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章 宦海沉浮

第六章 宦海沉浮

盛總管說:「如果是這樣,那你恐怕得多等幾天,等有機會的時候,我把你的事跟督爺說一說。」
只不過,在女兒出嫁的第二年,六十七歲的榮祿因病而故。
店小二說:「爺,童爺什麼時候來,說不定。」
晁信義說:「你是。」
袁世凱大概知道,既然行跡已經敗露,不回京肯定是一死。若是回京,畢竟他們有承諾不殺自己,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因此決定返京。
晁信義顧不得宛平的工廠了,只得先滅了後院這把火。
可另一方面,袁督爺最近的處境不妙,正是要低調的時候,自然不想生事。何況這麼點小事,也要鬧到督爺那裡,說不過理。
幾乎所有人都說,有背景啊,背景大得很。問得再仔細一點才知道,童爺有一個弟弟很小就進宮了,在大總管李蓮英的手下做事。到底做多大個事,誰都不清楚。就因為這一點,誰都不敢惹他,連當地官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小童子畢竟是小太監,只是在李總管身邊走動,醇王府自然是沒有去過。可王家棟提到的那些王公大臣中,有好些個他確實是見過的。以王家棟這種商人身份,根本不可能認識這麼多朝廷要員,可見,他確實是親眼所見,否則說不出。
松下長生有意不談庚子事件,更加令王家棟相信,晁家滅門,始作俑者就是此人。可是,他不好將話說出來,只得依著松下長生的話題,說:「是啊,我在日本留學期間,考察了日本的妝品行業,因此認識了松下先生。」
既然醇親王的名號能起到作用,王家棟就想乾脆賴下去,連這五萬也不給了。轉而再想,得罪這些人,自己很可能麻煩不斷,還是暫時過了這關再說吧。
小童子說:「王掌柜,王爺,求您一定要救我哥啊。」
盛總管說:「信義,你來得正好,我正在派人找你。」
晁信義只得將部分事實告訴了岳父。他說,紅藍並不是什麼戲子,她出身中醫世家,祖祖輩輩都從事醫術,同時也有家傳的美顏術。他是外出採購原料的時候,認識她並且愛上她的。他原想,回到京城向父母說明,然後娶紅藍過門。不料在半途中,聽說家裡遭了大難,他便將花紅藍委託給一個朋友照顧,自己趕回北京處理後事。原本的打算,是等家裡稍稍安頓之後,再將紅藍姑娘接回來,和她一起重振京西胭脂鋪。可他沒料到,京西胭脂鋪的毀壞,遠比他想象的大得多。他在京城四處尋找貸款,可是,沒有一家錢莊肯將錢貸給他。這時候,岳父伸出了援手。
直到第二天下午,張壽元才派人過來叫晁信義去接老婆。
花紅藍說:「你要說什麼,我知道,還是不說了吧。」
松下長生說:「我有這個想法。可是,我們日本人辦事,不像你們中國人,你們只要是掌柜的說了就算數。而我們日本人,有董事會。董事會那幫人對中國市場不了解,要他們下決心不容易。」
孫公公再沒有說半句多餘的話,轉身離去。王家棟很想把他留下來,轉而一想,留下來意義也不大,這所有一切很難說不是他們事前商量好的。他們就是要將他擺進榨膛里,無論他怎麼掙扎,都是一樣的結局。
不料,到了晚間,紫禁城又傳出喪鐘。
最好的茶上來,晁信義嘗了嘗,實在一般。這種店主要經濟來源是大煙和妓院,茶樓根本不用心經營,只是弄點茶葉,糊弄一下顧客。喝了一個多鐘頭的茶,童爺來了。
晁信義再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京西胭脂鋪自然有人罩著,不勞童爺費神。不過嘛,既然我到童爺的地頭來喝茶,付一點茶錢理所應當。」
「對了,宛平那邊的事,我還沒來得及問,到底怎麼樣了?」張淑梅問。
晁信義說:「他什麼時候來,我就等到什麼時候。童爺來了,就讓他來見我。」
王家棟和松下長生碰了一下杯,祝賀道:「恭喜松下君,看來,京城妝品行業很快就是三分天下了。」
晁靈珊倒吸一口冷氣:「真的嗎?是什麼人這麼陰險?」
晁信義暗自一驚,問:「督爺要去京城?」
晁信義想,能去哪裡?當然是回家。轉而一想,既然是回家,她又何必多此一問?看來她是已經想通了,要去接花紅藍回來。晁信義說:「聽你的。」
王家棟說:「我也想救啊,可是,剛才你也說了,幾十個官員,我連姓甚名誰都不清楚啊,怎麼救?」
花紅藍也捨不得這個家,捨不得晁信義。雖然人生有不如意,可想一想,樣樣如意那恐怕就不是人生。見張淑梅異常真誠,又因為晁信義事前做了工作,花紅藍終於點了頭。
張淑梅立即抓住了晁靈珊這句話中的漏洞,反問她:「為什麼要等信義回來才說?她不是你的養女嗎?」
晁信義問:「這個童爺有什麼背景嗎?」
張淑梅說:「是他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王家棟道:「既然這件事與袁大人無關,那就好辦啊,你們出個面,就以李總管的名義,官府還能不放人?」
晁信義不說通知我,而是說讓他來見我,故意把架子先拿著,表明自己身份非同一般。他自然知道,對付這些角色不能太軟,你如果軟了,人家就會硬。你如果硬了,人家摸不著你的底,會有所顧忌,真正談判起來,自己就有了優勢。
可他沒料到,載灃將他排除在外,軍機大會雖然同樣只有五票,形勢卻完全轉了過來。假若張之洞和鹿傳霖同意殺袁,即使奕劻和世續反對,也是三票對兩票。
如此一來,事情就僵了。
張壽元愣了一下,看了袁世凱一眼,迅速作出判斷。身為中樞大臣,袁世凱沒有穿官服,也沒有帶大批隨從,似乎說明有什麼事正在發生,這件事一定是驚天大事。張壽元很想問一問,卻不敢問,道:「要不我們繞一步,到四海錢莊去拿?」
對方說:「先開工?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難辦也要辦。不然,我們晁家過不了這一關。」晁信義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張淑梅又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這一點。對於花紅藍在晁家的地位,她是有疑問的。有幾次她以各種方式試探晁信義,晁信義總是說,花紅藍是靈珊姑姑的養女,糊弄過去了。
王玉堂實言相告:「不是,我是這裏的管工。」
張壽元沒有絲毫猶豫,道:「好。」
晁信義心中大喜,將捲軸卷好,立即往家裡趕,計劃第二天趕去見童爺,讓他看看這幅字。
身在北京的張壽元自然也沒有空著,他立即啟動自己的關係進行了一番打聽,獲知了載灃要殺袁世凱的詳情。攝政王的意思,也就是皇上的意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攝政王要殺袁世凱,袁世凱還能否活著,難說。顯然,這筆錢一旦放出去,不僅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有可能連累自己全家。
原來,這位官員來請袁世凱去接聽電話。電話是軍機大臣世續打來的。世續受載灃之命,前往袁府,軟硬兼施,逼著袁世凱的兒子袁克定說出了父親的下榻之處。世續因此給袁世凱打電話,明確告訴他,攝政王保證不殺他。
松下長生似乎不願意晁信義產生這種聯想,立即解釋:「哪裡哪裡,我們松下妝品的生產能力有限,供應日本市場已經顯得吃力。現在在北京開洋行,主要是想做妝品貿易,尤其是將中國的妝品賣到國外。這方面我和京西胭脂鋪已經有了良好的合作,接下來可能還會與家棟君合作呢。」
岳母說:「說你怎麼啦?如果不是我每天念叨,你怕是早把小妖精領進門了。」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晁信義說,「必須立即把紅藍找回來。姑姑,你知道她住在哪裡嗎?」
當然,洋行並不是以松下妝品的名義,而是以買辦為主。朱七因此成了松下洋行的主人,由他出面,邀請晁信義、王家棟等人。
外國人在中國開的分號,和中國人開的分號不同。外國的分號不叫分號,叫洋行。松下妝品原本在北京有銷售,但量非常少,洋行也不是單獨的,只是和另外幾家日用品合開的。一旦決定在中國設廠,他們便調整了中國市場的戰略,決定在北京開洋行來領導北方市場。
夥計說:「不是,還跟了一個小公公。」
晁信義見岳父態度有所轉變,立即提出去見妻子。張壽元覺得,張淑梅母女此時正在氣頭上,不一定聽他解釋,若突然出現,可能引起更大的麻煩,建議說:「要不,你先回去,我找個機會和淑梅說說,探一探她的口氣?」
晁信義無話可說,張淑梅卻沒有停止她的想法,她還真去找過花紅藍。當時,她親自出面,把花紅藍接了回來。那天,她並沒有叫上姑姑,而是獨自一人,去了花紅藍租住的地方。她去敲門,花紅藍問了一聲:「誰?」
由此可知,京畿地區實際上是一個尷尬地區,有相當一片區域屬於直隸和順天府雙重領導。西路廳的同知駐盧溝橋拱極城,分管涿州、大興、宛平、良鄉、房山一州四縣。除了宛平縣屬於京城內的部分之外,其餘各地均在直隸管轄範圍。故此,西路廳實際上也是受順天府和直隸雙重領導。
晁靈珊說:「你說些什麼?晁家的媳婦不是你,還能是誰?」
小童子看了看王家棟,冷笑道:「王老闆到醇王府喝酒去了?王爺都請了哪些人?」
所有的話都不會說得太明。他相信晁信義一定認真調查過那次導致晁家滅門的事件,自然會有諸多疑惑。那些洋兵在其他地方只是搶掠和強|奸,只有遇到抵抗時才殺人,可到了晁家,為什麼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他全家滅了?一定有原因。
袁世凱擺了擺頭說:「要不,讓信義跟我走。到時候,我讓信義和你聯繫,你把銀票交給信義。」
「紅藍,是我,信義。」他說,「開開門,好嗎?」
晁信義暗想,讓你辦倒是省事,你帶上幾個大頭兵就把這事辦了。可是,如此一來,梁子也就結大了。宛平縣雖然在直隸的管轄範圍,可具體的行政事務,還有一個順天府。順天府尹雖然只是正三品,比總督小了一品,可順天府的事,府尹說了算。袁金標若是帶兵去抓人,就是越權,讓總督府和順天府對立了。不僅和順天府對立,順天府還設有四路廳,分管順天府的東西南北四個區域,分管宛平大興的是西路廳。也就是說,若按袁金標的意思辦了,還得罪了西路廳。
再一次敲門,裏面終於有了聲音,花紅藍說:「姑姑,你讓我靜一靜吧。」
聽完盛總管的介紹,袁世凱略略沉思,然後道:「你去西路廳問一問,有沒有案子,如果有,把這事辦了吧。如果這樣一件小事我們都辦不了,以後還有誰會求我們?」
晁信義道:「大人是國家民族希望之所在,命運之所系。如果大人也認命了,我們這些平民百姓還能有希望嗎?」說著,晁信義跪了下去,道:「大人,請聽小民一句話。」
「這麼說,王老闆是不準備管我哥的死活了?」小童子反問。
聽到這話,王家棟的手一抖,他手中正拿著毛筆,筆上蘸了墨,那墨就滴在了面前的賬本上。他問:「他一個人來的?」
可晁信義想得比袁金標深遠。現在正有一大幫人暗中反對袁世凱,袁金標若是這樣干,等於給那些反對勢力提供了口實。何況,真這樣幹了,就是幾十條人命,他可不想讓自己背上血債。袁金標也是一番好意,晁信義自然不能拒絕,只好說:「兄弟,你別急,我既然來保定一趟,自然要見見督爺。等我兩天,反正那些人也跑不了。」
所以,工廠的工人都是白天上班。而當初,為了將生活區和工業區隔開,工人的宿舍是建在廠外的,工人上下班均需要走廠門。可讓工人們沒有想到的是,開工才三天,廠門就被人堵了。
到了第二天,人們才知道,前一晚去世的,不是三歲新皇,而是太后老佛爺。如此一來,幾乎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一個巨大的疑問,世上哪有這樣的巧事?太后老佛爺怎麼就比光緒皇帝晚死了一天?太巧了吧。
「不肯當小,那你怎麼辦?把我的女兒休了,讓她當大?」
雖說百萬的債務聽起來很可怕,但只要京西胭脂鋪正常運轉,最多四年也就還清了。王家棟的計劃,就是要晁信義還不清這筆債。京西胭脂鋪的宛平工廠若是十天半月不能開工,直接損失或許只有幾萬兩銀子,但間接損失無法計算。說不準哪個客戶又要他賠一大筆銀子,比如松下長生。
晁信義說:「其實,松下社長現在這樣經營也挺好。我們中國的妝品,和西洋妝品不同。西洋妝品是化學,我們是純天然,品質不一樣。」
「原來是晁掌柜。」童爺自己坐下來,大模大樣地道,「見識了,哈哈!」
「肯定是有人在害我們。」晁信義肯定地說。
晁信義被告之說,督爺如果要見誰,會派人來宣的,等著吧。
張淑梅不能等晁信義回來,她也不知道晁信義什麼時候回來,就算他回來了,她也拿不準,他會不會對她說真話。接著她就去了配料室,將花紅藍叫到了前院。
無可奈何,晁靈珊只好推搪,說:「你還是問信義吧。」
難說。當今這個社會,只要有錢,且不說直隸總督,就算是老佛爺的關係都能買通。早在晁子霖時代,就已經布好了袁世凱這條線,也不是不可能。
聽到這個話,晁信義大驚失色。這消息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不外乎兩種可能。其一,這段時間,他只顧撲滅後院大火,無心顧及其他,袁大人辭職以及交軍權的事,他沒顧上了解。其二,童爺因為和宮裡有關係,事先得到了消息。
在王家棟看來,一萬兩已經不算是小數,雙方討價還價,他再增加一萬,已經相當可以了。要知道,像小童子這種小太監,一年的俸祿大概只有二三十兩,加上恩俸以及俸米等,一年下來也不會超過二百兩。一萬兩足夠他幹上一輩子。且不說小太監,就算是大官,按照清初的薪俸定製,攝政王一年的俸祿也才三萬兩,提督是六百兩,總兵才五百多兩,到了千總把總就少得可憐了,一年的俸銀只不過三四十兩。文官差不多,正七品規定是四十五兩,和正六品的千總差不多。大清朝的俸祿很低,所以,後來弄出了很多名目,比如雍正的時候,在俸銀的基礎上,按俸銀數支給俸米,和珅又弄出一個養廉銀,後來也陸續增加,雖然加了數倍,可因為基數低,總數也十分可憐,一個七品縣令,一年下來也不過幾百兩銀子的賬面收入。李蓮英是太監總管,位高權重,可俸祿也是相當有限的,各種收入加在一起,每年也不過千余兩。
王家棟明白了,那個小公公一定是小童子,索命的來了。明知人家是來拿自己榨油的,自己卻無可奈何,不得不往榨膛里鑽。這個社會實在是已經爛透了,逼得不光老百姓沒有活路,就算是有些資本實力的富裕人家,同樣沒有活路了。哪怕是那些整天想著法子壓榨別人的官員,也很難說有真正的活路。就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何時何地會被別人當成菜籽送進榨膛里。
