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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後繼有人

第四章 後繼有人

晁信義不想聽到這類消息,他能想象,王興業之所以吐血,有可能是被嚇的,而這一嚇又是自己給造成的。就算晁家的滅門之禍是王家一手造成的,那也是王家棟,與王興業無關。自己干這件事,卻讓王興業吐了血,是自己造了孽。
王家棟說:「皇上不差餓兵,這是一點茶水費。」
這個乞丐鬍子拉碴,雙眼深陷,面黃肌瘦,有氣無力,身子還在瑟瑟發抖。老劉在旁邊嘆息了一聲:「凍的!」
劉公公說:「吃飯好說,我今天來,主要是和你談點事。」
「聽說老佛爺大怒,要辦王家。」說著,晁信義臉上有兩行清淚滑下。
晁信義看了看門廳,又向外望了一眼,那裡雖然有一個院子,卻顯得逼仄。晁信義說:「真想不到,袁大人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晁信義說:「盛總管真是客氣,我們自己過去就行了,還有勞盛總管派車。」
回到家,王家棟便開始準備一百萬。一百萬對於王家來說,原本不是一個大數目,可最近一年多,王記胭脂坊在大肆擴張,既建廠又開分號,錢像水一樣往外流。猛然要拿出一百萬,還真有點難。可就算再難,也一定要籌備出來。工廠建設不能停,分號計劃卻可以緩一緩。
劉公公的稱呼也改了,不再叫賢侄,而是說:「義兒,你叫我一聲爹,我就認了你這個兒。眼下這件事你得提前做準備。」
晁信義頓時想起這個人了,關心地問:「他怎麼樣?」
劉公公立即否定了這一辦法。他說:「這樣做,有兩大不好。其一,把這些貨品散進宮裡,需要較長時間,老佛爺什麼時候能見到,能不能見到,也很難說。何況,我們要做這件事,就得在時間上打提前值。我們一行動,等於告訴對手,我們在做一些事。這就把我們的目的暴露給對手了。其二,任何人將京西胭脂鋪的貨品帶進宮,李公公只要一查,就能查出來。李公公肯定把這些人調離關鍵位子,那樣,你們京西胭脂鋪,在宮裡就完全沒有人了。」
晁信義說:「那能不能這樣?恩父帶一些京西胭脂鋪的貨品回去,送給宮裡的一些人,這樣,老佛爺不就知道了?」
晁王兩家沒有過好,宮裡的訂單仍然沒有定下來,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兩家都有病人。晁靈珊的身體時好時壞,大冬天的被冷風一吹,就會發幾天燒。王家也好不到哪裡,王興業也成了藥罐子,每天都要喝三大碗黑乎乎的葯,身體卻是一天不如一天。
劉公公再看了看晁信義,說:「這個辦法夠狠。看來,王記父子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張壽元施禮,道:「得悉督爺榮升,我攜小婿趕往保定致賀。不想督爺因公務滯留天津,我們便趕到天津來了。」
王家棟一驚,難道父親也認定是晁信義乾的?
晁信義叫了一聲便要吻她。花紅藍一下子慌了,用手將他推開,小聲地說:「你喝多了。」
分別時,晁信義又塞給劉公公一張銀票:五千兩。
袁世凱說:「你去安排一下,晚上留壽元兄翁婿在府里吃飯。」
人家認識他,派人來通知晁家,鋪子里的幾個夥計,才趕過去將他抬了回來。
王家棟勃然大怒,猛地站起來,對準她的屁股猛地踢了一腳,罵道:「蠢貨,快起來。」這一腳踢得夠重,黑妞驚叫一聲,連忙跳起來。王家棟卻沒那麼容易熄火,又一腳踢過去,再一次踢在黑妞的屁股上。黑妞原本是要起身的,被他這一踢,重心不穩,倒在地上。王家棟又踢出第三腳,這一腳卻踢到了她的胸部。
聽到此話,晁信義頓時緊張起來,問:「那怎麼辦?」
王家棟不放心,問:「真這麼簡單?」
晁信義更進一步說:「他還去了其他幾家胭脂坊。」
孫公公伸出一個指頭:「這還要看李總管肯不肯收。如果收了,你們王家就沒事了;如果不收,恐怕還得加價。」
張壽元說:「正是。晁家上下幾十口,僅留下小婿和其姑姑二人,姑侄倆立志重振京西胭脂鋪。」
張壽元有點哭笑不得。理論上,他承認女婿的說法,問題是,並非所有的事情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啊。就如目前,李蓮英李公公,誰不知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且不說一般的王公貴族,就算是皇上,也要讓他三分吧。事情到了他那裡,還有誰能夠翻得過來?
當然,此刻的他還來不及將仇恨付諸報復,他必須找到一種辦法,令王家渡過難關。只有王家安全了,才能有更多的機會讓晁家償還他們應該還的。
一碗紅糖薑湯灌下去,那個乞丐微微睜開了眼睛,感激地點了點頭,喉嚨里傳出一個嘶啞的聲音:「謝謝好心人……」
葉小芸低下頭,無限嬌羞,無限幸福地說:「這回我一定給你生個兒子。」
劉公公說:「這倒也不一定。關鍵還在老佛爺那裡,只要老佛爺一句話,誰還敢說個『不』字?」
事不宜遲,翁婿兩人決定,立即趕赴天津。
晁信義有些驚訝:「岳父大人,這個……這個……」他本想說,這份嫁妝實在太豐厚了,轉而一想,這話有點說不出口。岳父可是一生克勤克儉啊,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用呢,難道他有什麼別的想法?
周公公說:「那你還說沒有送?你自己看看,連我都收到了。」
晁信義把乞丐抱進老劉的房間,放在床上,回頭道:「叫淑梅燒點紅糖薑湯來。」
張淑梅也開玩笑說:「我本來就是丫環的命。」
晁靈珊躺在床上,花紅藍剛剛服侍她喝了葯,正將一顆糖喂進她的嘴裏。晁信義在外面叫了一聲姑姑,推門而入。他實在是喝了太多的酒,走路有點不穩,說話舌頭打結。
張壽元擺了擺手說:「你的店剛剛開張,萬事開頭難,我能理解。」
「現在的產品和以前一樣,有幾個品種質量更好,我們還在研究幾個新的品種。總之,產品的質量是沒有問題,我寧願少生產一點,也不在質量上打折扣。」晁信義道。
第二天一早,晁信義派出幾個人奔走各地,去王記分號採購貨品。王記的工廠雖然建得差不多了,可畢竟還沒有正式開工,本號生產的貨品只能供應京城,各分號是由京城其他商號生產再貼王記的牌,質量自然沒法和本號相提並論。
王家棟嚇壞了,以為父親死了,伸手試了試他的鼻息,謝天謝地,還有氣。周氏聞訊趕來,王家棟說,快去弄點水來。
汽車停下來后,翁婿二人下車,司機開著車走了,盛總管的手下對他們說:「二位在門廳里稍等片刻,我去通報一下。」
劉公公說:「有機會,我幫你引薦引薦。」
張壽元問:「什麼事?」
晁靈珊看一眼侄兒,道:「你喝酒了?喝了多少,怎麼路都走不穩了?」
王家棟明白了,這頭一樁,李蓮英震怒了,要討個公道。可這個公道怎麼討?自然是拿錢來討。到底多少錢才能讓李公公消氣?王家棟還真拿不定,心裏正盤算此事,周公公又開口了。
王興業一驚,手一松,酒杯掉在地上,咣的一聲,碎了。
「正是正是。」晁信義說,「京西胭脂鋪慘遭重創,一切都是從頭開始,沒有督爺的家人以及其他親朋好友鼎力相助,恐怕很難重現過去的輝煌。晚輩這點心愿,還望督爺成全。」
「兩瓶。」晁信義說,「恩父比我多一點,我大概喝了九兩。」
張壽元問:「為什麼?」
王家棟說:「李總管已經回話了,沒事了。」
當晚,晁信義以豐盛的晚宴招待劉公公,宴上,他拉著妻子跪拜劉公公,認下這個乾爹。離開時,晁信義又塞給劉公公一張大大的銀票,那兩名跟他一起來的小太監,也都得到了銀票。
晁信義說:「喝了,和恩父一起喝的。」
王家棟說:「前面兩件事我都能辦好,唯獨第三件,需要爹您配合。」
李氏到底年齡大些,也冷靜一些,她說:「快掐人中。」
孫公公擺了擺頭,道:「這事過我的手沒用。這樣好了,我找周公公打聽一下,如果行,我約周公公,由他經手好一些。」
劉公公說:「一句話的事,義兒放心好了。」
盛管家確實沒有抽一口煙,沒有喝一口水,見東西準備好了,轉身要走。晁信義熱情地送出門,才知道除了轎子之外,盛總管還帶了一架馬車。這是一架普通的馬車,專門替人拉貨的那種,三匹馬拉的。看到這輛馬車,晁信義暗自驚了一下,只不過裝十包貨,連馬車的一角都塞不滿,盛總管為什麼要用上這麼大一架馬車?
花紅藍見晁信義進來,看了他一眼,立即站起來準備離開。晁信義心裏愛著花紅藍,愛得很苦。可為了晁家,他不得不將愛埋在心裏。現在見了花紅藍,又藉著酒意,便有些不顧一切。他突然伸出手,想拉花紅藍的手。可因為酒的緣故,判斷有些問題,他的手竟然沒有抓住她。
晁信義的忙只為一件事,馬上就是中秋節了,他需要拜節。《辛丑條約》剛剛簽訂,雖然被認為是一個喪權辱國的條約,可是,不簽這樣的條約,難道讓外國軍隊永遠控制著京城不成?世界就像一個村子,能說得上話、耀武揚威的,永遠都是那幾個富人。窮人要麼依附了富人當走狗,要麼被富人欺凌。
劉公公說:「這種可能性完全存在,所以,你只能聽天由命。」
晁信義暗自怪岳父不肯抓住機會,想用什麼辦法挽回,卻見袁世凱已經站起來,有送客之意。
張壽元淡淡一笑說:「錢財乃生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很多人根本看不透這一點。作為一個商人,要懂得用錢去賺錢,而不是用力氣去賺錢!」
把總說:「兩宮現在駐蹕開封,到直隸總得十天半月吧。」
說完轉身離去。
葉小芸用手絹抹了抹嘴角,羞澀一笑,說:「還能怎麼了?」
第三天,周公公答應見面,王家棟立即趕了過去,坐在周公公指定的茶館里等。坐了一個多時辰,孫公公才和周公公一起到了。剛見面,周公公就說:「為了你的事,我的腿都跑斷了,口水都不知費了多少。」
葉小芸走近丈夫,輕輕挽起他的手,說:「你和她計較什麼?走,去吃飯吧,爹在等著你呢。」話剛說完,她突然鬆開王家棟,跑到一邊,乾嘔起來。
張淑梅不高興了,說:「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真想找一個了?」
晁信義向劉公公磕了三個頭,叫了恩父,又說晚上吃飯的時候正式拜親,這才起來。
老佛爺怒道:「滿嘴謊言,掌嘴。」
對此,晁信義無可奈何,只得依著她。
晁信義心裏也一直有這個疙瘩解不開。按理說,洋兵要對付的是政府和軍隊,就算要搶平民,那也應該是針對財物和美女。晁家卻是滅門慘禍,連幾個月的孩子都沒有放過。
劉公公擺了擺手說:「據我所知,李公公應該沒有直接說選哪一家,他也不會說。李公公也只是在老佛爺面前說了京西胭脂鋪的事,並且建議重新遴選。老佛爺並不知情,順口答應下來。真的選的時候,老佛爺自然不可能過問,李公公只要想辦法不讓老佛爺看到京西胭脂鋪的貨品,就大功告成了。」
對於晁信義來說,花紅藍就是自己的家人,就是自己的妻子。無論是姑姑晁靈珊,還是他自己,都認為這樣對待她不公平,多次向她提出,要和張淑梅說清此事,徵得張淑梅的同意,娶花紅藍進門。然而,花紅藍均以京西胭脂鋪還沒有完全穩定為由,不同意。她不僅不同意晁信義納她為妾,甚至不肯住在晁家正院,堅持搬到了後院,在沉澱室和配料室之間清出一間小房,把自己安頓了。
王家棟迅速將話題繞了回來,道:「所以,我想,眼下我們必須解決的問題有這麼幾個。第一,打通宮裡的關係,不惜代價,渡過難關。第二,要讓我們王家所有人,保持良好的精神態度,準備應對更艱難的挑戰。第三,開源節流,已經開始的發展項目不能停。不僅不能停,還要做得更好,有了這些項目,我們才可以把晁家拋在身後。我們只有做得更好,才有機會向晁家討還公道。」
李總管一聽,大驚失色,當即跪了下去,道:「奴才該死,奴才斗膽回老佛爺,奴才辦的是老佛爺的差。」
「前幾個月因送出去的產品比較多,工人薪俸等支出,加上這次中秋節拜節,實際是虧損了四萬多兩!」晁信義如實回答道。
花紅藍站在工作台前,工作台前的牆壁上掛著一面一尺見方的鏡子。她的面前擺放著幾個白玉瓷碗,裏面是花紅藍正在研製的新產品。花紅藍用手指頭沾起白玉瓷碗里的水粉,抹在臉上,慢慢用手揉。晁信義從鏡子之中看到她清冷的眼神,蘊含著一絲淡淡的哀怨,心中一陣莫名地疼痛。
吃過中午飯,是店裡生意相對清淡的時候,晁信義有些犯困,正準備到後面去打個盹,剛剛躺下,就聽到前面的夥計接待客人。
聽到此說,王家棟頓時感到了希望,他迅速爬起來,拿出幾張銀票交到周公公手裡,道:「請公公在總管面前替我美言,日後定當重報。」
晁信義再一次想到岳父說這個官場已經爛透了的話,這樣的官場,這樣的官員,老百姓還能有什麼指望?
