在,我是既沒有資金,也沒有實業。既不能攻,也不能守啊。」
晁信義繼續道:「現在,一對一,拳對拳,腳對腳,打到你服氣為止。」
王家棟有點不以為然,說:「知道了,爹。」
藤條問:「多少錢?」
張壽元正坐在櫃檯里,手裡拿著一個賬本,旁邊一個賬房正在算賬。他看到晁信義大步走了進來,不慌不忙地站起來,走出了櫃檯。
張壽元冷笑一聲,說:「日本商人?就是和你做生意,然後要你賠償十二萬兩銀票的松下長生?」
黑衣人伸出手,阻止牛二繼續胡吹大氣:「這裡是十兩銀子,我只要你去砸一塊招牌,如果砸爛了,我再給你三十兩,如果你把招牌弄來給我,我另給你一百兩。」
「常風大哥,辛苦你了。」晁信義對常風道。
「大家吃好,喝好。」晁信義招呼大家吃菜喝酒。
牛二滿口應承:「成交,辦這點小事情,還不是易如反掌?你就等著把銀票送到我的廟中吧。」
「做生意都有風險,沒有大的風險,就沒有高的利潤,如果我們前怕狼,后怕虎,就不必開錢莊,回鄉下種地就行了。」張壽元哼了一聲。
晁信義抬起頭:「姑姑,我沒有隱瞞您。」
晁信義接過賠償條約,小心地放進懷中,再一次向松下長生抱拳施禮:「希望以後能再和松下先生合作,告辭!」說完起身離開。
「晁先生,能不能再商量一下,凡事都可以商量的呀!」松下長生忙道。
王家棟有些煩黑妞,傻乎乎的一個丫頭,說什麼都不懂,只會傻做事,再就是飯量特別大,怎麼看怎麼不舒服。特別是父親要他收了她,他的煩就變成了恨和厭。王家棟也聽說了,父親為了傳宗接代,差不多把家裡的下人睡遍了,這個黑妞,還不知他老人家睡過沒有,現在又要給自己,王家棟心裏就像吞了蒼蠅一樣。
王家棟說:「爹,至於嗎?他只不過是重修京西胭脂鋪而已。就算他修起來,又怎麼樣?他是借人家的錢修,那些錢是要還的。我們是靠自有資金髮展,我們仍然跑在他們的前面。」
松下次郎立刻點了點頭說:「明白。」
說罷,號啕大哭,老淚縱橫。
以張壽元一人的財力,勉強能夠應付,但有了林家兄弟的財力,那簡直就是如虎添翼。兄弟倆力推張壽元當大掌柜的,因為他的能力的確比林氏兄弟強。
王家棟能說什麼?父親所關心的事,他此前並不以為意。而現在,自己三十多歲了,連一個子嗣都沒有,自己心裏也急。可是,他能怎麼辦?娶了三房太太,父親大概也覺得,如果再娶第四房太太,損壞的就不僅僅是自己的名聲,而是整個王家的名聲,所以,才會要求自己把黑妞收了。
花紅藍搖了搖頭說:「你不欠我的,你只欠祖宗的,你應該以晁家家業為重!」
張壽元走出客房才發現,林大富和林大貴站在門外,一臉焦急。
安石匠無意之中抬起頭,看到了王興業,向他揚了揚手中的尺子,遠遠地打了個招呼:「王掌柜!」
松下長生頭緒萬千,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晁信義又抱拳施了一禮:「松下先生,請把賠償合同寫一下!」
張壽元冷冷地看了兩個人一眼,說:「四海錢莊誰是大掌柜的?」
晁信義先跪到林氏的面前,喊道:「拜見岳母大人!」
晁信義道:「暫時沒有,日本商人松下先生答應免去京西胭脂鋪的十二萬兩賠償,另外還願意出資三十萬兩,和我們一起經營京西胭脂鋪。」
牛二雙手拍著地,連聲大叫:「服氣!服氣!我服氣!」
林大富和林大貴兄弟也不簡單,精明能幹,是做生意的料,兩個人沒有分家,齊心協力,生意越做越大。當然,他們看到張壽元發達之後,也就厚著臉皮來攀這個妹夫了。
松下長生稱讚道:「這是應該的,京西胭脂鋪是一個著名的品牌,不能就這麼倒下了!」
王家棟還是不明白,看著父親。
晁信義說:「我也是被逼的。松下先生,您想想,我現在還不出錢,就算您向官府告我的狀,結果如何?也就是把我抓起來。抓起來,我還是還不出錢。我坐了牢,您也拿不到錢,這是一種兩敗的結局。相反,您如果將這筆錢作為貸款,既可以拿到您應該得到的,還可以生息。如此一來,就是雙贏了。」
「你做得沒有錯,因為你沒有選擇的餘地。紅藍姑娘理解你,張家姑娘我不了解,如果她是一個懂事理的姑娘,應該會諒解你!」常風想了想,慢慢地安慰晁信義。
兩天過去了。還有最後一天,沒有十二萬兩銀子賠給松下長生,京西胭脂鋪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晁信義心中一凜,臉色大變:「叔……這……」他以為張壽元聽到什麼消息,或者忽九_九_藏_書然反悔了。
松下長生先是一愣,繼而笑道:「晁掌柜真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剛才,我還在說,在這種經濟形勢下,不適宜採取攻勢,只宜防守。沒想到,晁掌柜卻希望我向你放貸。」
張壽元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煙包並打開,從裏面拿出煙絲、草紙,一邊裹煙,一邊說:「姓晁的小子,我可以借你六十萬兩。」
常風搖了搖頭:「不是。」
張壽元道:「沒有了,他準備向我借貸二十萬兩。」
「打聽到什麼了?」
晁信義道:「是,您說得對。」
這麼多銀子啊!
