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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心藏大惡

第八章 心藏大惡

晁迎春氣得跳了起來,跺著腳罵道:「以後不許你說這兩句話,明白嗎?」
晁信義回到卧室,坐在卧室的書桌前,一言不發。張淑梅給他端來了一杯茶,說:「信義,喝口茶,醒醒酒!」
王長庚遲疑了一下,回答道:「父親,您也知道,我從小到大喜歡畫畫,不喜歡做生意,生意上的事情,我一竅不通,還是讓姐姐打理……」
在京西胭脂鋪,只有晁信義和花紅藍知道常家聚的真實身份,但兩個人都不敢說出來。
「不懂就別亂說。」晁承志道,「松下妝品這些年之所以發展得快,是因為人家有先進的技術,加上國民革命開始,大家都擔心世道會亂起來,所以採取了收縮政策。松下妝品卻賭國民革命會贏,而且中華民國建立后,肯定會開放對外貿易,所以提前布局。」
萬宏福看到那麼多的錢,連眼睛都看直了。
晁承志點了點頭說:「會一點。」
王小三的手並沒有拿開,而是伸進了王胭脂的衣服之中,一邊往上亂摸。一邊把鼻子湊到王胭脂的脖子之中,貪婪地嗅著,喉嚨里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晁承志羞得無地自容,從口袋裡拿出早準備好的五千塊錢和還欠三萬五千的借據。
王長庚歸來,一家人非常高興,王家棟喝了幾杯,黑瘦的臉上有了紅光,他放下酒杯,長長地送了一口氣:「長庚呀,父親等這一天已經二十四年了,父親老了,王家該你來撐了……」
胡七咧開大嘴一笑,幾步就走到萬宏福的前面,堵住了他的退路,皮笑肉不笑地說:「老東西,你以前也是我們的老顧客,怎麼也算有點交情,你想說什麼儘管說。」
結果又玩了一圈,輪到晁承志坐莊,洗牌之後,晁承志搖了個色子三點,按照順序拿牌之後,晁承志是一個憋十,一點都沒有,賠了三家,一下子把面前的鈔票賠得乾乾淨淨。
王家棟奇怪地道:「怎麼不慎重了?京西百貨行是大商家,和我王記胭脂坊是門當戶對,金家姑娘端正秀麗,又是讀過新學的人,和你正般配呢!」
晁信義道:「他們不懂事?那麼多聖賢書就白讀了,還留洋,洋人的東西不見得就有多好。首先從想法上就錯了,洋人是洋人,我們是我們,怎麼就要把洋人和我們攪和在一起呢?這個家以後不能讓承興當。」
王家棟心急如焚,又問了句:「史密斯先生,正所謂旁觀者清,您說得很對。現在,無論是王記胭脂坊還是京西胭脂鋪,都被松下妝品追趕,眼看就要超越了。以先生之見,我應該如何是好?」
胡七停了手,用腳踢了踢,萬宏福沒有反應。胡七暗叫不好,老東西被打死了,抬頭一看四周並沒有人,立刻拔腿就跑。
一個晚上,晁承志心神不寧,思來想去,也想不明白。但是,他欠了林水兒四萬塊錢,無論如何也要還的,他能動用的錢最多五千塊。如果用多了,肯定會被父親發現。
車廂里,同一個座位上,一個穿著黑色學生軍裝,戴著黑色軍帽的留學生,劍眉虎目,一臉英氣,他是京西胭脂鋪晁信義的第二個兒子晁承興。另一個也穿著黑色學生軍裝,卻沒有戴帽子,留著齊肩的長發,在腦後挽了一個辮子,白凈斯文,眼神憂鬱,頗有氣質。他是王記胭脂坊王家棟的兒子王長庚。
晁承志知道,京城之中,一些王公貴族喜歡玩斗蛐蛐,這個一身富貴之氣的老者顯然玩的是蛐蛐。就看他手中的罐子,也是價值連城了。
晁冬雪歡快得如一隻百靈鳥,飛到王長庚的身邊,蹲了下來,兩個人的腦袋靠在一起,欣賞著畫板上的畫。
王胭脂走過去,王家棟介紹道:「這位是美國來的史密斯先生,後面是他的保鏢阿里先生,這位是我的女兒王胭脂。」
晁承志給了她一些鈔票,認真地說:「我家不方便收留你,你去投奔你姑姑吧!」
王長庚低聲說:「我真恨我自己。」
晁承興眉飛色舞道:「父親,美國科技發達,已經進入了工業化時代,而我們國家的工業發展才剛剛起步,兩者的差距非常大。如果我們和美國商人合資辦廠,利用美國先進的生產技術和科學配方,不僅產品的產量大大提高,質量也會提高,成本還會大大下降。而且,我們還可以和史密斯約定,由他負責將產品銷往世界各地。我們就可以迅速成為一家國際企業。」
王家棟看了女兒一眼,道:「何以見得?」
水伯是個不多話的人,幾十年來,只知道埋頭幹事,後來的一些工人,還誤以為他是啞巴。水嬸在這一點上,倒是和水伯很像,真應了那句古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正因為他們不怎麼說話,在京西胭脂鋪也沒有朋友,大家也就不太關注他們,對於水嬸的來去,幾乎沒有人過問。
王小三發動汽車,吹了聲口哨:「回家。」
萬宏福心頭一喜:「胡爺真是大好人。」
王長庚默默地點了點頭,微微嘆息了一聲:「再等一段時間,我們兩家關係就好了。」
「大小姐,看到少爺了。」旁邊穿西裝的人喊了起來。
胡七疑惑地道:「老東西,是你喊胡大爺?」
胡七又是一頓拳腳,罵道:「你喊胡爺饒命,胡爺就饒了你狗命,胡爺豈不是沒有了面子?偏不饒你!」
張淑梅驚愕地望著晁信義,眼眶之中淚水在幸福地滾動著,嘴唇動了動,哽咽道:「怎麼又說到這裏來了?」
史密斯道:「不是給我們,是我們合作,利潤平均分成,實際上我的投資更大,風險也更大一些。」
兩個人四目相對,一瞬,各自移開。
萬宏福哭喪著臉:「我不敢說。」
王家棟吃了一驚,問:「什麼理念?」
司機在後面畢恭畢敬地說:「林小姐,我到老爺處去,一會兒回來接您。」然後上了車,不慌不忙地把車開走了。
晁冬雪問:「你嘆什麼氣?」
林小姐柔聲道:「你就是京西胭脂鋪晁大少爺吧?」
晁承志從口袋裡拿出皮夾子,裏面還有不少鈔票,他以為自己只是一把牌差而已。但連續幾把牌之後,晁承志不僅僅輸得乾乾淨淨,還欠了三人幾千塊,因為他的錢不夠賠。林水兒不容分說,拿出自己的坤包,放在晁承志的面前。
萬宏福支支吾吾說:「這個……這個……」他一看到胡七的拳頭就心驚肉跳,不敢往下說。
「我們兩家的事,真是說不清楚。」王長庚說,「其實,我父親不想和你們晁家斗。」
晁承志一言不發,上了車,林水兒還站在車邊,對他優雅地揮了揮手。晁承志有些恍惚,究竟是自己跌入一個圈套呢,還是自己的運氣真的是差?林水兒這麼高雅、時尚,怎麼看也不像一個騙子呀!