「解鈴還需系鈴人。」孫公公說,「老佛爺雖然對李總管發了脾氣,但也就一時的。等氣消了,就會想起李總管。那時,李總管再在老佛爺面前說幾個笑話,逗老佛爺一樂,事情就過去了。」
消息傳到王家棟耳朵里,王家棟長長地鬆了口氣:「天不滅王家呀!啥叫人算不如天算?這個就是……」
到達天津一打聽,袁世凱果然還留在這裏,並沒有離開的打算。張壽元立即找到袁府的盛管家,給了盛管家三張一千兩的銀票。臨離開時,盛管家告訴張壽元,留在旅店,哪裡都別去,督爺一旦有時間,他會派人來請。
晁信義便帶著劉公公到了第二進。第二進的正堂供著晁家列祖列宗。此前,晁家懸挂了幾位先位的畫像,全在那場大難中付之一炬,無法再複原。現在,晁信義只能給他們列了牌位。
王興業看了看小芸,小芸連忙害羞地將頭低下來,同時點了一下。
張壽元再次擺了擺手:「淑梅呢?老太婆好幾個月沒看到女兒了,連中秋節都沒有回去,在我耳邊啰里啰唆的,吵得煩死了。」
晁信義說:「既然袁大人肯定會將京西胭脂鋪以及其他胭脂坊的產品送給後宮眾嬪妃,將選擇權交給她們,我們能不能設法做一做工作?」
周公公說:「這事兒鬧大了,你求我沒用,你去求李總管吧。」
什麼事最容易被記住?自然是送些生活必需品。
他說:「有人以我們王記的名義,往宮裡送了很多我們的貨品。」
袁世凱一陣大笑,收了銀票,看都沒看一眼,揣入懷中:「千金難買心頭愛啊,壽元兄暫且喝著,下次有機會我再幫你搞幾斤。」
張淑梅對趙三說:「趙三,你扶起他,我再喂碗薑湯。」
他知道,自己已經在她的心中插了一把尖刀,直達她的靈魂最深處,刺得最深,傷得最痛。
晁靈珊說:「我聽說,洋兵到來的那天,王家棟還在門口迎接洋兵,和他們說洋話,看上去和洋兵關係很好。有人說,是王家棟叫洋兵來滅我們晁家的,不然,為什麼整個昌延里,別的店,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被搶了,而我們晁家卻是遭了滅門慘禍?」
王家餐廳在廂房,王家棟夫婦進去的時候,王興業已經坐在那裡。為了王興業,廂房裡燒了一盆炭,火很旺,暖烘烘的。可即使如此,王興業還是覺得冷,穿了好幾件皮襖,還是覺得身上到處進風。
袁世凱一陣大笑:「這有何難?既然壽元兄喜歡,一會兒帶兩斤回去嘗嘗。」
兩個人約在東來順涮羊肉,劉公公還專門帶了兩瓶貢酒,兩個人邊喝邊聊。
張壽元輕輕哦了一聲,他似乎早有所料似的。
張壽元滿臉慈祥:「在家,你是我的女兒,我管你的梳妝打扮;出嫁,你是人家的媳婦,自然有家婆丈夫管你。你的梳妝打扮,只要依著你丈夫的喜好就成,輪不到我來說三道四。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出嫁的女兒,只要是從夫,而不是自作主張,就沒有錯。」
晁信義還想說什麼,卻感到胃內一陣翻湧。他突然跳起來,奔向外面,大吐起來。
王家棟明白了,二十萬兩付出,這事還遠沒有完。他顧不上許多,搶上一步拉住周公公,往他懷裡塞了一萬兩銀票,求他幫忙出出主意。
周公公明白了,看一眼王家棟,問:「這麼說,這些東西真不是你們王記送進去的?」
張淑梅大概感覺到丈夫的思緒走了,便轉了一個話題,道:「那個要飯的醒了。」
晁信義說:「禮金肯定要送。另外,我想,既然我們要結交袁大人,為什麼不承諾袁大人,以後袁府內眷的全部妝品,均由我們免費提供?」
晁信義據實以告:「有的拿到了,有的沒有拿到。」
周公公看了看那些銀票,是兩萬兩。他不動聲色地將銀票擱在桌子上:「看來,你還沒有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
晁信義道:「京西胭脂鋪有乾隆皇帝御賜的金匾,老佛爺尊敬乾隆皇帝,只要老佛爺知道京西胭脂鋪還存在,而且生產出的胭脂水粉和以前的質量一樣,就不會違反祖訓。現在的問題是,有人告訴老佛爺,京西胭脂鋪已經毀了,哪怕有人在老佛爺耳邊說,京西胭脂鋪已經重建,老佛爺也不一定相信新的京西胭脂鋪生產出來的產品還能有以前的品質。」
晁信義原以為,岳父要和袁世凱約定,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沒料到,次日下午,張壽元乘著自己的馬車來到了京西胭脂鋪。張壽元甚至沒有下車,只是讓車夫下去通知晁信義,準備幾天的換洗衣服,立即趕去保定。
聽了這話,晁信義大驚失色。https://read.99csw.com如果袁世凱收了七八家胭脂坊的錢,他到底會替哪一家辦事?還是所有都不辦?他不辦又如何?送錢的時候,根本沒有簽合約,甚至求他辦這件事的話都沒有說。
張壽元獨眼嚴厲如刀:「怎麼回事?」
張壽元立即擺手說:「這個想法很好。但是,免費提供的說法有問題。這樣好了,就說試用。」
晁信義說:「胡說八道,王老掌柜才六十多一點,哪裡就不好了?以後,不準再亂說。」
晁信義乾脆跨前一步,一把將她抱住了。
晁信義大急,問:「這麼說,京西胭脂鋪是不是沒有希望了?」
花紅藍的身子被他的手碰了一下,猛地一愣,停在那裡,直直的,彷彿被電擊了一般。
王興業問:「怎麼老半天都不回來吃飯?菜都冷了。」
晁信義毫不隱瞞,說:「岳父大人,那天我們從袁大人家回來的路上,您說事情沒這麼簡單,要緩一步再看,一定事出有因吧。」
王興業吐了一口血之後,醒了過來。後來郎中來看過了,號了半天脈,說是鬱結,只需要好好調理即可。
劉公公說:「這個奴才也覺得奇怪。」
張壽元反問:「怎麼做?」
他走到父親床前,問道:「今天感覺怎麼樣?」
「是的,而且是背水一戰。」晁信義說。
晁信義忍不住和她開了句玩笑:「真是賤命。」
晁信義說:「所以我心裏難受。」
晁信義又轉了話題,道:「恩父,還有一件事我想請教。」
晁靈珊說:「淑梅是個好媳婦,這件事她能想通的。」
清朝的官制和現在不同,中央之下設總督,總督之下設巡撫。表面上看,巡撫是一省之長,而清朝的省,和現在的省規模差不多,可在實權方面,卻比現在的省長要小。根本原因在於,巡撫之上還有總督,巡撫就更類似於地區行政主官了。
晁信義說:「這個沒問題。」話說了一半,他又吞了回去。他原想說,因為有花紅藍,現在的產品甚至比以前京西胭脂鋪的產品還要好一些。花紅藍的事,且不說岳父,就連妻子張淑梅都不知情,自然不能說。
盛總管說:「不少不少。太后、皇后,送十個人,每人一件,足夠了。」
袁世凱進一步榮升,晁信義自然要去祝賀。春節之前,晁信義去拜過節,在保定等了幾天,袁世凱根本連見都沒見,只是讓他將禮物留下,回了一份小禮,就把他打發了。晁信義卻相信了岳父的話,袁世凱是一定要巴結的人,遇到這次榮升的機會,晁信義自然不肯放過。
「這麼說,袁大人不日將會和李合肥大人同朝議事?」晁信義開始對政治有了越來越濃的興趣,因此才會有這方面的疑問。
「如此說來,倒是內眷在幫令婿的忙嘍?」袁世凱道。
晁信義年輕,對於官場的了解不是太深入,但也不是一無所知。在他看來,別說署理總督,就是實授總督,其權勢能與李公公相提並論?何況採購胭脂水粉這類事,只不過是內宮之事,皇家的私事,一個封疆大吏能起到的作用極其有限吧。
張淑梅、趙三等人自然不知道,此時的晁信義,心情極度陰鬱複雜。昨天,劉公公派人送來消息,老佛爺已經知道那件事,大為震怒,把李總管叫去,大罵了一通。看情形,老佛爺是要查辦王家,搞不好會滿門抄斬。
小玉答應一聲,退出,把門關上。
好在王家棟在國外學了點金融,懂得借錢生錢的經營方法。他搞擴張,靠的就是融資。王記畢竟家底雄厚,錢莊票號也樂意將錢貸給他。
元宵佳節,老佛爺在園子里看戲,後宮眾嬪妃以及王妃們,自然一起看戲過節,其間有嬪妃問起胭脂水粉的事,老佛爺隨口說,這事等開了年再定吧。你們不會這麼快就沒的用吧?立即有嬪妃說,有倒是有,不過,以前用的是京西胭脂鋪的,沒有王記胭脂坊的好。接著就有別的嬪妃附和,聽說京西胭脂鋪遭了大難,現在雖然重建了,質量畢竟不如從前了,還是王記的好。
周公公說:「話,我可以幫你帶到。有沒有機會,現在沒法說。你把錢準備好,如果有機會,我再來通知你。」
「別的我已經不再多想了,只要這次的風波能過去就是萬幸,所以,還望周公公在李總管面前替我美言。」說著,將另外二十張銀票遞了過去,「我知道,李總管辦這事一定要花錢,我這裏已經準備了。」
張淑梅驚喜地道:「爹您不責怪女兒?」
晁靈珊說:「這也太狠了吧。」
晁信義聽了,懸在心中的一塊石頭猛地掉落下來,心頭大喜,面上卻不露聲色,道:「謹遵督爺之命,我回京后立即派人送到保定府上。」
晁信義說:「試用最好。」又問:「還有一事,我要請教岳父大人。」
「您現在的病是我們家最大的難題。」王家棟說,「我想請西醫來試一試,請您答應。」
周公公問:「這是什麼?」
聽了此話,晁信義頓時一驚,說:「恩公,晁家雖然遭了禍,京西胭脂鋪卻沒有倒。您也看到了,我已經把京西胭脂鋪建起來了,貨品比以前還多,質量比以前還好。」
袁世凱說:「如果是這樣,那就應該。」說過之後,他向外面招了招手。
張淑梅說:「這裡有我就行了,你事多,去鋪里吧。」
晁信義不明白細微之處的分寸何在,卻也因為第一次見高官,不再說話。
晁靈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也許這是上天的意思,一報還一報吧。」
王家棟此時才醒悟,過去掐父親的人中。先掐了一下,力道不是太大,半點反應都沒有。再掐,加大了力度,還是沒有效果。他不得不用右手按著左手拇指,壓上去,一直不鬆開。
晁信義說:「是啊,給你找一個姐妹,你不孤單嘛。」
周公公拿了銀票,起身就走,說:「宮裡還有事,我先走了。」
張壽元說:「利我就不必說了,你既然想到這個辦法,自然清楚利在何處。至於弊嘛,如果此事做得極其隱秘,各宮的主子不相互說出去,倒也沒事。然而,後宮極其複雜,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樣的利益關係都存在,要做到完全保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旦傳出去,你想過後果沒有?」
晁信義連忙向岳父道歉:「昨天是中秋佳節,本來我和淑梅應該去向岳父岳母拜節的,可是……」
花紅藍用手摸了摸臉,若無其事地道:「我按照祖爺爺留下來的配方配製,總覺得差了點什麼。」
王家棟說:「求公公在李總管面前替我周全。」
王家棟聽了,心頭大喜,可僅僅是一秒,他又想到,王家正面臨大禍呢,有了兒子又能怎麼樣?滿門抄斬的時候又多了一口。想到這裏,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周公公又說:「就算這次的事能過去,你的胭脂進宮,恐怕是黃了。」
夥計說:「老人家,您需要點什麼?」
周公公說:「就不坐了,我傳了話,還要趕回宮裡,李公公還等著呢。」
「他說他是江西人。」張淑梅說,「當年,鬧教匪的時候,他的全家不肯從教,被殺了。那時他還小,父親把他悄悄塞進稻草堆里,他才躲過一劫。後來,因為無家可歸,就四處流浪。」
晁信義臉上一紅,忙道:「淑梅要半個月才會臨產。保定那裡有一件急事,我要去處理一下,大概十來天就回來了,不會誤事。」
張淑梅便揮拳來打他,說:「好哇,你壞,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想找別的女人?」
張壽元擺了擺頭說:「這倒不會。你想,他如果派盛總管到各家去說,袁大人很快將去迎駕,想給老佛爺準備一些禮物。人家會怎麼想?王記會怎麼想?這可是直接將貨品送到老佛爺面前的機會,肯定不會放過。而袁大人確實要面聖,空著雙手去?能討得老佛爺的歡心嗎?你應該知道康百萬的故事吧?」
晁信義蹲在乞丐身邊,用手推了推,道:「這位兄弟……這位兄弟……」
晁信義將劉公公所說的話,向岳父複述了一遍。張壽元又問他做了哪些準備,晁信義如實以告,自然是向劉公公拜了節,也去醇王府走動了。其他一些宮裡的關係,也都一一拜過。
「沒事沒事,我過來看看。」張壽元說。
王家老小的性命都系在這些銀票之上。
張淑梅說:「信義,我想,我們能不能留下他,就在京西胭脂鋪給他點事讓他做?」
男人的事,張淑梅自然不會過問,回到家,她立即進了後院,陪母親說話,協助母親做晚餐。晁信義和岳父坐在前院喝茶。
趙三要上前去扶,晁信義拉了趙三一把,自己上前一步,彎下腰將手伸到乞丐腋下,將他扶起來。
晁靈珊說:「可你想過沒有,他們既然要害我們,又為什麼幫我們?」
晁信義還是不能完全明白,岳父大人為何突然如此大方。
周氏端了一碗水過來,李氏接過,小心地舀了一勺,往老爺子的嘴裏倒。
晁信義雖然喝多了酒,腦子卻清醒得很。他說:「紅藍,委屈你了。」說著,兩行清淚滾落下來。
張壽元進一步說:「袁大人任工部右侍郎的時候,我和他開始交往,後來他外放山東,來往一直沒斷。從這些年的交往來看,袁大人若是願意幫忙,他應該是有辦法的。」
劉公公說:「李公公也不敢硬來。如果老佛爺知道京西胭脂鋪的現狀,最終的決定權就在老佛爺,而不在李公公。這事你不用急,只能等。」
晁信義說:「除此之外,我想不到還有誰對我們晁家有如此深仇大恨。」
「既然如此,只能一戰了?」張壽元問。
回到住地,翁婿一商量,覺得袁世凱既然在天津部署防務,恐怕不會很快來到保定。畢竟,天津是洋人進兵京城的重要通道,這條通道不守死,老佛爺也不敢回到京城。直隸總督是全國所有總督中最大的,一旦當上直隸總督,未來拜相幾乎沒有懸念。慈禧太后之所以將如此顯要的職位給了袁世凱,恐怕還是被洋人打怕了,想藉助袁世凱手裡的新軍與洋兵抗衡。
轉了不長時間,路上隨時都能碰到熟人,個個都和他打招呼。他如果不回,顯得不禮貌;回吧,心裏又老不爽。乾脆,他又走了回來,既不想進店,也不想回家,便踱到了後院,走進了沉澱室。
王家棟喜出望外:「有了?」
張壽元認真看了看女婿,問:「你聽說了什麼?」
「袁大人?」晁信義一時回不過神來。
晁信義說:「我知道岳父大人是為我好,我不是不認同岳父大人的建議,而是在考慮,到底應該怎樣去見袁大人。我剛才想了一下,準備拿一些妝品去送給袁大人。」
那些年輕的學生要求外爭國權內懲國賊,對不對?對。
王興業滿意了,道:「好,你確實是明白了。」
晁信義也沒有計較,而是問:「他是哪裡人?怎麼會昏倒在我們家門口?」
晁信義聽了,又是吃了一驚,說:「吐了血?」
此時,晁信義還僅僅是一種設想,當他告別劉公公,回到家時已經形成了完整的方案。然而,此事並沒有給晁信義帶來快|感,相反,他的心情糟透了。加上和劉公公喝了整整兩瓶酒,胃裡翻江倒海,無比難受,晁信義覺得自己整個人像要爆炸了一般。
張壽元說:「那是那是,多年來小號一直受到督爺的恩顧。」
劉公公大吃一驚,立即起身拉他,說:「賢侄,你這是幹什麼?」
晁信義說:「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是王記。」
「我聽周公公說,你給了李總管二十萬。」孫公公說,「如果要李總管出面替你擺平這件事,這點錢肯定不夠。」
後代歷史將很多舊賬算在袁世凱頭上,比如說西洋軍閥的形成,認定是袁世凱起家的根本。事實上,袁世凱小站練兵,只不過練出了七千人的新軍,總兵力只相當於現在一個師。而當時的清朝,有兵力一百多萬。七千人的新軍,相對於這一百多萬的軍隊來說,實在不值一提。
住下來后,兩個人顧不得消除旅途勞頓,立即趕去總督府打聽。人家告訴他們,現任直隸總督是李鴻章李大人。晁信義聽到此說,心下一涼,暗想,難道岳父大人的信息有誤?