林氏長嘆一聲,說:「他爹,這一次你可能真害了女兒!」
茶博士在茶樓里廝混,見多識廣,對牛二爺有所了解,並不十分害怕他,賠著笑臉繼續道:「牛二爺,客官說了,想送您一大筆財富!」
牛二想不到晁信義的身子里居然有這麼大的力量,毫無還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兒。
晁信義搖了搖頭,看了看,問了句:「紅藍呢?」
張淑梅平靜如水,說:「女兒一切聽爹的!」
張壽元問:「如果把淑梅嫁給他,你覺得如何?」
常風遲疑了一下,才意味深長地道:「紅藍是一個明事理的姑娘,她不會給你添麻煩,你不用擔心她。孩子我妻子在照看,我們沒有孩子,就和自己的孩子一樣,你看什麼時候合適,讓他認祖歸宗……」
「各位,借光,借光。」一個雄渾的聲音傳了過來,晁靈珊心頭一喜,忙抬起頭,只見一匹白馬在人群之中穿行,馬上騎著兩個人,一個年輕的女人,後面的不正是晁信義嗎?
王家棟繼續道:「我先聽夥計說的,然後跑過去看了一下。在那裡看到了安石匠和他的兒子、徒弟們。我和他們聊了聊,他們告訴我的。」
晁靈珊聽完之後斷然搖頭:「不行,這不是把家業拱手讓給別人嗎?」
黑妞搬了椅子出來,放在旁邊。王興業指了指椅子,示意兒子坐下。
常風平靜地道:「你的事情,我怎麼能不來?」
晁信義被他看穿,反倒更是坦然了,微微一笑道:「大掌柜好毒的眼光,您說得沒錯,我的確沒有借到一兩銀子。」
錢莊里的夥計們驚奇地瞪大眼睛望著兩個人。
「就砸一塊招牌?要不要我順手給你殺個幾條人命?」牛二已經完全進入無賴的狀態。
晁信義進了前院正房,裏面供奉著晁家列祖列宗的靈位,香爐里插著香。
明月茶樓分為上下兩層,下層是大堂,擺放著十幾張桌子,三五幾個人圍在一起,喝茶聊天。上層則是一間間雅座,門上有布簾,把裏面遮擋得嚴嚴實實。
「你怎麼知道?」林氏道。
「什麼事?」晁信義披著衣服,一手提著燈籠,大步走來。
四周一片叫好聲。
王家棟一邊慌忙扶起他,一邊大喊:「爹……爹……」
當然,宛平的工廠需要兩年建設期,在此期間,京西胭脂鋪的生產不能停,後院的建設也就簡單一些。
有的人說:「打斷他的腿,再綁起來送官。」
牌樓下面,晁信義特意設了香案,供奉著四葷四素,點著香爐。牌樓上京西胭脂鋪的牌匾重新刷了金粉,用一塊紅布矇著,紅布的一頭垂了下來,兩根長長的竹竿豎立起來,上面纏滿了鞭炮。
兩個人一起跪在張壽元和林氏的面前。林氏連忙站起來,擺動著雙手說:「不行不行,我不接受,不能這樣的。」
王興業伸出一隻手指,指著兒子說:「你啊你啊你啊,到底還是太年輕啊。」
松下次郎一臉迷惑不解,說:「父親為什麼這麼肯定?」
晁信義道:「四海錢莊的張掌柜答應借貸六十萬兩,但條件是我娶他的女兒張淑梅。如果這樣,我怎麼對得起紅藍和家聚。」
王家棟說:「爹,您就放心好了,這事很快就會過去的。洋兵佔領北京這麼長時間,人心不穩。現在,洋兵走了,誰願意這些不懂事的學生鬧下去?很快就會安定的。」