王長庚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王長庚畫筆如飛。
晁冬雪沉默,王長庚也默默無言。良久,晁冬雪輕輕地道:「如果我們一起逃了,你家裡怎麼辦?你家裡可只有你一個兒子!」
桌子上立刻靜了下來。
晁承興笑了笑:「哎!回到京城,我們反倒不如在日本隨便了!」
旁邊的人們圍了上來,議論紛紛。晁承志一看這老頭兒,有些面熟,很快就想起來了,是西街萬記胭脂店的老闆萬宏福。曾經經營過一個不大不小的胭脂店,後來沾染上賭博和抽大煙的惡習,敗光了家產,現在居然要賣掉自己的女兒。
晁承興繼續說下去:「現在是新時代了,什麼都在發展,應該順應時代潮流,改變思想,不能抱殘守缺。比如我們國家,就因為落後,東北三省被日本人佔領了。同樣的道理,京西胭脂鋪如果不改進,遲早有一天,會與比我們先進、強大的公司競爭。那個時候,就完全沒有退路了……」
「那不一樣嘛。」張淑梅說。
胡七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老相識,但說無妨!」
晁承志臉上一紅:「難道劉老爺怕我還不起這錢?」
晁承志先抱拳施禮:「林老爺。」
花紅藍不緊不慢地道:「中國的市場那麼大,我們在中國都沒有做到最大,又怎麼做到國外去?何況,讓美國人做國外的生意,我們信得過嗎?如果我們派人去經營,又實在派不出啊。」
常家聚十幾歲的時候就進了京西胭脂鋪,只要不陪晁信義到外地收購原料或者送貨,就負責京西胭脂鋪和京西胭脂廠的安全,防火防盜。剛開始的幾年間,他抓住了幾個企圖偷盜的賊子,一頓拳腳,打得賊子跪地求饒。之後,名聲在外,居然沒有賊子敢來了。
王胭脂附和了一句:「是可恨。不過,姓晁的更可恨。」
王家棟臉上勃然變色,拍桌子而起:「什麼?你要自己做主?這個家誰說了算,難道你翅膀硬了,就要飛了嗎?」
胡七狠狠又是一拳:「還嘴硬,難道比胡爺的拳頭還硬?胡爺試一試!」
完事之後,兩人回到車裡,王胭脂坐在副座上,用手帕抹了抹臉,掏出一個水粉盒子,對著車的鏡子補妝。王小三伸長脖子,來嗅她的臉。王胭脂反手就是一記耳光,打在王小三的嘴巴上。
當然,王長庚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他喜歡晁承興的妹妹晁冬雪,當時,晁冬雪在讀高中……
王家棟看到兒子身上的那些東西,皺了皺眉道:「正經事不做,一天到晚只知道玩。」
晁承志知道她說的是司機,忙道:「林小姐,如果您要早點回去,我送您一程如何?」
晁信義繼續道:「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不說這些事了。昨天,有一個美國商人,名叫史密斯,來拜訪過我,他說願意出資五十萬美金,和京西胭脂鋪聯合辦一個更大的妝品廠,雙方各佔一半的股份,你們說說,如何呀?」
王長庚也顯得憂心忡忡:「我家裡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呀?要不,我們一起逃吧?」
常家聚等馬車離開之後,又鎖上門,繼續巡邏。
晁承志把還在地上哭泣的萬雲珠攙扶起來:「姑娘,你回家去吧!」
晁冬雪嗔怒道:「你去見一面不就認識了?」
王長庚忙說:「我天天在這裏!」
史密斯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京西胭脂鋪的晁掌柜和王掌柜一樣,固執!可能你們中國人的想法真的和我們不一樣,既然如此,我就告辭了!」
史密斯和他的保鏢阿里走出了店鋪之後,王胭脂冷笑了一聲說:「父親,這洋人想得倒美,三言兩語就想騙我王家兩百年的家業。哼!也沒照照鏡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萬宏福漸漸九*九*藏*書沒有了聲息,人也不動了。
打掃清潔衛生的吳媽正用布把車擦得乾乾淨淨,一見晁承志過來,立刻堆起一張笑臉:「大少爺,您出去呀?」
王家棟憤憤地坐了下去:「感情?我和你大娘、二娘,兩個三娘……不都這麼過來的嗎?還不過了一輩子?你是王家的人,姓了王就得結婚,多給王家生些兒女。」
晁承志一怔。
丫環給王胭脂端了一碗茶來,王胭脂端起茶杯,眼光卻落在史密斯身後的保鏢阿里身上。阿里高大、強壯,臉如黑炭,肌肉顯得孔武有力。王胭脂的目光慢慢往下移動,最後落在阿里的腰上,彷彿被一塊吸鐵石吸引住一般,移動不開眼睛,想入非非了。
晁承志賠了三人,林老爺連連點頭:「晁大少爺人中翹楚,英雄本色,令老朽想起多年前一個朋友。」
林水兒微微一笑:「其實很簡單,就是天九,地牌、人牌、和牌,九點八點……我小時候經常玩,要不,你過去玩一會兒,我幫你看牌。」
晁信義微微一笑,又問常家聚:「家聚,你說呢?」
晁冬雪想了想說:「要不,我們暫時等一段時間,委婉一點把我們的事情讓父母知道,看他們有沒有通融的可能!」
萬宏福道:「胡爺,我只欠你們三百塊,但晁家大少爺給你一千塊,多的錢我能不能分一點點?」
王長庚搖了搖頭說:「不行啊!我都沒有見過她,我……」
常家聚一呆,他明顯是一個局外人,晁信義問他,常家聚猝不及防,但只好站了起來,如實地道:「信義叔,我就是一個粗人,喜歡耍點拳腳棍棒,對生意經營一竅不通。」
王長庚點了點頭。
三人徑直坐到客廳的八仙桌前,那個老傭人先端來一副天九牌具,放在桌子上,然後給三人端來了茶。林老爺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罐子放在桌子上,三人玩起牌來。
萬宏福小心翼翼地道:「是。」
晁承志手上微微一哆嗦,忙低下頭去。
張淑梅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晁承志點了點頭,上了車,開車出門。這些年京西胭脂鋪的攤子越來越大,晁信義的年齡也大了,有些顧不過來,很多事就交給了晁承志,晁承志因此挑上了重擔,成了大忙人。他駕駛汽車,駛出京西胭脂鋪,走了不遠,經過一個路口時,發現路上圍了很多人,還聽到哭喊打罵之聲。
王家棟不容置疑,狠狠地揮了揮手說:「我明年一定要抱孫子!」
晁信義笑了笑,目光落在一直沉默不語的王連旺身上:「連旺,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晁冬雪咬著唇說:「騙子,說謊話騙我開心呢!」
晁信義回頭看了張淑梅一眼,心中一陣內疚,忙站起來,握著張淑梅的手,微微嘆息了一聲:「這麼大的家業,這麼重的擔子,我能不急嗎?淑梅,你嫁進晁家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張淑梅說:「孩子還小,以後會慢慢懂的。」
凌晨四點,常家聚打開京西胭脂廠後門。馬棚邊,水伯已經套好馬車,人端坐在車上,手裡舉起一根趕馬鞭子。
而林小姐卻似乎看透了他的心,笑道:「這是我外祖父曾經居住的地方,我媽是慶親王的外孫女。哎,這都是曾經的事情了。」
王小三一個箭步衝上去,從後面攔腰抱住王胭脂。王胭脂打了一下他的手,笑罵道:「污手。」
張淑梅想說那時晁家遭了大難,你不想撐起這個家,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而現在,晁家的家業比以前大了幾倍,怎麼會一樣?可這話不能說,說了可能引起晁信義的反感,只好吞了回去。
王長庚連忙說:「還有我姐。我聽說,我姐其實喜歡你哥,你哥好像對我姐也有點意思。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兩個人鬧翻了。」
林老爺和另外兩個老爺一起抬頭看了晁承志一眼,林老爺道:「好啊!晁家大少爺既然有如此雅興,老朽們求之不得。」
「父親,姐姐,我回來了。」王長庚一手提著畫板子,一手提著支架,走了進來。
王連旺和常家聚一言不發。
「那是為什麼?」王長庚問。
晁冬雪眼睛一瞪,道:「說。」
萬宏福看他一改往日的兇狠形象,頭腦一時發熱,居然脫口而出:「我真說了。」