晁信義乘機說:「我聽說,袁大人日後必能榮登相位?」
張壽元十分肯定地說:「絕對不會有錯。聖旨是前幾天下的,袁大人加太子少保銜,署理直隸總督,接管天津防務,並即赴保安迎鑾。皇上命小德子前往山東宣旨。」
王家棟說:「那怎麼辦?請公公教我。」
袁世凱見了,面上顯得有點不悅,道:「壽元兄,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慰亭的為人,別人不清楚,你壽元兄還不清楚?」
晁信義一直想試探她,但每當這時候,總會有阻力。他只好將她摟在懷裡,說:「傻丫頭,和你開玩笑呢。在我的心中,你是最重要的,還有你腹中的孩子。」
「壽元兄!稀客,稀客!」袁世凱沒有穿官服,穿著黑色的綢緞馬褂,戴著一頂帽子,短鬍鬚,一雙眼睛灼灼有神,聲音洪亮,走路的時候虎虎生風,頗有氣勢,「我說今天一大早喜鵲就叫個不停呢,原來是有貴客到了。」
花紅藍伸手揩去他臉上的淚,推開他說:「你陪姑姑說說話吧,我走了。」
劉公公又說:「義兒,你如果能和袁大人搭上關係,日後必有造化。」
晁信義忙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施了一禮:「岳父大人,京西胭脂鋪從事的就是梳妝打扮的產業,淑梅是掌柜的妻子,如果掌柜的妻子都不梳妝打扮,這產品怎麼能銷售出去呢?請您不要生氣。」
王家棟感到此事非同小可,仔細看了看貨品,頓時看出了端倪,道:「周公公息怒。這貨品雖然是我們王記的,但是,這種貨品在京城是見不到的。這些貨品全是在各地我們的分號賣的。」
午飯時間到了,家人左等右等,不見王家棟回來,王興業便叫黑妞到店裡來催。黑妞雖然怕王家棟,可她沒什麼記性,過後就忘了。既然老爺讓她來叫少爺,她便開心地來了,走進來一看,見王家棟坐在地上,大為好奇。
花紅藍點了點頭。
這一跟就跟出了一個驚天內幕。
晁信義沒有說主動拜訪袁世凱的事,卻說了盛總管採購的事。對此,劉公公給了一句評價:「袁大人倒是會辦事。」
他不得不強打精神,掰開父親的嘴,由李氏喂水。
晁靈珊說:「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張壽元說:「如果他們進了宮廷,你不是可以反其道而行,走民間?為什麼一定要和他們纏鬥?」
晁信義給劉公公倒酒,道:「知道知道,恩父對我一片全心,日後,我必當好好孝敬恩父。」
張壽元說:「上等的大紅袍,一般人估計是喝不到了,我和小婿真是有口福。」
他不得不走進紫禁城,找人打聽,周公公所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若真是老佛爺震怒,自己這一家是否還有別的路可走。
周公公說:「多少錢?你還計較多少錢?如果能保住你全家的命,多少錢都值。」
「在天津。」把總說,「皇上聖旨,要督爺接管天津防務。兩宮迴鑾,天津防務至關重要。督爺不敢大意,估計要在天津留一段時日。」
晁信義不想放她走,伸手去抓她,又沒有抓到,她已經出了門,並且返身將門帶上。
張壽元上下打量著張淑梅。
王家棟忍了又忍,還是決定告訴父親。畢竟,有了小芸懷孕的事打底,自己再說得委婉一些,應該不會有大事吧。
劉公公問:「什麼事?」
張壽元說:「賢婿啊,你的看法是對的。這件事到了李公公那裡,就是一局死棋。」
回到旅店,晁信義問:「岳父大人,消息會不會有誤?」
晁信義說:「可是,袁大人送進去的東西很多,如果我估計不錯,每宮會有一大車吧。這麼多東西,老佛爺不一定全部看到,甚至可能連問都不會問。既然不會問,哪裡知道還有個京西胭脂鋪?」
張壽元說:「這就是袁大人的精明之處。」
這天,晁信義正在後面賬房裡烤火,心裏盤算著京西胭脂鋪未來的發展。
晁信義說:「做人哪有不矛盾的?我在想,王家棟矛不矛盾?他也一定矛盾。姑姑呢?你矛盾嗎?」
夥計說:「我聽說,王老掌柜已經不是第一次吐血了,請了很多郎中看過,葯吃了幾籮筐,還託人找關係,請宮裡的太醫來看過。這次,王少掌柜原本還想請宮裡的太醫,可不知為什麼,太醫不肯來了,怕是看不好了吧。」
他默默無言。
晁靈珊不是太理解,問:「難受?為什麼?」
袁世凱署理山東巡撫之時,恰恰是拳亂大起之時。義和團的初起之地,恰恰是山東。袁世凱認定義和團是左道邪教,嚴令禁絕,但因為朝廷中某些實力派人士暗中支持義和團,袁世凱也不好做得太過分,只是下令驅趕。正因為如此,拳民無法在山東立足,便逃往天津、北京一帶。後來義和團成勢,恰恰在天津和北京。
離開京西胭脂鋪之後,盛總管第一家去了王記胭脂坊。盛總管在王記胭脂坊的時間,遠遠長過京西胭脂鋪,出來的時候,王家棟以及一個夥計跟出來,同樣拿了堆東西,放在了馬車上。晁信義的夥計說,盛總管從王記胭脂坊拿出來的東西,和從京西胭脂鋪拿的差不多。
袁世凱伸出一隻手指,點了點張壽元:「你啊你啊,和你這商人做兄弟,真是無趣,什麼都要談錢。」
進門之後,晁信義當庭跪了下來,在劉公公面前磕了三個頭,口稱恩公。
把總見了銀票,頓時態度一變,說:「看起來,你和督爺府很多人很熟啊。」
東家!晁信義默默地回味著這兩個冷漠的字,心如刀絞,沒有回答,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晁信義把手指頭伸到乞丐的鼻子下探了探,道:「還活著。read.99csw.com
姑姑長嘆了一聲,說:「你很矛盾。」
接下來,盛總管又分別去了好幾家胭脂坊,每一家都坐了一段時間。有幾家,他拿到了貨品,但也有幾家空手而出。
袁世凱道:「好哇,年紀輕輕,有骨氣。」
袁世凱說:「我們是兄弟,能令兄弟開心,人生何等樂事啊,豈不快哉?壽元兄,不要推辭了,那顯得太不夠兄弟,拿去吧。」
王興業還是不放心,問:「多少?」
於是老佛爺下了懿旨:「你去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晁信義卻不願意等。等,是把命運交給別人,他想主動出擊,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
王家棟問:「那需要多少?」
王興業抬到半空的手停住了,說:「不對,家棟,你一定有事。」
花紅藍說:「京西胭脂鋪剛剛有點起色,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好。」
這一年,晁王兩家都沒有過好。兩宮早已經回宮了,一如往常,除了圓明園那幾根光禿禿的門廊立柱,那場洋禍似乎沒有發生過一般。官家富戶仍然歌舞昇平,百姓人家也都安居樂業。
晁信義說:「我可能把王家害了。」
晁信義急了,問:「恩父覺得這個辦法不可行?」
晁信義說:「我不找她,只是心裏煩,想到處轉轉。」
晁信義很清楚,因此說:「那是自然。」
王家棟怒了:「再叫,再叫我殺了你。」
兩個人開始喝茶,先說了些閑話。劉公公說,他和兩宮西巡,不知道晁家遭此大難。前幾天,聽說李公公想重新遴選胭脂水粉的供貨商,他意識到情況不好,一問才知道晁家遭了滅門之禍。
可用什麼來爭國權?只能用錢來爭,沒錢寸步難行。至於國賊一說,誰是國賊?那些讓中國積貧積弱的人,就是國賊。可是,這又不是哪一個人的事,是一個制度的事,是一個政權的事,是整個權力結構出了問題,這個權力結構,是最大的國賊。可這個國賊,能夠懲治得了嗎?