張壽元也就當仁不讓,當起了四海錢莊的大掌柜。林家兄弟心甘情願當二掌柜和三掌柜。
白馬在晁靈珊的面前勒住,晁信義先跳下馬,然後抱下張淑梅,先給張淑梅介紹:「這是我姑姑。」
王興業坐在院子中間的椅子上,自從他上次吐血之後,身體就不大好,精神頭也大不如前,一直在吃藥休養。今天晁家揭牌,王家棟一直勸他別去,可他堅持要去。王家棟擰不過他,只得陪他過去。
晁信義悵然若失。
張淑梅悄悄拉了拉晁信義的手,低聲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換件衣服!」
王家棟確實被問住了。如果他是錢莊老闆,他一定不會給晁信義提供貸款。開錢莊的,自然要做生意,這種沒底的生意誰敢做?如果沒有錢莊提供貸款,晁信義的錢又是從哪裡來的?前院和工廠同時開工,需要三四十萬兩吧,再加上松下妝品的賠款,恐怕得六十萬兩啊。
這件事王家棟也想過,可是,想到和小芸的感情,又想到傻傻的黑妞,他無論如何做不出來。
「您是說,晁信義把京西胭脂鋪賣給了松下妝品?不可能吧。」
晁信義從四海錢莊出來,心如亂麻。如果在四海錢莊借貸,京西胭脂鋪重建易如反掌,還能將宛平城的工廠建起來。如此一來,他就和王家又在同一起跑線了。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必須娶張淑梅為妻。如果沒有花紅藍,晁信義倒也可以答應這個條件。現在的問題在於,他私下裡和花紅藍已經結婚,還生下了兒子。他若是答應張壽元,既對不起兒子,更對不起深愛自己的女人。
天底下真沒有什麼可以讓牛二害怕的。
牛二有些懷疑,瞪著凶眼,喝道:「請牛二爺喝茶?喝什麼茶?什麼阿貓阿狗請牛二爺喝茶牛二爺就喝茶,牛二爺豈不是太沒有面子了嗎?」
客廳的牆壁抹了白灰,正中貼著一副字:成於勤儉,敗於奢靡。兩個人剛剛坐下,一個穿著粗布白裙的姑娘端著茶壺過來。姑娘梳著兩條長長的辮子,用頭巾扎著,眉清目秀,白皮嫩肉,長得還真俊俏。因為有婚姻之說,晁信義就認真看了姑娘幾眼,暗想,若是張家姑娘能有這般模樣,倒說得過去。只不過,這應該是一個下人。
王興業說:「你也看到了。晁信義那小子討了媳婦,接下來就會替他晁家生兒育女。你這是想讓爹死不瞑目啊。」
晁信義看了一眼姑姑。姑姑和王家棟之間的事,晁信義多少知道一些。十幾年過去了,姑姑對此似乎心淡如水,而此時,她還能站在家族的角度想問題,看來姑姑真是變了。姑姑身為一個女人,都能以大局為重,自己還能怎麼樣?
王興業看了兒子一眼,抬腿向前走。王家棟連忙跟上,來到松下長生面前。
「換一個什麼樣的方式?」晁信義平靜地問道。
晁信義說:「我擔心經濟形勢發展太快。比如說,我們京西胭脂鋪以前最強勁的競爭對手王記胭脂坊,正在進行現代化建設,一兩年內,他們的現代化工廠就會建成投產。那時,我就算拍馬都趕不上他了。現在,我如果保證以前的規模,至少保留了追趕他的機會。」
如果他心懷叵測,另有計謀,那就太可怕了,最壞的結果就是京西胭脂鋪的一切,被松下長生正大光明地霸佔過去!