這件事無論如何得打聽清楚,否則,自己很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童爺頓時眼睛一瞪:「一句話?一句話值個屁,你耍老子?」
晁信義立即駕車趕往保定,去袁世凱那裡走一走,看是否能有辦法。
晁信義果然聽話,一路上什麼都不說不問,跟著袁世凱到了前門車站,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袁金標和晁信義陪在身邊,盛總管去買票。
第二天傳出上諭,立醇親王之子溥儀為帝,年號宣統,醇親王載灃為攝政王。
「謠言?你說是謠言?」張壽元略略有點動容。
「管工算個屁啊。」那人無理地說,「去,叫你們掌柜的來談。」
經歷了一連串的事,晁信義越發覺得,如果自己多些兄弟,關鍵時候就會多出幾個幫手。而現實卻是,他和王家棟的命運一致,攤子鋪得夠大,能用的人卻找不到。
晁信義一定想過這一原因,王家棟甚至都能想象,晁信義一定懷疑他,上次為了宮中訂單,晁信義竟然對王家動起殺心,就因為這種懷疑。此事王家棟又沒法向他解釋,原想慢慢將他的懷疑引到自己的懷疑上來,才有了那次登門提醒防範松下長生的事。
小童子道:「剛才已經說過了,這事如果是在別的地方,好辦一些,可在順天府,辦起來就難了,關節太多,就算每個關節使一點點,算下來也是一大筆。特別是直隸和順天兩府。要將這兩府的關係理順,那恐怕就不是一點點銀子,少了人家根本不放在眼裡。我算了一下,光是這兩府,總督和府尹,每人至少得十萬。還有順天府丞、布政司什麼的,總督府的幾個關鍵要員,每人至少得五萬兩。涿州知府和西路廳同知不能少,怕也要五萬兩。宛平知縣也不能太少了,少了看不得,三萬兩恐怕不能少。這麼多大人,我一個小小的太監,連話都說不上,又哪裡走得通他們的門子?自然要求李總管。李總管是什麼人?老佛爺信得過的人,也可以說是當今第一紅人,讓他說一句兩句話,不說三五十萬兩,二十萬總是要的。這麼算下來,一百萬兩,只會少,不會多。」
晁信義一愣,問:「什麼事?」
小童子無論如何不肯起來,他一定要王家棟答應救他的哥哥。他說,如果王掌柜不肯出手相救,這次他哥是死定了。又說,他哥原本好好的,若不是幫王掌柜辦這件事,也不會得罪京西胭脂鋪的晁掌柜。若是不得罪晁掌柜,也不至於驚動袁督爺。現在,事情落到袁督爺手裡,他哥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王家棟可不想走到這一步,只得裝糊塗問:「那怎麼辦?」
王玉堂無可奈何,只得往昌延里趕,來見晁信義。晁信義也不知去見什麼重要客戶,喝了酒,醉醺醺的,似乎風一吹就會倒下。
若真是晁信義請動袁世凱辦了這件案子,麻煩就來了。
作為松下長生的朋友和救命恩人,王家棟自然也收到了一張請柬。不過,王家棟並沒有帶夫人。他的前兩房太太都不是他喜歡的,又沒替他生過孩子,他根本不願帶她們出門。黑妞雖然替他生了女兒王胭脂,可她是個傻女人,帶出來只能出自己的丑。所以,王家棟獨自前來參加儀式。
晁信義心中一喜。先不管姑姑怎麼知道她住在此處,既然姑姑來過一次,紅藍沒有另尋他處,說明她在等,當然,只可能等一個人,那就是晁信義。
花紅藍說:「他是東家啊。」
花紅藍一走,晁靈珊慌了神,知道這事鬧大了。可她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得派人去找晁信義。而晁信義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
店員說:「你快去見姑姑吧,她會告訴你的。」
晁信義可不想去面對這件事,他說:「你看能不能這樣?我一個人去接紅藍,或者,你先一個人回家,叫上姑姑一起去接她。」
晁信義只覺得腦袋猛地一炸,問:「她為什麼趕走紅藍?紅藍哪裡惹她了?」
花紅藍說:「夫人聽誰亂說?沒有這樣的事。」
回到家,晁信義很想立即趕往宛平城處理工廠的事,可是,工廠的事恐怕不是一兩天能處理好的。家裡的事,若是不能解決,工廠的事又沒處理好,兩頭都不搭,損失就大了。無可奈何,他只得留下來,和姑姑一起製作胭脂,同時等岳父那邊的消息。
和以前一樣,晁信義先見的是袁金標。當天晚上,晁信義請袁金標喝酒。袁金標聽了他的話,當即拍案而起,說:「哥,這事包在我身上,我帶幾個人去,把這夥人做了。」
此時,北京的市民還沒有用上電,電燈read.99csw.com只有宮廷才有。晁信義建廠,其中關鍵設備就是發電機,沒有發電機,工廠的機器運轉不起來。這台發電機的供應能力有限,成本巨大,也是原因之一。
盛總管匆匆出來,見到晁信義,也不多話,問:「聽說督爺辭職的事了?」
晁信義說話之前,磕了三個響頭,道:「只要大人不認命,我晁信義,就算粉身碎骨,也誓死跟著大人。」
晁信義知道,這一關沒法過,不得不磕了三個頭,道:「爹,這件事確實事出有因,但並不是傳言的那樣。」
王家棟知道沒有退路,只好叫窮,道:「童公公,你也知道,我是債務纏身。」
說了這句話,晁信義動情了,眼淚禁不住流出來。裏面沒有聲音,他知道花紅藍在認真聽,因此繼續說:「而現在,我遇到難題了,這不光是我的難題,也是你的難題,是我們全家的難題。你知道嗎?你們中計了,有人故意製造謠言,目的就是想讓我們家亂起來。」
袁世凱說:「老佛爺最近身子骨不爽,我去看看。」
童爺嘿嘿一笑,說:「我倒無所謂,這點小錢,我還不放在眼裡。不過,我擔心的是,我下面這些弟兄不會答應,事情就會比較難辦。」
這個傳言突然而起,以至於張淑梅也聽到了一些聲音。但是,聽到聲音之後的張淑梅,僅僅是對姑姑進行了一番旁敲側擊。姑姑猶豫了一下,非常肯定地告訴她,紅藍是她的養女,事情就過去了。
西路廳的官衙就在盧溝橋腳下,自然清楚童爺之事。在西路廳,童爺的案卷堆起來有幾尺厚,可在此前,同知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心裏清楚,只要動童爺,童爺一定會去找小童子,而小童子很可能求到李總管那裡。李總管要把一名同知辦了,只是一句話的事。
盛總管對袁金標小聲說:「你上那輛車,跟著。」
晁信義仔細思考了一番,這件事還只能破財免災,明天和他們接觸一下,看他們到底是個什麼想法,然後再做打算。他告訴王玉堂,明天白天讓部分人到工廠門口,大多數人在家休息。萬一解決不了,晚上偷偷地開工,邊干邊談。此外,宛平的事恐怕沒有這麼容易解決,得做兩手準備。萬一工廠無法繼續生產下去,得快點將部分人調回昌延里,在那裡繼續開工。
「不,你不知道。」晁信義說,「你,她,還有姑姑,是我生命中三個極其重要的女人,也是我們晁家三個極其重要的女人。如果說我晁信義能有今天,我們晁家能有今天,你們三個人都是大功臣。」
這餐喜酒,王家棟吃得極其鬱悶,吃完之後,知道自己再無機會,神情黯然地回家了。剛剛進入家門,發現有人在等他,不是別人,正是小童子。
清初,順天府只轄管大興和宛平兩個縣,以北京城的南北中軸線為界,城東以及郊區屬大興,城西以及郊區屬宛平。這兩個縣也被稱為京縣。康熙十五年,將昌平、良鄉等十九個州縣劃歸順天府管轄。乾隆八年,又將這些縣划為通、薊、涿、霸、昌平五州,統稱順天府二十四州縣。
此時的王家棟心裏很糾結。他確實和晁信義有仇,可這是中國人之間的仇。他和松下長生不僅無仇無怨,甚至還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他救過松下長生,松下長生也救過他的王記胭脂坊。可仔細一想,畢竟是中國人和外國人。父親常常掛在口邊的一句話是,非我類族,其心必異。
王家棟不得不裝出熱情,對夥計道:「請,快請。」
也有人不信,說,肯定不是皇上,皇上才三十八歲,正當英年,怎麼會說死就死了?而另外的人卻振振有詞,自變法之後,光緒皇帝被老佛爺囚禁了,所以,身體狀況一直不好。
晁信義端起茶杯喝茶,故意不說話,也不看童爺。
即使是現在開洋行,松下妝品也有不足之處,他們的工廠建成需要一年多時間,一時無法投產,所有的產品只能從日本運來。而東京的工廠,生產能力有局限,不可能丟了日本的市場來搶中國市場。但北京的市場又不能等,他不得不匆忙開張。
第二天,晁信義帶著王玉堂一起去拜訪童爺。
看來,完全沒有和解的可能,晁信義不得不考慮採取特別措施。他所能採取的特別措施也只能靠權力。這個社會就是如此,他狠,你得比他更狠,否則,你就無法立足。
晁信義能說不等嗎?只好等。這一等就等了五天。第五天,盛總管通知晁信義,督爺有請。晁信義準備了禮物,也準備了銀票。趕到總督府,晁信義還沒有進去,在門口便見到了袁世凱。袁世凱一副出門的打扮,見到晁信義,也不廢話,直接說:「信義賢侄,你回京城嗎?跟我一起走吧。」
「你高興,我就不高興了。」小童子說,「那事你考慮得怎麼樣啦?這事兒可得抓緊,拖不得。」
他已經對不起花紅藍了,如果再娶個小,就再一次傷害了花紅藍。無論如何,這件事還真是難辦,他寧願就這麼耗著,也不想再傷她一次。
晁信義淡然說:「這位童……兄!京西胭脂鋪與你素無冤讎,為什麼會堵我的門?」
孫公公說:「王掌柜,你還不知道嗎?小童子的哥哥讓直隸總督袁大人袁督爺的人抓走,下了大牢。」
這張請柬是請王家棟去喝滿月酒的。滿族的習俗,滿月酒叫辦滿口,要舉行上索儀式,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下,主家請齣子孫繩,一端拴于祖先板的斜柱上,另一端拉至門外,拴在早已經準備好的柳枝上,全家人要向祖先板舉行叩拜儀式。
晁信義說:「家棟,原來你們認識啊,我還想向你介紹呢。」
王玉堂說:「東家,不好了。」
當天晚上,花紅藍離開了晁家。花紅藍一走,張淑梅也走了,回了娘家。
晁信義說:「我想請爹對淑梅說說,把事情對她說清楚。我知道,淑梅是個好女人好妻子,明曉事理,只要她明白事情的經過,一定會理解我的。然後,我和她一起去請紅藍姑娘。」
袁世凱輕嘆一聲,道:「時也命也,認命吧。」
很久之後,晁信義才弄清事情的緣由。
張淑梅道:「妹子,你和信義的事,他都對我說了。」
再想袁世凱匆匆進宮,難道說,並不真是因為探視老佛爺,而是因為輿論壓力太大,趕去向老佛爺辭職的?
小童子立即嘲諷地說:「王掌柜王老闆,一萬兩哪是救人啊,那是告訴別人,讓這個人早點死啊。」
童爺的公開身份是明花樓的老闆。表面上,這是一家茶樓,可晁信義已經摸清楚了,這是一家掛羊頭賣狗肉的店,一樓喝茶,茶樓的後面經營的是大煙生意,二樓卻是妓院。一般來說,經營茶樓或者妓院,上午就不會營業,但明花樓同時經營大煙生意,甚至最大的經濟來源就是大煙,因此,上午也不得不營業。
宮裡那個小童子的存在,是否告訴袁世凱?晁信義拿不定主意。此前對袁金標以及盛總管都沒有提過,現在,他也決定不提。
張壽元因此問:「袁中堂要在下做什麼?」
直到在天津住下來,袁世凱才和晁信義談了一次話。
岳母說:「我怎麼知道?你們這些臭男人,哪個不是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她說這話的時候,看著張壽元。晁信義明白了,岳父一定有過納妾的念頭。他有這麼大的事業,想生個兒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嘛,至於為什麼沒有納成,那恐怕是他們之間的秘密了。
晁信義正想著這事時,岳母的聲音再一次傳來:「以前的事我就不說了,我問你,以後你們怎麼辦?」
晁信義說:「你開開門吧,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
王玉堂說:「沒法開工,他們堵在門口,工人進不去。」
「這麼說是真的?」晁信義說,「可是,童爺你一定了解過,我們京西胭脂鋪的這個廠,三年之內,能不能賺錢還很難說。就算能賺錢,一年能不能賺六萬兩,同樣難說。」
張壽元說:「怎麼救?讓我們去把那個紅藍請回來?她也不會聽我們的吧。」
晁信義沒料到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局面,無可奈何,事前想到的辦法全用不上,只能採取哀兵戰略。他在岳父面前跪下來,道:「爹,您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們晁家。」
接下來要說到王興業對松下長生的懷疑。這種懷疑實際上提醒了王家棟,他因此格外注意松下長生的行動,最後,他的看法和父親越來越接近,認定松下長生接近晁信義,一定是不懷好意,至於他到底想幹什麼,王家棟一時摸不透。
「你想想。」晁信義道,「宛平城那邊有人煽動地痞鬧事,讓我們開不了工。我不得不將宛平的工人撤回來。可是,家裡也出事了。這分明是有人有計劃地打擊我們。」
晁信義將手上的捲軸打開,道:「我的話當然什麼都不值。不過,童爺看一看,這句話大概還是值幾個錢吧。」
回到家,晁信義做的第一件事,是約見劉公公。晁信義向劉公公打聽小童子的情況。劉公公說,確實有這麼個人,一個小太監,在李總管身邊做事,並不得寵。
花紅緩了一會兒明白過來,道:「我是花紅藍啊,夫人,您怎麼啦?」
「害我們?怎麼害?」
既然是軍機大臣開會,袁世凱自然要到場。可是,袁世凱走向軍機處大門時,卻被守門的侍衛攔下,明確告訴他,攝政王有令,既然袁大人有足疾,暫且回家休息,今天的會就不用參加了。
還有人說,駕崩的不是皇上,而是老佛爺。畢竟,老佛爺七十四歲了,也該是去和祖先團聚的時候了。
有些事情,晁信義確實不明白。若是從前,袁世凱要過問此事,只要給順天府傳一句話,立馬就辦了。童爺這種人,之所以敢胡作非為,無外乎背後有人。背後有人又怎麼樣?還能大得過袁世凱?那些此前不敢辦童爺的人,有了袁世凱這道金牌,辦一個小人物,就實在是太容易了。而如今,袁世凱遇到了對手,而這對手的力量還極其強大,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勢力。袁世凱若是硬挺著,不僅會引發皇親和權臣的矛盾,還會引發滿漢兩族的矛盾。袁世凱清楚,這兩大矛盾一旦爆發,不論誰對誰錯,最終成為替罪羊的肯定是漢臣。
晁靈珊天天在後院弄胭脂,對於外面的傳言一概不知。她當即說:「這是誰在胡說八道?」
現在呢?晁信義卻將配料的核心部分交給了晁靈珊和花紅藍。
王玉堂沒法說啊。自己說了能算嗎?如果能算,就不會出現眼前這樣的事了。如果對方說了算,那還是京西胭脂鋪的工廠嗎?