王胭脂用手狠狠地擰王小三的大腿根部,嬌滴滴地罵道:「真是禽獸不如!」
王長庚有些失神:「反正我也沒有管家裡的生意,家裡不還有我姐嘛!只是我爹……真的會很傷心的。」
晁承興說:「大姐,這怎麼是毀京西胭脂鋪呢?恰恰是把京西胭脂鋪發揚光大,京西胭脂鋪要走向國際市場,才對得起列祖列宗!」
晁冬雪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晁承志笑道:「我就是運氣好而已!」
林水兒轉身飄然而去,很快又端來兩杯咖啡。晁承志有了昨天的經驗,喝起咖啡來有模有樣。林水兒對錢的事情閉口不談,只說一些生意經營、美容養護之類,晁承志的心也就漸漸平靜下來。他心中明白,欠錢的事情絕對不能讓父親和家裡的任何人知道。林水兒不追債,三個月內,可以想辦法把錢全部還清,神不知鬼不覺,以後再也不敢賭了。
林水兒道:「歐洲工業高度發達,處處有汽車,人們出行都坐汽車、火車。歐洲有電影、大戲院。」然後說了許多晁承志不曾聽說過的東西,晁承志有些呆了,感覺在林水兒的面前,自己就彷彿一個白痴一樣。
劉老爺點頭贊道:「晁大少爺果然是有原則的人,老朽佩服。」
很久以後,王長庚有些憂鬱地說:「我父親要給我訂婚,京西百貨行的金小姐。」
晁承興沒有在意,道:「天下未定,何以為家,你要等嫂子,還得要幾年呢!對了,你現在讀什麼大學了?」
晁信義把她摟過來,張淑梅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信義,晁家能有今天,多不容易呀!承興也是你兒子,父子之間還有什麼事情不能過去的?」
晁信義道:「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晁承志立即接過話頭,道:「聽到沒有?松下妝品不僅從來不和我們斗,還和我們做生意。相反,王家和我們鬥了一兩百年,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難道還不清楚?」
晁信義怒氣未消:「他們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怎麼就忍心把祖宗的家業白白送給人家?」
周氏的話還沒有說完,王長庚已經驚叫了起來:「不行。」
王胭脂也聽到了這番話,才把目光從阿里的身上移到史密斯的身上。她還不清楚這個洋人的來意。
王長庚從兩個人身邊走過,由店鋪後門進了前院。
站台上,一個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裙子、平底布鞋、齊耳短髮、齊眉劉海、臉如白玉一般,一雙大眼睛如寶石一般璀璨的年輕姑娘,揚了揚手,聲音清脆得如珠墜銀盤:「嗨!二哥,我在這裏,二哥,我在這裏!」
晁冬雪突然意識到,她和王長庚相愛,還真是一個錯誤。以前只是覺得兩家大人之間有些誤會,或許慢慢可以解決。現在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哥哥和王長庚的姐姐,還有這一重恩怨,自己一旦將事情說出來,不知會惹出多大的風波。
萬雲珠接過錢,想再給晁承志磕頭,但被他一把攔住:「你快走吧!如果你爹要來找你麻煩,就到京西胭脂鋪找我,契約在我手上呢。」
晁承志想告辭了,但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總想和林水兒多待一會兒。林水兒身上有一股新潮、時尚的氣息深深地打動了他。
張淑梅驚訝地道:「信義,你都想好了嗎?」
晁迎春帶著兩個孩子回到房間,王連旺跟了進來,晁迎春用手狠狠擰了一下王連旺的胳膊,責怪他:「你真不會說話呀!跟我父親怎麼能那樣說?」
水伯剛進晁府的時候還年輕,看上去應該比晁信義大不了一兩歲。那時,晁信義動過念頭,想讓水伯學點技術。可水伯堅稱自己沒文化,學不了,送水就挺好。晁信義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此後再沒有提起。
「快去接少爺呀!」花枝招展的女人道,「王小三,你還杵在這裏幹什麼?沒見少爺拿著那麼多行李?快去接他啊。」
王連旺看她不高興,小心翼翼地賠了個禮:「迎春,你說得對!」
晁冬雪迫切地問:「二哥,你一個人回來的呀?怎麼沒有帶一個嫂子回來?」一邊說,一邊卻往火車門口望去。
萬宏福疼得齜牙咧嘴,大叫起來:「殺人了……殺人了……」
王連旺一呆,想不明白自己說這兩句話怎麼就惹得妻子不高興了?也不敢問,口裡說是,心中卻在想:這從何而說起呢?
晁迎春恨不得給他一巴掌,甩開他,坐在床頭生悶氣。
王小三挨了結結實實的一巴掌,嘖嘖嘴說:「大小姐,你下手真狠,翻臉真快!全不顧剛才魚水之歡了?」
多年前,水伯在運水途中,遇到一個要飯的女子,餓得快死了。他好心,把那個女子撿了回來。張淑梅見到這個女子,心裏喜歡,就替水伯做主,讓他們結了婚,並且在後院給他們一間房,讓他們安了家。
萬宏福臉上一陣白,一陣青。地上的姑娘乘機爬起來,跪到晁承志的腳下,雙手抱住他的大腿,哭訴道:「晁家大少爺,我是萬雲珠呀!我爹要把我賣到妓院,你救救我吧,我給你當牛做馬。」
晁迎春接著說:「大哥說得有道理,我們京西胭脂鋪經歷了多少風雨,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不能毀在我們的手中。」
晁承志臉色一紅,這個時候他就打消了自己被騙的想法:林家是王公後裔,有的是錢,自己就是運氣不好,賭輸了。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老爺慢條斯理地道:「四萬塊對於京西胭脂鋪而言,自然是小事一樁,不值得一提,劉老爺說的不是錢,而是這個理。」
萬雲珠道:「有一個姑姑,在山西。」
王小三道:「是。」
晁冬雪努力保持著這個姿勢,良久,她掉頭嫣然一笑:「可以了嗎?」
王長庚站在位置上,伸手從貨架上取行李,上面行李塞得太多,他一取,一個小箱子就要往下掉。王長庚「小心」兩個字還沒有說出來,晁承興眼疾手快,一伸手就把箱子接住了。
王小三抱起王胭脂,放在地上,一邊撩王胭脂的裙子,一邊嬉皮笑臉地道:「我不怕天打五雷轟,雖然我們都姓王,但同姓不同種嘛!」
晁承興把她放在地上。
晁承九_九_藏_書興忙說:「松下妝品大敵當前,我們再和王記胭脂坊惡性競爭,那不是兩面受敵?這個策略,有點問題。」
晁承志站起來,認真地道:「林小姐,我今天只能還你五千塊錢,餘下的錢我會在三個月內全部還清,我已經寫好了借據,希望林小姐諒解。」
王胭脂說:「我想到一個主意,可以打敗松下妝品。」
王胭脂滿意地看了弟弟一眼,又焦急地看著父親。
王長庚說:「後來,你哥就處處和我們作對,現在搞得我父親也動氣了。」
把晁家搞亂算什麼好主意?王家棟看了一眼女兒,沒有說話。
王家棟一聽,渾身一震。這一點他多年前就看清了,也因此專程找晁信義講和。那以後的幾年間,王記胭脂坊和京西胭脂鋪確實是和平共處了十幾年。讓他沒料到的是,晁承志一上來,又和王家鬥上了。王家棟一時迷糊了,不知是晁信義的主意,還是晁承志自作主張。依他看,這事如果是晁承志自作主張,晁信義應該阻止才對。既然晁信義沒有阻止,說明他是支持兒子的。
晁承志對林水兒說:「謝謝林小姐。」然後把裏面所有的鈔票拿了出來,數了數,足足有兩萬。
「我哥?」晁冬雪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王小三忙跑過去接王長庚的箱子。王長庚的目光一直跟著晁冬雪,晁冬雪已經上了一輛黃包車,但她扭過頭來,對他含情脈脈一笑……
晁冬雪說:「是針鋒相對,是處處作對。」
林水兒拿來一支鋼筆和一張白紙,晁承志寫了借據,簽字畫押,按了手印,繼續玩牌,很快他又輸光了。這個時候,晁承志心中有些明白,自己似乎跌入了一個圈套。
萬雲珠又跪了下去:「晁大少爺,我的家已經被父親賣了,無家可歸了,我會做胭脂,你就收留我吧!我不要錢,只要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林水兒關心地問:「晁大少爺,還需要籌碼嗎?」