晁靈珊把金戒指戴在張淑梅的手指上,愛憐地說:「姑娘,姑姑沒有好的禮物送給你!」
晁信義渾身一顫,微微嘆息了一聲:「我對不起他和他母親。」
忽然,王興業的嘴巴一張,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人也一頭就倒在了地上。
牛二滿不在乎,斜眼看他:「怎麼?你想來打架?昨天晚上你有機會打我,今天你沒機會了。」
良久,花紅藍鬆開了掐著晁信義腰的雙手,擦乾了眼淚,慢慢推開晁信義,抬起頭望著晁信義,嘴唇動了動,低聲道:「信義,我不怪你,為了晁家,你沒有別的選擇,換作是我,我也要這麼做,我只能說,是命運這麼安排了我們。」
晁信義顫聲道:「紅藍。」
晁信義面不改色地說:「大掌柜的,我相信您也不是一生下來就家纏萬貫,也是一分一分地賺起來的吧?您能白手起家,成就這麼大的家業,那麼我晁信義為什麼不能重振京西胭脂鋪的雄風?我晁家雖然家破人亡,損失慘重,但我們還有幾樣寶物,這些東西,價值連城。」
牛二心情不好,一聽有人喊牛二,而不是喊牛二爺,勃然大怒:「誰叫我?皮痒痒了不是?」
張壽元面無表情地說:「有這麼個事情。」
常風沒有動,只說:「你下來。」
晁信義道:「一定有人指使,但是,牛二不會知道,他只是一個小角色而已。」
牛二以為已經把他鎮住了,輕蔑地道:「滾遠一點,別想來分一杯羹,沒你的份,牛二爺是一毛不拔的。」
張壽元說:「我怎麼讓她吃虧了?生意場上的事,你哪裡知道?他有京西胭脂鋪的金字招牌,這個招牌至少值四十萬,甚至更多。還有晁家胭脂的獨家配方,這個值更多。至少一百萬,另外,他還有一些土地,加起來,一百六十萬都不止。我現在只是借給他六十萬,他娶我的女兒,就等於有了這些財產的一半。這筆生意,人還沒進門,我們就已經賺了二十萬。何況,我們的六十萬不是送給他的,也不是入股,只是借。我們等於白賺了八十萬呢。」
「正是李公公。」王家棟說,「我托端親王的關係,給李公公送了一份厚禮。李公公已經答應,迴鑾之後立即處理這件事。」
如果沒有十二萬兩賠償松下長生,京西胭脂鋪就徹底地完了!
晁信義出了廟門,只見常風雙手背在身後,背對著廟門。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常風慢慢轉過身來。
張壽元說:「這我就有點不明白了,你既然要借錢,既不是借五十萬兩完成你父親的夙願,也不是借三十萬兩重建京西胭脂鋪,為什麼單單是二十萬兩?」
晁信義微微一笑:「常風大哥,你怎麼來了?」
張壽元若有所思地道:「不,恰恰相反,我四海錢莊後繼有人了!」
松下長生又微微嘆息了一聲,說:「可惜!可恨!可恨呀!」
花紅藍就在水粉製作室裏面。
牛二揚揚得意,敞開胸,大搖大擺地走過去,說:「姓晁的,有人出五千兩白銀,讓牛二爺摘了你家招牌。你也知道牛二爺頭上長了三隻眼,不是好惹的角色,你識相的就自己摘了下來,免得我動手!」
松下長生仍然留在那裡。他今天之所以來,就是想搞清楚一件事,到底是誰借給晁信義一大筆錢?不僅還清了賠償,還重建了京西胭脂鋪。另外,還在建宛平的工廠,這幾個大項目至少需要六十萬吧。這筆借款等於向松下長生宣布,新一輪的競爭開始了。
晁信義看清楚了牛二的臉,說:「牛二?」
松下長生平靜地道:「是啊,今天是最後期限了,我相信,他會來給我一個交代的。」
如果他是誠心合作,自己就不能算是京西胭脂鋪的大掌柜,這樣京西胭脂鋪即使興建起來,也在無形之中轉讓給了別人。
張壽元又開始用洋火點煙,點燃之後,吧嗒吧嗒吸了幾口,才道:「第二個條件是,娶我的女兒為妻。」
晁信義不慌不忙地脫了長袍馬褂,裏面穿著條短衣,露出白白的胳膊。
之後兩個人說了些生意上的事情,晁信義經常在江湖上行走,主要負責家族的原料採購,對產品製作、銷售也說得頭頭是道。
晁靈珊搖了搖頭說:「她已經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她正在後院研究一些產品的配方!」
晁信義回到家中,如釋重負。
一個工人說:「東家,應該把他送官呀!」
藤條島說:「中國人就是奇怪,喜歡大紅。弄這麼一塊布蒙上,怪模怪樣的,真是噁心。」
林氏驚訝地道:「今天女兒出嫁嗎?我怎麼不知道?」
「嫁妝?在哪裡?」
「麻煩你把我的馬牽一會兒,我很快就出來。」晁信義把馬韁往夥計的手中一塞,大步走進錢莊。
晁靈珊從自己的房間里出來,晁信義忙問:「姑姑,紅藍呢?」
「就一塊破匾,值四十萬?」藤條島惡狠狠地看了一眼那塊匾,「我讓它一分錢不值。」
林大貴一聽,頓時臉色大變,慌忙起身道:「晁公子,請稍候,這麼大的生意,我做不了主,我請大掌柜來和您談。」
常風道:「無論大事小事,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誰讓我們是兄弟呢?」
「你要借貸二十萬兩白銀?」張壽元又拿起煙桿,用力地吸了幾口,直到煙嘴裏的煙絲燃盡,意猶未盡地咂巴了幾下嘴,才慢騰騰地問了一句。
晁信義的嘴張了嘴,還是叫了一聲「爹」。
松下長生微微點了點頭:「不到長城非好漢,不到黃河心不死,他有這種頑強的意志非常可貴,我越來越喜歡他了。」
王興業的興頭突然大好,站起來大聲地說:「備菜,今晚我要好好喝一杯。」
工人們陸續回院子之中,常風一直默默地站在一邊,一言不發。
牛二沒有家人,落腳在一個破廟之中,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今天到王記面庄吃幾碗面,明天到李家餃子館吃幾盤餃子,一邊吃一邊罵:這麼大個京城,我就不信填不飽牛二爺的肚子!
