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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堅硬如鐵

第十章 堅硬如鐵

晁承志一看,是一個中年人,瘦小,戴瓜皮帽,一雙眼睛溜溜亂動,兩個人四目一碰,都吃了一驚。
胡七就是西城一帶著名的混混、流氓、打手、無賴,他露出一臉的怪笑:「天哥,我看到了,皇帝老兒的字寫得不錯,放在道上能賣多少錢?」
王連旺回答:「大舅哥說得對!」
「我錯了,我難受!爹,請原諒我……請原諒我……」晁承志抱著路燈桿,內疚地哭喊。
晁承志點頭說:「最後半碗!」
晁承志一愣:難道人不在了?
晁承志道:「媽,您這樣想就對了。」
晁承志陡然醒悟:原來是叫我!
晁承志介紹自己:「我本是京……」臉上忽然滿是羞愧之色,微微嘆息了一聲:「我辱沒了祖宗,再不配是家族的人,不說也罷!」
晁承志點了點頭:「是,爹的脾氣,你們都應該清楚,他不會輕易改變的。」
晁信義低聲說:「連旺,辛苦你了。」
他的頭腦里一陣恍惚。
王連旺為難地探了探手,嘴唇動了動,良久,才憋出了一句話:「這……從何而說起呢……」
晁信義忙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冬雪,我們是商人,商人莫論國事!」
晁承興道:「那如何是好?」
晁承志道:「你說得有道理,國家弱,就會處處挨打,對付強盜,就應該用強硬的手段!」
晁信義冷笑一聲,說:「不錯,殺人償命,借債還錢,你大哥牛二是被我打過一次,但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牛二十幾年前已死,中間相隔了二十年,應該不會把他的死算在我頭上吧。」
王家棟看了看女兒,問:「你對這件事很了解?」
花紅藍把頭埋在晁信義的懷中,眼淚簌簌往外流。
晁承志一遲疑,胡七又踢了他一腳。
吳天露出一臉的奸笑:「晁掌柜的,少掌柜借錢是實,京西胭脂鋪名動京城,想必不會賴賬吧?哦!對了,吳某人可不怕別人賴賬,吳某人只會賴別人的賬,有借據在手,官司打到蔣委員長那裡,吳某人也不怕。」
晁信義頭也不抬,道:「冬雪,既然這兩位不是來喝茶的,就不必上茶了!」
晁信義一怔:「你說。」
王家棟一愣,問:「怎麼回事?」
晁承志回答道:「是。」
晁信義目光柔和起來,低聲對她說:「淑梅,你放心,我會好好處理。」
晁承志先去水伯的房子外面聽了聽,裏面傳來水伯均勻的鼾聲,顯然,水嬸又回雲南了,不在北平。晁承志暗想,這水伯水嬸也真是奇怪,既然是夫妻,卻又常年兩地分居。晁承志隱約聽說,水嬸替水伯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卻連一個都不曾出現在京西胭脂鋪。晁承志突然想到,這事兒近乎荒唐,這豈不是說,水伯有五個孩子,他自己都不曾見過?看來,所謂水伯有孩子,一定是假的,他是因為沒有生育,怕人家閑話吧。
晁信義道:「如果你找到之後是不是要給他們?」
花紅藍果斷地搖頭道:「不!我們還是和從前一樣,有些事情,永遠埋藏在心中更好!」
晁承志對花紅藍的房間並沒有抱很大的希望,雖然花紅藍是姑奶奶的養女,在晁家也做了三十多年,但畢竟是外人,一個外人怎麼可能掌握晁家的這些核心機密呢?