「不就是一千塊嗎?我給你。」晁承志輕蔑地看了胡七一眼。
「晁大少爺,要不要我給你拿點籌碼?」林水兒關心地問。
王家棟繼續問史密斯:「史密斯先生,以你之見,王記胭脂坊和京西胭脂鋪誰家的質量更好呢?」
早上,晁承志西裝革履,來到後院。以前,晁家的後院是生產車間,自從在宛平建了廠,後院只有一部分生產晁家胭脂的核心原料,其他的地方做了倉庫。現在,倉庫又辟出了一間,做了車庫。這些年社會上多起了一個時髦玩意,汽車,權貴之家先後都有了自己的汽車。對於這種新機械,晁信義有一種本能的抗拒,總覺得這東西跑得那麼快,很不安全,還是老祖宗的轎子好。可是,又有些實際的問題,確實需要汽車。比如去宛平的工廠,來來去去的極不方便。王家先買了車子,晁承志又不斷地在父親面前提起,晁信義才點頭,買下一輛福特車。
晁承志和晁迎春還想說什麼,晁信義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說了。然後把目光落在花紅藍身上:「紅藍妹子,你有什麼看法?」
胡七惡眉一揚,臉上的橫肉抖動著,大拳頭一晃說:「老東西,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晁承興和晁冬雪本是挨在一起坐的,兩人不約而同地對望了一眼,苦笑了一下,不再說什麼。
晁信義微微皺著眉頭。
一說這,王家棟自己就急了:「我就不明白了,他只討一房太太,生了那麼多,為什麼我討了四房太太卻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天不佑王家呀!啥叫人算不如天算?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呀!」
晁信義說:「真難為你了!」
晁冬雪臉上一喜,心中又憂:「這事怎麼說呢?我估計,如果對家裡人說,恐怕只有我二哥支持我!」
林水兒遲疑了一下,有些慍怒:「晁大少爺是有名聲的人,諒不會賴這點小賬!」
林水兒嫣然一笑,說:「謝謝晁大少爺。」低頭看了看賬單,打開坤包,從錢夾子拿出一沓鈔票,數了數,遞給晁承志。
萬宏福哪裡有還手之力,口中喊道:「胡爺饒命!胡爺饒命!」
晁承志點了點頭說:「歐洲是個什麼樣子?」
不遠處,停著一輛福特小轎車,車身邊站著兩個人,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穿著西裝。另一個是三十多歲的女人,身材纖細,丹鳳眼,柳葉眉,穿著大紅旗袍、高跟鞋,花枝招展。正眯著一雙小眼睛望著晁承興兄妹,然後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知羞恥,成何體統!」
王小三是王家的司機。
林水兒道:「歐洲人習慣喝咖啡,就和我們中國人喝茶一樣,這其實就是一個習慣問題。」
王連旺畢恭畢敬地道:「岳父大人說得對!」但隨即就明白自己這句話說得不對,立刻改口道:「岳父大人說得不對。」
而自己這邊,胭脂也開始幫他打理生意。到底是年輕人,遇到京西胭脂鋪和自己打價格戰,胭脂就氣得跳腳。搞得王家棟一時也犯了糊塗。現在史密斯的一席話,猛然將王家棟警醒了。
晁承志按了幾聲汽車喇叭,圍觀的人讓開了一條路,只見大路中間,一個穿著長袍的老頭兒正對一個年輕的女子拳打腳踢,一邊打,一邊罵:「小賤人,敢不聽老子的話,打死你。」坐在地上的女子雙手抱著腦袋哭喊:「爹……你打死我吧!你別賣我!」兩個人的旁邊還有一個一臉兇相的粗壯漢子,雙手叉腰,不住冷笑。
晁信義目光如炬,緩緩地掃過桌子邊的每一個人,才道:「從我接手京西胭脂鋪掌柜的那一天,到今天,差不多三十五年了,其中輝煌了十五年,平穩了十年,而最後十年,京西胭脂鋪應該在滑坡,前幾天我核算了一下賬目,發現這半年幾乎沒有賺。」
晁信義嘆息了一聲:「好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王長庚一張臉漲得通紅:「這個……這個……我們是新時代的青年了,婚姻應該自己做主。」
常家聚打開後門,習慣性地對水伯說:「水伯,去運水了呀?」
「我不敢說,怕你不高興。」王長庚道。
萬宏福目瞪口呆。
晁承興喜歡拳腳,好動。王長庚喜歡畫畫,喜靜。晁承興比王長庚大幾個月。按道理,兩個人不應該成為好朋友的,一是兩家的世代積怨,再者就是兩個人的性格不同。但是,兩個人都是有知識的進步青年,他們的理念和上一輩的人完全不同,他們恰恰想修好兩家的關係,所以才成為了好朋友。
林小姐若無其事地說:「晁大少爺,說這個話就是見外了,如果手裡緊,只要你開個口,多少都行呀!」
劉老爺和王老爺也紛紛稱讚晁承志,晁承志臉上微微一紅,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京西胭脂鋪大少爺,不能丟了面子。挺直了脊樑,繼續坐莊。又是連輸幾把,晁承志輸得精光。
「還小?」晁信義有些不滿地說,「我像他們這麼大的時候,早已經撐起整個晁家了。」
王家棟哈哈大笑:「史密斯先生,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他明白了史密斯的意思,連語氣也變了。
萬宏福吃過這拳頭的虧,不寒而慄。
史密斯慢條斯理地道:「聯合發展!」
「商場如戰場,這話是對的。」晁信義說,「不過,在這個戰場上,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是一定要搞清楚的。不然,為誰而戰,和誰戰,就成了一個大問題。」
晁承志忙抱拳:「不敢,不敢。」
吃完飯之後,大家各自回房。以前晁家人少的時候,雇傭的工人住在前面院子。後來晁家人丁興旺起來,晁信義就在京西胭脂廠旁邊新修了一棟三層洋樓,讓工人們居住。
晁承志問:「你還有什麼親人嗎?」
胡七嘿嘿一笑,抱了抱拳說:「晁大少爺,胡某佩服,後會有期,告辭!」
一百多年以來,京西胭脂鋪和王記胭脂坊在生意上就是死對手,兩家明爭暗鬥,老死不相往來。但是,七年前,晁承興和王長庚在同一個學校讀書,之後同時考入燕京大學,兩人的關係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特別是一同留學日本,在異國他鄉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林水兒對林老爺道:「父親,晁家大少爺也想陪你們玩玩,歡迎不歡迎呀?」
王家棟在一邊有些不悅:這是我王家,你來的是客人,怎麼就反客為主了?但畢竟留過洋,也沒有把這事情放心裏去。
晁承志一聲冷笑:「大路不平眾人鏟,各位,他這樣下狠手打自己的女兒,還要賣掉,還有良心嗎?還算人嗎?」晁承志把目光轉向圍觀的人。圍觀的人們憤怒了,紛紛指責萬宏福。
晁冬雪嫣然一笑,款款起身,王長庚也站了起來,溫柔一笑:「閉上眼睛。」
王長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對於這一點,王家棟還是比較滿意的,這是事實。不過,在王家棟的心中,王記胭脂坊就是要比京西胭脂鋪強,王記胭脂坊只是欠缺了一個機會。
王胭脂看他絕對服從的樣子,就換了個好臉色說:「這還差不多。」
「承興!」一個濃眉大眼、身材魁梧、凜凜一軀的漢子早搶到晁承興的身邊,一雙大手接過了晁承興手中的皮箱。
晁冬雪大吃一驚:「有這樣的事?我怎麼沒聽說?」
林水兒笑道:「我沒想過,輸了就輸了吧。」
晁信義接過茶杯,喝了幾口,忽然重重地把茶杯擱在書桌子上。張淑梅臉色微微一變:「信義,你怎麼了?不高興?今天是承興回家團聚的日子,一家人有三年沒在一起了。」
王胭脂看了他一眼,嗔怪道:「我的身子已經給了你四年了,你還不放心?」
王長庚也覺得有些棘手,牽著晁冬雪的手,不知不覺就用了力。晁冬雪大概是覺得疼痛了,立即抽手,卻沒有抽脫。王長庚意識過來,連忙鬆了鬆手,扭頭看著她,臉上一紅:「疼嗎?我不是有意的!」