兩個人到了茶樓,要了一個雅間、兩壺茶、一些點心。松下長生端起茶杯,對晁信義道:「晁掌柜的,我的經理對你的態度很不友好,我已經斥罵了他。」
一切準備就緒,晁信義來到後院馬棚,牽出一匹白馬,安了馬鞍。在後院負責看守的是常風的弟弟常威,他比晁信義要小一歲,生得濃眉大眼,練就一身好武功。
林氏關心地問:「淑梅,爹和娘的話你都聽清楚了吧?」
晁信義忙道:「您請講。」
他就是想來看看,下一輪自己到底應該從哪裡著手。
兩個人進了客廳,坐定。
牛二到了京西胭脂鋪對面,隔著一條馬路,瞪圓了眼睛。他立刻就改變了主意,京西胭脂鋪已經打烊了。店鋪的門是一塊塊木板,晚上的時候拼合在一起就是門,白天的時候拆卸下來。屋檐上掛著一排燈籠,正中間就是京西胭脂鋪這塊招牌,距離地面差不多一丈高。
張壽元擺了擺手說:「行了,你們走吧!」
張壽元送走晁信義之後,回到後院,林氏喜滋滋地問:「他爹,這是哪家的公子?」張壽元的家中很少招待客人,林氏已經猜中了八分,張壽元應該會把女兒許配給他。
松下長生說:「白銀四十萬兩。」
黑妞說:「少爺?少爺是不孝子?」
張壽元右手捻著鬍鬚,臉上是讚許的笑容:「好!好!好!我沒有看錯人,淑梅也沒有嫁錯人。」
晁信義伸手一迎,架住牛二的胳膊,一拖,牛二的人就身不由己地往前衝去。晁信義高高躍起,在牛二的背心踢了一腳。牛二轟然倒地,嘴巴磕在地上,門牙飛出了兩顆,鮮血濺出。
王興業頓時變色,厲聲道:「叫什麼叫?天塌下來了,還是地陷下去了?有什麼事情值得大驚小怪的?」
晁靈珊瞠目結舌,她以為四海錢莊的千金一定是嬌生慣養的,而眼前張淑梅的穿著和普通民家女子沒有兩樣,不施粉黛,清新美麗,又懂得禮節。這樣的女子持家有道,晁靈珊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忙雙手把她攙扶起來。晁靈珊見她的雙手雪白似玉,拇指上沒有戒指,脖子、耳朵https://read.99csw•com上也沒有任何飾品,晁靈珊的右手中指上有一個金戒指,忙取了下來,要戴在張淑梅的手指上。
就這麼久久地沉默著。
牛二哼了一聲:「牛二爺不怕你人多,人多頂個屁用?」
張壽元進來的時候,晁信義注意到,他的靴子是牛皮做成的,厚厚的,而且補了幾個補丁。從他的衣服、鞋子、煙桿上可以看出,張壽元就是一個守財奴,鐵公雞,一毛不拔。這樣的人開錢莊,不僅僅錙銖必較,更是謹慎小心,步步為營,他怎麼可能把二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借貸給晁信義呢?