由於當時洛河發大水,兩宮沒有走水路,到鞏縣之後,只在行宮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臨走,康鴻猷通過李蓮英向慈禧捐獻白銀一百萬兩。慈禧大為高興,說:「不知此地還有百萬富翁。」李蓮英自然得了康鴻猷大量好處,就此說:「老佛爺金口玉言,還不謝封?」
晁信義擺了擺頭說:「我們走民間,很難勝過他們。」
周公公道:「這又能說明什麼?」
經歷了這麼多事,晁信義也學了一招,多長了個心眼。看到盛總管的行止有些非比尋常,他便仔細想了想,卻想不明白,只能採取另一種措施,派了一個夥計,暗中跟著盛總管的車,看他去哪些地方。
晁信義信服。
汽車進入大門,衛兵並沒有攔,通行無阻。晁信義開始意識到岳父大人說的細微之處。盛總管如果不派這輛車,而是由他們自己乘車,在大門處將被攔下且不說,自然要給衛兵送上一個豐厚的紅包。盛總管的安排,既省了他們的周折,也省了他們的錢財。
張壽元一時沒有明白過來,說:「袁大人一個大男人,哪裡需要妝品?恰好他署理直隸總督的聖旨不日會下來,我們藉此機會上門祝賀,送上一份禮金足夠了。」
晁信義心裏又是一陣煩躁:「好好的,姑姑說什麼啊?」
張壽元看了看女婿,覺得他很有想法,便問:「你還有些什麼想法,一起說出來。」
「現在產品的質量和以前比如何?」張壽元問道。
王興業雙眼放光:「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對了,以後什麼事情都不要讓她做了,好好地養胎,給王家生個孩子。」
晁信義暗自一驚:「十萬?」
孫公公知道王家棟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說:「對於李總管,自然是簡單;對於你,恐怕沒這麼簡單。就算老佛爺的氣消了,李總管的氣還沒消啊。哪怕老佛爺不找你麻煩,李總管都會找。」
王家棟不得不打斷他:「那不是我送的,我說過,我也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
張壽元說:「兩宮迴鑾,一路上各地捐獻,不知多少。袁大人新近得了直隸總督,這個謝恩禮一定不能輕了。但是,光送錢肯定不夠,再給後宮準備一些日常用品,全在生活細微之處,老佛爺一定高興。」
盛總管進來。
張淑梅答應一聲,退走。晁信義將張壽元引向客廳,請他坐下,親自為他斟上茶。晁信義目前的一切都是側重於生產,其餘所有一切能省就省。就是家中,僅僅有一名下手,替張淑梅打理家務,同時還要兼顧幾十人的伙食。
周公公卻不理他,仍然拿腔拿調:「李公公還說,你去告訴王家那小子,如今這事兒大了,叫他等著抄家吧。」
劉公公是晁家在宮裡的關係,也是宮裡負責胭脂水粉採購的大太監。這些年,劉公公從晁家得到了不少好處,自然對晁家好。這次,劉公公隨兩宮西巡,一年多沒聯繫了。聽說劉公公來了,晁信義立即起身,快步向院里走去。
黑妞傷心地說:「少爺踢我的屁股,踢我的……這兒……」她手指胸部。
晁靈珊再嘆了一聲,道:「我不知道。我在想,我們晁王兩家這麼鬥來鬥去,仇越結越深,究竟有沒有意義?」
夥計說:「是啊,我認識他們請的那個郎中。那個郎中說,王老掌柜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吃了很多葯,老不見好,要完全好起來,恐怕是難了。」
這原本是一句客氣話,張壽元卻拉住了他,小聲地說:「這些人都是人精,他們做事,哪怕細微處都有分寸,你不必多言。」
聽說可能滿門抄斬,晁信義一下子傻了。若真是這個結果,自己就是殺人兇手,這一輩子他是別想有好日子過了。晁信義更希望自己沒有干過那件事,哪怕京西胭脂鋪重振無望,他也不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可問題是,事情已經幹了,世上根本就沒有後悔葯。
劉公公將晁信義扶起:「信義賢侄,起來說話。」
王家棟連忙站起來施禮:「那我就多謝公公玉成。」
王興業說:「你會這樣想,說明你完全成熟了,爹也就放心了。」
晁信義一聽,立刻翻身而起,幾步跑到前店,驚喜地道:「岳父大人,快請坐!」原來是張壽元不請自到,正站在店鋪門口,笑眯眯地望著他。
王興業說:「好多了。我沒事,你跑得怎麼樣了?」
張壽元又問:「請問總爺,兩宮大概還需要多長時間進入直隸,總爺知道不?」
王興業說:「你嬌不嬌貴都不重要,我們王家的孫子嬌貴。」
劉公公擺了擺頭說:「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推測,不僅有人走了李公公的門子,李公公還說服了老佛爺,所以才有這一說。」
王家棟大驚失色,一下子跪了下去,一連磕了幾個頭,說:「李公公所說的事,小的實在是不明白,還望周公公明示。」
葉小芸伸手去扶黑妞,要把她扶起來。可王家棟那三腳確實太重,黑妞一動,身上到處都痛。她不懂忍,哎喲哎喲大叫。葉小芸看了丈夫一眼,又去扶黑妞,黑妞仍然叫。
趙三問:「東家,這個乞丐會不會已經死了?要不要去報官?」
黑妞卻沒有意識到一場大難正在來臨,反而起了玩性,說:「坐下來是不是很好玩?我也坐一下。」說著,她挨著王家棟坐下來。
趙三披著大棉衣,頭上戴著一頂厚厚的皮帽子,他一邊和晁信義打招呼:「東家,起床了,好大的雪呀!」一邊打開了大門。
「還有姓木的?這麼怪的姓?」晁信義說。
晁信義說:「世上貓哭耗子的事不是不存在。」
王家父子心裏急啊,小芸的肚子仍然不見動靜,王興業又一天到晚催王家棟把黑妞收了,搞得王家棟一見到黑妞,腦子裡便會冒出和她做那事的畫面。這畫面並不能讓王家棟興奮,反而讓他噁心。故此,王家棟對黑妞反倒是越來越有恨意。
晁信義自然想要兒子,自己的家業會越來越大,兒子多了自然是好事。可是,這話不能對她說,既然孩子已經種下,是男是女都已經無法改變,將真話說了出來,將來一旦是女兒,給張淑梅的心理壓力就大了。他在她耳朵邊低聲說:「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我都喜歡,如果是兒子就叫承志,如果是女兒就叫迎春。」
王家棟不想撐起這個家,可是,他不得不撐,沒有任何人和他分擔。父親一再給他娶親,要他多生孩子,他也很想快點要個孩子,但也不十分急迫,現在才知道,老祖宗的一些老思想是有道理的。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多生幾個,讓自己的後代不再像自己一樣孤獨。
劉公公說:「當上了直隸總督,幾乎就等於榮登相位了。」
一個人蜷縮成一團,卧在京西胭脂鋪的店門口,殘破的衣服上還有些積雪。趙三張口結舌:「啊,怎麼會有乞丐呢?我明明在門口走過幾趟,沒有發現。」
年紀大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死結,是一個平頭百姓無法碰的死結。所以,他們不去碰,只期望著暫時的安寧,哪怕是一年兩年的安寧。
這是什麼人乾的?這人也太陰毒了吧。
聽到這話,晁信義一喜。現在這種場面,太過正式了,如果能留下來吃飯,酒杯一端,氣氛應該輕鬆得多,那時,更好說話。豈料,岳父卻站了起來,道:「不用不用,督爺剛剛上升,又是迎鑾大事,丁點兒差錯都不能有。壽元不敢耽誤督爺的大事,先行告辭。」
劉公公說:「這是不同的。李合肥權勢太大了,整個大清朝,幾乎仰賴李合肥一人。就像當年仰賴曾文正一樣。朝廷中有這樣的人存在,不知多少人會睡不著覺。袁大人會很快崛起,也是因為宮中想睡幾個好覺。」
想明白這一點,晁信義一聲驚嘆:「我的天,這樣做生意,才是真正的生意啊。」
晁信義說:「現在的局面,對我們極其不利。就算我們有劉公公,可是,劉公公的意見,根本不可能決定老佛爺的態度。何況,李公公已經在老佛爺面前說了話,劉公公不可能對老佛爺說另一番話,他絕對不敢為了這件事得罪李公公。至於醇王府,恐怕也不一定能說得上話,除非老佛爺主動問,醇親王妃絕對不會冒著得罪李公公的危險替我們說話。」
張壽元說:「袁大人是大紅人,少了肯定拿不出手,我們又是翁婿兩人,十萬比較恰當。」
同時又想,岳父說袁世凱其人,日後必當成大事,看來此言不虛,哪怕是這麼一點小事,他都辦得如此圓滑,八面玲瓏,方方面面都討好了,自己還佔了大便宜。這樣的人,萬人之中能有幾個?
晁信義說了一句很幼稚的話:「原來當官這麼兇險!」
王家棟說:「還望公公在李總管面前替我美言。」
王家棟連忙請周公公坐下,又拿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塞給周公公。看到銀票,周公公的臉色好了許多,說:「是不是你送的,已經不重要了。」
盛總管說:「不,不要那麼多。你們京西胭脂鋪有多少貨品,每樣拿十件,打成十包。」
張淑梅無限幸福地把頭靠在晁信義的肩膀上,動情地說:「你想要兒子還是想要女兒?」
晁信義知道利在哪裡,卻不知弊在何處,因此說:「請岳父大人賜教。」
這一刻,仇恨在王家棟的心裏生根了。
花紅藍一驚,停下來,忽然道:「夫人不是這些天臨產嗎?」
張壽元說:「也沒什麼不好辦的,現在關鍵看你的產品,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好。如果有,那就沒問題。」
王家棟再次驚了一下,問:「公公的意思是……」
起先,他還只是這樣假設,覺得老佛爺每天都會用妝品,女人嘛,哪有不愛妝品的?袁世凱將這些妝品送過去,老佛爺一高興,有可能當場打開看。若是袁世凱此時替京西胭脂鋪說上一句話,事情就成了。現在聽劉公公這麼一說,晁信義才意識到,袁世凱獻上的東西,一定只是一個禮單,根本就不會說一句多餘的話。老佛爺呢,和袁世凱說廢話,最多一兩句,禮單是懶得看的,更關心的可能還是天津的防務以及未來的政治布局。
晁信義說:「這還需要恩父成全。」
晁信義說:「你是丫環嘛,要再找一個女主子。」
晁信義說:「倒不是聽說,而是今天袁府的盛總管去了我那裡。」
那個時代的清政府,就是這樣一個有罪之人。
晁信義說:「我準備多少禮金恰當?」
盛總管說:「抽煙喝酒以後有的是機會。兩宮鑾駕就要進入直隸了,我得加緊把督爺的差辦好。閑話我也不說了,你快點把貨品給我。」
袁世凱又叫來下人,命人拿來兩斤大紅袍。
良久,花紅藍慢慢地轉過身來,淡淡地問:「東家,你有事?」
張壽元不太相信地看著晁信義,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這原來是個一根筋,不懂變通的人?商場之上,最重要的就是變通,如果不懂變通,那可是要四處碰壁的。他反問:「怎麼走活?」
袁世凱說:「保定府,你的人恐怕進不去。正好我還要採購一些別的東西,到時候,由盛總管去取好了。」
「現在,我無父無母,只有姑姑一個親人。我想拜恩公為乾親,萬望成全。」晁信義想,只有這一招了。如果這一招不靈,自己恐怕真的要失去宮裡的市場了。
黑妞一見王家棟那副表情,害怕了,跳起來就逃。
他抱著乞丐進了前院,拉水的老劉剛好起來,還在洗臉,一看到晁信義懷中抱著一個人,吃了一驚:「東家,這是什麼人?」
周公公把銀票收了,王家棟心裏一喜,沒料到他卻說:「這筆錢,我替李總管收了。不過,這是給李總管的壓驚錢。至於你們王家的結局如何,那要看老佛爺怎麼處理了。我走了,你等著吧。」
王家棟連忙掏出一張銀票,五萬兩,遞給周公公。
晁信義恍然:「對了,這幾天我準備去一趟保定,可能要十天半個月才回來。姑姑現在的身體又是這樣,後院的事辛苦你了。」
劉公公問:「什麼辦法?說出來聽聽。」
「爹,您要挺住。」王家棟說。
劉公公說:「那你不是在幫王記的忙,砸自己的生意嗎?」
張淑梅說:「大家雖然說中國只有百家姓,其實千家都不止,姓什麼的都有,姓貓的姓狗的,不也一樣?有什麼奇怪的?」
張壽元說:「好事啊,說明他把這件事當事了。」
趙三道:「怎麼辦?」
張壽元慢條斯理地端起茶品了一口,才道:「信義,這幾個月京西胭脂鋪的經營情況如何?」
「一報還一報?」晁信義問,「姑姑,什麼是一報還一報?」
葉小芸乾嘔了一陣,什麼都沒有嘔出。感覺好了些,站起來問丈夫:「我有了身孕,你不高興嗎?」
張淑梅看父親在打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規規矩矩站在他的身邊,低聲說:「爹,您從小教育我要勤儉持家,女兒並沒有忘記您的教誨,這梳妝打扮是信義的意思。」
張淑梅舀起紅糖薑湯,喂進乞丐的嘴裏。
何況,事情一旦做下,在後宮到底會產生些什麼負面反應,還真是難以預料。可見,只有岳父說的一條路可走:等。
袁世凱說:「是嗎?壽元兄覺得這茶不錯?」
晁信義道:「救人!」說著抱起乞丐就往裡走。
自從京西胭脂鋪開始修建,動工,一直到現在,張壽元還是第一次登門。這幾個月晁信義也只有每月還利息的日子才到四海錢莊去一趟,張壽元從來沒有問過他的經營情況。今天突然過來,讓晁信義有些意外。
秋後的一天下午,晁信義正在店裡算賬,太太身邊的下人小玉來到前店,對他說:「老爺,宮裡的劉公公來了,太太叫我來喊你。」