童爺被帶走的事,迅速在宛平城傳開。整個宛平城,童爺是頭號惡霸,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的事沒少干。只有少數人跑去西路廳報案,絕大多數人知道童爺有背景,敢怒不敢言。現在見童爺被抓了,知道他的好日子到頭了,紛紛跑去西路廳遞狀子,幾天時間,童爺的案子又增加了幾百起。
袁世凱接過晁信義遞過來的銀票,僅僅說了一句話:「信義,有時間到河南來看我。」
晁信義嚇了一大跳,難道說老佛爺病了?七十歲的人了,這時候可病不得,只要一病,說不準就起不來了。對於老佛爺,晁信義的情感是極其矛盾的。這個女人,掌握整個中國的權柄多年,做了很多糊塗事,把個大清朝硬是搞到了崩潰的邊緣。可另一方面,看看整個朝廷,如果沒有了慈禧太后,誰能說話算數?真正能挑大樑的一個都沒有。說不定,這世道從此就亂了。更為關鍵的一點是,信任袁世凱的是太后,反對袁世凱的也是太後身邊的一幫人,而且全是大權在握的人。有老佛爺撐著,袁世凱的日子會好過一些,老佛爺若是突然死了,袁世凱的靠山也就倒了。
袁世凱是何等精明的人?一聽這話,立即意識到大事不妙。他回家的同時,進行了一番部署。
晁信義度日如年的那幾天,西路廳正在搜集有關童爺的案卷。
張壽元說:「錦上添花易,雪裡送炭難啊。」
晁信義暗想,這是什麼世道?一個小太監而已,半點權力都沒有,卻可以罩著家人胡作非為。如今這天下,政府是大盜,政府官員都是些小盜,哪怕有一點權力,就向民間盤剝。作為民眾,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靠更大的官來保護自己。
晁信義和松下妝品有生意來往,量還不小,雖然利潤相對較低,可畢竟還是從他們那裡賺到了錢。因此說,無論是松下長生還是朱七,都算是他的客戶。對於客戶,自然要恭敬,尤其是京西胭脂鋪的工廠投產,將來可能會有更多的妝品通過松下洋行銷往國外,晁信義自然和松下長生有一種特別的親近感。所以,松下洋行的開業儀式,晁信義不僅盛裝出席,還按照要求,帶著夫人出席。
三個人剛在側門站定,出來了幾個人,全是布衣打扮。張壽元和晁信義見了,暗自一驚。這幾個人中就有袁世凱,也有盛總管,還有袁世凱其中一個兒子。袁世凱穿著一件很舊的棉袍,用一條灰色的圍巾圍住臉,戴一頂藍色雙耳棉帽,僅一雙眼睛露在外面。若是從遠看,無論如何也認不出,可張壽元和晁信義就在門前,離得很近,因此認出了袁大人。晁信義到底年輕,立即上前準備施禮,張壽元感到事情奇怪,迅速出手,將女婿拉住。
花紅藍掙扎了幾下,沒有掙開,說:「不見也好。」
王家棟寧願和晁信義之間斗,哪怕斗得你死我活,也不願看到松下長生這個日本人漁翁得利。
他有什麼辦法?花紅藍是一個極其個性的女子,她跟了晁信義,並且和他生了一個孩子,因此便認定,晁信義是她命定的男人,別人都不在她的考慮之列。另一方面,晁信義為了家族的重建,不得不和張淑梅結婚,她也是理解的。而在這兩層意思之上,花紅藍卻又堅持自己的原則,寧可獨居終生,也不肯做小。
接下來第二步,王家棟已經想好了。只要京西胭脂鋪半個月出不了貨,就會亂成一團糟。哪怕他將宛平的麻煩解決了,加上路途物流的時間,貨到市場時大概也是一個月以後。等京西胭脂鋪的貨一到市場,王記胭脂坊就開始降價促銷。降價幅度他都想好了,買二送一,也就是降價三成左右。王記胭脂坊的出品不差,並且提前半年推向了市場,已經有了相當的市場接受率。現在搞降價促銷,相當多的人都會貪小便宜,買下一大堆王記的產品。如此一來,至少一到兩個月,京西胭脂鋪的貨會滯銷。
還沒輪到他說話,孫公公先說了。孫公公說:「我今天來,是因為李總管說了句話。李總管說,這個事因王掌柜而起,解鈴還需系鈴人,王掌柜不出點手,恐怕說不過去。李總管的話,我是帶到了,至於具體怎麼辦,你和小童子商量吧。」
裏面扔出來三個字:「不可能。」
晁信義也不諱言,道:「是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晁信義說:「你按我說的辦,晚上開工。如果他們晚上也來堵,你不要和他們衝突,等我回來。」
袁金標拿了晁信義很多好處,認了兄弟,自然要替兄弟出頭,他二話不說,帶著人背著槍來到宛平城。進城之後,他就兵分兩路,一路直奔京西胭脂鋪,一路去了童爺的茶館。
童爺看了一眼,見是一千兩,頓時將眼皮往上一翻,道:「晁掌柜這是打發叫花子啊,童爺還沒窮到要飯的程度。」
張壽元說:「怎麼說著說著說到我頭上來了?」
小童子說:「如今辦事,哪有不花錢的?就算是太后老佛爺辦事,也一樣要花銀子。你也不想想,要辦成這件事需要走多少門子?」小童子開始掰指頭:「宛平縣知縣、縣丞、州同、通判、同知、知府。有多少級啊。每一級還有些具體辦事的人,一個一個都要打點。再說了,宛平的事和全國其他地方又不同,既屬順天,又屬直隸,要把這個關係理順,又不知要找多少門子,花多少銀子。」
當時的軍機大臣一共有五位,滿族兩位,分別是慶親王奕劻和總管內務府大臣世續。漢大臣分別有三位,張之洞、鹿傳霖和袁世凱。這五位大臣,大多數是慈禧預感到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時,匆忙布局的,鹿傳霖、袁世凱等幾人擔任軍機大臣的時間,尚不滿一年。
隨著宛平工廠的建成投產,京西胭脂部的主要生產車間,全部搬去了宛平城,所有的生產工人也都去了宛平城。但是,宛平城並不是京西胭脂鋪生產車間的全部,還留了一些人,這些人其實主要負責胭脂的核心配料。也就是說,京西胭脂鋪所生產的胭脂,普通工序全部在宛平完成,只有一個核心環節,在晁宅的後院完成,再拉到宛平去。
王家棟說:「不是我不想管,是管不了。一百萬,這是要我死,我都成死人了,怎麼管?死人什麼都管不了。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明了,童公公如果一定要我死,我也沒辦法。」
王家棟略略愣了一下,他以為松下長生會說王家棟是他的救命恩人。這話他只要見王家棟一次就說一次,他如果真的那麼說,王家棟就會乘機暗示晁信義,庚子事件,松下長生曾經躲在自己家裡,後來,八國聯軍進入京城,日本鬼子出現在昌延里,把松下先生接走了。
晁信義自然聽到了這個說法。說到皇上駕崩的時候,晁信義很平靜,畢竟,一個無職無權的傀儡皇上,有或者沒有,意義不大。他早一天駕鶴歸去,國家早一天立新主,倒不失為一件好事。而有人說是老佛爺駕崩了,晁信義竟然有一種天要塌下來的感覺。
對方豎起大拇指,向後指了指說:「這是童爺的地頭,童爺說了算!你們沒登門拜訪童爺,就想賺錢?你該不會連童爺都不知道吧?」
晁信義說:「我剛從保定回來,聽說你走了,我簡直就不想活了。」
小童子說:「這官場里的事,王掌柜你就不明白了,你不是官場里的人嘛,可以理解。」
「是啊。」她說,「我聽到一些閑話,所以對你發脾氣。信義向我解釋了,是有人要害他,要害我們晁家。我們姐妹倆如果鬧起來,就是讓別人看笑話。我也想通了,這樣下去肯定不行,總會落給人一個把柄。妹子,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做主,把你娶進門。你如果同意,就先住這裏,有關婚事我去辦。」
光緒年間,榮祿走了大運,升任工部尚書。可屁股還沒有坐熱,告他貪污受賄的奏摺,雪片一般飛向皇城。榮祿再一次倒霉,被革職,並且調出京城。轉眼到了甲午年,大清朝和日本人杠上了,甲午戰爭一觸即發。朝廷將一切軍務交給恭親王督辦。榮祿借進京為慈禧太后祝壽的機會,抱住了恭新王的大腿,得到寵信,因此獲得又一次東山再起的機會。
晁信義將上諭讀了好幾遍,已經可以倒背如流。不僅他研讀,也和岳父一起研讀,最後,兩個人得出結論,這屬於一個舉重若輕的處理,甚至連撤職都不是,只是開缺。日後若有恰當機會,說不準還可以東山再起。
松下長生立即說:「家棟君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我們就交上了朋友,用中國人的話是怎麼說的?忘年交。」
一個沒有底線的社會是可怕的,就像某個人生存在數以億計毒蚊子的大山裡,除非你有足夠的本事和實力,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只要露出哪怕一點皮肉,便有成千上萬的蚊子撲過來叮你。你千萬別給人撈錢的機會,一旦給了,就等於將自己置於一個殘破的榨膛里,一定會有很多人從不知何處鑽出來,要將你榨乾榨盡。
張壽元下車,走到後面那輛車旁,對晁信義道:「你一路跟著,什麼都不要說,不要問。https://read.99csw.com到了當地,和四海錢莊聯繫,給我個准信。」說過之後,也不待晁信義答覆,轉身而去。
晁信義見岳父上了袁世凱的車,也意識到此事蹊蹺,對盛總管道:「我也去。」見盛總管似乎沒多餘的話,便也上了袁金標的車。接著,盛總管上了第三輛人力車,三輛車立即啟動,冒著刺骨的寒風,向前門方向而去。
晁靈珊說:「她就住在三里河。我去勸過她,她只是哭,不肯回來。我估計,這件事有點難辦。」
當年曾國藩是何等的人物?但在這兩件事面前,他也是一再低頭。想明白這一點,袁世凱做出一個決定,向後退一步,而且是退出一大步。另一方面,他畢竟是一代梟雄,這口氣他咽下了,卻不會永遠爛在肚子里,遇到合適的時候和機會,他還是要出一出的。
無可奈何,晁信義只好尷尬地坐下。
此時,袁世凱正走背運呢,此事一鬧,又成了袁世凱的一大罪狀。袁世凱的政治對手,肯定盼著這樣的機會。
晁信義匆忙返回北京,甚至顧不得回家,直接趕去袁府。袁世凱在北京置有宅院,很低調、很普通的一座宅子。連晚飯都沒顧上吃,晁信義立即約見盛總管。
晁信義只好等,他想,既然袁世凱叫他同乘一輛車,一定會安排見上一面,說上幾句話吧。然而,直到下車,也沒有得到這樣的機會。晁信義下車時,袁世凱早已經被一頂八抬大轎接走。
童爺身後一條大漢喝道:「你京西胭脂鋪算個鳥?這裡是宛平,是童爺的地頭,任何人來都必須孝敬童爺份子錢,否則,就別想在這地兒混……」
晁信義道:「會不會少了?」
張壽元說:「不能多了,多了是害他,他也不敢要。」
袁世凱讓盛總管去找西路廳,而不是去找順天府,那是因為在西路廳,他說話還是能管用的,在順天府卻不會有人聽他的。
晁信義心中一喜,道:「盛總管,是不是督爺留給我什麼話?」
對方說:「你裝糊塗吧?」
小二問晁信義喝什麼茶,晁信義說:「上你們最好的茶。」
裏面又沒有聲音了。晁信義等了好一會兒,什麼動靜都沒有。他知道,要敲開這扇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如果不敲開這扇門,事情就橫在那裡無法解決。他再一次敲門,道:「紅藍,開開門,好嗎?我們好好談談。」
晁信義明白袁金標的意思,他是袁世凱的貼身侍衛,有人有槍也有功夫,只要他一聲令下,立即可以帶領一幫兄弟趕到宛平,將童爺那幫人滅掉,說不定當天還可以趕回來吃晚飯。這就是世道,哪怕袁金標真的把這些人都做了,最終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關心時局的並不僅僅只有晁信義,所有中國人大概都懸著一顆心。岳父張壽元已經高齡,且病體纏身。即使如此,張壽元仍然想看明白時局的走向,因此特別約見袁世凱,自然也將晁信義帶上了。
走這個門子需要時間,宮裡的那幫人,卻不會給王家棟太多時間。隔三岔五,他們就會找王家鬧點事。正面的,自然是小童子親自上門威脅,孫公公卻在唱紅臉,勸王家棟想開點,不就是錢嗎?舍財免災的理誰都懂。不舍點錢,事兒就過不去。與此同時,王記胭脂坊還麻煩不斷,總有些人找這樣那樣的事來鬧。王家棟清楚,這些事兒都是小童子惹出來的。
清朝的府,相當於後來的地區行署,行政首長是知府,級別是從四品。只有順天府是個例外,府尹是正三品,比一般的知府高出四級。不僅如此,清朝的三品衙門只能用銅印,順天府卻是用銀印。這說明,順天府尹比一般的正三品要高。
這些大頭兵對付洋人不行,對付幾個無賴那是小事一樁。他們過去之後,也不和晁信義等人通報,直接將童爺的幾個人圍了,槍指著人家的鼻子尖,道:「都別動,誰動老子打死誰。」
袁世凱似乎有些不相信,道:「真的?你不怕?」
問題在於,投靠更大的官,那也是要拿出錢來的。相反,某些人的官職雖然小,卻有這樣那樣的關係,牽一髮而動全身。就如晁信義目前遇到的難題,那個小童子雖然只是一名小太監,可他畢竟是李公公門前的狗。如果你和他沒有絲毫關聯,那他就什麼都不是。假若你整治了他,整治的就不是他,而是他背後的李公公,打狗欺主嘛。
小童子起來后,王家棟開始裝糊塗,問孫公公:「孫公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晁信義道:「大人是中樞大臣,國之棟樑。若是連大人的命都不保,我等小民,就算保住一條賤命,又有何益?我只是震驚。」
孫公公道:「如今辦事,說到底還是一個錢字。小童子在宮裡辦事,手上也沒幾個錢,他的意思,是要王掌柜幫他一把。」
花紅藍也是整天待在後院,門都不出。實際上,她也不會出門,為了研製最新品種,她拿自己的臉做實驗,她的臉上出現了很多紅疙瘩,不敢再出門了。
奕劻立即止住哭泣,反問載灃:「殺袁世凱不難,不過,北洋軍如果造起反來,怎麼辦?」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解決眼前的問題。酒意消退之後,晁信義再仔細一思謀,覺得這件事就是地頭蛇鬧事。地頭蛇是中國一個極其特殊的現象,哪裡都有。可一般情況下,地頭蛇的活動範圍都是極其有限的,與正常社會井水不犯河水。這些人不是不清楚,京西胭脂鋪能投資幾十萬,在此建一家廠,沒有點實力背景根本是寸步難行。地頭蛇犯不著和這樣有實力的公司鬧對抗,最多也就是上來轉了轉,打點秋風而已。
當然,有關袁世凱的這次升遷,也有另一種說法。太后老佛爺大概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急於對未來的政治進行布局。她深知滿族官員是靠不住的,漢族官員中的那些重臣也一定要慎用,所以,她寧願用袁世凱這樣一個相對顯得弱一些的人物。
很快,有人將軍機大臣會上的內容通報給袁世凱。載灃將誅殺袁世凱的意思說出來,請各位軍機大臣表態,他的話音剛落,奕劻便說:「此事關係重大,請王爺……」話未說完,已經露出哽咽之態。
閑話了幾句,小童子再一次問起救他哥哥的事。王家棟道:「我……我再加五千,一共五萬兩。你要是答應,沒話說,若是還不成,那我真的沒辦法了。」
王玉堂說:「他們只砸東西,倒沒有傷人。」
童爺見沒有人接腔,逼視著晁信義,問:「兄弟,你是哪一路的?」
「多少?」小童子問。
那伙人都是混混,一來仗著有童爺撐腰,二來仗著練過幾天功夫,人又年輕,在整個宛平城,都算沒人敢惹的狠角色。可他們知道,就算再狠,肉身頂不過洋槍子。在洋槍面前,這夥人頓時蔫兒了,嚇得發抖,沒一個敢動的。
晁信義大吃一驚,攝政王要殺袁世凱,這是哪兒跟哪兒?現在還是國喪期間啊,攝政王就迫不及待要殺大臣?非常時期誅殺重臣,這可是大忌啊。
趕到宛平城,早已經入夜了。晚上工廠不開工,那些堵大門的人,自然也就散去。
晁信義還在發愣,童爺又說:「晁老闆,我告訴你,找誰都沒用,尤其是找袁大人,更沒用。我勸你啊,趁早離袁大人遠一點。現在還只是辭職,下一步是什麼,還真是難說。大清朝的事,晁老闆年輕,可能不一定看得懂。和中堂晁老闆總該聽說過吧,和袁大人相比,權力是不是大得多?結果如何?哈哈哈。」
這也是載灃所擔心的。太后死前的布局,于袁世凱是大大有利。北洋六鎮兵,其實五鎮被調到了北京四周。若是北洋系的幾位大將要替袁世凱出頭,載灃還真的沒有辦法。
晁信義擺了擺頭,道:「爹,您誤會我了,也誤會紅藍姑娘了。紅藍姑娘是進了我晁家的門,但不是以婚姻或者別的什麼形式進來的,而是以姑姑的養女身份進來的。」
聽說童爺的人來鬧事,晁信義第一時間問王玉堂:「傷人沒有?」
舅父說:「你們晁家,與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憑什麼要救你?」
王家棟沒法管理工廠的事務了,一有時間就想辦法打聽通醇親王的門子。王家棟無法接近醇王府,只好另做打算,功夫不負有心人,讓他摸到榮祿門下。
晁信義有點不自信,反問:「能有什麼別的關係?」
晁信義設計整王記胭脂坊時,王家棟已經被榨過一次,那次的損失慘重,不僅損失了一百多萬兩,也間接導致王家棟父親的死亡。一百多萬兩是個什麼概念?那是一百多萬普通公職人員一輩子的收入。如果說上次是別人往王家棟頭上套了一根繩索的話,那這次卻是他自己將頭往繩套里伸。
袁世凱如今大權在握,如果他願意出手,別說那個什麼童爺,就算是李總管,大概也會顧忌幾分吧。就算他們之間有點不對味,對晁信義也不是什麼壞事。畢竟,李總管可能恨上晁信義了。如果他知道袁督爺是晁信義的支持者,對晁信義,豈不是大有好處?