晁信義點了點頭。
晁信義緩緩抬頭,看了女兒一眼,問:「什麼事呀?」
王家棟小小地喝了一口茶,道:「十六萬不足以讓京西胭脂鋪垮台吧!」
晁承志道:「支持!」
晁承志的目光在沉澱室里打量,他看到工作台下有一個柜子,柜子並沒有上鎖。這裏一般人是進不來的,晁承志進來的次數也不多,他猜想,工作台下的柜子里應該有些秘密。
晁承志跪在地上,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花紅藍的身體微微一顫,哽咽著說:「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
那中年人擠出笑臉,說:「我姓吳,排行第二,別人都叫我吳二。這位爺,你這是怎麼了?」
晁冬雪撒嬌道:「媽,我陪您睡,我都很多年沒有跟媽睡過覺了!」晁承志出去,只見妹夫王連旺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外,看到他老實巴交的樣子,晁承志心中居然有些過意不去:妹妹嫁了一個這麼好的男人,有時候還對他橫眉豎目的,真難為他了。
常家聚喊了一聲:「嬸娘!」
晁迎春忽然恨恨地道:「姓王的,我想不到你居然這麼沒有用,簡直是丟臉,你如果是個男人,就狠狠地打我一頓!」
她不了解晁信義,說一不二,處理事情果斷。晁承志心中明白,除了父親的性格,還有一個原因,晁家世世代代像是魔咒一般,每一代都有一個不孝子。而晁家祖訓,就有專門對付不孝子的一條,那就是趕出家門。
吳天哈哈一笑:「這是自然。」
晁信義嘆息道:「紅藍,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家聚。」
晁承志默然無語,心如刀割。
「那誰?那誰誰誰?胡七爺叫你,敢不站住?」身後傳來了一聲暴喝,以及一陣驚天動地的腳步聲。
城郊外一個冷肅的院子,破舊的圍牆,左側有一個兵器架,上面孤零零地放著一把大刀,大刀已經銹跡斑斑,顯然很久沒有人動過。右側有一棵大樹,樹上弔著一個沙袋,地上一個青石軲轆,半截戳在土裡。
正廳之中,一片靜寂,張淑梅心驚肉跳,劉玉芬、晁迎春、晁冬雪大氣不敢出,花紅藍顯得平靜了許多,一言不發。
老人淡淡地道:「那家人搬走了!」
晁信義道:「家聚,天冷,早點回屋裡去吧!」
晚上吃飯的時候,張淑梅看晁承興沒有來,以為他還在睡覺,讓晁冬雪去喊二哥。
「再吸一口。」
張淑梅放下衣服,走過來幫晁信義把外套脫下來,搭在椅子上,問道:「信義,要喝茶嗎,我倒點熱茶給你。」
晁信義一怔,這正是他思考的問題,京西胭脂鋪這幾年的生意大不如從前,該如何才能扭轉這個局面呢?
張淑梅一聽,呆了一呆,眼淚立刻簌簌就滾落下來:「這孩子,真不要這個家了,連我這個媽也不要了!」
常風雙手捧著,遞給晁信義,道:「兄弟,這個東西我保管了三十五年,一個角也沒有少,如今還給你了!」
王連旺大吃一驚:「這……從何而說起?」
晁承志咬緊牙關,一聲不吭。晁佳威、晁佳宜看到父親挨打,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劉玉芬把兩個孩子摟在懷裡,眼淚也簌簌滾落。
吳天從懷裡拿出三張借據,擺放在茶几上,一張張展開,得意地道:「晁掌柜的,你可看清楚了,白紙黑字,還有簽字畫押,不是我吳某人捏造的。對了,胡七,你看好了,小心有人毀了借據。當然咯,晁掌柜這麼有身份的人,是不會做出這麼無賴的事情的。」
花紅藍和晁冬雪進來之後,站在一邊。
大家都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花紅藍的房間非常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服柜子,還有一張放點小物件的梳妝台。
花紅藍搖了搖頭:「我什麼都沒有問。」
胡七瞪了他一眼:「既然不是個東西,如何敢瞧不起胡七爺?胡七爺在方圓幾十里也算一號人物。」