張壽元坐不住了,剛端起的茶杯放下了,他站起來,在房間里走了幾步,似乎還有點不相信,問:「這消息確實?」
晁信義又是一驚,意識到劉公公此來,是通風報信的,忙問:「什麼人走了李公公的門子,恩公知道嗎?」
周公公哼了一聲,道:「你不明白?我看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你自己幹了什麼,你難道不知道?」
為了父親的病,王家棟早就想請西醫了,可王興業非常固執,根本不相信西醫。王家棟便想做通父親的工作,請洋大夫來替父親治病。
晁信義有些明白了:「岳父大人,您的意思是我們以後要靠袁大人。但我有一點不明白,您是依據什麼把注下在袁大人的身上呢?」
晁信義說:「我想用王記的名義,給宮裡所有人送一批妝品。」
晁信義去保定,是因為袁世凱兼任政務處參預政務大臣和練兵大臣,皇上剛剛降旨。去年十一月,袁世凱轉任署理直隸總督,不久便實任總督,而現在只不過幾個月時間,又加任這兩項職務。雖說大清朝自設立軍機處之後,不再有相位一說,到了老佛爺執掌權柄的時代,甚至連軍機處都虛設了,行政實權掌握在一些大臣的手裡,這些大臣被稱為中堂,實際上,卻是一些分管政務的大臣。袁世凱的政務處參預政務大臣,實際上等於今天的副總理,而練兵大臣,則相當於今天的參謀總長之類的職務,離清朝所稱的中堂,只有半步之遙。
王家棟心裏充滿了絕望,看到黑妞,一下子怒了,大聲地說:「去去去,走開。」
是不是還有事,王家棟還真拿不定。可這話不能對父親說,他的病就是因為這事加重的,只能說沒事了,才能讓他寬心。王家棟說:「這幾天我仔細打聽了,這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說一千道一萬,也就是一個錢的問題。宮裡的那些人,沒有一個不黑的,找不到撈錢的機會,找到了這樣的機會,自然不會輕易鬆手。這個世界上,只要用錢能解決的事,就不是事。爹,您就放寬心好了,真的沒事了。」
這是為李總管準備的一百萬銀票。
晁信義說:「我想把動靜鬧大一些。這時,若是有人在read•99csw•com老佛爺面前說一句話。比如恩父您在老佛爺面前說,王記給宮裡每個嬪妃都送了。您覺得,老佛爺會怎麼看待這件事?」
「不可能,一定有事。說吧,什麼事?」王興業問。
張壽元淡淡地道:「這錢不需要你還,是我送給淑梅的嫁妝。」
同時,岳父話中有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晁信義心裏一直懸著,直到幾天後才有了答案。
正盼著盛總管到來呢,晁信義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他站起來對夥計說:「快,快請進來。」
張壽元又問:「利潤情況如何?」
「這個自然。」劉公公端起酒杯,主動敬了晁信義一杯。
晁靈珊說:「趁著我還能動,能幫就幫你一點。日後,說不定就是你一個人撐著這個家了。」
張壽元沒有兒子,將女婿當兒子看,對晁信義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說:「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大家都認為,是上天對這個人的考驗,是命運。但凡要成就大事的人,必然要經歷磨難。我的理解恰好相反,經歷促進思考,苦難啟迪感悟。正因為磨難,才促成了大徹大悟,有了大徹大悟,才可能達到高位。而高處不勝寒,越是高位越是兇險,需要時時謹慎,處處小心。像袁大人這種人,無疑是一代梟雄,而堪稱梟雄或者自比梟雄之人,又何止一個兩個。梟雄之爭,誰能勝到最後?肯定是那種懂得揚抑張弛,克己謙容之人。如果我沒有看錯,這個袁大人將是曾滌生、左季高、李合肥之後,又一絕世之雄。」
張壽元說:「賢婿急急趕來,一定有事吧?」
以前負責聯絡宮裡的是二叔晁子軒,晁信義主要在外搞採買,和劉公公並不熟,他走進去時,見一個穿錦衣、臉上無須、白白胖胖的男人正坐在太師椅上,身邊還站著兩個穿青衣的年輕人,也是細嫩的皮膚,一根鬍鬚都沒有。張淑梅坐在桌子的另一邊,陪著此人說話,且一再向此人敬茶。晁信義知道,這大概就是劉公公了。
「把王家害了是什麼意思?」晁靈珊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停下手裡的活兒,看著他。
張淑梅說:「我媽去寺里求過簽,是兒子。」
周公公說:「你這個孩子,倒是會辦事的。可惜,這次被人暗算了,以後要多個心眼兒。」
錢雖然送出去了,可是關於京西胭脂鋪的事,岳父一句沒提,晁信義心裏急啊。可是,他是後生晚輩,如果開口說話,實在是太唐突。
葉小芸說:「爹,我沒那麼嬌貴。」
王家棟一下子蒙了:「沒有這事。」他肯定地說。
恰好此時,盛總管出來。晁信義心中一喜,很希望盛總管能藉此機會,替他說幾句話。盛總管對袁世凱說:「太太試過了,說很好,感覺比以前更好了。」
既然公公如此說,葉小芸只好應承,道:「爹,我知道了。」
晁信義大急:「那怎麼辦?請恩父教我。」
王家棟連忙說:「在下確實不明白,還望公公賜教。」
王家棟只好說:「請周公公指教。」
沒料到,張壽元卻說:「沒這麼簡單的,你緩一步再看。」
袁世凱說:「你把這些東西拿到後面去分給她們。告訴她們,試用后要提出意見啊。不提意見的,下次就沒有了。」
張壽元說:「是啊。商家做的生意,哪裡能算是生意?官家一出手,那就是大買賣。不然,每次科舉考試怎麼會那麼多人?」
聽到姑姑如此一說,晁信義有種恍然大悟之感。如此看來,這事真像是王家乾的。
晁信義遲疑了一下說:「我正在為這事著急,那四萬多兩,主要就是為這事投下去的。」
袁世凱送他們出門,臨別時主動說:「對了,兩宮迴鑾,就快到直隸了。我這幾天正為迎駕的事傷神,不知道該給老佛爺準備點什麼禮物。要不,信義賢侄,你替我準備點你們京西胭脂鋪的妝品,如何?」
晁信義看了看她的臉,有些紅紅的斑點,驚訝地道:「紅藍……你的臉怎麼了?」
這個數目對於晁信義來說,是一筆巨款,他還真不知道怎麼去籌。張壽元顯然知道女婿的窘境,說:「你只要準備妝品就好了,這筆錢我替你準備。」
晁信義對老劉說:「老劉,你去拉水的時候,彎一腳,順便叫個郎中來幫他看看。」
晁靈珊發現侄兒的情緒怪怪的,問:「到底怎麼啦?」
晁信義不說事,只是表達盛情,說:「盛總管好不容易來一次,怎麼能茶不喝一杯煙不抽一口?無論如何,今天晚上要留下來,讓我儘儘地主之誼。」
張淑梅得到消息,趕出來。張淑梅先跪了下來,道:「爹呀,女兒好想您和媽,昨天還和信義說,什麼時候回家看看呢!」
王家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對葉小芸說:「小芸,別理這個蠢貨。」
晁靈珊也不和他多言,說:「你找紅藍吧?她在沉澱室。」
「爹,沒事,您喝吧。」王家棟說。
「如果這樣,王公貴族的生意就不會丟,京西胭脂鋪走的是高端客戶,產品質量一定要過硬,不能摻假!」張壽元道。
張壽元說:「這就對了。」
晁信義大包小包提著進了屋,將這些包往旁邊放。
「我不想,我一點都不想。」晁信義說,「我知道這一招很陰毒。可是,如果不出這一招,我一點獲勝的把握都沒有。如果不獲勝,京西胭脂鋪今後是個什麼局面,我不知道。」
這事太容易打聽了,後宮幾乎所有娘娘都拿到了王記的貨品,各宮太監均有參与此事,根本不是什麼秘密。事情反饋到老佛爺那裡,老佛爺大怒,當即把李總管叫了過去,主動問起王記胭脂坊的情況。李總管誤會了老佛爺的意思,以為是想採購王記貨品,自然說了王記一大堆好。沒料到老佛爺臉色一變,道:「你如今倒是長本事了。我問你,你到底是辦大清朝的差,還是辦他王記胭脂坊的差?」
把總說:「不過,張掌柜。今天的事我真的幫不了你,督爺不在保定。」
張淑梅穿著白色的衣裙,頭髮顯然精心打理過,挽了高高的髮髻,插著漂亮的發簪,臉上白|嫩如雪,眉目如畫,一雙手纖細柔美,亭亭玉立。
周公公、孫公公回到宮中,把銀票交給李總管。李總管明白王家棟的確是遭了暗算,事到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好在太后只是一時生氣,李總管瞅准機會,在太后高興的時候請了個罪。太后把李總管呵斥了一頓,讓以後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也就作罷。
周公公說:「你拿著王記的貨品,在宮裡見人就送,難道不是事?」
晁信義重建京西胭脂鋪的時候,考慮到長期和近期兩大目標。有些東西是長期的,他是不惜成本。但也有些是近期的,不需要耗費太大成本,他就做得非常簡單。
晁信義正在後面的賬房考慮開分號的事,有個夥計進來通報,說是有一個姓盛的人求見。
一百萬。這個數字把王家棟嚇壞了。轉而一想,一百萬是保全家的性命。
「是。」晁信義畢恭畢敬地回答。
晁信義說:「也是個孤兒啊。」
王家棟完全莫名其妙,問:「我不是很明白,請周公公賜教。」
晁信義不理解,住這樣的房子,與精明有什麼關係?
晁信義說:「姑姑,你身子骨不好,少干點。」
王興業說:「滿門抄斬的事,二十萬能擺平?你沒對爹說真話。」
晁信義明白了,除了三朝回門,張淑梅嫁給晁家已經幾個月,再沒有和父母見過一面。張壽元雖說老太婆吵得他心煩,其實,他也想女兒了。
晁信義大喜過望,道:「岳父大人,我先寫個借條,等賺到錢之後立刻還您。」
離開姑姑,晁信義又到了沉澱室。
張壽元知道女婿的腦子還沒完全轉過彎來,更進一步說:「既然為商,背後沒有官家支持是肯定不行的。你們京西胭脂鋪的產品是好,但如果沒有官家支持,你們什麼都不是。現在,你家遭了大難,受損失的並不僅僅是財產人員,還包括以前的關係。房子燒了,你可以重建,關係失去了,你要重建就沒那麼簡單。何況此次事變,朝廷處理了那麼多人,很多以前的關係不再存在了。你既然掌管京西胭脂鋪,就應該尋找屬於自己的靠山。以我對當今官場的觀察,袁大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劉公公看了看晁信義,然後端起酒杯,自顧自喝了一杯。
晁信義沒有說話,他的思緒飄走了。他想,是個兒子又怎麼樣?晁家兒女不少。祖爺爺時養了五個兒子,其中兩個沒成年就走了。一個是成年時走的,還有一個,雖然結了婚,卻沒有生下兒子,只生了女兒。到了爺爺這一輩,生了七個兒子兩個女兒,養活了四子一女。而如今,只剩下他和姑姑了。
李總管遭了一通罵,卻莫名其妙。回來一問才明白是怎麼回事,自然是大怒,立即叫來周公公,要求他轉告王家兩句話。
張壽元大概是怕女婿不會說話,把話說錯了,搶在前面說:「督爺不是不清楚,那一場大亂,人亡財失,不說了。關鍵是重建花了一年左右的時間,新產品要進市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趙三在後面喊:「東家,要是人死在家裡怎麼辦?」
趙三說:「東家,你昨天醉了酒,還是我來吧。」
老劉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張壽元略想了想,提議道:「我們能不能從袁大人身上想想辦法?」
晁信義忙走了過去,心疼地道:「淑梅,你不要亂動,小心身子。家裡的事,以後叫下人做。」
晁信義說:「世界上所有的死棋,只是缺乏解決的辦法。如果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就一定沒有死棋。」
劉公公說:「如果我的估計不錯,一定有人走通了李公公的門子。李公公答應了的事,要想改過來,幾乎是不可能了,除非老佛爺發話。」
劉公公:「你說。」
晁信義說:「恩父,我想到一個辦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周公公生氣了,從身上拿出幾樣王記的貨品,啪的一聲扔在桌子上:「你自己看看,這是不是你們王家的?」
張壽元說一聲有勞,暗中將一張銀票塞進他的手裡。
乞丐沒有動。
「沒什麼。」王家棟說,「走,去吃飯吧。」
一聽說是李總管差來傳話的,王家棟大喜過望,畢恭畢敬,請周公公坐。
周公公說:「你知道送那麼多的東西,是什麼嗎?那是行賄。不僅僅是行賄朝廷官員,甚至是行賄後宮。這事兒可比行賄朝廷命官罪名大多了。你們王家有幾個腦袋,能擔得起行賄皇上後宮的罪名?」
葉小芸轉身就往外跑,王家棟則抱著父親來到房間,將父親放在床上躺下來。王興業整個人都是僵硬的,王家棟將他放下來時,他的眼睛圓睜著,不肯閉上。
「哭?你再哭,我把你賣到妓院去。」王家棟說。
這句話讓晁信義的心都涼了。
這些事情,晁信義多多少少是聽說過的,他之所以對岳父的提議感到吃驚,是源於一個判斷。洋兵之亂,是因為老佛爺試圖利用拳民抑制洋人導致的,在對待拳民的態度上面,袁世凱和老佛爺背道而馳。哪怕現在洋兵禍患中華,老佛爺是否對當初反對拳民的袁世凱抱有成見?實在是難說。何況,自己的事,就連太後身邊的人都搞不定,一個遠在山東的巡撫能起多大作用?