張壽元淡淡地笑了笑:「婚姻大事,非同兒戲,你得認真考慮。今天中午,我請你到我家吃點粗茶淡飯,如何?」
「是,爹。」張淑梅悄悄看了晁信義一眼,臉上忽然紅暈泛起,低低地應了一聲,退出客廳。
父親一直懷疑松下長生心懷叵測,當初以生命安全為由,躲進王家,就是一個陰謀的開始,現在看來,父親是對的,松下長生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原來早在這裏等著了。
常風道:「總有一個好的解決方法。」
晁信義抓住張淑梅的雙手,緊緊握住,雙目灼灼如火:「淑梅,我今天就娶你,我們拜謝父親和母親!」
晁靈珊點了點頭:「可這孩子,去哪裡也該給我說一聲呀!」
「那就好,那就好。」王興業說,「對了,宮裡的事你跑得怎麼樣了?」
張壽元忽然停止了笑,又用獨眼看晁信義,這次他的目光在晁信義身上停留了很久,然後點了點頭:「你說得對,繼續說下去。」
只是時辰就快到了,還不見人影,過了時辰,耽擱了揭匾,事情就大了。
松下長生一臉慍怒地說:「愚蠢,不是任何事情都能用打殺就可以解決的!我們還有機會。京西胭脂鋪是一個獨特、神奇的品牌,哪怕用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三十年的時間得到,也是值得的!」
牛二一聽,膽氣驟然壯了許多,用力拍著自己的胸膛:「怕什麼?我牛二爺是天不怕,地不怕,老虎的屁股也敢摸兩下,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牛二氣沖沖地回到他睡覺的破廟,他沒有想自己如何逃過一劫,而是想一大堆白花花的銀子飛走了。心中煩悶,提著鐵棍在牆壁上亂砸一氣,然後喝了半葫蘆剩酒,躺下就呼呼大睡。
王家棟對松下長生有了警惕,不願和他談太多,打過招呼,借口有另外的熟人要打招呼,便走開了。
王興業說:「可他們一鬧,市面就不穩。」
京城之中,有一個潑皮流氓,姓牛,真名不詳,自稱牛二爺,街坊鄰居背後稱他大蟲牛二。說他是大蟲,是因為他生得粗大,彷彿虎犢一般,黑臉黑心,打架鬥毆、偷蒙搶奪的事情沒少做,但殺人放火的事情他還真沒幹出來,不過在他的口中,殺人放火是常有的事情。
睡了一個多時辰,王興業醒了,醒來之後第一句話問:「那個不孝子回來沒有?」
安石匠點了點頭說:「是啊,受晁家少爺所託,重新修建呢!」
「京西胭脂鋪應該賠償松下先生的,我一分錢都不會少,也不講一分價。不過,我有個建議,松下先生不如將這筆錢作為借貸。我以京西胭脂鋪的地產做抵押,並支付高於錢莊一成的利息,一年之內還清。」晁信義豁出去了,為了重建京西胭脂鋪,這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
張壽元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說:「他很窮嗎?難道比我當年還窮?我當年可是一無所有,也能掙下這麼大的家業,他的基礎比我強一百倍,你敢說他不能一飛衝天?」
牛二脫下自己的衣服,把白銀倒入衣服里,卷了起來,提著白銀就走,回頭說道:「等我的消息……哼!別說一個招牌,就是幾個腦袋,我也給你提來。」
黑妞答應一聲,去了。
「哪家錢莊?你認為整個京城哪家錢莊會給他貸款?」
想到松下妝品,王家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爹,您說,這件事會不會與松下妝品有關?」
林大貴也跟著說:「能。」
黑衣人揮揮手。
「我知道了,爹。」王家棟說。
眾人一齊大喊:「開張啦!開張啦!」
說完接過馬韁繩,翻身上馬,左手摟住張淑梅的腰,右手一抖馬的韁繩,白馬就飛奔起來。
張壽元慢慢握住女兒的手,把她輕輕牽到晁信義的面前,鄭重地交到晁信義的手中,說:「信義,今天我就把淑梅交給你,祝願你們相親相愛,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晁信義淡然一笑,看了看四周,走近常風幾步,壓低聲音問了一句:「他怎麼樣了?」他問的是自己還沒有見過一面的兒子。
松下長生邁出這一步的同時,一定還想到了下一步。下一步他會擴股,用這些擴股的錢在全國開分號。這樣做,至少有兩大好處。其一,京西胭脂鋪的產品,有了銷售之所,不僅能保持和王記胭脂坊齊頭並進的勢頭,甚至可以憑藉強大的財力,迅速超越,繼續成為行業領先者。其二,箭在弦上,晁信義不得不同意松下長生的擴股方案,那樣,松下長生就可以進一步攤薄晁家的股權,從而完全控制京西胭脂鋪。
晁信義翻身上馬,道:「你把門打開,我去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很快就會回來!」
常風又押了一批原料回來,晁信義清點登記之後,幾個工人從馬車上搬貨。常風看了晁信義一眼,只見他雙眼布滿血絲,臉瘦了一圈,有些擔心地道:「兄弟,多注意身體呀!」
黑妞有些怕王家棟,聽了此話,立即懨懨地走開。
晁信義心中一凜:這個獨眼的掌柜,好毒的眼光,一眼就可以看透人心。
王家棟說:「我不明白,還望爹賜教。」
「松下先生,您怎麼在這裏?」晁信義驚訝地問了一句,連忙施禮。
「晁掌柜雖然年輕,卻宅心仁厚,勇於擔當,十分難得。」松下長生的語氣極其誠懇,「晁掌柜,請喝茶。」
林氏臉上如綻開花朵一樣,說:「不錯呀!一表人才,知書達理。對了,經商的能力如何?我可看不出。」
是她,花紅藍!