櫃檯里,晁冬雪低聲在父親晁信義的耳朵邊說:「爹,來者不善呀!」
晁迎春在旁邊暗暗擰了他一下。
王連旺說:「岳父大人,這……從何而說起呢?」
晁信義一愣,一路上他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就是得不出答案,只好回答說:「他若回來,自然是他來守夜,現在他沒有回來,只能是你們兩個人之中有一個人來守夜。」
當天夜裡,常風安然而逝。
晁承志不顧一切了:「就是死,也值得了!」
晁信義繼續問:「找了多少次?」
他在等待機會把配方偷到手。上次去,意外地碰到了王連旺,這次再不能出丁點兒差錯。無論如何,他必須把配方拿到手,把那三張借據贖回來,那樣就天下太平了。
常家聚說:「你好狠心。」
晁信義轉過身,道:「家聚,我們走了。」
晁信義慢慢伸出手,打斷了他的話,繼續道:「他的一切都與京西胭脂鋪無關,這車是京西胭脂鋪的,我說給誰就給誰!」
晁承志道:「就是前幾天住在這裏的那個林小姐!」
常家聚接過葯,送到常風嘴邊,常風笑了笑說:「想我縱橫江湖幾十年,居然有一天要喝葯殘喘幾天,真是無趣之極!」
常風骨瘦如柴,兩眼深陷,一張臉蒼白如紙,頭髮稀疏花白。他努力坐正,雙手放在一個枕頭上,笑著說:「信義兄弟……紅藍妹子……你們來了……」
張掌柜道:「過了三碗,客人就喝醉了!」
晁迎春七竅生煙,怒不可遏,低聲吼道:「滾。」
晁承志接過煙槍,吸了一口,一股煙嗆進了肺,他猛地咳嗽起來。
晁承志腦袋裡嗡的一聲炸開了,臉色煞白,渾身搖晃。
晁信義冷冷地道:「留下借據,拿了錢快走,京西胭脂鋪不歡迎你這樣的人,以後沒事不要到京西胭脂鋪來。」
晁信義也看到了晁承志。
晁承志走到茶几前坐下,喊了聲:「承興,你過來!」
晁迎春低聲說:「承興悄悄參軍去了,媽心裏難受,你勸勸媽呀!」
晁承志開始守夜,天黑之後,在京西胭脂鋪裡外,四周巡邏,絲毫不敢大意。白天睡覺,有時候在下午的時候到慶親王府去一趟。他已經被林水兒美麗的身體吸引住了,不能自拔。
王連旺苦著臉,無可奈何,攤了攤雙手說:「這……從何而說起……」
吳二眼睛溜溜一轉,勸慰道:「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几十年,何苦為難自己?爺……要找點快樂,忘記煩惱嗎?」
但晁信義多年前就已經把他們的大哥得罪了。
晁承志坐在一張桌子前,說:「老人家,請給我來一碗酒,一些下酒的菜!」
晁承志忙安慰她說:「媽,承興有志氣,當兵一定有出息,您就不必為他擔心了。倘若他當了大官,我們全家都跟著沾光呢!」
王胭脂還有第二個計劃,也是針對晁家的。她原想,父親如果覺得她前一步走得對,她就把第二個計劃透露一點。既然父親不太贊成,她也就不說了,先幹了再說。
晁承志想了想說:「大樂,最好忘記一切!」
林水兒嗔道:「傻瓜,死了多可惜,活著多逍遙呀!只要你乖乖聽話,我永遠是你的。」
晁承志想,他如此蠻橫無理地糾纏,肯定有原因的,忙道:「不敢,小的不敢!」
王連旺輕輕嘆息了一聲:「這……從何而說起?」
王連旺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說了一句:「岳父大人說得是!」說完之後,也不坐下,規規矩矩站著。
林水兒伸了個懶腰:「我困了……沒用的……把我抱回房間。」
晁信義痛心疾首:「大哥!」
家中肯定有胭脂配方的,但晁承志並沒有見過配方在read.99csw.com哪裡。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供奉在正廳上的錦盒。可他偷偷打開看了看,裏面並沒有配方,只有裱糊好的乾隆皇帝的御書。
王連旺悄悄出了門,輕輕把門掩上。晁迎春倒在床上,咬著被子,無聲地哭著。
晁承志說:「爹,您一路辛苦了,先歇息一會兒,我去店鋪看看!」他的眼睛在父親的包裹里看了看,忽然一亮,包裹里有一個小冊子一般的東西。晁承志暗喜,難道胭脂配方在父親的包裹里?