王家棟看他態度好,氣也就消了大半,嘆息了一聲:「長庚啊!父親不是逼你,而是著急呀!當初,我和你現在差不多大的時候,想法和你一樣。在這件事上,老是和你爺爺作對,老覺得自己還年輕,有的是時間。現在,我知道我錯了,現在我後悔啊。我們王家,這麼大的家業,沒有人怎麼行?兒子啊,你不能再走我的老路啊。」
林水兒忙為二人介紹:「這位是我的父親,這位是我的朋友,京西胭脂鋪大少爺晁承志。」
旁邊雙手叉腰冷笑的人忽然走了過來,伸出一隻毛九*九*藏*書茸茸的大手,拍了拍晁承志的肩膀,說:「你就是京西胭脂鋪大少爺吧?」
晁承志忙回答道:「鄙人正是晁承志,還沒有請教小姐尊姓芳名?」
晁冬雪芳心一顫,微微閉上眼睛,忽然感覺腰上一緊,人也騰了起來。卻是王長庚雙手抱著她的腰,把她高高舉起,在空中轉了一圈。晁冬雪張開雙臂,像大雁一樣地飛翔。
「好呀!」晁承興和晁冬雪不約而同地歡呼起來。
萬宏福心跳得更快了,越來越害怕:「我不說了。」
晁承志忙站起來,恭敬地施禮:「原來兩位是生意場上的前輩,失禮!失禮!」
王連旺端端正正地坐著,一臉茫然,直到晁承興用手捅了他一下,他才恍然大悟,慢慢站了起來,一臉為難的樣子:「岳父大人,這從何而說起呢?」
晁承志知道,清朝滅亡之後,滿清的王公貴族很多都移居到天津,甚至海外。滿清那麼多王公貴族,有幾個子孫後代也就不奇怪了。
王胭脂正色道:「王小三,我早對你說過,除非我約你,否則,不准你亂說亂動。這個事情想要長久,就得乖乖聽我的話,該動的時候才動,不該動的時候,連想也不能想。」
王胭脂咬牙切齒地道:「就是,洋人有什麼好東西?」
張淑梅溫柔一笑:「沒喝醉就潤潤心。」
如果能拿到晁家配方,王家棟自然樂意。問題是,晁家敗了,晁家的市場份額真的能為王家所有嗎?這一點王家棟沒有想清楚,所以他不便對此表態。
晁冬雪大吃一驚:「你說我們一起逃?」
再一次坐下之後,晁承志才知道,三人玩的是輪流坐莊,彩頭最少五十,大不封頂。晁承志想,自己是堂堂大少爺身份,不能在三個老人面前丟了面子。他沒有賭博過,心想,只要有分寸,不至於輸太多,更何況,林水兒還在旁邊看著,更不能讓她看不起。
史密斯會意地一笑,說:「京城之中,最有名的就是京西胭脂鋪與王記胭脂坊。」
他不敢再借錢賭了。
晁冬雪一臉嬌羞地說:「我有這麼漂亮嗎?」
王胭脂哼了一聲:「不務正業,生意不做,寫什麼生?」
花紅藍和常家聚在前院有自己的房間。
圍觀的人們七嘴八舌:「晁家少爺,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道廉恥的老傢伙。」
晁承志扔給萬宏福兩張鈔票,萬宏福抓起鈔票,奪路落荒而逃,他去追趕胡七去了。
胡七笑道:「說。」
大家一愣,晁冬雪差一點就要笑出聲來。晁迎春狠狠地瞪了王連旺一眼,但王連旺一臉茫然的樣子。
王胭脂往座椅上一躺,說:「快點回家。」
王長庚連連搖頭說:「不行啊!我……」望著晁冬雪的臉,張口結舌道:「我們不是說好的嗎?我從日本回來,我們就在一起。」
幾圈牌之後,晁承志居然贏了幾百塊。林水兒在一邊稱讚:「看不出來,晁大少爺這麼厲害呀!」
林水兒的父親林老爺臉上有了點笑意:「原來是京西胭脂鋪的大少爺,果然一表人才。京西胭脂鋪的妝品可是皇家貢品,好東西呀!」
王胭脂口中繼續笑罵道:「王小三,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啊?」身體卻如泥一般軟在王小三的懷裡。
兩個人就這麼坐著,手牽著手。
王長庚說:「王記胭脂坊和京西胭脂鋪更門當戶對。」
林水兒又是嫣然一笑:「晁大少爺,我在英國三年,英國的美容妝品很有特色,但是,怎麼也不及京西胭脂鋪的產品,這不,一回家我就趕過來,挑選一點妝品。」
林小姐連看也沒有看一眼,微微一笑:「晁大少爺稍候,我去給你煮杯咖啡。」
張淑梅忙把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一邊給他揉肩膀,一邊勸道:「孩子們有孩子的想法。」
劉老闆輸得最多,很不服氣:「現在說輸贏為時尚早呢。」
王胭脂又擰了一下他的大腿:「別在嘴皮子上逞能!」
林老爺微微一笑:「晁大少爺別謙虛呀!」
晁承志跟著林水兒進入客廳,客廳很寬敞,但顯得冷清。紅木的桌子、椅子、茶几,無處不流露出曾經的輝煌。
王小三道:「大小姐,你說過,等老爺子過世之後,你招我入王記胭脂坊,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林水兒送晁承志出門,安慰他:「你今天運氣不好,改天來吧,我那錢你也別急,慢慢還我就是。」
晁承志見過萬雲珠幾次,對她沒有什麼印象,這個時候見她披頭散髮,滿臉淚水,也就動了惻隱之心。
王胭脂以為父親鼓勵自己說下去,便道:「我有辦法把晁家搞亂。只要晁家一亂,我們就可以趁亂做兩件事。第一,搞到晁家的配方;第二,搶佔晁家的市場。只要晁家的市場被我們佔了,松下妝品怎麼和我們相比?」
萬宏福又喊:「胡爺……不要……饒命……」
晁承志走過來,坐在空的一方,林水兒讓老傭人搬了個椅子,坐在晁承志的身邊。
王胭脂說:「把晁家搞亂。」
前面,晁冬雪站在兩棵楓樹之間,微微揚起頭,幾片楓葉輕輕地飄落到她的臉上。
「小姐,您先請坐,喝杯茶!」店家接待貴客,都是先請入座,茶水招待,然後才談生意。晁承志見她打扮時尚,氣質高雅,自然熱情招待。
史密斯道:「王掌柜的,你能不能再考慮一下?」
後面兩個老者卻顯得有些矜持,只是微微對晁承志點了點頭。林老爺道:「晁大少爺,你們聊,我們玩一會兒牌。」
不多久,林水兒就從內室出來,依然穿著白色齊地長裙,儀態優雅、高貴,淺笑吟吟:「晁大少爺,那點小錢,何必如此著急呢?」
晁承志一聽,肅然起敬:「一看林小姐就是一個見過大世面的人,失敬!失敬!」
史密斯繼續道:「你和我聯合發展,我投資建立一個生產工廠,引進美國現代化的機械設備,你出配方。你負責生產,我負責銷售。京西胭脂鋪在產品質量上比我們差,價格上比我們高,他如何與我們競爭?」
晁承志客氣了一句:「不必了吧?」
王長庚看了晁冬雪一眼,說:「是你哥要和我們斗。」
晁承志一咬牙,說:「再來兩萬。」
張淑梅的旁邊依次是大兒媳婦劉玉芬和兩個孫子,一個十歲的孫子晁佳威,一個八歲的孫女晁佳宜。大女兒晁迎春和她的兩個孩子——晁佳美、晁佳豪。王連旺是入贅到晁家,所以孩子都姓晁。再旁邊就是晁冬雪和花紅藍。
王長庚放下畫筆,抬頭看了看晁冬雪,又低頭看了看眼前的畫,滿意地點了點頭:「好了。」
最前面一個乾瘦、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的老者,穿著絲綢長袍馬褂,左手托著一個精緻的罐子,裏面偶爾傳來一聲蛐蛐的叫聲。他微微詫異地看了一眼晁承志。
王小三臉上笑得如綻開的花朵:「放心,我放一百個心。」
胡七還在笑,笑得很古怪,並點了點頭說:「見者有份,應該分你!」
王家棟假裝出很隨意的樣子問:「史密斯先生覺得,京城的胭脂誰家的最好呢?」
晁承志看著她的優雅動作,不禁心神不寧。林小姐忽然抬頭,發現晁承志正看著自己,嫣然一笑。
林小姐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就在店鋪里的茶几前優雅地坐下,不慌不忙地取下墨鏡放在茶几上,頭上的帽子則放在她身邊的一張椅子上。晁承志和她並肩而坐,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個茶几。晁承志抬頭看了她一眼,長發呈波浪形狀披在肩后,眉毛如畫,眼睛清澈,肌膚如玉,一個夥計端過兩杯蓋碗茶,先給林小姐面前放了一杯,然後給晁承志面前放了一杯。
晁信義哼了一聲:「都是你生的好兒子!還有好女兒。」
王家棟堅決地道:「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
晁承志暗暗吃驚:難道林小姐是慶親王的後代?可他怎麼能姓林呢?