所以,袁世凱將女眷們的生活必需品列出一個名錄,給每位主子準備一份。可是,各人的愛好不同,這個喜歡京西胭脂鋪,那個可能喜歡王記胭脂坊。袁世凱只好每家準備一份,愛好什麼,自己去選,不喜歡的可以拿來打賞下人。這些東西看起來不太值錢,卻貼心。老佛爺和後宮其他嬪妃一定記憶深刻。
一夜大雪。
「有這樣的事?」王興業說,「這人是不是昏了頭?」
張淑梅挺著大肚子,走路像鴨子一般,兩邊扭動。即使如此,她仍然堅持做一部分的家務。
王家棟乘機說:「爹,這件事讓我想了很多。」
不當老闆不知道,當了老闆真是忙,大事小事,事無巨細,都要操心。不知道哪來那麼多事,似乎總也做不完一般。姑姑、花紅藍以及張淑梅都幫了他很大的忙,即使如此,他仍然認為,事太多了。此時,他才真正理解,王興業為什麼一直希望多生些兒子,有了很多兒子,就可以將各種事務分擔給各人,具體事務都有下面的人去干,自己只要坐在家裡,想各種細節就好了。
「真是可憐。」張淑梅一邊喂薑湯,一邊說,「看樣子,他像是餓了很長時間。」
最重要的是,晁信義並不想留在京城。他想逃避,尤其是不想看到即將到來的結果,不管這個結果是什麼,他都不想看到。逃到保定,是他認為目前最好的選擇。
張壽元明白了,京西胭脂鋪把自己搞成了皇帝的女兒,如果高不成,低就不可能就。手裡若是有了宮廷訂單,京西胭脂鋪就仍然是高端品牌,可以繼續走高價路線。一旦失去這個訂單,就得全面調整戰略,重新定位。
老佛爺何等精明的人?一下子抓到了問題的關鍵,她問:「西巡有一年多時間,後宮用品應該是在西安就地採買的吧,她們怎麼會有王記的貨品?」
晁信義徹底明白了,兩宮一路行來,送錢送物的一定不計其數,送了也就送了,除非像康鴻猷一樣,出手就是一百萬兩,否則,老佛爺根本不可能記住。送了的記不住,如若誰沒有送,老佛爺是一定會記住的。因此,錢肯定是要送的,送多少是大學問。超過百萬,老佛爺一定會想,你一個官員,哪來這麼多錢?不是貪的,還能是什麼?送少了,卻沒有意義。只能另闢蹊徑,做一件讓老佛爺和宮眷記憶深刻的事。
晁信義起來,要扶著劉公公坐下。劉公公說:「賢侄啊,先不坐了,我給你父親叔叔他們上炷香。」
把總看了看張壽元,說:「哦,原來是四海錢莊的張掌柜。」
晁信義又開玩笑說:「那好,哪天我給你找一個主子,讓你服侍。」
晁信義繼續說:「王記胭脂坊已經改變了總體戰略,開始走差異化道路。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們是想,我們走高端,他們走低端;我們做宮廷,他們做民間。真的形成這種局面,對他們對我們,都不失為一件好事。可是,我們如果失去了宮廷,而王記胭脂坊佔有了這個市場,我們京西胭脂鋪就會被王記遠遠地拋在後面,成為二類品牌。那樣一來,我們今後將永遠難以和王記並駕齊驅。所以,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失去這次機會。」
晁信義說:「這一點我已經想到了。劉公公也肯定地說,確實有人走通了門子。」
晁信義介紹的時候,張壽元只是默默地看,一言未發。
但他萬萬沒想到,王家對晁家示好,晁信義卻在背後下黑手。這件事雖然沒有最後確定是晁信義乾的,王家棟卻找不到別的懷疑對象。這件事的背後有一個基本邏輯,那就是利益關聯。王家落敗甚至被滿門抄斬,獲益最大的是誰?是京西胭脂鋪。
晁信義領著岳父,走進晁家新蓋的大院。張壽元倒不急著看望女兒了,而是認真地參觀。晁信義見岳父對此有著深厚的興趣,便向他介紹。
張壽元說:「先不說你的兒子孫子。將來有機會,你一定要捐個官。有了官家身份,做生意就會一路暢通。遠一點的,像胡雪岩,近的就像那個康百萬。」
晁信義說:「姑姑,好點了嗎?」
王家棟起身,拿起貨品,認真看了看,說:「是的,是我們王家的。」
回京后的第三天,晁信義終於知道那天岳父為什麼說事情沒這麼簡單,也終於明白,袁世凱為什麼要派盛總管來取,而不讓晁信義送過去。對於世事人情,岳父看得可真是透,相比而言,晁信義確實太嫩了。
晁信義想,除了面前的劉公公,沒有任何人可以幫自己。想到這裏,他立即起身,一下子跪在了劉公公面前。
周公公說:「這件事嘛,除了李總管,誰出面都是沒用了。就算是李總管,只要老佛爺一天不和他說話,就一天沒有轉機。」
老爺子根本不知道張嘴,那一勺水順著嘴角流到了床上。王家棟嚇得全身發軟,卻又不得不硬撐著。此時他才意識到,王家只有他一個兒子,實在是一件天大的事。如果多幾個兄弟,遇到這樣的事也不需要他一個人頂。
晁信義道:「等一下你去廚房看看,若是有粥,給他盛一碗來。另外,你在後面給他整理出一張床。我估計,他恐怕得在這裏住幾天,外面那麼大的雪,他如果沒個地方住,怕是吃不到今年的新米了。」
正月剛過,王記胭脂坊來了一個人,是一個公公,姓周。
張壽元說:「如此妙品,受之有愧啊。要不,我提個建議,我出錢買下,如何?」
盛總管提了東西進去,袁世凱轉向張壽元和晁信義,請他們喝茶。兩個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袁世凱也喝了一口。張壽元說:「督爺,好茶啊。」
張壽元假意一番:「哎呀,大人,使不得啊,我怎麼能奪人所愛?」
張壽元沉思片刻,說:「你想過沒有?這件事,如果按照常規,你的做法肯定沒問題。可是,宮裡既然傳出消息,要重新核定專供權,就說明有人從中做了手腳。」
張壽元說:「等這個喝完了,督爺就算不給,我也會厚著臉上門來討。」
花紅藍的目光也落在鏡子之中,在鏡子之中和晁信義的目光碰在一起,兩個人一起沉默了。
「你想通了就好。我的意思只有一個,快點把黑妞收了房,她一定能給你生一堆孩子。」
張淑梅腆著大肚子,正在家裡忙活,動作雖然緩慢,卻是一刻都不停。
晁信義的腦子轉得很快。他想到,袁世凱是否有辦法讓京西胭read.99csw.com脂鋪重回皇宮,還真是說不定。他既然先為山東巡撫,又為直隸總督,官場人脈一定極為深厚。自己恰好可以趁此機會,讓袁家內眷全部用上京西胭脂鋪的產品。袁家內眷一旦用上這些產品,她們就成了京西胭脂鋪的代言人。
劉公公擺了擺手說:「這些我都知道。」
老佛爺是個多疑的人,可能當時就起了疑心,事後把負責胭脂水粉採買的劉公公叫去,問京西胭脂鋪遭難的事。劉公公說,京西胭脂鋪遭難,他是回宮后聽說的,確有其事。老佛爺就說,這麼說,京西胭脂鋪沒有貨品供應皇宮了?可我用的怎麼還是京西胭脂鋪的?劉公公說,這個奴才就不太清楚了。不過,據奴才所知,後宮其他娘娘用的都是王記的。
「主要是成本問題。」晁信義說,「我們京西胭脂鋪之所以近兩百年來獨佔鰲頭,並不是浪得虛名,也不是因為走通了宮廷的門子,關鍵還在於我們有核心競爭力,即我們的產品品質。我們比別的胭脂坊多一道工序,這一道工序,使得我們的成本比別人的產品高出很多。如果有了宮廷訂單,我們的價格就不是問題。若是沒有這個訂單,就很難有現在的價位。」
晁信義大喜,道:「既然如此,到時候還需要恩父成全。」
王興業終於開始動了,王家棟這才鬆開手。剛鬆開,王興業就開始掙扎,似乎要坐起來。王家棟正要伸手去抱父親,見王興業突然往床邊一趴,吐出一大口血。
「老佛爺知道了這件事。」王家棟說,「老佛爺說,這是行賄,是擾亂後宮,要問我們王家的罪。」
晁信義禮貌地端起茶:「岳父大人,您請用茶!」
王家棟說:「公公說的是,以後我一定注意。」
晁信義把自己的主意告訴了姑姑。有好一會兒,姑姑沒有說一句話。晁信義忍不住問:「姑姑,你是什麼想法?」
晁信義說:「恩公,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你若答應我,我就起來。」
然而,他沒有這樣的福氣,晁家只剩下他這一棵苗了,他不想不幹,就沒有人替他想,沒有人替他干。
晁信義不想聽別人談論王家的事,轉身出了鋪子,實在沒地方去,只好回了自己的家。
見女婿疑惑,張壽元解釋說:「你大概還不知道,袁大人即將署理直隸總督。」
「你們掌柜呢?」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了過來。
到家之後,他並沒有立即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去了姑姑那裡。
王家棟問孫公公:「公公,這件事還有辦法挽回嗎?」
晁信義的魂隨著花紅藍走了。他站在那裡,傻傻的,獃獃的。直到姑姑說話,他的魂才又回來。
王家棟聽到這個罪名,嚇傻了,腦子並沒有產生跪的意念,雙腿卻軟了,直接跪了下去。王家棟一把抱住了周公公的腿,說:「公公,救命啊,公公,請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們全家。」
晁信義說:「這個沒問題啊,你有時間問問他,他能做什麼?」
晁信義立即讓夥計準備妝品,自己匆忙回到家裡,讓夫人替自己準備衣服,又和常風一起套車。翁婿兩人,各自乘一架馬車,匆忙出了京城,往保定府趕去。
晁靈珊說:「所以,你就打算對王家出這招?」
王家棟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小時候,父親一直在強調王家對晁家的仇恨,他不以為然。特別是出國走了一趟,接受了很多西方思想,更加認定,人心應該向善。接掌王記之後,他堅持本分做人,正當做生意,憑著自己的能力和知識發展王家事業。晁家遭難之後,父親幾次出手相助,雖說王家棟覺得,父親此舉只不過是在沽名釣譽,應該出手更大方一些。換個角度想一想,對晁家如此仇恨的父親,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經相當不錯了。對於王晁兩家關係的改善,王家棟是打心眼兒里認同和高興的。
張壽元說:「既然此路不通,有沒有別的路?也就是說,後宮走不通,我們能不能走前門?如果走前門,怎麼走?《辛丑條約》是李中堂主持簽下的,他是當今的紅人。但是,他會為這種事出面嗎?估計不會。就算會,要價也一定高得離譜,根本不在你的承受範圍。思來想去,我覺得走一走袁大人的門路,不失為一種好的方案。」
王興業似乎來了興趣,問:「你都想了些什麼?說來聽聽。」
張壽元搖了搖頭說:「這不是虧損,這是前期投資,做生意要往長遠看,現在投入四萬兩白銀,值得!對了,京西胭脂鋪以前是皇宮貢品,兩宮馬上就要迴鑾,皇宮的訂單沒有問題吧?」
王家棟一狠心,開了一張二十萬兩的銀票遞給周公公。
自然,王家棟想到了一個人:晁信義。除了晁信義,還有誰會害王家?這分明是置之死地而後快啊。晁信義看上去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啊,他怎麼會向王家下這種毒手?
「啊!」趙三發出了一聲驚叫。
晁信義心裏擱著事呢,又不好對人說,只好離開淑梅,向前走去。到了門口,卻沒有進店。他的心情實在糟透了,卻又無法排解,只得獨自走到街上,漫無目的地瞎轉。
劉公公顯然沒料到晁信義會行此大禮,頓時吃了一驚,立即起身將他扶起來:「賢侄,使不得,使不得啊。」
「那就請恩公在太後面前美言,讓她老人家仍然用京西胭脂鋪的產品吧。」晁信義誠懇地說。
晁靈珊看了侄兒一眼,問:「昨晚聽說你喝得大醉,是不是有什麼事?」
晁信義鬆了口氣說:「如果對臉有損傷的,也就不必配製了。」
形勢不等人,宛平的工廠一旦開工,有兩件事迫在眉睫,一是需要大量的技|師,二是需要更多的分號來承銷這些貨品。所以,晁信義必須現在著手兩件事:培訓技|師以及籌劃開分號。
晁信義還是不明白,請岳父指點迷津。
張壽元繼續道:「在我們這個社會,商人永遠都是商人。你看這個商字,蓋一間亭子,張開大嘴,向別人討生活。我們怎樣討生活?永遠都是向官府討生活。你再看這個官字,也是蓋一間屋,還是一間破屋,遠沒有商人的屋豪華漂亮。可是,官字有兩張口,一口進一口出。所以說,商人賺錢,如果沒有官家撐著,那張口是永遠都吃不飽的。紅頂商人胡雪岩的事情,你總聽說過吧。他就因為背後有了官,才富可敵國。可是,他的那些錢哪裡來的?做生意賺的?不是,是官給的。」
晁信義知道,劉公公雖然和晁家有交情,但畢竟和自己沒有交情。若想把這個交情接起來,自己必須下一番工夫。
「還有就是要有人。」王家棟說,「要有人是兩個方面。一是在官府要有人,關鍵時刻必須有說得上話的人。不然,被別人害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其次,自己也要有人。以前,您一直催我生孩子,我並不覺得很急。遇到這次的事後,我才知道,多個人就多個商量的,多個跑腿的,多個支撐的。所以,爹您放心,這件事我再不和你拗了。」
花紅藍淡淡一笑,也就不再說什麼。
晁信義說:「談事自然有時間,吃飯卻要準備。小玉,你跟太太說,叫廚房好好準備一下。」
王家棟說:「就算我們要送進宮,也一定會拿總號的貨品,而不會拿分號的。總號的貨品質量會好一些。我們不拿最好的貨品,反而拿差一些的貨品送進宮,那不是自殺嗎?」
對此想不通的,並不只有晁信義一人。他的岳父張壽元也覺得此事很怪,更像是晁家得罪了什麼人,人家才會下此毒手。可是,就算晁家得罪了人,這個被晁家得罪的人也無法指揮洋兵啊。
至此,王家棟確認了,王家確實被人算計,而且算計得非常大手筆。按照這位太監的介紹,沒有五萬兩大概干不出這麼大的事。用五萬兩銀子來置王家于死地,此人的心也實在太黑了。
孫公公平常和李總管走得近,對於王家棟所要問的事基本清楚。他說,大概是春節前,有人給後宮送了大量王記胭脂坊的貨品,極其明確地說,這是王記胭脂坊送的,希望宮裡選擇胭脂水粉供應商的時候,能夠為王記美言。負責跑這件事的是各宮太監,每個太監還得到十兩銀子的跑腿錢。
袁世凱看了看晁信義,說:「這位年輕人是你的女婿?好,好,好,一表人才,後生可畏啊!請,裏面請。」
黑妞並不清楚妓院是什麼,卻本能地知道,那一定不是好地方,當即忍住了哭,卻忍不住眼淚。
如果連性命都沒有了,要錢又有什麼用?王家棟一咬牙說:「那我去準備,準備好之後,麻煩公公轉交給李總管。」
袁世凱一陣大笑,說:「既然壽元兄堅持,那就依你,准你意思意思。我說了啊,只能是意思意思。」
窮人家的東西被富人搶了,窮人的老婆被富人奸了,那又怎麼樣?打落牙齒和血吞,誰讓你窮?