王連旺關了門,晁迎春坐在床沿上,虎著臉,拿眼直瞪他。王連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還不敢和她對視。
王連旺大驚:「岳父大人,這車是大舅哥的,剁了我的手,我也不敢動呀!」
常家聚道:「信義叔,您說。」
張淑梅往柜子里放衣服,說:「你常風大伯去世了,家聚要處理的事情多,就沒和你爹一起回來!」
對於吳天和胡七,晁信義多年前就已經知道,也見過面,不過並沒有交集。按理說,吳天和胡七這類無賴混混,晁信義是不能得罪的,非但不能得罪,還得巴結一下,做生意才會順利。
常風抽出一隻手,擺了擺說:「信義,今天你我兄弟能夠相聚,該喝幾杯慶賀一番,管他明天是生是死,生死由命嘛!哈哈。」
「諒你小子也不敢!」胡七飛起一腳,踹在晁承志的肚子上,晁承志一聲慘叫,幾乎昏了過去。
晁信義道:「家聚在的時候,這孩子一身武功,對晁家忠心不二,他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現在他沒有回來,我就有些為難了!」
王胭脂說:「我不僅知道,後面這事,與我還有份呢。」
晁承志長嘆一聲:「一言難盡!」
王家棟說:「胭脂啊,這件事你做得不對啊。」
晁承志語氣柔和了些,說:「連旺,你怎麼在這裏面呢?」
晁迎春繼續說:「老天爺真瞎了眼,居然讓我嫁給了你。」
晚飯不歡而散。
卧室里,張淑梅坐在床邊,正在整理幾件衣服。
常家聚有些奇怪,爹有什麼東西藏在枕頭裡?
晁冬雪跑到晁承志的卧室,喊醒了正在睡覺的晁承志。晁承志穿好衣服,睡眼矇矓,一到店鋪,看見大模大樣的吳天,頓時嚇了一跳,睡意全消了。
王胭脂暗想,父親真是厲害,什麼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吳二友好地笑著:「爺,您是不是煩心呢?」
吳天笑著說:「這可是無價之寶喲!」
配方既然不在父親的房間里,還有一個可能是在花紅藍姑姑的房間里,或者在製作室里。這些地方晁承志要去,就必須打發走弟弟晁承興。
王連旺感激地道:「大舅哥說得正是。」
晁承志脫了鞋,坐到床上靠里的那一邊。吳二退了出去,只片刻,一個年輕的女人端著一個托盤進來。托盤上有一支煙槍,一個翡翠煙壺,幾張錫紙,一小塊黑色的東西。
晁信義冷冷地道:「他已經不是晁家的人了。」
吳天搖頭道:「胡說,怎麼就只值一根毛?明明是無價之寶!」
晁信義從懷裡拿出一本綠色的小冊子,喝令晁承志抬起頭來,搖晃了幾下,道:「是不是為了這個?」
財富有什麼用?風光又如何?到頭來,還是為了那三尺黃土。
吳二大喜:「爺,你要找大樂還是小樂?大樂五十塊,小樂二十,十塊也行。」
晁承志終於明白了,是林和、林水兒他們讓胡七出面打他的,為的是讓他死心,不敢再找林水兒。
正廳之中,劉玉芬哭號著,晁承志掙紮起來,給父母磕頭:「我不配做晁家的兒子,我走。」
常威、常家聚、晁信義、花紅藍四人走進了院子。常家聚喊了一聲:「爹!」飛奔入父親的卧室。
晁信義臉色微微一變,通常有顧客上門,他會迎出去,但今天他坐在凳子上,紋絲不動。
晁承志回到家中,在後院下車的時候,看到花紅藍走進了製作室。晁承志打了個冷戰:父親回來了。晁承志站在汽車門邊,腦子裡飛快地想了想,這些天父親到河北之後,他已經把賬目做了一下,天衣無縫,父親看不出破綻。自己有三張借據在林水兒的手上,林水兒以此要挾偷胭脂配方,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會來找麻煩。