花紅藍的身份是晁靈珊的養女,也就是晁承志、晁承興的姑姑。
晁冬雪不解了,問「你父親不想斗,可為什麼又斗得這麼凶?」
第二天上午,晁承志找了個借口,開車去了慶親王府,敲開門之後,開門的還是那個老傭人。晁承志說是來還林小姐錢的,老傭人就讓晁承志進去,在客廳等候。
那個老頭兒渾身一哆嗦,果然住了手,回過頭來。是一個皮包骨頭的老頭兒,獐頭鼠目,小山羊鬍鬚,穿的長袍半新不舊,骯髒不堪。一雙手還抓住地上姑娘的頭髮,那一雙手如雞爪子一般。
林水兒假意沒有看到他的表情,繼續道:「也就隨便玩玩而已!」
胡七大吃一驚,擠出了笑臉:「晁大少爺真痛快,是條漢子!」心中卻後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怎麼就沒說一萬塊呢?反正他是有錢的主兒。
史密斯成熟老練,他只需要回答王記胭脂坊的胭脂比京西胭脂鋪的好就能滿足王家棟虛榮的心,但他並沒有這麼回答,他說:「以我之見,京西胭脂鋪和王記胭脂坊的產品質量基本上相差不大,但是經營的理念不一樣,所以,其中就有了差別!」
一個夥計拿著一個賬單,遞給晁承志。晁承志接過賬單,放在禮品盒子上,微微一笑說:「林小姐,我給您打了個八折。」
晁冬雪一驚,問:「你怎麼了?」
史密斯認真地道:「就是選擇的客戶是誰!京西胭脂鋪走的是高端客戶,也就是社會上層的客戶。而王記胭脂坊則是中層客戶,無形之中,王記胭脂坊就處於一個不太有利的位置,總被京西胭脂鋪壓制。」
萬宏福又伸手來抓萬雲珠的頭髮,想拽她回去。晁承志一手抓住萬宏福的胳膊,用力一扭,喝道:「放開。」
王家棟繼續道:「現在說的重點不是生意,而是你的婚姻大事,你已經二十四歲了,該結婚生子,為王家傳宗接代了!」
王連旺的身邊是晁承興和常家聚。
王長庚點了點頭說:「我姐姐說開車來接我!」
林水兒沒有動,淡淡一笑,說:「看就不必要了,我知道京西胭脂鋪的產品,雪泥水粉、眼妝、胭紅、嫩手霜,每樣來兩打。」
晁冬雪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微笑道:「很好呀!百貨行和王記胭脂坊門當戶對,你們又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晁承志把車停在門口,先下車為林水兒拉開車門。林水兒微微一笑,下車之後就去扣門上的門環,很快,門被打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一張蒼老的臉:「小姐回來了?」
王家棟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胭脂啊,這個家read•99csw.com業只有你繼承了,我只指望你弟弟多給王家生幾個孫子。哎!啥叫人算不如天算?這個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王家,放了一通鞭炮,歡迎王長庚學成歸來,之後擺了幾桌筵席,工人們在偏廳,主人一家在正廳。偏廳有滿滿兩桌,工人們猜拳行令,熱鬧非凡。正廳卻清冷了許多,一張桌子才六個人,主位上坐著鬍鬚花白、乾瘦、顴骨高高突出、眼睛深深下陷的王家棟。左邊坐著王長庚,右邊坐著王胭脂和她十歲的兒子王大寶,對面坐著周氏和黑妞。王家棟的大房夫人李氏已經死了。
兩個人進了門,晁承志才發現,是一個五六十多歲的老婆婆,頭髮銀白,穿的衣服也是前朝的服裝,低眉順目,兩個人一進去之後,她就關上了大門。
王長庚感激地看了一眼晁冬雪,說:「也只好如此了!」
晁承興哈哈一笑:「家聚哥,晚上我們得好好切磋一下了!」
這個女人正是王家棟的女兒王胭脂,結過婚,有一個十歲的兒子王大寶。因為是招贅王家,孩子跟王家姓。但她丈夫幾年前病死,王胭脂沒有另外再招贅。
史密斯四十多歲,白色西裝西褲、白色皮鞋、白色襯衫、紅色領帶,一張長臉,鷹鉤鼻子,成熟穩重,嘴角是友好的笑容。他立刻站了起來,微微彎腰鞠躬,彬彬有禮地用流利的中國話說:「胭脂小姐,真高興認識你,你真漂亮!」
「好小子,身體壯了許多。」常家聚用拳頭擂了一下晁承興的胸膛。
周氏問:「長庚,是不是你有心儀的姑娘,你說出來,二娘幫你提親。可你這幾年不都在國外嗎?就是有一個姑娘,都三四年了,人家還沒出嫁嗎?」
晁冬雪笑吟吟地說:「北平師範大學。」
晁承志站了起來:「林小姐稍微等候一下,我去把車開出來,一會兒就來。」
晁承志家中算有錢人家,但他還沒有喝過咖啡,只聽晁承興和晁冬雪說過咖啡,是洋人的東西,就和中國人的茶一樣。
晁承志道:「我寫張欠條可以吧。」
王長庚道:「嗯!我們先說一會兒話!」他伸出手,牽著晁冬雪,兩個人並排坐在一塊石頭上,腳下是一層厚厚的紅葉,風中飄著紅葉的清香。
晁冬雪抿著嘴偷偷地笑:「這畫要送給我嗎?」
王連旺愕然:「這從何而說起呢?」
王家棟長嘆一聲,說:「現在,日本人的野心越來越大啊。那個松下長生,我是了解的。當年,他也是先去晁家,然後找我們王家。被我們兩家拒絕後,他就把松下妝品開到了我們家門口。」
胡七不情願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契約,晁承志隨意看了兩眼,接過契約,把鈔票給了胡七:「現在這裏與你無關了。」
林水兒微微一笑,說:「晁家大少爺是取笑我呢。」
晁承志搖了搖頭說:「不用!」心中卻在想,這咖啡如此味道,洋人為什麼喜歡喝?
胡七變得更和顏悅色:「說,我想聽。」
萬宏福認識晁承志,瞪著一雙小眼睛,梗著脖子,小臉綳得緊緊的,喝道:「我認得你,京西胭脂鋪大少爺。我打的是我萬家的人,不是你京西胭脂鋪的人,關你什麼事情?」
胡七繼續罵道:「老不死的東西,還敢和你胡七爺討價還價。」一邊罵,一邊又踢了幾腳。
天九的玩法是三十二張骨牌,每人兩張,疊牌之後,由一個人搖色子,然後按照順序拿牌,翻開比大小,很簡單。
萬宏福動了動嘴:真狠,明明我才欠三百塊,怎麼就欠一千塊了?但是他不敢說出來,因為胡七瞪了他一眼,還晃動了一下拳頭。
林小姐說了個地址,晁承志只是知道個大概,詳細的地方並不知道,但心想林水兒應該知道,也就沒多問,兩個人有說有笑,很快就到了。晁承志抬頭一看,是一座氣勢恢弘的王府舊宅,門外兩尊大石獅,朱漆大門,大門上一顆顆銅錢大小的銅釘在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的輝煌。門楣上有一個金匾,上書四個大字:慶親王府。
晁承志看不下去了,剎了車,打開車門下去,一聲大喝:「住手。」
晁冬雪低聲問:「這畫的人是我嗎?」
一隻紅如火焰的高跟皮鞋緩緩地踩在地上,一襲白色長裙,頭上戴著一頂漂亮禮帽,鼻樑上架著墨鏡,手提著一個紅色坤包,時尚、美麗的小姐下了車。她抬起頭看了一眼京西胭脂鋪的招牌,款款地走了進去。
王長庚反問:「不是你是誰?」
周氏知道他一說這些就傷心,忙站起來走到王家棟身後,勸道:「老爺,你別擔心了,長庚會處理好這個事情的。長庚人生得端正,又喝過洋墨水,想嫁他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呢!你就等著兒孫滿堂吧!」
王長庚張口結舌。
林水兒微微一笑,說:「如此勞煩晁大少爺,我心中過意不去!」
王長庚臉上一紅,站了起來,遲疑了一下才道:「父親,婚姻大事是一輩子的事情,我想應該慎重。」