這是王家棟第一次見到晁信義的夫人,僅僅是看了一眼,心中就充滿了嫉妒。王家棟先後有過四個女人,哪怕是黑妞,人生得雖然黑一點,傻一點,外貌還是過得去的。另外三個夫人都有些姿色。可是,就連最漂亮的葉小芸,都無法和張淑梅相比。這一比較,讓王家棟心裏極其不爽,再加上此前的過節,他的恨意進一步加深。
晁信義便半真實半發揮了。此刻,他只剩下這一根救命稻草,抓得住抓不住都在這一招了。「他說,他只知道老佛爺,不知道什麼袁督爺。又說,什麼袁督爺,不就是那個袁光頭嗎?老佛爺已經把他的頂戴花翎摘了,下一步,他那顆光頭,保得住保不住還難說。」
孫公公道:「若是這麼容易就好了。」
花紅藍說:「我不是。」
王家棟也知道,人家不一定要他的命,要的是他的錢。不過,要走了他的錢,又和要他的命有什麼兩樣?他只好哭窮,道:「童公公請息怒,我不是不肯救你哥哥,實在是我拿不出這麼多錢。你看這樣行不行?少一點,我想辦法借一借。」
王家棟見小童子擺出的是一副無賴嘴臉,暗想,不能一味地軟下去,得硬一點了。王家棟道:「童公公要數那麼大,我拿不出來,最終結果可能是一個死。既然結果都已經明白,我也不作多想了,童公公想怎麼辦,悉聽尊便,我是無能為力。」
「她是不肯當小的。」他說。
袁世凱被逗笑了,道:「為什麼你能認,我就不能認?」
人力車跑動起來后,袁世凱開始和張壽元小聲說話。袁世凱道:「壽元兄,有件事我需要你幫我。」
讓王家棟沒有想到的是,童爺的貪慾遠遠超出了他的估計,這個無賴竟然獅子大開口,每個月要收五千兩。聽到這個消息時,王家棟不禁感嘆,現在這個社會人人都貪,怕的是沒有機會,一旦有了機會,就想賺足十輩子的錢。
花紅藍在晁家的地位極其特殊,特殊到令很多人懷疑。
王玉堂問:「誰的地頭?」
「那就好。」袁世凱道,「你就在這裏下車吧,叫信義跟著我。」
晁信義還不太當一回事,問:「什麼不好了?」
花紅藍擺了擺頭說:「夫人,你對我的好意,我領了。但是,我無論如何,不會破壞別人的婚姻,特別是我敬重喜愛的人的婚姻。請原諒,這件事恕難從命。」
張淑梅一聽急了:「那怎麼行?信義怎麼辦?晁家怎麼辦?」
「王家棟?是他?」晁靈珊再一次張大了嘴。
趕到三里河花紅藍的住處,晁信義看到的是一扇緊閉的門。晁信義敲了敲門,裏面一點聲音都沒有。他感到一陣絕望,難道紅藍已經搬走了?此時,他才意識到,剛才忘了問姑姑,怎麼知道紅藍的住處的?按理說,紅藍若是真的下定決心要走,偌大個北京城,她往任意地方一搬,無論如何是找不到她的。這是否說明,紅藍其實是想回去的,只不過,她受了太大的委屈,一時無法排解?
晁信義見童爺發愣,決定將火再燒一把。他指著袁世凱題款上部分道:「童爺,你看好了,這幾個字我給你念念:信義大雅之屬。這是督爺親自題給我的,可不是從琉璃廠買來充數的。」
讓晁信義萬萬沒想到的是,童爺竟然說:「袁督爺又怎麼樣?晁老闆大概是沒有聽說吧,袁督爺已經辭去了所兼的各個職務。北洋軍的一三五六鎮,他已經交給了陸軍部。」
晁信義說:「紅藍姑娘對我們晁家有大恩。我們現在的胭脂產品,之所以能有這麼好的質量,關鍵在於紅藍姑娘有祖傳的手藝。如果沒有她,京西胭脂鋪今天還不知是個什麼結果。從這種意義上說,我確實想給她一個名分。」
「也沒有都辭。」盛總管說,「閑職辭了,主職還在。算了,不說督爺的事了,說你的事吧,怎麼樣?府里還有好多事,你長話短說。」
此話有特別含義,當今這個社會,官府權力太大,平常百姓只有和官府有些關係,才能有活路。畢竟官員少而百姓多,絕大多數人是不可能與官府拉上關係的,尤其無法和大官拉上關係。正因為社會上有這種需求,有些人就將這種事做成了一門生意,專門找一些達官貴人寫上一幅字,標出高價,掛在琉璃廠出售。需要關係的人,便拿出一大筆錢,到琉璃廠買來一幅。誰如果能搞到一幅老佛爺的字,恐怕就值千萬兩銀子了。
正因為榮祿病故,榮府的人,地位沒那麼高了,反倒容易接近一些。王家棟花了一段時間,自然也花了一些銀子,將關係通到了榮祿的遺孀那裡。
晁靈珊說:「淑梅把紅藍趕走了。」
晁信義和張淑梅正和松下長生交談,王家棟立即端起一杯酒,向松下長生走過去。
王家棟道:「就是一萬,我也是要借。從外面看,大家都認為我們王記胭脂坊很風光,可誰知道,我們是負債經營?里裡外外已經欠了二百萬了,再欠下去,我們就只有破產了。」
現在的京西胭脂鋪,名義上是晁信義掌柜,張家出錢,而實際上,是花紅藍在掌握一切。京西胭脂鋪實際上已經不再姓晁,而改姓花了。
晁信義說:「真的。」
張壽元明白了,問:「所以,你明著娶了我們淑梅,暗地裡又把花紅藍留在家裡?」
張淑梅說:「也不重要,反正,她是我的妹妹。走吧,我們去接妹妹回家。」
王家棟感覺孫公公是故意裝的,他也故意裝,驚問:「宛平不是順天府管嗎?要抓童爺也該是西路廳啊。」
到了外面,兩個人才說了第一句話,是張淑梅說的,她問:「去哪裡?」
「那是什麼樣?」張壽元問。
問題是,花紅藍不肯做小。晁信義想了很多辦法,想讓花紅藍改變主意,一直沒有效果,事情就僵在了那裡。不僅花紅藍成了晁信義心中永遠的痛,還包括那個孩子,晁信義不能認,花紅藍也不能認,只好跟著常風姓。
話,王家棟是說了,懂不懂,或者信不信,那就完全是晁信義的事了。
可載灃沒料到的是,張之洞的想法完全不同,在他看來,太后和皇上才死去十來天,二十多歲的攝政王就要誅殺大臣,充分說明,此人不可信,且任意妄為。袁世凱一旦被殺,其他大臣,他還不是想殺就殺?加上漢大臣對滿朝廷始終有一份警惕。
張淑梅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找到姑姑,問她:「姑姑,你告訴我,那個花紅藍到底是怎麼回事?」
童爺說:「那就太好了,我的錢帶來了?」
王玉堂問:「你要走嗎?」
張壽元又是一驚:「她毀容了?這個傻孩子。」
孫公公說:「袁大人辭去的是所兼各職,本職沒有辭,還是直隸總督。」
令晁家人怎麼都沒想到的是,同樣的事發生在晁子霖自己身上,也是這個老二成了敗家子,所犯的病,和他的叔叔晁子軒也差不多一樣。他倒不是喜歡逛八大胡同,而是喜歡玩票。別人玩票玩的都是名角,他不同,他只玩年輕漂亮的,不管人家有沒有名。沒想到,這一玩就玩上了一個花紅藍。這個女人,戲唱得雖然一般,心計卻非同一般。她很快就迷住了晁信義,不僅趕跑了他身邊其他戲子,而且要和晁信義結婚。
晁信義有點轉不過彎來,以為今天這一關難過呢,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過了。他匆忙站起來,逃一般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和岳母打招呼。
王家棟立即意識到,他們肯拿這五萬,肯定有兩大原因,一是先把能拿到的抓在手裡,至於下一步,慢慢來。反正抓了個冤大頭,不怕他跑了。相反,如果堅持要一百萬,把王家棟逼急了,最終有可能連一兩都搞不到。其次,王家棟說在醇王府喝酒,大概也有了一定效果,小童子擔心,這五萬若是不拿,搞不好連一兩都拿不到了。
事情也是巧了,榮祿的女兒,也就是醇親王夫人瓜爾佳氏生了個兒子。王家棟得知這一消息,通過瓜爾佳氏母親,給這個剛出生的孩子送了一萬兩銀子的大禮。正如王家棟所料,這一萬兩銀子給他換來了一張請柬。
走進前院,花紅藍小心地問:「夫人,您找我有什麼事?」
王家棟早已經料到是這麼個結果,自從這兩個人一進來,他就在考慮對策,同時也知道,這個對策幾乎是不存在的。更進一步想,就算他一分錢不出,小童子也會想盡辦法救自己的哥哥。問題是,他如果不出錢,那很可能就是惡鬼纏身了,這可都是他自找的麻煩啊。
晁信義見岳父沒有表態,信心增加了許多,道:「爹,您可能也聽說了,有人設計陷害我們,宛平的工廠,廠門已經被堵了十幾天了。這還不算,人家還要讓我的後院起火,所以製造了一個謠言。」
晁信義暗想,沒有傷人,還好說些。如果傷了人,就得自己掏醫藥費,又是一大筆開支啊。這件事到底該如何了結?答應他,每年交六萬兩的保護費?如此一來,工廠的毛利就薄了,薄到還利息都難。晁信義是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一天一天地捱日子。他有一種感覺,這是在等死嘛。
晁信義說:「五百兩?是不是太高了?」
張壽元十分尷尬,道:「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父母問起此事,張淑梅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接下來,松下妝品在北京開了分號。
為了吃這餐滿口,王家棟進行了精心準備,他特意打了一把純金的長命鎖,又在鎖上鑲了寶石,送給醇親王的兒子。王家棟的打算是,如果能見到艾公子,醇親王的身份就拆穿了,說不定自己還能和醇親王說上幾句話。
張淑梅警惕了,問:「你什麼意思?」
正當他想找機會出氣的時候,盛總管向他提起了童爺的事。
晁信義當然要走,他得去找人。
通過認識小童子以及童爺,王家棟開始漸漸明白了中國官場的套路。在宮裡,小童子算什麼?什麼都不算,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小太監而已。但哪怕是太監,也和太監不同。不同的自然不是太監,而是廟。小童子在李總管的手下做事,所以,他的廟要比別的廟大得多。在宮裡,這一切沒有絲毫意義,小太監就是小太監。但到了外面,廟的意義就大了。比如在宛平城,童爺的弟弟是在李總管的廟裡,還是在趙公公、吳公公的廟裡,區別就大了去了。
晁信義沒有向張淑梅解釋,自然有他的原因。他是很希望把花紅藍娶進門的,姑姑也贊成他這樣做,甚至好幾次表示,自己出面做張淑梅的工作。若真是如此,很多事情就順利解決了。
那麼,童爺這個手勢自然不是五十兩。如果每個月收五十兩,還不如收了這一千。可收保https://read.99csw.com護費,一個月收五百兩,又實在太高,一年下來就是六千兩銀子,一個知府的年俸都沒有這麼多。
王家棟想了想,道:「童爺只是一個小人物,孫公公和童公公如果求到李總管面前,李總管總該賣這個面子吧。只要李總管出面,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袁大人應該不會為了這麼點小事,和李總管過不去吧。」
晁信義突然明白了,這幅字是自己花了那麼多錢買來的。儘管所花的那些錢數目巨大,可這幅字又確實極其值錢。所謂的值錢,當然不是袁世凱書法本身的價值,其價值如何,晁信義不懂,這方面他是外行。真正值錢的只是「袁世凱」這三個字。
且不說花紅藍對晁信義的態度極其特別,每次兩個人相見,眼神都會透露出很多東西,單是晁信義對花紅藍的信任,就是其他人不能理解的。晁家的配方,那是機密中的機密。在晁信義之前,且不說外人,就算是晁家人,若是沒有確定為未來的掌柜,也絕對不可能接觸到配方。當年,晁信義雖然負責採購,不得不觸及晁家配方的核心部分,那也只是知道部分,並不是全部。
這正是晁信義趕回北京打聽小童子背景的原因。
「聽我的?我又不知道紅藍……妹妹住哪裡。」說過這句話,又說,「對了,我和紅藍哪個大?」
這樣的邏輯簡直就是混賬邏輯,可這樣的混賬邏輯,又在現今的官場普遍存在。
一百萬兩啊,以整個王記胭脂坊目前的經營水平,那可是三年多的利潤。此前已經花了一百多萬兩,加上貸款的利息,等於十年白乾了。
晁靈珊說:「是啊,我也覺得奇怪,怎麼會說你被晁家趕出去了?」
對於晁信義和花紅藍之間的事,唯一知情者是晁靈珊。可是,晁靈珊無可奈何,她不得不考慮晁家的香火延續,因此默認了花紅藍的存在。