「你懷疑是王家害了我們?」晁靈珊問。
晁信義說:「恩公,我們晁家遭了此難,差不多滅門。現在只有我這麼一條根,而我又年輕,對生意場上的事,尤其對宮裡的事,半點不清楚。除了恩公幫,我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
周公公伸出蘭花指,指了王家棟一下,說:「你這個孩子,真是不懂事。你沒想明白嗎?現在,已經不是美不美言的事了。」
張壽元停在晁信義面前:「繼續說,你還想到了些什麼?」
張壽元說:「不談錢還能是商人?那我就跟著督爺混飯吃了。」
李總管於是自掌了幾十記耳光。老佛爺說:「你去吧,把有些事好好想清楚。」
晁信義說:「大內總管李蓮英李公公。」
晁信義說:「將來我的兒子一定要參加科舉,無論如何都得考取功名。」
王家棟機械地說:「高興。」
晁信義道:「人死了再說死後的事情。」
所以,他兼任的這兩個職務,反倒是比那個總督要顯赫得多,幾乎就等於拜相了。
王家棟是完完全全傻了,周公公一走,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首先冒出的念頭是,這不可能是真的,李蓮英這個老太監,想訛他的錢。轉而一想,李蓮英是大內總管,過手的銀子不知有多少,訛一個王記胭脂坊,能有多大意思?周公公起初說的那些話語氣不同,顯然都是李蓮英的原話。從那兩段話可以看出,李總管確實是非常生氣。如果沒有這樣的事,他幹嗎生那麼大的氣?
張壽元略想了想說:「能做的該做的都已經做了,現在恐怕只有一個字,等。」
周公公說:「你先求到李總管,李總管也答應幫你,這件事到了這裏,就算是完成了。可是,你不相信李總管,又去宮裡到處找人,到處送……」
「真的沒事了?」王興業似乎不太相信。
王興業沉默片刻,說:「那就試試吧。」
離開袁府,晁信義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上車后,他對岳父說:「這次多虧了岳父大人,只要袁大人將京西胭脂鋪的妝品當面獻給老佛爺,這事就成了。」
晁信義之所以痛苦,恰恰因為,此招一出,後果莫測,有可能導致王家家破人亡。
將乞丐安頓好,一切由淑梅照顧,自然沒晁信義什麼事。
張壽元立即說:「正是,想不到總爺知道在下的名號。」
張壽元皺了皺眉頭說:「王記?王興業父子最近不是對你挺好嗎?」
聽姑姑這樣一問,晁信義不說話了,直直地站在那裡。
聽夥計將此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晁信義想了好一段時間,怎麼都想不明白盛總管要幹什麼或者說袁世凱要幹什麼。晁信義知道,這件事很重要,必須搞明白,並且採取相應措施,否則,最終出了問題,補救都來不及。
劉公公上過香后,拉起晁信義的手說:「賢侄,找個僻靜的地方,我們說說話。」
晁信義說:「人家的門子比我們的硬,人家走通的是李公公的門子。」
隨後,盛總管被夥計領進來。一番寒暄,晁信義請盛總管坐下,又是沏茶又是遞煙。盛總管說:「晁掌柜,我還有事,不和你多說了,轎子還在外面等著我。」
又過了一天,晁信義聽到一個新的消息,王家棟的第三位太太葉小芸又一次懷孕了。
周公公說:「是不是你送的都已經不重要了。這件事李總管原本已經幫你說過話,事情也已經辦成了,只等懿旨了。沒想到半路上又唱了這一出。你們王記如何,那已經不重要,你想想,李總管怎麼向老佛爺交代?單是這一樁,你說,李總管的損失有多少?」
「老客戶回來了七成,許多王公貴族家都免費送了產品過去,讓她們試用,消息還沒有反饋回來!」晁信義認真地道。
張壽元指著那些包說:「這些東西就是小婿他們剛產出的妝品,到底與以前京西胭脂鋪的妝品相比,質量如何,需要得到用者的品評。他們在各地找人試用,恰好此次來賀喜督爺,他就帶了一些過來,想請府上內眷給個意見,以便改進。」
張壽元說:「在下是四海錢莊的掌柜。督爺任職工部的時候,對在下十分照顧。在下感督爺恩眷,時常到山東走動,所以與督爺府上一些人相熟。此次督爺總督直隸,在下獲知消息,便從京師趕來,在此迎候督爺高陞,已經三天了。」
晁信義確實知道康百萬的故事,這個故事最近在京城轟動一時。
花紅藍也不能自持,轉過身偎在他的懷中。
「姑姑,從此我是不是就是個壞人了?」晁信義像孩子一般問道,雙膝一軟,跪在姑姑的床前,頭埋在床上,似乎要哭出來。
晁信義將劉公公領進了自己的卧室。這是他和張淑梅的主卧,因為家裡人少,卧室便做成了大套間,專門建有會客廳。兩個人進入后,小玉進來沏茶。晁信義說:「恩公,您難得來一次,今晚留在這裏吃飯。」
張淑梅說:「他叫木井松。」
對此,晁信義十分認同,也極其焦慮,他說:「岳父大人分析得是。」
此外,歷史學家將戊戌變法失敗的舊賬,也算到袁世凱的頭上,認定是袁世凱向慈禧太后告密,才導致慈禧太后發動后黨政變。事實上,所謂袁世凱告密一說,並不成立,事變之後,袁世凱也未能得到相應的拔擢。作為山東巡撫,權重位其實並不高。
「皇宮訂單的事。」晁信義說,「袁大人此舉,對於京西胭脂鋪是一次絕佳的機會。但是,這個機會並不僅僅是京西胭脂鋪,還包括王記。王記有李公公撐著,我怕……」
劉公公說:「你起來,我們慢慢商量。」
袁世凱說:「那是得有個過程。不過,以信義賢侄的才能,應該很快就會大展宏圖。」
晁信義說:「他們對我好,那是因為京西胭脂鋪倒了,他們在施捨。而他們爭取宮廷訂單,那是生意,這是兩碼事。」
晁信義說:「我沒事,你守了一夜,還是回去歇著吧。」
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晁信義忙得暈頭轉向。
晁信義連忙站起來,施了一禮,說:「督爺請息怒,這事完全是我的主意。」
張壽元在房間里走了好幾個來回。晁信義一直看著岳父,沒有出聲。張壽元走了幾圈,停下來,似乎要對晁信義說什麼話,顯然沒有完全想好,便將話吞了回去,重新走了幾圈,才冒出一句話:「這個人,實力恐怕非同小可。」
農曆九月二十五日,兩宮抵河南鞏縣駐蹕。當地知府雖然沒有接到迎駕的聖旨,卻又希望兩宮在當地住下來,事前做足了工作。考慮到府庫無錢,便找到當地富商康鴻猷,由他出資迎駕兩宮。到鞏縣有兩條路,一條走陸路,一條走水路。兩宮到底走哪條路,知府不清楚,只好做兩手準備,在黑石關修建了一座行宮,並在洛河上架起一座浮橋,又在洛河邊上建造了五艘龍船,為了停泊這五艘大船,又特意在南窯灣村北洛水東岸建船塢五座,俗稱龍窯。
張壽元哈哈大笑道:「我女兒越來越漂亮了,果然是人靠衣裝,美靠扮妝!」
孫公公的法器雖然沒了,可喜歡女人的本性還在。他悄悄在外面養了女人,而這個女人的用度大部分是王家提供的。王家棟通過這個女人,約定了孫公公,兩人便在女人家裡見面。
花紅藍淡淡地道:「如果沒有事情,我先出去,你鎖門吧!」
王興業高興了,大聲地說:「拿酒來,今天我要喝一杯。」
晁信義說:「劉公公說得很明白,如果不是因為李公公出面說了話,根本不可能有重新遴選這件事。」
葉小芸起身去拿酒,王興業拿起筷子開始吃菜。王家棟心裏有事,沒有半點食慾,坐在那裡傻了一般。相反,王興業因為高興,並沒有注意到兒子的表情。待葉小芸拿了酒來,給王興業酌上,王興業端起酒杯,喝了一杯。葉小芸又替他倒上,他端起第二杯酒的時候,才意識到兒子的表情特別,似乎一點兒都不高興。
劉公公還不放心,走過去,拉開門看了看,又關了,並從裏面閂上。晁信義看到這一動作,頓時愣了一下。
王家死裡逃生。
張壽元連忙說:「專程來向督爺表示祝賀,沒有別的事。只是小婿年輕,不懂事,一定要帶那些妝品過來,給督爺添了麻煩,實在太唐突。」
兩天後,盛總管派了一輛小汽車來請張壽元翁婿。
晁信義說:「不僅僅是一句話,到時候,那些貨品還需要恩父安排人去送。」
王家棟說:「首先,當然是您的身體。我們全家都是在過關,這一關過起來不容易。花錢倒在其次,關鍵是心理上不能倒下。所以,您一定要儘快好起來。」
晁信義說:「我在列祖列宗面前發過誓,要重振家業,重振京西胭脂鋪。同時,我也告訴自己,我們晁家是被人害的,所以,我無論如何要做個好人,最起碼是不害人。」
打聽這件事並不難,王家棟找到一個熟悉的太監——孫公公。
王興業一門心思想著黑妞,真讓王家棟受不了,卻又不好反駁。王家棟不想read.99csw.com讓父親繼續這個話題,便按自己的思路往下說:「古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話真有道理。還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確實是太善了,所以才吃了這次的大虧。」
康鴻猷聞言,恍然大悟,立即跪下來,謝老佛爺封號。自此,康百萬之名,傳遍天下,轟動一時。
「你怎麼了?」王家棟問。
晁信義想起岳父那天似乎話中有話,一刻都沒有停留,跑回家來,拉著妻子張淑梅,坐上馬車立即趕去見岳父。
孫公公也起身,王家棟送兩位公公出門,乘機往孫公公口袋裡塞了一張一萬兩的銀票。
王興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萬萬沒想到,晁家小子這麼心狠手毒,真是看錯他了。」
晁信義說:「確實是一局死棋,但我想,棋是死的,人是活的,死棋未必就不能走活。」
葉小芸慌了,連忙過來幫丈夫抱住老爺子。王家棟扶穩老爺子的身體之後,一把將他抱起來,快步向院子里走,同時對葉小芸說:「快,快去請郎中。」
袁世凱道:「壽元兄沒有別的事?」
晁信義一聽,知道岳父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滿意,也不多話,說:「淑梅,你快去準備一下,爹今晚在家吃飯。」
話音剛落,盛總管迎了出來,一番寒暄,由盛總管引著進入內院。讓晁信義沒有想到的是,袁世凱竟然站在庭前迎接。
王家棟不敢說實數,只是說:「二十萬。」
黑妞走過來,圍著王家棟轉了一圈,問:「少爺,你怎麼坐在地上?坐在地上好玩嗎?」
晁信義去姑姑那裡,一方面是要探一下她的病,另一方面也是想向她訴說。
張壽元到底年長許多,社會經驗極其豐富,一眼就看透了晁信義。他耐心開導說:「你所做的生意,與國家大事無關,只不過是民生小事。所以,你所做的工作也都著眼於民生小事,要把自己的產品送進皇宮,著眼點始終都是那些能影響後宮的人。且不說你會這樣想,你們整個晁氏家族,兩百年來都是這樣想的。當初,你們就是通過這樣的方法,打進了皇宮。再擴大一些,你們整個行業,難道不是這樣想的?也就是說,你所做的一切,人家也在做,人家甚至比你做得好。如果沒有這次洋兵之禍,你們京西胭脂鋪在後宮的地位,是沒有人能夠撼動的。可是,禍亂之後,一切都變了,京西胭脂鋪被徹底毀了,是變化之一。你年紀輕輕,開始掌管京西胭脂鋪,是否有足夠的商場經驗?是否有足夠的宮廷人脈?是變化之二。你的競爭對手,在這兩方面都比你強,是變化之三。有了這三大變化,你按照原來的門路、原來的思路和人家競爭,已經輸了一著。何況,人家直接找到了李公公那裡,這件事等於是通了天。你再按這個路徑走,無論如何,走不通了。」
周公公一見王家棟,便扯著嗓子說:「王家棟,李公公讓我來給你傳個話。」
想了一夜,晁信義想到一個主意,立即約見劉公公。
汽車七彎八拐,到達一處建筑前。晁信義仔細看了一眼,這些建築極其普通,甚至有些殘舊。這樣的地方很難讓人相信,竟然是權傾一時的袁大人的府邸。
張壽元說:「真的?那我就是太有口福了。」
張壽元一驚,問:「李公公?哪個李公公?」
王興業的眉頭皺了一下:「這話怎麼說?」
晁信義連忙說:「淑梅挺好的,我還和她商量,準備這幾天回去看望二老呢。岳父大人,請去家裡坐吧。」又對夥計說:「去,去通知太太,讓她準備晚飯。」
晁信義問:「會不會太少了?」
可見,真的有人假借王記胭脂坊的名義往宮裡送了大量的貨品。
王家棟說:「花點錢就花點錢。反正這幾年我們王家也賺了不少錢,花錢消災,不是大事。」
另一方面,他早一天去遲一天去,甚至等半個月之後去,自然沒有任何區別。袁世凱剛剛榮升新職,前去祝賀的達官貴人一定不少,他去早了,根本就輪不上見面的機會;若是遲一些去,說不定還能獲得一次機會。
每一個郎中說的都是一樣,就連托關係走門路請出的御醫,也是這一套說辭,稍稍不同的,是他們開出的藥方。一年多來,葯喝了實在是不少,加起來恐怕有一大車,病卻不見好。
得知此事,晁信義獨自跑出去喝酒了,把自己喝得大醉,睡在酒館的地上。
沒料到,今天一大早遇到這麼個人,他心中最柔軟的一塊被觸動了。
張壽元說:「畢竟這件事牽涉巨大利益,有人走門子是可以想象的。如果京西胭脂鋪還是以前的京西胭脂鋪,就算有人走門子,恐怕也無濟於事。現在的問題在於,京西胭脂鋪出了事,別人也就有了機會。哪怕大家都在走門子,最後也要看誰的門子硬。」