史密斯也看到王家棟的臉色不太好看,微微一笑說:「現在的形勢,已經不再是王家和晁家爭一日之短長。不知王掌柜看出來沒有,日本對中國人的企圖,而且是大企圖。你們有了共同的敵人——日本。在現在的局勢下,就算你斗贏了京西胭脂鋪,意義也已經不大。相反,你斗敗了京西胭脂鋪,或者京西胭脂鋪斗敗了你,都是在幫日本人的忙。」
一列火車冒著蒸汽,緩緩地駛進來。
王家棟氣憤憤地罵了一句:「可恨!」
林小姐左手托起茶杯,右手兩根如青蔥一般的手指捻著茶蓋子,徐徐送到櫻桃小嘴邊,輕輕吹了吹,才品了一口,然後慢慢把茶杯放在茶几上。
「苦嗎?要不要加點糖?」林水兒隨口問了句。
王家棟道:「這個洋人真是可恨,居然是先到晁家,然後才到我王家,分明就是瞧不起我王家。」
林水兒點了點頭,回頭一看,晁承志手裡提著妝品盒子,走了上來。
晁承志從錢夾子里拿出幾張鈔票,對胡七道:「把契約拿來。」
林老爺、王老爺、劉老爺不置可否。
果然,大門口走進來三個人,三個都是五十多歲的老人,穿著絲綢長袍馬褂,戴著瓜皮小帽,腦後都拖著長長的辮子。
萬宏福在一條小巷內追上了胡七,氣喘吁吁地喊:「胡爺,胡爺。」胡七回頭一看,瞪了萬宏福一眼。萬宏福立刻靠著牆壁站住,露出謙卑的笑容。
正廳一張大圓桌子,坐了滿滿一桌子人,主位上是腰板挺直、穿著綢緞馬褂、一身富態的晁信義和妻子張淑梅。晁信義的右手邊,依次是他的大兒子晁承志,三十多歲,精明能幹,穿著筆挺的西裝、雪白的襯衫,打著領結。另外一個也是三十多歲,粗眉大眼、忠厚老實、不善言語的王連旺。
史密斯和王家棟談了些中國的風土人情,很自然就聊到了胭脂水粉上。史密斯由衷地道:「中國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有許多神奇的工藝,比如胭脂……」
晁信義道:「你啊,太單純了。你是不知道,我們這兩個兒子。大的一個吧,自以為是,爭強好鬥。總以為王家是我們的頭號敵人,以為把王家斗下去,就是最大的勝利。我說過他多次,他就是不改變自己的看法。小的這個,說起來頭頭是道,卻沒一點實際的東西,全是空的。」
王家棟眼前一亮,問道:「什麼主意?」
列車已經停穩,旅客們正在下車。晁承興提了自己的兩個皮箱,和王長庚說了聲「再見」,便下了車。
晁承志臉色微微一變,他的手一顫,放在面前的筷子就跌在地上,他忙彎腰下去撿,並用手抹了一下額頭冒出的汗水,這才抬起頭,有些慌亂地說:「現在物價在漲,我們的產品質量要求比較高,成本偏大,市場競爭又激烈……」
那個女子忽然掙紮起來,一頭撞向晁承志的車,但被那老頭兒一把抓住女子頭髮,拽了回去,罵道:「小賤人,想死,沒那麼容易!」又從後面踢了一腳,把女子踢倒在地上,繼續踢打。
晁承志正站在櫃檯內,一眼就看到白裙飄飄、儀態優雅的林小姐走進店鋪,心中怦然一動,忙走出櫃檯,迎了上去。林小姐人還未到,一股清香飄入晁承志的鼻中,沁入心扉。
晁承志道:「正是,這位兄台是?」
玉泉山半山腰,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停在路邊,王胭脂和王小三從車上下來,鑽進了路邊的楓樹林里。
晁承志抬頭望了她一眼,只見林水兒臉色平靜,嘴角是一絲微笑,就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晁承志暗想,果然是皇族的後裔,見的場面大,自己怎麼能讓她看扁呢?
「啊……」晁迎春驚訝地道,「父親,我看京西胭脂鋪的生意並不差多少,為什麼會這樣呢?」
王小三把車開回王記胭脂坊大門口,王胭脂下了車,進入店鋪之中,只見王家棟正和一個穿白色西裝的外國人在茶几前交談什麼。外國人的身後站著一個穿著牛仔服裝、鐵塔一般的黑大漢,雙眼犀利。
晁承志想了想,覺得不妥,自己貿然帶個年輕姑娘回去,父親會怎麼想?妻子劉玉芬又會怎麼想?而且現在生意不太景氣,家裡也不需要幫手。
晁承志把妝品盒子放在茶几上,林水兒回頭對他微微一笑道:「晁大少爺,你請坐,我們家難得有個客人來,我給你煮一杯咖啡。」
王長庚痴痴地說:「我真恨我學畫的時候不努力,不能畫出你的美麗……你人比畫美麗多了。」
林水兒嫣然一笑:「謝謝!」
「怎麼好?」晁信義微微一怔,問道。
「家聚哥!」晁承興和他擁抱了一下。他叫常家聚,常風的兒子,家傳一身好武功,拳腳棍棒樣樣精通,最擅長使一把鬼頭刀。十多年前,就來到晁家當保鏢,有時候和晁信義送貨、採購原料,曾幾次殺退過強盜。晁承興和常家聚脾氣相投,話能說到一處,晁承興的拳腳都是常家聚教的。
常家聚是常風的兒子,他是以父親常風和晁信義是結義兄弟的關係,稱呼晁信義為叔父,張淑梅嬸娘。他比晁承志、王連旺都大,所以,他們都稱他為家聚哥。
晁承興抬頭興奮地道:「小妹!」
京西胭脂鋪。
晁承志將汽車開出來,繞到店鋪門口。林水兒亭亭玉立地站在路邊,身邊是一個夥計提著一大包妝品。晁承志把車停在林水兒身邊,夥計先幫林水兒拉開車門,林水兒坐在副座上。夥計把妝品盒子放在後座上,晁九*九*藏*書承志才鬆開油門,問道:「林小姐,往哪邊走?」
晁信義立即反問:「怎麼不一樣?」
兩個人正說著,晁承志聽到大門外有拍門聲,剛才那個開門的老太婆又去開門。林水兒笑道:「我父親回來了!」
萬宏福尖叫起來:「她還是我萬家的人,和我有關!」旁邊幾個路人用手指戳他的腦袋,吐了他一身唾沫:「老東西,老不要臉,老不死的。」
晁信義說:「我又沒有喝醉!」
晁承志站起來說:「林小姐請稍候,我這就去給您打包。」晁承志親自到櫃檯,選好林水兒需要的妝品,放在一個精美的禮盒裡,雙手捧著過來,放在林水兒面前的茶几上。
張淑梅說:「孩子們不懂事,也就說說而已,這家還不是你做主,你要怎麼做就怎麼做,沒人會反對呀!」
水伯也總習慣地應了一聲:「嗯!」然後一抖馬鞭子,兩匹馬就拉著車,緩緩駛出後院。
今天歡迎晁承興留學歸來,一家人團聚,其樂融融。吃喝一陣之後,晁信義放下手中的酒杯,嚴肅地道:「今天大家都在,有一件事情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晁冬雪喝彩道:「二哥說得太精彩了!」
史密斯端起茶杯悠然喝茶,並說了一句:「王掌柜家的茶真香呀!」
王連旺是王玉堂的獨子,王玉堂和晁信義情如兄弟,十七年前,王玉堂夫妻相繼去世。晁信義對王連旺視若親生兒子一般,後來更把大女兒晁迎春嫁給他。王連旺在北平沒有什麼親人,入贅到了晁家。
胡七臉色忽然大變,一聲厲喝:「好你媽個頭!」砰的就是一拳,打在萬宏福的面門,頓時鮮血飛濺,萬宏福的頭撞到牆壁上。
常家聚提著兩口箱子一邊招呼黃包車,一邊說:「快點回去吧,一家人都等著呢。」
林老爺給晁承志介紹:「這位是劉老爺,這位是王老爺,以前都是開錢莊的掌柜。」
王胭脂走在前面,王小三走在後面,不時東張西望,嘴角泛起急不可耐的怪笑:「大小姐,就在這裏吧!」
王長庚忙道:「父親,您別生氣呀!您坐下。我是說,結婚是大事,怎麼也得先見見面,熟悉熟悉,以後才有感情呀!」
王連旺看了看晁承志,又看了看晁承興,思索了一陣,才彷彿下定了決心:「大舅哥說得對,二舅弟說得也對!」
然後兩個人又說了幾句,林水兒臉色微微一變,站起來往外看了看,自言自語了一句:「怎麼還沒有回來呢?」
水嬸的老家在雲南,她好像不太適應北京的氣候,在北京的時候少,倒是在雲南的時候多。來到北京,最長的時間,沒有住過半年,反倒在家鄉,一住就是一年的時候都有。
水伯就是三十多年前凍倒在京西胭脂鋪門口的木井松。