童爺往那幅字上看了一眼。雖然那字寫得很正,可他不認識。他從小就是舞槍弄棒的,沒有正經讀過幾天書,哪裡看得懂這幅字?他說:「少給老子來這套,上面寫的是什麼?」
這個核心秘密且不說作為首席技|師的王玉堂不知道,就連晁家的女主人張淑梅都無權過問。知曉這一秘密的,在京西胭脂鋪,只有三個人。第一個自然是晁信義,第二個是晁靈珊,第三個便是花紅藍。
晁信義說:「如果我的估計不錯,人家早就想好了,四處出擊,讓我們窮於應付。這個目的,他顯然是達到了。」
「說到底,你還是想娶她,是不是?」張壽元質問。
晁信義說:「這個人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讓京西胭脂鋪無法正常生產。不生產,我們就有很多合約無法交貨,時間拖長了,沒有人還會相信京西胭脂鋪。如此一來,錢莊就會逼我們還錢。爹,這方面您是內行。」
晁信義故意裝著吃了一驚,停下來看了童爺一眼,驚喜道:「哦,原來是童爺。對不起,對不起,我要趕去衙門,所以沒注意到童爺。」
能怎麼辦?晁信義道:「肯定是要好好過日子。」
「是督爺主動向老佛爺請辭的。」盛總管說,「官場的事,就是這樣,要懂得進退。許多時候,進,不一定就是真進,進了也有可能退回來。退呢?也不一定真退,是為了再進。」
袁金標也不知要人力車何事,便和晁信義一起出門,攔住三輛人力車,正準備去側面等候,見張壽元出來了。張壽元沒有見到盛總管,也沒有得到任何消息,正自疑惑,出來得知袁金標準備人力車的事,覺得有些怪異,便和袁金標一起來到了側門。
「過日子?怎麼過日子?」岳母說,「把那個花紅藍討進來當小?」
晁信義早已經準備了很多岳母喜歡吃的東西以及一些布料,趕到岳父家。進門的時候,岳母沒有給他好臉色,晁信義注意看了看妻子張淑梅,見她只是露了個面,立即退進了房裡。晁信義看了看岳父,見他面無表情,便想跟著張淑梅走進她的房間,卻聽到岳母說:「你去哪裡?坐在這裏。」
「我還有事,少陪。」童爺說過這番話,向晁信義拱了拱拳,轉身而去。
王家棟心裏鬱悶,所以在醇王府多喝了幾杯,進門時,走路有些不穩,滿嘴都是酒氣。小童子見了,心裏自然不爽,陰陽怪氣地說:「王老闆,我哥在裏面就快沒命了,你倒是逍遙啊,還天天酒肉歡歌的。」
可晁信義沒料到,家裡出大事了,張淑梅把花紅藍趕走了。
這個問題把晁靈珊難住了,她確實無法回答,因此,她說了一句錯話,她說:「這件事,等信義回來你自己問他吧。」
王玉堂沒料到是這個結果,問:「怎麼辦?」
這個社會已經腐敗透頂,所有人心裏只想著一件事——賺錢。如果想著通過正當門道賺錢,那這個社會還有序。問題是,所有人都在鑽門子找路子賺黑心錢。就算你不給別人機會,別人也在千方百計算計你,何況你自己送給別人機會了?
張淑梅說:「那好,你自己小心。」
王家棟進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晁信義。晁信義出現在這裏,實在是太特別了,幾乎所有人穿的都是西裝,大多數人把辮子盤在頭上,只有他穿著傳統的長衫,拖著一根長長的辮子。此外,他身邊的那個女人也出眾,小家碧玉,姿色一流。
晁靈珊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以至於事情有點不可收拾了。她本能地意識到,這是向張淑梅說清楚的好機會,有關信義和花紅藍的關係,遲早是要講的,這樣拖下去,只會把事情越搞越亂,越搞越糟。然而,若要把這件事向張淑梅說清楚,既要信義同意,也要花紅藍同意,她作為兩個人的長輩,是無權說出這件事的。
此前,王家棟是完全相信松下長生的,認為日本人很講信用,不像中國人,骨子裡充滿了奸斗。可是,父親不相信松下長生,認定他不懷好意。王家棟再仔細一想,晁家的滅門慘禍,似乎確實與松下長生有關,加藤那幫日本鬼子,就是松下長生帶過去的。至於去了晁家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王家棟只能猜。無論他將松下長生想象得多麼好,對於晁家,松下長生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王家棟試探地問:「童公公,你看這事我應該怎麼幫你?」
晁信義說:「還是那事。」
小童子突然變了一副嘴臉,道:「你債務纏身,那是你的事。我可是把話說在明裡,如果不是你,我哥哥也不會有這次劫難,我不找你還能找誰?如果我哥哥有個三長兩短,我肯定要找人替他抵命。王老闆,你說,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晁信義將茶杯往下一放,道:「京西胭脂鋪的掌柜,晁信義。」
娶個小,如果娶花紅藍,晁信義自然樂意。問題是花紅藍不樂意。晁信義算是明白了,花紅藍愛自己,卻又不肯當小,她寧願熬著。女人的心思,真是太難搞懂了。
小童子說:「既然如此,那王老闆就等著吧。」
張壽元看了同樣穿著舊衣帽的盛總管,一言未發,上了袁世凱所乘的那輛車。袁世凱不管其他人,立即拉下了布簾。
晁信義也覺得,童爺這幫人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如果說僅僅收保護費,每月收一百兩銀子,他一次性給一千,已經是個相當不錯的數字。可對方出口就要六萬兩,這就不是收保護費了,更像是故意找麻煩。如果要說得罪什麼人,他還能得罪誰?除了王家棟,沒有第二人。
有關這兩點,王家棟並沒有說半句假話,那些已經借了錢給京西胭脂鋪的或者正準備借錢給他們的錢莊,只要稍稍調查,就能證實此事。證實了此事之後怎麼辦?沒有借貸的錢莊,一定不敢借錢給晁信義;已經出借的,擔心京西胭脂鋪破產,自己的錢收不回來,一定逼晁信義還錢。就算他岳父的四海錢莊對他手下留情,還有其他錢莊至少三十萬的銀子,他拿什麼還?只得破產。
孫公公和小童子隨後進來。王家棟還沒來得及說話,小童子一下在他面前跪了下來,哭著說:「王掌柜,求你救救我哥。」
張壽元剛要開口,袁世凱做了一個噤聲動作,又道:「小聲,別讓車夫聽見。」
既然如此,現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除了掏錢,沒有第二條路可走。王家棟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儘可能少一點,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一次把自己榨乾。
盛總管說:「不懂事的東西,還反了天了。好了,你回去吧,我跟督爺稟一聲。」
最大的問題在於,宛平的工廠不能有效運轉,自己欠的那些錢怎麼辦?那可真是死路一條了。
晁靈珊還沒想到這一點,問侄兒:「這件事你還對誰說過?」
晁信義說:「那是正好,我原想去衙門辦完事,就去找童爺的。」
現在不同了,既然是直隸總督要辦童爺,知府是樂見其成,萬一日後有什麼麻煩,那也是袁世凱的麻煩,而不是自己這個五品同知的麻煩。何況,自己辦了這事,既討好了地方,維護了地方治安,也攪動了直隸和順天之間的某些微妙關係,自己極有可能順勢大撈一把,卻又不需要負任何責任。
晁信義直言以告。袁金標的意思是由他帶幾個人去把這夥人滅了,可晁信義不想趕盡殺絕,更不想雙手沾滿鮮血。這夥人公開勒索,實際上觸犯了大清律例,如果能通過法律解決,那是最好。
第三次前往袁府,卻意外地遇到一件天大的事。當日,翁婿二人到達袁府,張壽元去聯繫覲見,晁信義則去見結拜兄弟袁金標,剛剛說了兩句話,有人傳令給袁金標,叫他去街上叫三輛人力車。
「姑姑,你好好想想。」晁信義說,「那些人真說紅藍是戲子?」
可是,晁信義有一點想錯了,袁世凱進京,身邊的人非常之多,大大小小的轎子有幾十頂,還有他的整個衛隊。此外,提前去車站的還不知有多少人。上車之後,晁信義才知道,袁世凱以及他身邊的人,單獨佔有一列車廂,其他人只能在別的車廂。有好幾次,晁信義想去面見袁世凱,走到門邊卻被他的衛兵攔了下來。
岳母道:「你給我說清楚,那花紅藍真的是你說的關係?」
小童子的目標十分明確,所謂求王家棟幫他是假,向他訛銀子是真。事情到了這一步,再繞下去也沒有意義,他乾脆將話挑明了:「王掌柜,這件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要看誰的關係硬。而關係硬,不如銀子硬,所以,根本還是落在一點上面,看誰使的銀子多。」
不知從哪裡傳出一些流言蜚語,說花紅藍其實是一名戲子,晁信義迷上了她,要娶她為妻。花紅藍這個名字本身就說明了一切,普通人,哪會有花紅藍這樣的怪名字?有這種名字的人,不是妓|女就是戲子,因為這是一個藝名。晁家在京城屬於世人,又是做女人生意的,天下女人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所以,他們絕對不能容忍兩種人進入家門:一是戲子,一是妓|女。晁信義要將一個戲子娶進家門,引發了晁家眾怒,最終,晁家四位長輩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做出一個決定:將晁信義這個不孝子趕出家門,並且永遠不准他再姓晁。
然而,這把火怎麼滅?太難了。趕去見花紅藍的路上,他仔細想過此事,想來想去,想不出辦法,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王家棟手足無措,無可奈何。有什麼辦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除了任人宰割,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錢,他是肯定要拿的,只是多少的問題。有什麼辦法?當前的社會就是如此,你自己把頸子送到了人家的刀下,割得深還是割得淺,只在乎人家的興趣,與你已經無關了。俗話說,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在當今這樣一個無良的社會中,君子早已經不存在了,所有的君子,在錢財和巨大的貪慾面前全軍覆沒,全部變成了小人。
這事一直拖著,果然就出了事。
張淑梅是一定要把她勸回家,見她執意不肯做小,心裏倒是對她產生了一種特別的情感。她不再勸花紅藍和晁信義結婚,而是換了一個方向,要認花紅藍為妹妹,要接妹妹回家。
晁信義陪著袁世凱在天津的一間小旅店裡住了好幾天。按照袁世凱的吩咐,晁信義于第二天走進了四海錢莊天津分號,說明身份,要借二十萬兩銀子。晁信義猜測,袁世凱要這麼多錢,恐怕是想逃到國外。可這些錢,天津分號不敢做主,需要報給總號。張壽元得到天津分號的電報,知道袁世凱逃到了天津。
盛總管又問:「你想怎麼解決這件事?」
「東家?」張淑梅說,「我怎麼聽說,信義要娶你,有沒有這回事?」
這話把王家棟嚇了一大跳,這麼多不同級別的官員,個個都是餓鬼,感情這些人都在等著自己給他們一個撈錢的機會啊。他們想撈錢是他們的事,王家棟一個人來承擔,這筆費用可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了。想到這一點,王家棟幾乎想哭了。他原本是想害一下晁信義,儘管確實讓晁信義虧了一大筆錢,比他預想的還多。而王家棟自己呢?恐怕要虧進更大一筆錢了。