晁承志用力射門,門栓噹噹直響。他聽到裏面傳來了腳步聲,心中的憤怒簡直要爆發了。
王記胭脂坊。
王連旺一直保持那個可笑的姿勢,不敢動。
晁迎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王連旺茫然無措。
常風平靜地道:「既然你喊我一聲大哥,就什麼也不要說了。」
晁承志聽到父親誇獎自己,心中一陣難過,走到卧室門口,只見父親坐在床沿上,一臉落寞,母親則在一邊收拾他的衣物。
王家棟說:「我給你說說怎麼不對吧。第一,現在京西胭脂鋪已經不是我們的敵人了。我們的敵人,是松下妝品會社。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的目的,不是要斗敗我們,而是要把我們逼倒逼死。不光要逼垮我們,也要逼垮京西胭脂鋪。所以,我們和京西胭脂鋪不光不是敵人,還是難兄難弟。第二,如果是純粹的商業競爭,應該有商業規則,做事不能絕。你設計害晁承志,把事做絕了。一個人,如果做絕事,那是要遭報應的。第三,吳天那伙人是地痞無賴,你不應該找他們。對於這類人,我們要敬而遠之,你一旦惹上他們,恐怕就難以脫身,說不定他們還會反咬你一口。爹總是要死的,今後王記胭脂坊說不定就得由你當家。這三條,你一定要記准,無論如何再不能做這種傻事。」
常家聚淡淡地道:「信義叔,我不回去了。」
晁冬雪、晁迎春、晁承志在母親的卧室里勸慰了一陣,張淑梅漸漸平靜了下來:「兒大不由娘,哎!承興出去闖一闖,未必不是好事,媽已經想開了!」
常家聚接過冊子,放入懷中。
晁信義神情痛苦,花紅藍雙手捂著臉,眼淚從手指縫隙之中往外流,常威和常威妻子微微點了點頭。
晁承志有些哭笑不得。但隨即他又發現,這對自己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於是他說:「二弟參軍去了,家裡沒有人巡夜,我在後院看到這個房間居然沒有鎖,走過來一看,原來是你在裏面!」
晁承志認識胡七,胡七更沒有理由不認識晁承志。人未到,一股濃烈的酒氣沖了過來。
還好劉玉芬有些私房錢,出門的時候婆婆張淑梅偷偷給了些錢,暫時能過渡一段時間。
老人又問了一句:「什麼林小姐?」
「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胡七爺想打人,憑的是一個高興!」胡七叉開手,扇了晁承志一個耳光。
晁信義抓住常風的手,顫聲道:「大哥。」
晁承志進了小酒鋪,裏面有四張桌子,一個客人也沒有,顯得冷冷清清。掌柜的是五十多歲一個老者,粗布青衣,看到晁承志鼻青臉腫,血污斑斑,以為他遭了強盜,嚇了一跳。
老張笑眯眯地道:「不用了,你說過不喝醉的,再添就醉了!」
花紅藍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出了正廳。
晁承志渾身一哆嗦,腳步本能地停了下來。
晁信義臉色鐵青,他緩緩看了一眼大家,對晁冬雪道:「冬雪,把你紅藍姑姑請來!」
晁冬雪也過來,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大哥,二哥,我去給你們倒茶!」
晁迎春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他。