「從現在起,你只能喊我紅藍姑娘,我叫你東家。」花紅藍長長的眼睫毛微微一動,說。
「我仔細聽了你的計劃,也明白了你的雄心。可有一事我不懂,還望晁掌柜賜教。」這個張壽元一雙眯眯眼,看人的時候,眼睛就眯成一條縫,完全看不到眼珠。
晁信義有一種感覺,他做生意絕對是一個厲害角色,不是比他更厲害的角色,想從他這裏討得便宜,幾乎比登天都難。晁信義巨大的信心在這裏受挫了,他幾乎想起身離去。轉而一想,生意是談成的,不談怎麼知道能不能做?既然他沒有趕自己走,就說明,可能還有機會。
黑妞直起身,望了王家棟一眼,嘴裏嘀咕了幾句,出去了。
「不行啊!」林大富和林大貴兄弟一起驚叫起來,「京西胭脂鋪已經是一片廢墟,他還欠日本商人十二萬賠償,他們怎麼可能還得起這麼多的銀子?」
王興業說:「如果這錢是四海錢莊的,那就說明,松下沒有插上手,這不是好事嗎?」
張壽元微笑道:「淑梅,你過來,信義,你起來。」
常風道:「既然不好說,就等一段時間吧!」
林氏想想,覺得丈夫的話有道理。他做了一輩子生意,從來都不做虧本生意。可一想到女兒過門就要吃苦,還是心中不忍,說:「你不能替淑梅做主,讓她自己選擇!」
「淑梅,我們現在就拜天地。」晁信義溫柔地看了張淑梅一眼,張淑梅含情脈脈。晁信義對姑姑晁靈珊說:「姑姑,您請上坐!」早有夥計拿了一把椅子,放在門樓正前方。兩人並排跪下,先對著京西胭脂鋪的金匾跪拜,然後跪拜了晁靈珊,又對拜之後才站了起來,兩個人相視一笑。
「好吧!」松下長生無可奈何,只能先清點了銀票,然後寫了已經賠償的條約,松下妝品會社與京西胭脂鋪的事情就算平息了。
王興業剛剛起床,在院子之中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捻著山羊鬍鬚,眯著雙眼說了句:「舒坦!」
張壽元微微一笑:「你現在不知道了嗎?」
張壽元又點了點頭:「你說得對,這就好比一個人落進了大鍋之中,只要努力,無論向哪一個方向,都是往上。但如果有人在鍋外面拉你一把,你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爬出鍋去。」
王興業也在觀察松下長生,自然也覺得他今天不是當掌柜的打扮,不是主人身份,心中正疑惑呢,聽了兒子一說,他頓時想到了一點。「這更可怕。」他說,「說不定,他和晁家小子玩陰招,而晁家小子還不知情。」
王興業躺在床上,臉色蠟黃,一雙眼睛渾濁無光,直直地望著窗外,口裡直喘粗氣。床邊,一個腳大、手粗、屁股大、胸脯也大的丫環,正半趴在地上,翹著屁股,用力地擦著地板上的污物。不用看,王家棟知道她是黑妞。這丫頭雖然智力不行,但還算忠誠,又肯出力幹活。
王興業看一眼黑妞,意識到她根本沒理解自己的意思,又說:「我是說少爺,他回來沒有?」
晁信義正出神,卻聽姑娘分別給張壽元和晁信義倒了茶,然後說:「爹,請用茶。先生,請用茶。」
晁信義鎮定自若地回答:「大掌柜的,這是商業秘密,恕不能告。」
晁信義斬釘截鐵道:「京西胭脂鋪絕對不會倒下的!」
一大早,晁信義出門了,他要去借錢。可是,該跑的地方都已經跑了,到底誰肯借給他錢呢?他心裏沒底,也就沒有了方向。他茫然無措地走著,真正是心亂如麻。
晁信義和張淑梅抱著酒罈,給每一個人面前的酒碗斟滿。張淑梅斟酒到花紅藍的面前時,無意之中,和花紅藍的目光對視了一下。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移開,張淑梅笑了笑,花紅藍也微微地笑了笑。
王興業卻不厭其煩,像交代後事一般:「還有那個松下長生,這個人不是好鳥,你一定要防著他。萬一有哪一天他強大了,你就和晁家聯合,把這隻鳥滅了。」
「松下先生,在下有一事相求。」晁信義站了起來,雙手抱拳,懇切地道。
王興業長長地哦了一聲,過了片刻,說:「這就好,這就好。」
晁信義說:「是。」
晁信義站起來,恭敬地抱拳,深深地施了一禮:「叔,我已經想好了。」
晁信義心中一酸,喊了一聲:「紅藍。」
張壽元明白林家兄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為什麼甘願讓他當大掌柜呢,原因很簡單,張壽元只有一個女兒,而林大富和林大貴都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張壽元操心勞累,遲早有一天會死的,他一死,這麼大的家業,不就落入林家人手中了嗎?