松下妝品會社是在甲午戰爭之後進入天津租界的。他們的貨品由海路運往天津,再由買辦銷往各地。一段時間之後,他們覺得這樣成本太高,利潤率太低。有相當一部分成本,被航運佔去了。松下妝品會社一直想在中國設廠,如果產品在中國生產,在中國銷售,利潤率就能大大提高。可是,中國政府對於洋人在中國從事商業貿易以及工業生產,有嚴格規定,設廠的手續辦起來不那麼容易。因此,相當一段時間里,松下妝品只是在中國開設了天津、上海、廣州三家分店。
對於童爺來說,這自然也是一樁不錯的買賣。他手下那些兄弟,閑著也是閑著。現在派給他們一點活兒干,最壞的結果,自己可以賺一千兩,再好一些的結果,說不準可以賺兩千兩甚至五千兩。
「紅藍不是戲子,我也不是被晁家趕出去的。」晁信義說,「這件事別人不清楚,姑姑你是清楚的啊。」
晁信義道:「大人勵精圖治,奉行改革,好不容易令大清天下有點還陽跡象。某些人卻黨同伐異,為一己之私,置國運于不顧。這個國家,還有治嗎?」
王家棟又道:「我聽說袁大人辭職了啊,這個消息難道是假的?」
對方說:「知道這是誰的地頭?」
晁信義接過,還沒來得及說句多餘的話,盛總管已經上轎,轎子隨後走了。晁信義好半天沒明白過來,站在月台上發愣,發現周圍的人全走了,他才定了定神,打開那幅捲軸,見上面題的是王維的《終南山》:「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果不其然,心裏正怕鬼呢,鬼就來了。
晁靈珊說:「那次你確實下手太狠了。」
張淑梅剛剛生了第二個孩子,這是一個女兒,取名晁迎春。生晁承志的時候,晁信義雖然不在,卻順利。生晁迎春時,大家都以為會順利,沒想到先出來的是一隻手,難產了。張淑梅在鬼門關走了一圈,活過來之後,便對晁信義說,以後再不生了。晁信義沒有表態,他的骨子裡是希望多生幾個兒子的。
王玉堂發現大門被人堵了,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找對方領頭的問情況。
宛平工廠投產才三天,出事了,大門被人堵了。
盛總管明白,別管是多大的官,能替人辦事才叫有實權。辦不了事,權就是假的,若是沒有人求你辦事,證明你的權已經沒有了。
袁世凱向四周看了看,卻不說話,向盛總管使了個眼色,隨後上了人力車。盛總管到底跟了袁世凱多年,是老家臣,立即明白了袁世凱的意思,小聲對張壽元道:「你上那輛車。」
聽了這話,張壽元立即向身上摸了一下,摸出一張銀票,遞給袁世凱。袁世凱接過,看了一眼,是一萬兩,道:「這個恐怕不夠。」
小童子沒說,孫公公說了,他很耐心地向王家棟解釋:「這主要是一個治權問題。李總管和袁大人確實是大官,大官只能管大事,不能管小事。以袁大人為例,他身為總督,屬於正二品,他有權管的也就是從二品、正三品、從三品以及正四品。因為直隸實際只管一個省,所以直隸總督同時又兼任巡撫一職,巡撫實際可以管到從四品。所以,袁大人所管的官員,包括各府尹、巡守道員、知府之類。再小的,就管不著了。童爺只是一個老百姓,自然輪不到朝廷一二品大員來管。」
京西胭脂鋪的產品堆在那裡,一兩個月銷不出去,肯定沒錢還本。可是,晁信義要還利息,還要有本錢繼續生產,無可奈何,他只得再一次找錢莊貸款。
茶館是袁金標親自帶人去的。事情也是巧,如果童爺不在,袁金標還要多費道手續,恰好他在,樓內還有四五個人在抽大煙,因為是大白天,做皮肉生意的倒是沒有,那些妓|女,此刻還在呼呼睡大覺。袁隊長帶的人,將這些人一個個拿了,問清哪個是童爺,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頓暴打,打得童爺在地上打滾。
載灃到底是年輕,不懂官場之道。他不清楚袁世凱早已經有了動作,對奕劻是不惜金錢地拉攏,而世續早已經成了袁世凱的拜把子兄弟。至於兩個漢大臣,反倒是和他關係最差,特別是張之洞,很看不起袁世凱。而袁世凱覺得,軍機處五個人,有兩個站在自己這邊,自己就佔了三票,就算張之洞和鹿傳霖反對自己,也成不了事。
順天府是一個極其特別的機構,府衙設在京城內,位於鼓樓大街的東公街,其建制和設置始於元代,元朝稱為大都路,后改移北平府,明代改稱順天府,清朝用順天府這一名稱。
晁信義還沒有完全從酒意中清醒過來,說:「你說什麼?今天一整天都沒有開工?」
張壽元說:「養女?你難道不是想娶她當小?」
庚子戰爭之後,中國再一次輸了,簽下了《辛丑條約》,對於外國人在中國經商以及設廠有了更寬的條件,日本在上海的租界一下子擴大了很多。松下妝品抓住了這次機會,要了一大塊地,著手建工廠。
岳母立即制止了丈夫,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著什麼,你是不是還不死心,還想娶個小?要不要我替你張羅?」
他和絕大多數中國人一樣,對老佛爺沒有絲毫感情,甚至認定,中國的事就壞在老佛爺手裡。不是晁信義看不起女人,女人的格局,無法和男人相比,女人的氣量更是小得只剩下眼前的一方天地。
堵廠門的人並不多,十幾個人,而京西胭脂鋪的宛平工廠有幾十人。即使如此,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衝進去,怕引起流血事件。
正因為薪俸低,這些官員才會大肆地貪,撈取一次機會就將一輩子的錢貪足。哪怕是十輩子都花不完,他們也不會滿足,這才是這個社會真正可怕之處。
張壽元看到晁信義,也覺得心煩。到底是太年輕了,這都算什麼事?作為富人,有三妻四妾,他張壽元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就算晁信義要納妾,那也要納個好人家的女兒啊。弄個戲子在家裡,丟的也是他自己的臉嘛。連帶著我這個當岳父的,一張老臉也沒處擱了。
袁督爺竟然邀請晁信義一同乘車進京,這個消息令晁信義大喜。此事至少說明兩點:第一,晁信義和袁督爺的關係又大大地向前推進了一步;第二,趁著在車上的機會,他可以好好地和督爺聊一聊京西胭脂鋪的宛平工廠,聊一聊童爺。
晁信義答:「會的,一定會。」
花紅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道:「這是他的意思?」
其二,中國人的傳統搞法,是將這些關鍵職位交給九九藏書自己的兄弟。就連皇帝,都希望自己的兄弟多,每個兄弟都當一個王爺,負擔一方面的職責。晁信義想多生幾個兒子,問題是,張淑梅生了兩個,發誓再不生了。她說,你如果還想生,我不反對,你娶個小吧,讓她幫你生,反正我是不生了。
王玉堂雖然不太會處理這類事情,卻也知道,這是地頭蛇上門鬧事,無非訛詐幾個錢。他試探地問:「這位爺,我們能不能打個商量?我和你一起去找你們童爺,工廠呢,先開工,好不好?」
王家棟正在店裡算賬,他要看看,自從工廠開工以來,王記胭脂坊到底有多少進賬。也要算一算,若真是和京西胭脂鋪打一場價格戰,自己大概需要準備多少子彈。夥計進來通報說:「掌柜的,孫公公來了。」
張淑梅受了刺|激,不肯再相信姑姑的話了,生氣地說:「事到如今,姑姑還不肯對我說真話?在姑姑的眼裡,我張淑梅是不是不如那個姓花的女人?我張淑梅不是晁家的媳婦,那個姓花的女人才是?」
舅父說:「什麼王八蛋,這麼狠毒?」他自然想到了,如果京西胭脂鋪散夥了,損失最大的是四海錢莊。
晁信義道:「也怪不得人家。上次我對他出手,確實是太狠了。估計他早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所以要報仇。」
袁世凱寫的是行書,上面的每個字都很容易辨認,尤其是他的題款,更是接近行楷了。
再看落款,分為兩截,上半部分竟然是「信義大雅之屬」,下半部是四個字:袁世凱書。
晁信義從車站回到家,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店裡,他要問問這些天的銷售情況。沒想到,店員第一時間向他說的不是生產和銷售情況,而是說:「掌柜的,你可回來了。這幾天靈珊姑姑派人四處找你,都快急瘋了。」
話題到了這裏,晁信義只得緘聲。
不僅順天府是高配,下面的州縣等也都高配。比如一般縣的知縣,是正七品,可京縣的知縣卻是正六品。順天府屬於治安最複雜的地區,所以,全府的刑獄事務分設四路廳。這裏的廳差不多相當於今天的公安廳,職權範圍又比公安廳要廣,基本包括了今天公安、司法以及法院的全部職責,職級卻比今天的廳低半級,屬於正五品。
王家棟找人打聽了一下,得知這件案子並非西路廳辦的,而是直隸總督袁世凱過問,西路廳才不得不辦的。可見,這不是西路廳的案子,而是袁世凱的案子。
面對晁信義希望張淑梅再生孩子這件事,張淑梅沒辦法可想,自然又想到了花紅藍。她知道,自己做花紅藍的工作沒有用,希望信義去和紅藍說,只要紅藍點頭,她保證風風光光地娶紅藍進門。而晁信義對此不出一言,張淑梅便自己想辦法。
晁信義笑著說:「童爺真會開玩笑。」
而現在,宛平城的地頭蛇卻不是打秋風,而是和京西胭脂鋪公然叫板,這就有點反常了。
晁信義說:「大人,我不怕。」
她說:「妹子,是我,淑梅。」
晁信義有些絕望地問:「都辭了?老佛爺也會答應?」
袁世凱會辦童爺這樣一個小人物?無法理解。
王家棟還準備了第三招。只要京西胭脂鋪出現滯銷,他就可以乘機放風,說明京西胭脂鋪的實際情況。實際情況是兩點:第一,京西胭脂鋪的產品嚴重滯銷,一兩個月內根本沒有多少銷售記錄;第二,京西胭脂鋪已經沒有周轉資金,只能借債度日。
可是,翁婿二人一連去了幾次,都未能見上袁世凱。兩宮大喪,作為中樞大臣,自然極其繁忙,這且不說,未來的政治走勢還處於不明朗之中,每一個官員未來的處境都極其微妙,這種時候,哪個官員敢有絲毫懈怠?
果然,岳父張壽元坐在那裡,身邊還有張淑梅的大舅。見到晁信義,大舅的臉色頓時一變,喝道:「你來幹什麼?忘恩負義的東西,別髒了我家的地,還不快滾!」
王家棟是明白小童子在宮裡的地位的,所以,小童子的存在,最大的意義在於他是童爺的弟弟,而童爺又是宛平城最大的黑社會老大。他出一千兩銀子,攪得晁信義不得安生,最終可能損失一萬兩甚至十萬兩,這就夠了。
花紅藍沒有應答,而是側過身子,將她讓進屋,拿了凳子給她坐,又給她倒茶。
張淑梅不說話,一直走到自己的房間,才劈頭問了一句:「你到底是誰?」
晁信義是將袁世凱三個字分開說的,童爺一時沒有明白過來。經晁信義一提,童爺也是暗吃了一驚。這個晁信義,竟然有直隸總督袁世凱的字?這麼說,他和袁世凱的關係非同一般?
王家棟想引起晁信義的注意,道:「我聽說,松下君在上海建廠,什麼時候能投產?」這話又是有寓意的,人家已經逼到家門口來了,晁信義,你可別糊塗。
晁信義將事情說了出來,反倒輕鬆了。他說:「爹,所有的話我都對你們說了。你們一定想到了,紅藍姑娘對於京西胭脂鋪的重要性,所以,有人一心想把她趕走,才造出這個謠言來。如果讓那人得逞,京西胭脂鋪就真的完了。所以,我來求爹,一定幫我想想辦法,救救京西胭脂鋪。」
聽了這話,晁信義有點頭大。上次為了妝品入宮的事,他可能把李總管得罪了,現在又涉及李總管的手下,搞不好就得再一次得罪李總管,這個結就會越結越死。
當天晚上,晁信義和王玉堂一起拜訪了幾個當地的名流,通過他們了解到童爺的情況。據當地名流說,這個童爺是當地一霸,仗著手下有二三十號混混,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當地人有怒不敢言,不得不忍他。
這些鐘聲把北京市民嚇壞了。前一天,皇上駕崩了,今天才剛剛上諭立了新皇,又傳出喪鐘,莫不是這個三歲的孩童夭折了?