張淑梅嫣然一笑,說:「我又不是王爺家的千金小姐,弱不禁風。」又說:「我不動不舒服,動一動覺得渾身都有勁。」
「也就是說,買通李公公的這個人花了血本。」張壽元說。
周公公說:「你知道,這件事老佛爺有多氣嗎?已經兩天沒和總管說話了。以前,哪一天老佛爺不要李總管陪著說說話?你可把李總管害慘了。」
晁信義說:「我去找劉公公,請他出面,找一找那些有投票權的人。」
張壽元在袁世凱任工部右侍郎的時候,便和他交結,後來,袁世凱出任山東巡撫,張壽元每年都趕去山東拜節,和袁府上下關係相當不錯。現在見直隸總督府換了人,知道是袁世凱的人了,便上前打聽。自然不是打聽袁世凱,而是打聽袁府其他熟人,一連說了幾個,門口那名把總只說不知。
再多子多孫,都經不起一場災難。
但是,就算是王家乾的,晁信義心中也無法平復。以怨報怨,不是他所願意的。他不想當壞人,真的不想。
晁信義完全不明白怎麼準備,所以說:「請恩父賜教。」
劉公公說:「兩宮這幾天就進直隸,很快就要回宮了。宮裡忙得很,如果不是義兒你的事,我肯定不會出來。」
晁家遭禍的時候,晁靈珊受了驚嚇,又一路逃亡,大病了一場,還沒有完全好利落,又趕回京城,幫侄兒重振家業。前後一年多時間,沒日沒夜地干,身體便每況愈下。特別是近段時間以來,除了生產,還要利用一切時間培訓技|師,完全得不到休息,一直處於病中。
「你要我怎麼配合?」王興業問。
王家棟覺得,這事應該告訴父親,父親的經歷畢竟比自己多,他更能正確評估形勢。同時,父親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好,他又擔心,這件事一旦說出來,搞不好就送了父親的命。心裏正糾結著,王興業卻已經看出來,問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晁信義的計劃是,大量採購王記分號的貨品,送進宮裡去。此舉有兩大好處,第一,宮裡人用后,會對王記貨品的質量產生質疑,從而選擇京西胭脂鋪;第二,以王記的名義送去貨品屬於行賄,而這個行賄的罪名又得由王記背著。只要劉公公在老佛爺面前說上一句話,老佛爺震怒之下,最大的可能是將王記從預選名單中剔除,更嚴重一些,甚至有可能將王記查辦。
八月十五到了,按理晁信義應該帶著老婆到岳父家拜節。可是,為了宮廷的那筆至關重要的單,他是東奔西走,忙得連飯都沒有好好吃幾口,哪有時間?張淑梅幾次想提醒丈夫,可見他白天忙得團團轉,晚上一回到家,飯顧不上吃,倒頭就睡,實在不忍心。
劉公公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辦,讓我再想想。」
晁信義到這裏來,本是想和花紅藍說幾句話,可是,他一到,花紅藍就要走。他無可奈何,只得退出。
張壽元解釋說:「世上事總是陰陽相伴,福禍相生。袁大人署理直隸總督,大家心裏都清楚,很快就會由署理變實任。整個大清朝,十幾個總督,直隸總督是所有總督之首,權位比其他總督又要高出一截。且不說總督,就算是京城的王爺,真正的權勢恐怕還不如一個總督。尤其這位總督,將來極可能入相,那時,實權就遠遠高於王爺了。這樣的人,豈不是眾矢之的?不知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不知多少人想取而代之,稍有行差踏錯,都可能萬劫不復。」
好在袁世凱顯然清楚他們有事相求,主動問起:「你們京西胭脂鋪劫后重生,不容易。現在生意怎麼樣?」
晁信義不覺輕輕哦了一聲。
張壽元果斷地說道:「直覺!一個生意人的直覺,不出五年,袁大人必將手握重兵,出將入相。」
王家棟臉上的表情騙不了父親,王興業說:「不對,一定有事。」
晁信義所做的事,就是好好地利用這片刻的安寧。或者說,給達官貴人拜節,其實是希望藉助金錢的作用,買到這個安寧。
王家棟又一連磕了幾個頭,道:「小的真不知道,請公公明示。」
劉公公喝了杯中酒,問:「你叫我出來,有事吧?說,什麼事?」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劉公公爽快地答應了。劉公公說:「我和你父親、你的叔叔,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你的父母叔嬸都不在了,我呢,正好也希望有個兒子。好,我答應你。」
周公公將手裡的拂塵揮了一下,道:「李公公說,小周子,你去見一見王記胭脂坊那個不懂事的,問一問他,他到底想幹什麼?朝秦暮楚,有他這樣辦事的嗎?」
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如此,欺男霸女不是罪,姦淫擄奪不是罪,窮才是罪。有罪之人,還有什麼真正的權利?
也就是說,哪怕袁世凱將東西獻上去了,根本格局並沒有改變,李公公的某一句話,仍然是關鍵之中的關鍵。
退出來無事可做,只好回到店裡。剛剛走進店裡,夥計就向他說了一件事,王記的老掌柜王興業病了,似乎病得不輕,吐了血。
葉小芸見黑妞走了半天,丈夫還沒有回來,便自己過來了。進來一看,黑妞躺在地上,臉上全都是眼淚,暗吃了一驚,問:「黑妞,你這是怎麼了?」
送出十萬兩銀子,只不過賺了個公平競爭的機會,晁信義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他當然希望能有一個明確的結果,或者說,能找到一種辦法,使得自己在這場競爭中獲得更大利益。他問:「岳父大人,我認同您的分析判斷,我想問您,我該怎麼辦?」
張壽元說:「這件事有利有弊。」
晁信義根本沒認真聽夥計的話,只是說:「吐了血?怎麼吐血了?」
「沒啊,沒發生什麼事?」王家棟說。
晁靈珊伸出手,摸著侄兒的頭:「每個人心裏都有個結,那是一道坎,邁過去就好了。不要胡思亂想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個彎子繞得太遠了,晁信義仍然不能完全認同。
比如說,晁信義所想到的給後宮那些有投票權的人好處,此事雖然不一定能傳到老佛爺的耳邊,卻很難瞞過太監宮女們,也就是說,很難不讓大太監李公公知道。李公公若是全心全意幫王記胭脂坊,只需要在老佛爺耳邊說一句話:我聽說京西胭脂鋪在後宮使了大量銀子,就將整個事情顛覆了。
「好好好,意思意思。」張壽元說著,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銀票,遞過去說,「我今天做了一筆好買賣啊。」
王家棟問:「公公能不能給我一個底,大概需要多少錢?」
李氏再餵了一勺水,那水卻留在王興業的嘴裏,不往下流。
這個消息給了晁信義又一次新打擊。如果王家真的滿門抄斬,他晁信義手中又會多一條人命。他不想再留在家裡,更不想看到此事的結果了,除了逃避,他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第三天,他便起程去了保定。
袁世凱接道:「京西胭脂鋪?不是聽說在此次兵禍中毀了嗎?」
一連三腳都很重,黑妞哪裡受過這樣的打擊?當即大哭起來。
葉小芸問:「高興怎麼還嘆氣?」
趙三加了一句:「餓的。」
王家棟說:「這是第一期,以後可能還要花點錢。爹,您安心養病吧,其他的事您就不要管了,我會處理好的。」
晁信義說:「可是,他轉過背又去了王記。」
「花了不少錢吧?」王興業又問。
王家棟說:「是不一樣。」他指著上面的一個標記說:「你看這裏,有個數字。京城總號賣出去的,沒有這個數字。」
晁信義問:「袁大人會不會收了這些東西,根本不給老佛爺?」
周公公說:「你的意思是說,你們王記胭脂坊,京城賣的貨品和各地分號賣的貨品,不一樣?」
張壽元連忙伸手入懷,掏出一張百兩銀票,塞給把總,說:「總爺辛苦了,這是一點小意思,給總爺和兄弟們去買杯酒喝。」
劉公公說:「賢侄啊,你是不知道宮裡的情況。你想想,我們在西安那麼遠,怎麼知道京西胭脂鋪的事?肯定是有人走了李公公的門子。」
晁信義說:「我們晁家能有今天,多虧恩公在宮裡周旋。不想,此次我晁家遭此大難,而恩公又隨太后西巡,我晁信義無緣在恩公面前行孝,這三個頭權當彌補。」
張壽元說:「如今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當官的沒有一個不貪的,大官大貪,小官小貪。八國聯軍進攻中國,輕易從天津打到北京,你想,洋人為什麼那麼容易得逞?只有一個原因,中國官場整個爛透了,沒有一個官員願意犧牲自己的個人利益來成全國家民族的利益。那天,袁世凱拒絕你送貨上門,而是說親自去取,我就明白了,你送貨上門,他因為收了我們十萬,不好再向你要錢。他干這件事也就沒有收益最大化。相反,他派人來取,當然不僅是取你的,也會向其他人透露消息,比如王記,再比如其他胭脂坊。其他胭脂坊怎麼辦?當然可以拒絕。但有些顯然不會,比如王記,可能還有其他的。只要多一家,他就至少多十萬的收入。除了胭脂水粉,他還可能拿一些其他貨品,他將這些貨品送給後宮的那些重要人物,等於替人家打開皇宮銷路,人家自然要給他一筆錢。」
躺在床上的姑姑說:「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我去和淑梅說。」
王家棟說:「人家才不是昏了頭,人家是要把我們王家置於死地。」
晁信義便讓夥計每一樣拿兩箱。
晁信義急了:「既然李公公已經在老佛爺身邊說了話,還有什麼人說話的分量,能超過李公公?」
袁世凱干這件事,又等於是在替各商家搞營銷。營銷工作自然不白搞,每家就算不收十萬八萬,四五萬總是要收的。單是胭脂水粉就有七八家,再加上其他生活用品,怕是有幾十家,這一路收下來,就是一兩百萬了。
走近花紅藍的房間,發現門是關著的。再看看配料室,只有姑姑在裏面。
一大早,晁信義就起床了,他總是晁家上下第一個起床的人。當然,晁家還有一個守夜的人沒有睡覺。以前守夜是常風,但常風習慣走鏢,那個時候是幫忙。如今晁家已經安定,守夜另請了一個叫趙三的。趙三會幾手拳腳,天黑之後提著一條鐵棍子在京西胭脂鋪四周巡邏,天亮之後才會睡覺。
張淑梅說:「你就是我的主子,還找什麼?」
王家棟說:「是有事,小芸有了。」
把總說:「督爺很多銀錢都是從四海錢莊走的,這個我自然知道。」
「在哪裡?」張壽元問。
「為了宮裡的事?有希望嗎?」晁靈珊問。
王家棟早有心理準備,時刻注意著老爺子的情況,見狀立即站起來,要上前去扶老爺子,可即使如此,他還是慢了一步,老爺子的身體已經開始向側面倒去。王家棟一把將父親抱住,此時才知道,父親的身體完全是軟的,彷彿沒有骨頭一般。
張壽元問:「都拿到貨品了?」
宛平城的工廠已經全面開工,京西胭脂鋪的生意又出現了以前的局面,供不應求。尤其是松下長生獲得十二萬兩的賠償之後,將這筆錢變成訂單,向京西胭脂鋪要了一批貨。儘管價格遠比上次更低,畢竟,這批貨不在國內賣,加上上次確實讓人家受了損失,晁信義爽快地簽了約。
八月十六日,好不容易可以歇一歇了,晁信義一大早進了門店,清理了一下賬目,這才知道,這個節日,生意出奇好,至少把拜節送出去的錢找回來了一點。
果然,第二天接到了準確消息,袁世凱確實當上了署理直隸總督。翁婿二人趕到總督府時,發現總督府的衛兵果然換了,穿的都是新軍軍服。
「千萬不要。」花紅藍急急地道。
於是,王家棟請來了西醫。對於中醫,王家棟了解實在太少,相反,他在日本留學期間接觸到了西藥,覺得人家那才叫醫術,每一種病都有一個準確的表達,不像中醫,所有的病都可以叫鬱結。感冒了是肺部鬱結,便秘了是腸道鬱結。
張壽元說:「督爺,這事您還真錯怪我了。我這個女婿是京西胭脂鋪的掌柜。」
「出了什麼事情?」晁信義心中一驚,一個箭步衝出門去。先抬頭往店鋪中間一看,發現京西胭脂鋪的金匾還在,才微微鬆了一口氣,然後低頭一看,不由得一怔。
「岳父越是理解,小婿越是惶恐不安。」晁信義請張壽元坐下,並且叫夥計沏茶。
王興業說:「還有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晁信義明白了,岳父之所以說一個字,等,關鍵在於此刻實在太敏感,做什麼都可能產生兩種不同的結果,而這種結果是不可掌控,甚至是不可預測的。
晁信義暗想,這真是替自己辦事了。每樣拿十件,說明袁世凱不打秋風,盛管家也不另外多要。只送十個人,說明這十個人都是地位極其尊崇的,這十個人在宮裡說話一定極有分量。也就是說,若是這十個人都替京西胭脂鋪說話,這個訂單肯定跑不了。晁信義心中狂喜,表面上不露聲色,命令夥計按照盛總管的要求打了十個包,又開了一千兩的銀票交給盛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