晁信義說:「中國的工業,只是手工作坊式生產。這種生產模式,只能滿足一個相對狹小的市場,也就是一個區域性市場。比如說,我們京西胭脂鋪的產品雖然有名,可家庭作坊式的生產,也就只能滿足北京市場。相反,西方採取的是現代化生產,產品能滿足更大的市場需求。我們買那塊地,就是想應對現代企業發展的變化。」
晁靈珊和常風負責招呼客人。晁家的故舊很多,來了很多人,有些人,晁靈珊和常風根本不認識。他們能做的就是和先到的客人打過招呼,又去招呼後到的客人。
常風淡淡地回答:「我為什麼要姓晁?」
黑妞嚇了一跳,連忙說:「回來了,回來了,去後院了。」
張壽元本想找岳父借點錢,做點小生意。豈料林財主忽然暴病而亡,大老婆立刻將小妾及女兒林氏趕出家門。本來是張壽元來投靠岳父的,結果張壽元要照顧岳母和妻子了。
王家棟臉色一沉,說:「出去!」他不喜歡黑妞,看到她心裏就一陣煩躁。同時,他又會想,小芸的肚子怎麼還沒有動靜呢?難道自己真要收了這個丫頭?一想到她那粗手粗腳,他就有一種反胃的感覺。
王家棟說:「爹,您沒事的。明天,我再去請郎中來看看。」
松下長生先看到王家棟,正準備應答,又看到王興業,連忙鞠了一躬,說:「王掌柜,你好。」
牛二估計,偷走金匾已經不可能了,因為院子之中有了人的腳步聲,想必已驚動了別人。牛二大怒,從腰間拔出鐵棍,照準常風當頭就劈了下去,他想就是打死了常風,自己還可逃跑。
晁信義想,張壽元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事情,便更坦然了,道:「如果不用賠償松下先生,我就準備一步一步地攀登。」他的意思是自己已經沒有退路,準備放手一搏。
王家棟看了一眼父親,小心地說:「是。」
「請講。」晁信義說。
晁靈珊道:「在後院配料室里。」
「牛二爺,牛二爺。」明月茶樓的茶博士喊他。
林大富跟在後面,急忙問了句:「妹丈……大掌柜的,聽說你要給晁信義借貸六十萬兩?」
松下長生卻平靜地道:「他早就應該來了!」又看了一眼松下次郎說:「這幾天晁信義有沒有發現你在跟蹤他?」
王興業心中一股熱血涌了上來,看來真的沒錯了,晁家要重新修建京西胭脂鋪了。
張壽元不慌不忙說道:「我女兒十九歲,我黑,她不黑;我矮,她不矮;我右眼瞎,她兩隻眼睛不瞎,我女兒沒有任何殘疾,讀過四書五經,懂得三從四德。」
黑妞答應一聲,握著扇子向後院跑去。不一會兒,王家棟來了,黑妞跟在他身後。
「這是我女兒張淑梅,老夫只此一女。」張壽元若無其事地道。
晁靈珊微微嘆息了一聲:「紅藍是一個好姑娘,你以後要好好對她,哎!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張壽元堅硬如鐵地說:「反對無效。信義,我把淑梅交給你了,你帶她走吧。」
晁信義喝道:「你若是君子,我以君子之禮相待;你若是無賴,我比你更無賴!明白嗎?」
常風冷淡地道:「我喊你下來,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否則,你就會從上面跌下來!」
松下次郎大喜若狂:「他終於來了。」
黑妞答應一聲,離開。
「信義哥,中午就要揭匾,你要到哪裡去?」常威奇怪地問道。
牛二把梯子靠在招牌之下,剛剛合適,他爬上去,只要一伸手,就能把金匾摘下來了,然後就是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落入口袋。
張壽元平靜地點了點頭:「我是這麼想,還不知道人家答不答應,如果他答應娶淑梅,我借貸給他六十萬兩,不是二十萬兩。」
晁信義摟著她,內疚地道:「紅藍,我對不起你。」
松下長生整理好了衣服,親自到門口迎晁信義。晁信義穿著長袍馬褂站在門口,眼神平靜如水,既沒有走投無路的焦急、失魂落魄,更沒有得到別人支持之後的欣喜。尋常的人,他的處境如何,總是能從神色之中流露出來。但是,從晁信義的神色之中看不出任何處境情況。
松下長生淺淺的眉毛一揚,信心十足地說:「除了和我們合作,他還能有第二條路嗎?」
松下次郎恭敬地回答:「是,父親。」
常風站在她的身邊,平靜如水地說:「信義一定會準時回來的。」
王興業疑惑地看了看兒子:「就要回來了嗎?我聽說,《辛丑條約》是賣國條約,那些學生正在鬧事呢。」
張淑梅抬頭看了一眼晁信義,晁信義正把手中的白馬韁繩遞給常風。晁信義也看到了姑姑的動作,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