晁信義等在童爺前往拳館的路上,遠遠地見童爺過來,他裝著匆匆趕路,迎面和童爺碰上。兩個人已經迎面而過,童爺似乎突然想起了這個人是誰,立即站定,叫道:「這不是京西胭脂鋪的晁老闆嗎?」
晁靈珊說:「我讓好幾個人去打聽,他們帶回的消息都是一樣的,說紅藍是戲子,把你迷住了。」
甲午戰爭使得北洋海軍全軍覆沒,榮祿卻官運亨通,當上了兵部尚書。袁世凱小站練兵,就是因為榮祿的推薦。而榮祿為了改變老佛爺對他的看法,在李蓮英李大總管面前花了不少工夫,從而再一次得到太后的信任。接下來,后黨誅殺百日維新諸人,所仰賴的正是榮祿。榮祿也因此成了老佛爺最寵信的大臣。八國聯軍進攻北京,老佛爺之所以能在兵臨城下的情況下從容出逃,一切都是榮祿的安排。老佛爺將所有能加的官,全加到了榮祿身上,最後沒有官可加了,便開始賞,所有一切都賞過了,最後還想到了指婚一招,將榮祿的女兒瓜爾佳氏嫁給醇親王載灃為妻。
小童子說:「王老闆,你這樣說就有點不講道義了吧?我哥可是為你辦事才被下了大牢的。」
載灃當上攝政王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誅殺袁世凱。然而,載灃畢竟才二十六歲,年紀輕輕,缺乏政治鬥爭經驗,就算要殺袁世凱,他也沒有實力。最終,載灃想出一個辦法,召集軍機大臣商議,只要軍機大臣同意,那就不是載灃要殺袁世凱,而是最高決策層的一致決議。
沒想到松下長生這個人,隱藏得實在太深,明明啃了晁信義一大口,還讓晁信義對他充滿了感激。
晁信義打聽到袁世凱離京的時間,又來問岳父,是否去送行。
小童子道:「五萬就五萬吧,別的我再去想辦法。」
花紅藍說:「我休息了,你回去吧。」
晁信義再一次將她摟住,道:「我不怕,你是我老婆,我怕什麼?」
岳母道:「沒有別的關係?」
盛總管匆匆說了幾句話便進去了。晁信義還不是太放心,又把袁金標約出來。袁金標一聽,當即說:「大哥,你也是,這種小事哪裡輪得上找督爺?只要小弟出馬,立馬就辦了。」
花紅藍也不知道怎麼辦。這個家,她是愛的,可眼下這種處境,她又確實苦,許多時候,她都想逃走。然而,冷靜下來想一想,晁信義離不了她,這個家也離不了她。是晁信義無情無義?如果是,她早就走了。
晁信義不慌不忙,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子上,往前一推,送到童爺面前。
回來后,花紅藍仍然要住在後院,張淑梅無論如何不肯。她說:「妹子,你是我們晁家的人。雖然你不肯進門,但無論是我,是信義,還是姑姑,都不會把你當外人。如果你不肯住在家裡,那就是罵我這個姐不會為人。」
王家棟的如意算盤其實打得挺好,他和晁信義不同,他是仁慈的,他不會要晁信義的命,只想報一箭之仇,只想讓晁信義成為窮光蛋。他的計劃是,讓晁信義一點一點地虧錢。他的錢不是貸款的嗎?建京西胭脂鋪,建晁家大院,建宛平工廠,所有的錢都是借來的。按照正常的演算法,建這三個大項目,估計總值在六十萬左右。可在此期間,晁信義急於求成,和松下長生做生意,使得成本增加了十二萬。又要競爭宮廷專賣權,至少也得花十來萬,還有為了徹底打敗王記,買王記的貨去宮裡做手腳,恐怕也得三五萬。再加上買機器時,王家棟小小一招,讓他虧了一筆,又是十幾萬。所以,晁信義現在應該是背了近百萬的債。
那人也不等他回答,直接說:「這事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得童爺說了算。」
張淑梅說:「外面都在傳說,花紅藍是個戲子。這是不是真的?」
袁世凱道:「我走得匆忙,什麼都來不及帶,想請你幫我準備點盤纏。」
儀式採取的是西式,不剪綵不放鞭炮,只是將所有客人集中在洋行,舉行酒會。松下長生僅僅是一個幕後老闆,在整個酒會上,他顯得異常低調。而朱七作為買辦,自然就是這場酒會的主人。司儀宣布開始之後,由朱七致辭。
王家棟端著酒杯,走近松下長生,主動向他敬酒。
畢竟一路顛簸,到達工廠門前下車,晁信義的酒意已經完全醒了。醒來之後,他想到了兩個問題。其一,王玉堂不得力。人是個好人,幹事也絕對沒問題,捨得投入。可是,他的長處不在管理,而在技術。問題是,除了王玉堂,晁信義還能信任誰?信任誰,才是所有一切的關鍵。
工廠投產之後,晁信義將昌延里的製作作坊搬了過去,這邊只留下關鍵的配方環節。也就是說,宛平城的工廠一旦無法正常運轉,京西胭脂鋪的所有店都會受到影響,影響最大的還是松下洋行的要貨。那可是低利潤時間緊的產品,一旦受影響,是要賠償的。
晁信義急了,想去找袁金標,可是,袁金標是袁世凱的貼身警衛,早已經隨袁世凱走了。晁信義正在站台上四處奔波時,看到了盛總管,他大喜過望,立即狂奔過去。
王家棟自然不會等死,他是一定要掙扎的。他心裏清楚,自己攤上事兒了,而且是攤上大事兒了。這事絕對不會這麼過去,一定還會有更大的麻煩。眼下之計,肯定不能求李總管那幫人,那幫人是無底洞,吃人不吐骨頭。自己一定得想辦法找醇親王,如果他肯幫自己,才有可能過得了這一關。
當天,晁信義和岳父一起趕去車站,為袁世凱送行。看到面前冷冷清清幾個人,簡簡單單幾件行李,晁信義想起那次陪袁世凱進京向老佛爺請安,自然就想起了袁世凱在天津所說的那句話:時也命也。
王家棟有點無奈,只得看著孫公公。孫公公說:「小童子,起來吧,王掌柜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這些話讓王家棟直接說出來,他也不願意。一方面,和松下長生表面上的關係還需要維持。這個人太陰險,背後的日本政府又比中國政府強大得多,若是公開和他叫板,他使什麼壞那就防不勝防了。另一方面,他恨晁信義,沒搞清楚狀況就胡亂報復,且不說差點害死王家上下,至少讓王家損失了一百多萬。加上父親之死,與晁信義不無關係。這個仇結,要想解決,不容易。
晁靈珊不解,問:「那是什麼問題?」
童爺說:「衙門的事不急,正好我們今天在這裏碰到了,把我的事說一說,如何?」
張淑梅比花紅藍大兩個月,但是,這話他不能說,擔心引起麻煩,所以撒了謊,道:「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晁信義說:「過幾天我和淑梅帶著承志和迎春回來看您。」話音未落,人已經出了院子。
載灃問到張之洞的意見時,張之洞說了一句話:「主少國疑,不可輕易誅戮大臣啊。」
他不再多言,開了張五萬的銀票,交給小童子。
同知還耍了一個滑頭,案卷都在這裏,要辦很容易。他說:「我這裏人手不夠,督爺那裡有人,能不能派些人來?」西路廳同知自然不是派不出人,而是明知背後有緣故,不肯涉足太深。就這樣,事情交到了袁金標手上。
袁世凱神色一凜,道:「請說。」
花紅藍說:「誰是你老婆?」
沒多久,盛總管返回,領著他們一起上了火車。袁世凱坐的竟然是三等車,和一堆平民百姓擠在一起。車廂里烏煙瘴氣,亂七八糟。袁世凱坐的是靠窗的位子,袁金標坐在他的身邊,晁信義坐在前面一排,而盛總管坐在後面一排。三個人呈一個「品」字形,將袁世凱圍了起來。
抓童爺,自然與李總管沒什麼關係。可小童子是李總管的人,正所謂打狗欺主。李總管會覺得,辦此事的人並非為了整治童爺,而是整治他李蓮英。只要對著了這樣的邏輯,事情就複雜了。正因為有這樣內在的邏輯存在,才沒有人敢過問童爺的事。
果然,童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也不把袁督爺的那幅字放在眼裡,就在晁信義回到京城的時候,童爺派了幾個人,到廠里去鬧了一場,藉機砸了一些東西。
等得知童爺被抓的消息,王家棟第一感覺是,這不可能,消息會不會是假的?第二感覺是,童爺怎麼會出事?在這樣一個社會,像童爺這種人是不應該出事的啊。第三感覺是,這事一定是有更大權力的人乾的,這個人甚至不惜得罪李總管。可見,辦這事的人位高權重,搞不好就是一位王爺,否則,怎麼可能敢和李總管對著干?
王家棟也不好完全鬧僵,只能一點一點地退讓。最初答應出一萬兩,陸續增加,他們每來鬧一次,王家棟就增加五千兩。即使如此,離那幫人的目標還遠得很,事情自然無法了結。
「王爺今天給兒子辦滿口啊。」王家棟說,「你不知道,醇王府那個氣派啊。聽說,當年是和珅的府邸,那房子啊,一進一進的。」王家棟將自己見到的醇王府大肆渲染了一番。不僅如此,他還特別提到同去喝喜酒的王公大臣們,穿的什麼衣裳,手裡拿著什麼東西,說話是什麼派勢,說得極其詳細。
小童子一連向王家棟磕了三個響頭,道:「王掌柜,你大恩大德,一定要救我哥啊。」接著站了起來。
王家棟原想,再不濟,得到這樣一張請柬,若是能遇到李總管手下的人,一定會將此消息通報給李總管。如此一來,李總管大概不敢再找麻煩了。
上一年底,袁世凱陞官了,擔任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名義上,他已經成了中樞大臣,可實際上,他手裡已經沒有了軍權,也沒有政權,唯一的實權就是外交。弱國無外交,將這樣的外交大權交到他的手裡,等於交給了他一個燙手山芋。
「胡說。」花紅藍伸出一隻手,堵住他的嘴,「不許胡說。你如果有什麼事,家聚怎麼辦?承志和迎春怎麼辦?」說完,花紅藍推開了他,轉身過去將門閂了,道:「門都不關,也不怕人看見。」
王玉堂不理解,問:「我裝什麼糊塗?請你說明。」
花紅藍這個戲子心計極深,她自從跨入晁家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的戲子身份,終有一天會敗露,所以,她要求晁信義將京西胭脂鋪的配方給她,如此一來,她在晁家的地位就穩固了。
晁信義反問:「童爺嫌少?」
小童子說:「我說你不懂官場嘛。只要晁信義能和袁大人見上一面,提一提這事,袁大人呢?也只要說一句知道了,下面自然就有人把這件事辦了。這樣一來,也就成了袁大人的事了。」
想明白這一點,晁信義心情極度灰暗,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他不敢回家,因為見到家人,若是問起此事,他不知如何應答,只好去了宛平。
晁信義突然生出一股豪氣,道:「大人,我可以認命,但大人不能認。」
張壽元愣了一下:「哦。她不同意,卻又不明不白地留在你們晁家?這有點說不過理吧。」
晁信義急忙往後院趕,到了後院,他原想先看看花紅藍,可沉澱室里的門關著,不見人。他又趕到配料室,晁靈珊見到他,第一句話就說:「你可回來了,你知道嗎,天塌了。」
袁世凱立即想到,正可以藉此小事鬧一鬧,讓有些人明白,我袁世凱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人。他想藉機發泄一下不滿,暗示某些人,別以為我袁世凱完了,我的餘威還在呢。
晁信義坐不住了,當即駕起馬車,往宛平城趕。
童爺反問:「你看我像開玩笑嗎?」
晁信義道:「不是對誰說沒說過的問題。」
單純地看,袁世凱要辦童爺,與他王家棟無關。若是晁信義搬動袁世凱辦了童爺的案子,就與王家棟有關了,故此,王家棟的心情一落千丈,已經預感到一場風暴正在到來。
這樣一想,張壽元也嚇壞了,一時無法拿定主意。拖了兩天,得到另一個消息,載灃同意不殺袁世凱。張壽元才最後下定決心,就當最後送給袁世凱一筆錢,給天津回了電報。
於是,王家棟產生了一種聯想,會不會是晁信義搬動了袁世凱?有這種可能嗎?袁世凱和晁信義是什麼關係?
孫公公說:「名義上,順天府五州十九縣。可實際上,順天府主要管的是北京城。城外部分由直隸和順天府雙重管轄,更主要的還是由直隸管轄。」
晁信義大吃一驚,問:「怎麼回事?」
張淑梅說:「我來向妹子道歉,人多了,臉沒處擱。」
王家棟暗想,我才不和你合作。我們中國的市場大得很,王記胭脂坊如果能把國內的市場做好,就已經非常了不起。相反,我和你合作,我的貨品到了你手裡,又在國外,我完全無法控制,你如果玩點什麼小手段,我一無所知,豈不是讓你掌控了生殺大權?他很想就此提醒晁信義,一是這話不能直說,二是恨著晁信義,正巴不得他死得快點。
王家棟想,你提起這個話頭,倒是好了,便應:「是啊,童公公,我是喝了幾杯。我心裏高興啊,所以就多喝了點。」
這樣過了兩年多,日子倒也太平下來了,晁家的生意和王家的生意一樣,做得紅紅火火。京城以及全國市場,真正有競爭能力的,除了京西胭脂鋪,再就是王記胭脂坊,此外,還有一股外來力量,那就是松下妝品,可以說,他們是三分天下。
「一萬兩。」王家棟說,「多了,我是真的沒辦法了。」
張淑梅把花紅藍趕走之後,晁靈珊覺得這事蹊蹺,正所謂無風不起浪嘛,一定是有什麼地方颳了妖風。於是她打聽了一番,因此聽到了那些傳言。晁靈珊將自己打聽到的傳言對晁信義講了,晁信義立即得出一個結論:這是一個陰謀。
到了吃飯時間,花紅藍如果因為在做胭脂,還沒回來,張淑梅一定要等。而其他人都到了,晁信義若是在店裡沒有回來,她就會讓人一遍又一遍去請。而在吃飯的時候,她會有意製造一些話題,讓信義和紅藍之間有話說。
王家棟頓時抽https://read.99csw.com了自己一個耳光,道:「唉,都是喝酒誤事。今天吧,我本來是想和醇親王提一提這事的。結果,一喝酒給忘了,真是該打。」
這一點她操心顯然操錯了。晁信義和花紅藍之間自然有話說,只不過花紅藍有一個心結,始終無法突破。
然而,如果老佛爺真的死了,這又是一件災難性的事件。這就像下雨天打一把破傘,傘雖然破,有總比沒有好。一旦將這把破傘扔了,結果如何?完全沒遮沒攔了。
張淑梅說:「是嗎?那你告訴我,京西胭脂鋪的配方,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卻可以告訴那個姓花的?」
八國聯軍進攻北京一事,令大清朝的政治、經濟發生了一系列變化。最大的變化,自然是列強在中國的租界範圍擴大,而一些西方商人,看到中國市場發展潛力巨大,紛紛來華設立商號。此時,西方在華洋行已經由最初的純粹商業,發展到了其他各業,在華設廠經營的商家也越來越多。
「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來處理吧。」
毫無疑問,花紅藍掌握京西胭脂鋪的獨家秘方。
童爺說:「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下次來的時候把錢帶來,一年一次性|交清,我保證你廠子的平安,否則,會發生什麼意外,誰都不知道喲!我還有點事,不陪了。」說過之後,起身便走。
「什麼袁世凱,跟老子有什麼關係?」童爺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童公公是個直人。」王家棟說,「這方面的事我不懂,如果要救出童爺,你看需要多少銀子?我要看一看我拿得出拿不出。」
晁子霖得知此事,大為震怒。誰都沒想到的是,正是此事救了晁信義一命。他聽說晁家遭遇滅門慘禍,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立即帶著花紅藍回到了晁家。
這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晁靈珊的地位比張淑梅高,這可以理解,她是長輩,是僅存的兩個晁姓後人之一。花紅藍的地位高於張淑梅,便讓人無法理解了。
「你是不是懷疑王家?」
晁信義擺了擺頭說:「我估計是王家棟。」
晁信義暗想,這傢伙可真敢說,五千兩,一年就是六萬。整個大清朝,那麼多商號,能每年賺到六萬兩的大概不到兩成吧。他哪裡是想收份子錢?分明是找麻煩嘛。
可這種糊弄,顯然沒有解除張淑梅的疑問,甚至加深了她對花紅藍身份的懷疑。曾有一段時間,她仔細觀察花紅藍和晁信義的關係,晁信義稱呼花紅藍為紅藍,而花紅藍稱呼晁信義為東家。這個稱呼怎麼聽怎麼怪。如果花紅藍真是晁靈珊的養女,晁信義和花紅藍應該兄妹相稱才對啊。