晁承志立即說:「你懂什麼?商場如戰場,你不和別人爭,別人會和你爭。我們晁家和王家鬥了一百多年。如果不鬥,我們早被他們打垮了。」
萬雲珠見他為難,低下頭去,眼淚簌簌滾落。
晁冬雪一臉緋紅:「你未婚妻呢?你不是說你父親給你提親了嗎?」
王長庚搖頭道:「我說的話句句是出自心中!」
京西胭脂鋪店鋪門口,一輛白色的轎車緩緩停了下來,一個穿西裝的司機跳下車,拉開車門。
晁承興說:「我聽說,松下妝品進入中國的時候,其實規模很小。會不會是我們和王家惡性競爭,反倒給了松下妝品機會?」
林小姐落落大方回答:「我叫林水兒,兩個月以前才從歐洲回來!」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有些慌亂地看了父親一眼。晁信義微微點了點頭,嘆息了一聲:「現在的生意大不如以前,我們的對手越來越多,松下妝品這十幾年的發展極其迅速,現在的人,很迷信洋東西,對自己老祖宗的東西反倒失去了信任。」
王胭脂又給了他一巴掌。王小三坐在駕駛座上,也不躲閃,只是嘻嘻地笑:「打是親,罵是愛,我喜歡。」
晁承志笑道:「可以呀!」
林水兒果然回房去拿了兩萬給晁承志,晁承志在洗牌的時候,林老爺臉色有些異樣。劉老爺遲疑了一下:「林小姐,俗話說,人熟理不熟,你借這麼多錢給晁家大少爺,如果晁家大少爺贏了能還你,萬一他又輸了怎麼辦?」
晁承興幾步跑到小妹晁冬雪的面前,伸出雙手,抱住晁冬雪的腰,在半空中旋轉了一周。晁冬雪如一隻輕盈的燕子,優美地旋轉了一圈。
凶漢一聲冷笑:「晁大少爺,我叫胡七,胡就是胡天胡地的胡,七就是排行第七,在西門香滿樓跟吳天大哥混口飯吃!萬老頭兒欠了我大哥一千塊,約定讓他女兒抵賬,我可是有契約在手的。」
偏廳擺了四桌,工人們吃飯喝酒。
晁承志道:「沒關係,舉手之勞。」
王家棟不冷不熱地道:「不送,兩位慢走。」
王家棟捻著稀疏花白的鬍子,慢條斯理地說:「長庚,你以前不喜歡做生意,父親也沒有逼你,但是,早晚你要參与家中的生意,你要多跟你姐姐學習。」
「王記胭脂坊和京西胭脂鋪才不門當戶對。」晁冬雪說。
晁承興把箱子放在腳邊說:「我估計我小妹和常大哥會來接我,你這麼多行李,你家應該有人來接你吧?」
王胭脂心花怒放,美國人的「你真漂亮」只是一種紳士的讚美,但王胭脂聽到耳朵里卻非常受用。
王家棟問:「那麼,史密斯先生有什麼好主意?」
圍觀的人群一片靜寂。
晁承志雙手端起茶杯,恭敬地道:「小姐請用茶。」
這個時候,他有點怨晁信義,為什麼沒有送自己到國外留學,自己如果留學,就一定知道許多東西。
蓮花池公園,楓樹紅葉如火,王長庚左腿半跪在地上,手裡拿著畫筆,他的面前支著一張畫板。
王家棟一怔,問道:「如何聯合發展?」
王胭脂說:「如果不是晁家和我們斗,讓松下妝品鑽了空子,我們王記胭脂坊早就是中國最大的妝品集團,何至於會這樣?」
晁承志坐在椅子上,只片刻,林水兒從廂房端出一個托盤,托盤上兩個精製的杯子,中間一碟白糖。林水兒把一杯咖啡放在晁承志的面前,把另外一杯咖啡放在一邊,把白糖放在兩個杯子之間,然後坐在晁承志的旁邊。
王胭脂忙道:「這不是要我們把家傳的配方給你們嗎?」
林水兒道:「勞煩晁大少爺幫我拿到裏面。」
王家棟臉色一沉,心情不爽:我好好招待你,你怎麼能說我王記胭脂坊的短處?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外國佬說的是實情。
晁承志忙道:「林小姐,你拿筆和字來,我寫張借據,確實不是錢的問題,而是理的問題。」
王長庚道:「是啊!逃到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萬雲珠千恩萬謝而去。
王家棟一見王胭脂,忙招呼道:「胭脂,你過來。」
史密斯又殷勤地為王胭脂拉開了一張椅子,禮貌地說:「胭脂小姐請坐。」
晁冬雪一張白玉般的臉漸漸緋紅,她悄悄看了一眼王長庚,卻發現王長庚的眼睛正注視著她,兩個人的目光一碰,立刻如觸電一般,各自移開。
周氏忙道:「長庚啊,你父親已經給你看好了,京西百貨行金掌柜家的閨女金小姐,年方二十,剛剛從學校畢業,漂亮能幹、知書達理,和你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王胭脂板起面孔說:「想也不行。」
王小三也嚴肅了起來:「大小姐,我是你裙子下的一條狗,我聽你的話,該動的時候就動,不該動的時候,我可以想你,反正別人也不知道我想什麼。」
晁承志晃了晃手中的契約,道:「你看清楚了,你女兒我已經買下來了,給你二百塊,有多遠滾多遠!」
四萬塊,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
王長庚連連點頭:「父親放心,婚是一定要結的,孩子也要生的,我剛從日本回來,也要休息一下嘛!」
王胭脂哼了一聲。
晁承興道:「好呀!」
胡七在社會上混了多年,要制伏一個女人易如反掌,雖然他是無賴和惡棍,但不能明目張胆地帶走萬雲珠,而是逼萬宏福,讓萬宏福逼萬雲珠乖乖跟自己走。豈料這個姑娘性子剛烈,寧死不從,無論萬宏福怎麼下狠手,就是不答應。胡七擔心把萬雲珠弄回去,姑娘上個吊什麼的就雞飛蛋打了。一看晁承志出面來管閑事,心中就暗暗一喜,想狠狠詐晁承志一筆。於是獅子大開口,說萬宏福欠了他老大一千塊,實際上萬宏福只欠了三百塊。
王長庚臉色微微一紅:「我到公園寫生,就是做正事啊。」他知道父親不贊成自己畫畫,不想聽父親的訓斥,立即道:「你們談正事吧,我先回房去了。」
晁承志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個錢夾子,拉開,裏面是一沓沓鈔票,此時,中華民國已經禁止了銀圓,發行了紙幣。
這又如何是好?
王小三厚顏無恥,揚揚得意道:「大小姐,我都禽獸不如好多年了,你不是一直很欣賞我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嘛!」
「晁大少爺請!」林水兒嫻熟地端起一杯咖啡,用裏面的勺子輕輕攪動了幾下。晁信義也依照他的樣子,端起杯子,用裏面的勺子攪動幾下,然後嘗了一口,感覺味道怪異。
晁承志受寵若驚,心花怒放:「謝謝小姐厚愛,請問小姐需要什麼產品?要不要到櫃檯去看一看?」
林水兒漫不經心地問了他一句:「晁大少爺,會玩牌嗎?」
「怎麼不行?」王家棟、周氏、王胭脂一齊問道,只有黑妞自顧大吃大喝。
晁承志說:「一個松下妝品倒也罷了。這些年,王記胭脂鋪的發展非常快。和我們搞惡性競爭。我們在哪裡開分店,他們也在哪裡開。」
樹林里,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楓葉,腳踩上去軟綿綿的。
一九三五年秋,北京火車站。
晁承志忙深深鞠躬:「謝謝林老爺頌揚!」
晁信義看了晁冬雪一眼,把目光落在晁承志的臉上。晁承志搖了搖頭說:「我不贊成承興的意見,京西胭脂鋪是我們晁家兩百年來列祖列宗掙下的家業,如果一旦和美國人合資辦廠,就等於把京西胭脂鋪拱手送人。那個時候,即使賺了錢,也對不起列祖列宗。」
周氏給王長庚使眼色,王長庚恭恭敬敬地說:「父親放心,我……會儘快結婚。」
木井松一直在京西胭脂鋪運水,大家都嫌他的名字怪,後來有人叫他水叔,漸漸就叫出了名。輪到晁家晚輩,都開始叫他水伯,反倒是真名被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