晁家出敗家子是有歷史淵源的,幾乎每一代都會出一兩個敗家子。晁家上一代的敗家子是老二晁子軒。晁子軒年輕的時候,曾經極其荒唐,拋妻別子,住在八大胡同,每天換一家妓院,醉生夢死,以妓院為家。此舉惹怒了晁家老掌柜,他派人將晁子軒綁回來,打斷了腿,然後趕出家門。離開晁家之後的晁子軒,拖著一條傷腿,無錢醫治,落下了終生殘疾。這還不是最主要的,關鍵在於他沒有錢了,妓院里的那些舊日相好,沒有一個人對他有半點情誼,甚至連一碗飯都不肯給他。也正是這段經歷,讓晁子軒醒悟,從此,他洗心革面,浪子回頭。晁子霖接掌京西胭脂鋪之後,將晁子軒接了回來。
這種做法對王記胭脂坊有損失嗎?有,而且很大。可王家棟會算賬,自己搞一個月大促銷,其損失也只不過是提前半年全面上市所賺的利潤。自己將這個利潤返還給消費者,王家棟只是持平而已。對於京西胭脂鋪,卻是全然不同的命運。
晁信義說:「不會吧,童爺,這裏雖然不屬於直隸,也在直隸邊緣啊。難道說,童爺連直隸總督袁大人袁督爺的名號都沒有聽說過?你看好了,這個紅紅的,可是袁督爺的印鑒。」
花紅藍猛地一愣,暗想,他都說了?有關那個孩子,他也說了?這話她不好問,只是說:「他都說了?」
松下長生立即說:「這正是我看中中國妝品的原因。這個市場前景很好,我會一直和兩位合作下去的。」
次日一早,晁信義趕去岳父家。他選擇此時來而不是當天晚上來,是有一番考慮的。如果是晚上過來,一定得去後院,那就會同時見到岳母以及張淑梅。三個人當面,有些話不好說,一旦僵了,就沒有迴旋餘地了。而現在,岳父一定在錢莊,自己可以各個擊破,先從岳父這裏入手。
王家棟不得不迎過去,扶起小童子,道:「童公公,快請起。」
晁信義說:「紅藍,開開門好嗎?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張壽元覺得這話有些難聽了,說:「信義已經說了。」
所謂童爺,只不過三十來歲,一個大胖子,他往那裡一站,幾乎所有人都會覺得自己只有他的一半身形。走進來時,他大聲地說:「誰等老子?這麼大臉面。」童爺身後還跟著兩條粗壯大漢。
張淑梅大概是在裡屋聽著外面的談話,見父母這麼吵了起來,有些忍不住了,便走出來,說:「媽,您少說兩句吧,都說了一輩子了。」又對晁信義說:「信義,我們走。」
袁世凱拿到銀票,立即讓盛總管將其存入外國銀行。晁信義原以為,袁世凱很快就會出洋,不想就在這一天,小旅店裡來了一位大官,直接走進了袁世凱的房間,兩個人關起門說了一番話,隨後,袁世凱跟著這位官員去了天津衛。
花紅藍立即將門打開了,道:「夫人,怎麼是你?」
晁信義派去工廠負責的是王玉堂。嚴格說來,他只是一個高級技|師,不是管理人才。讓他管生產,那沒有問題,方方面面他都能做得很好。可是,要他搞管理,他就難了。晁信義也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可是,他實在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原計劃是要派姑姑過去當廠長的,可姑姑的身體狀況一直不佳,他怕把姑姑派去,實際上等於將她送上了死亡線。
王家棟說:「你哥是為我辦事不錯,可一碼歸一碼,他辦我的事,所有一切事先都是講清楚的,錢,我也一次付清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一手錢一手貨,誰也不欠誰。何況,我給他錢只是叫他帶人鬧一鬧,他獅子大開口,要人家每年六萬的保護費,還要一次交清,那與我是沒有關係的。」
「童爺看好了。」晁信義指著落款說,「這個是個『袁』字,這兩個嘛,『世凱』二字。」
晁靈珊暗吃一驚,反問:「你聽說了什麼?」
小童子道:「你欠不欠錢,與我沒關係。」
他這話是說給晁信義聽的,讓他明白,千萬別以為松下長生是什麼慈善家,他不是,他只是一個商人,甚至很可能是一個不擇手段的商人,他的目標甚至不僅僅是三分天下有其一,而是獨霸武林。
王家棟不明白了,道:「可是,你們不是說,這事是袁大人過問的嗎?」
晁信義暗中掰著指頭算了算,醇親王載灃,出使德國的時候才十八歲,而今只不過二十六歲一青年。而新帝溥儀只不過是一個虛歲三歲的孩童。將這麼大一個國家,交給兩個加起來不足三十歲的人,靠譜嗎?大權真的能夠穩定?這樣想時,考慮到老佛爺還在世,畢竟可以替他們撐一段時日,心裏稍稍好受了些。
晁信義說:「我們在宛平的工廠為什麼不能開工,你知道嗎?是因為有人鬧事。而那些人為什麼鬧事?因為有人想讓我們開不了工。」晁信義知道,這隻是他的推測,他並沒有證據。為了讓花紅藍徹底相信,他不得不說了謊話:「有人拿出大筆的錢,請了宛平城的地頭蛇。現在,我們宛平的工廠不能開工,昌延里的家裡也不能開工,我們京西胭脂鋪就只有死路一條。」
去了之後,他才知道,如意算盤落空了。人家親王辦滿口,內外有別,滿漢有別,官商有別。親王府開了三個正廳一個偏廳,主廳宴請的是本家親戚,滿族王爺等。所有滿族官員進入左廳,漢族官員進入右廳,商人自然也來了不少,卻被安排在偏廳。
讓張淑梅沒有想到的是,她的父母也聽到了這一傳言。晁信義在保定等待袁世凱的接見時,張淑梅的母親和張壽元大吵了一架。林氏責怪丈夫把獨生女送進了火坑,害了女兒一生。張壽元為此極為惱火,要找晁信義問個清楚。可是,晁信義出門了,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張壽元不得不將女兒叫回家,問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盛總管從小轎上拿出一幅捲軸,遞給晁信義,道:「督爺已經進城了,我馬上要趕過去,沒時間和你多說,這是督爺送給你的。」
晁信義莫名其妙,問:「怕什麼?我不怕。」
王玉堂說:「我們的大門被人堵了,不讓開工。對方是當地的地頭蛇,領頭的好像叫童爺,說你沒有去拜訪過他……」
這間核心配料室,只留下極少的人,其中包括晁靈珊和花紅藍兩個核心人物,此外,還有幾個幫手,比如從玉泉山運水的老劉和木井松,以及另外幾個干苦力卻又完全不懂技術的下人。
那人於是問:「你是京西胭脂鋪的掌柜晁信義晁掌柜?」
晁信義說:「你是。」說著用嘴唇去尋找她的嘴唇。花紅藍掙扎著,到底掙不過晁信義,被他堵住了。她輕輕呻喚一聲,渾身頓時一軟。
他找到童爺,其實是繞了一個大圈,首先找到孫公公,再通過孫公公找到童爺的弟弟小童子,然後由小童子出面約見了童爺,雙方談好條件,童爺就開始做事了。所謂條件,其實成本並不高,他只付給童爺銀票一千兩。
張淑梅也是氣糊塗了,完全不信花紅藍的話,認定她是一個極有心計的女人,對花紅藍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最後說:「你說沒有那樣的事?那好,如果你不是想搶奪晁家的財產,那就立即離開晁家。」
張壽元道:「以前,你就算送一百萬,他也不一定記得。現在嘛,此一時彼一時,錢自然要送,但不能送多。一萬吧,比以前百萬都頂用。」
晁信義來到明花樓,店小二接待了他。他說找童爺,店小二看了看他的裝扮,大概知道是個有身份的角色,態度倒也熱情,告之說,童爺還沒有來。
童爺猛地將手往桌子上一拍:「五百兩?你做夢吧?五千兩。」
這次談話極其隱秘,連袁金標以及盛總管都不在場。袁世凱見面就說:「信義,你怕不怕?」
無論如何,張淑梅不肯讓她再住後院,花紅藍只好住進了第三進,和晁靈珊做了鄰居。
盛總管問:「你沒把那幅字給他看?」
小童子果然留下后話,道:「王掌柜,這錢我雖然拿了,話可以說清楚。光這五萬肯定救不了我哥,還差得遠呢。王掌柜如果還有辦法可想,請一定要多想想。」
王玉堂說:「那你能不能和童爺聯繫一下,有事我們好商量。」
晁信義哪裡想等?工廠開不了工,多等一天就是一天的損失,可他又不能不等。
晁信義說:「不是我不想娶,而是紅藍姑娘不同意。」
最後,所有人都不得不退讓,載灃同意不殺袁世凱,奕劻等人也同意撤袁世凱的職。
張淑梅又提出了第二個問題:「你和信義到底是什麼關係?」
王家棟確實不明白,聽小童子這麼一說,又覺得他是不是有點忽悠自己,便問:「請童公公指點。」
松下長生早就做好了單獨開洋行的準備,房子是早就準備好的。當時只不過和別人合開,加上合約沒到期等原因,拖了下來。對於中國的妝品市場,他是高度關注,王記胭脂坊和京西胭脂鋪分別開了工廠,他們的妝品將會大量投放市場。松下妝品若是不能在京城市場搶佔一席之地,今後將會更難和這兩家本地品牌競爭。
晁信義沒有去童爺的茶館。那個地方是童爺的地盤,不適合談判,尤其不適合第二次談判。晁信義已經摸清楚,除了茶館之外,童爺在當地還開有一家迷宗拳館,帶著一幫十幾歲的小夥子練拳。童爺自認為是武林中人,平常習慣於走路,而不是坐轎。每天下午或者晚上,他都要去一趟拳館,在那裡練一趟拳。
晁信義說:「宛平那邊的事你是知道的,一天不開工,就是一天的損失。如果不是要處理家裡的這件事,我早就去宛平了。」
晁信義找老婆商量,希望她多生幾個孩子。張淑梅經歷了一次難產,怕了,說什麼都不肯生。以前,不知道花紅藍和晁信義的關係,她會疑神疑鬼;現在,丈夫不斷要求她多生孩子,於是她產生一種聯想,老公是不是想納妾?如果納別人,她無論如何沒法接受,但有一個人例外,這個人就是花紅藍。經歷了上次的事,她看清了花紅藍的為人,同時,也清楚地感覺到了花紅藍在晁家以及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她對丈夫說:「我是不會生了,要不,你娶了紅藍吧,讓她給你生。」
到了臘月十一日,上諭發布了:「袁世凱夙承先朝屢加擢用,朕御極后復予懋賞,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馳驅。不意袁世凱現患足疾,步履維艱,難勝職任。袁世凱著即開缺回籍養痾,以示體恤之聖意。」
她想的第一個辦法,是要給信義和紅藍創造更多接觸的機會。因此,她做出一個決定,她、姑姑、兩個孩子、紅藍以及信義,必須在家吃飯,而且要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為了這一家五口的吃飯問題,張淑梅甚至改變了張家節儉的家風,請了一個下人,專門給五個人做飯。
領頭的是一個把總,他命令手下拿出早準備好的繩子,將這些人一個個捆了起來,捆起來之後,才讓人叫來晁信義,對他說:「這裏沒事了,你開工吧。看以後還有誰敢惹你大爺。」說過,押著人就走,去向西路廳交差。
童爺舉起右手,張開手掌。晁信義看了一眼,不說話。童爺自己說了:「一個月。」
袁世凱道:「攝政王要殺我,你跟著我逃出來,可能會受我連累,你怕不怕?」
袁世凱最近的景況不妙,他在保定辦軍校、練新軍,總兵力雖然只有六鎮,別說和整個大清朝的總兵力相比,就算是和旗人的總兵力相比,都是很少的。可就是這支軍隊,引起了朝廷內部的不安,尤其是那些貴族們,對於袁世凱的存在感到極度不安。他們煽動一些御史上書彈劾袁世凱,將他比喻成曹操、劉裕。
晁信義明白了,又問:「我該給袁大人送多少錢?」
王家棟心中也有些氣了,道:「不送。」
得知童爺的人被一網打盡的消息,王家棟嚇了一大跳。
晁信義說:「看了,怎麼沒看?不看還好,看了,他就說出很多難聽的話來了。」
袁世凱既然已經返京,晁信義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他告別了袁世凱,返回自己家裡。見到家人,對於這些天的行程,他隻字未提。沒法提啊,不僅不提,他的一顆心還懸著呢。袁世凱返京,到底是個什麼局面,還是未知數。假若攝政王改變了主意,仍然要殺袁世凱,那晁家會不會受連累?
王家棟算是徹底明白了,別看小童公公列出這麼多,真正的關鍵人物只有三幾個。李總管自然是關鍵的一個,西路廳同知也是一個。至於順天府尹和直隸總督,恐怕根本不會找。再拿點散銀子打點具體辦事的人,一萬兩二萬兩,已經是天文數字了。可這幫人吃人不吐骨頭,一開口竟然要一百萬兩,這是把人往死里逼嘛。
晁信義說:「沒有,不過我給童爺帶來了一句話。」
晁信義說:「那麼,請童爺開個價,看我能不能接受。」
事情發生在早晨。因為資金方面的原因,京西胭脂鋪的分號,尚沒有在全國鋪開,僅僅是武漢、鄭州、廣州和保定開了四家分號,工廠的生產也就沒有滿負荷。為了節省成本,工廠的工人每天只上一個班。
這話自然不能說,他只是對盛總管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晁信義當即就傻了。從童爺的話中可知,袁世凱似乎確實是辭職了,而童爺甚至更進一步暗示,袁世凱有可能像和珅一樣的結局,那可是滿門抄斬。這一驚可真是嚇壞了晁信義。袁世凱若是出了事,自己的幾十萬兩銀子可就打了水漂。這且不說,宛平的工廠恐怕也很難開下去了。
王家棟也不是不明白。雖然不是袁大人的事,可只要涉及袁大人的手下,那就是袁大人的事了。再如童爺在宛平城所做的一切,自然與李總管無關,官府若要查辦此事,就算是羅織罪名,也和李總管八竿子搭不上界。可明面一個邏輯,暗面還有一個邏輯。暗面的邏輯在於某一條線,童爺的親弟弟小童子是李總管手下的小太監,踏上了李總管這條線,事情就與李總管有關了。
如此一來,小童子就摸不著底了,這個王家棟王老闆,是不是真的成了醇王爺的座上賓?若是,這個竹杠就不能輕易敲了。
又過了半天,花紅藍才扔出一句話:「你來幹什麼?」
門被打開了。晁信義大喜,一步跨進去,顧不上返身關門,一把將花紅藍抱在懷裡,道:「紅藍,你嚇死我了,我以為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岳母說:「我還沒說完呢,怎麼就走了?」
正當晁信義還清了所有債務,準備大舉發展的時候,時局悄然發生了變化。先是紫禁城內傳出了喪鐘,那鐘聲沉悶悠遠,每一下都撞得人心尖發顫。當天晚上就有傳言說,皇上駕崩了。
王家棟雖然明白,卻又無法應對面前的局面,只能裝糊塗,故而問道:「怎麼不容易?」
「哦?」盛總管先是發出一個聲音,接著問,「都說些什麼?」
早在庚子事件之前,王家和榮府就有些交情,尤其為了打敗京西胭脂鋪,王家在榮府上下使了不少銀子。而榮祿其人生性貪婪,愛財如命。早在咸豐年間,他做戶部銀庫員外郎的時候,便大肆貪污,被當時的輔政大臣肅順查實,差點殺了他的頭。後來,他上下使了不少錢,才逃過此次厄運,又花錢買了個候補道,慢慢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
第二天,見到盛總管,盛總管聽說后,先拋出一句:「兄弟,你得罪了什麼人吧?」
晁信義說:「那就給我開間房,我們在這裏邊喝茶邊等。」
袁世凱問:「震驚什麼?」
得知這些消息,晁信義心頭卻並沒有驚喜。這麼一個惡貫滿盈的無賴,卻沒有人能收拾他,還需要自己出銀子才將他掀翻。這樣的世道,除了讓人悲嘆,是不可能讓人驚喜的,老百姓的心早已經寒了,比臘月寒冬還寒,又怎麼喜得起來?
盛總管有一句話沒有說明,如今這個大清朝,哪裡還有什麼法律?如果真能通過法律途徑解決,你晁信義也沒有必要從京城跑到保定來了。你找到這裏,本身就說明,你對法律早已經失去了信任,你來尋求的就是非法律途徑。
張壽元卻更加冷靜,問:「那你告訴我,那個花紅藍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晁家的配方,歷來是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花紅藍既然是你們家一個沒關係的人,你怎麼會把配方傳給她?」
袁世凱見晁信義片刻沒應答,道:「怕了?別說你怕,我也怕。」
晁信義說:「我剛才說了,她是以姑姑養女的身份留在晁家的。我也想過,不能耽誤了她,等京西胭脂鋪生意好一點,我就做主給她找一個人家。沒想到,她為了研究一種新的配方,把自己的面容毀了。她說,她不會再嫁人了。」
第二天,晁信義更進一步得到消息。前一天晚上,王玉堂安排開工了,可到了次日一早,那些人得到消息,再一次堵在工廠門口,不讓工人們出門。工人們幹了一夜的活兒,最迫切的需要是回家睡覺。可大門被堵了,無法出去,王玉堂只好讓人搬來一架梯子,讓工人們翻圍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