晁承興如實地點了點頭:「我就到街道上打聽了一下遊行的情況,我們那天被抓的老師同學都已經放出來了,他們還要舉行遊行!」
王胭脂從父親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端倪,便問:「父親,您好像不開心?」
王連旺驚訝地看著妻子晁迎春,一臉茫然。
晁承志慢條斯理地道:「這是最好的辦法,等爹回來,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他最多生生氣,還真能不認你這個兒子?」
晁冬雪調皮地道:「媽,您身邊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一個女婿呢!」
吳天道:「晁掌柜的,俗話說,殺人償命,借債還錢。」
掌柜笑了笑說:「客人,這喝酒就不是喝酒,喝的是心情。心情好的,喝的是瓊漿玉液;心情不好的,喝的就是穿腸毒藥……」
晁信義笑了笑,頗為自得,不屑一視,說:「王記胭脂坊算什麼?再給他五十年的時間,也研製不出超越京西胭脂鋪的產品,他們不足為慮。」
王胭脂眉飛色舞:「今天吳天爺帶著三張借據到了晁家,討要十六萬塊錢,晁家乖乖給了錢。」
林水兒皺了皺眉,冷笑道:「你這個晁家大少爺真失敗呀!三十多歲了,一無所知!回家仔細找,你父親和你姑姑很快就會回來了,你要注意他們的一舉一動,也有可能,這次他們到河北,把配方帶在了身上。」
王家棟的眉毛一挑,問:「拿到了?」
晁承志依言躺下,慢慢地吸了一口,感覺好多了。
晁承志心中咯噔一聲,臉色刷的一下變白,暗想:難道父親知道我欠錢的事情?這可如何是好?不對呀!他剛剛回來,不可能知道呀!難道那天王連旺發現我到水粉製作室,懷疑我去偷胭脂配方,偷偷告訴父親了嗎?
晁承志道:「每個房間找了兩次,沒有找到。」
晁承興立刻回房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晁承志給了他幾百塊鈔票,悄悄就走了。
常風接過葯,一口喝乾,笑了一笑,拿起面前的枕頭,從枕頭裡拿出一個布包,一層一層地解開。
這一碗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喝,不知不覺也喝光了。晁承志舌頭不太靈活了,頭腦有些混沌,心中果然淡忘了憂愁,喝酒的興緻還在:「老張,請再給我倒一碗!」
晁信義和花紅藍已經上車,常家聚卻站在下面。
晁承志有些迷茫:這是什麼地方?
吳天大模大樣往茶几前的椅子上一坐,哈哈一笑:「晁掌柜的,不必客氣,我們不是來喝茶的,茶就免了吧!」
張淑梅嘆息了一聲,暗暗傷心。晁迎春也勸慰母親,只有王連旺一言不發,只顧低頭吃飯。
吳二眉開眼笑道:「爺,您跟我來!我保證您飄飄欲仙,忘記人世間的一切苦楚。」
王連旺低聲說:「大舅哥說得對!」進了屋,裏面唏噓有聲,顯然晁迎春的氣已經消了,或者是夜裡不能鬧,片刻就寧靜了。
常風緩緩地抓住常家聚的手,緩緩地道:「家聚,今天要告訴一件大事,我並不是你的親爹,你的親爹是你信義叔,你的母親是你紅藍姑姑。」
花紅藍抬起頭,看了晁信義一眼,低聲道:「信義,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一聲?」
林水兒無限嬌媚地一笑,晁承志忘記了一切,衝過去抱起她,林水兒柔若無骨的手撩著他的每一寸肌膚。
晁承興和哥哥年紀相差了十歲,哥哥愛靜,晁承興好動,兩個人之間基本上沒有多少共同語言。晁承興有read.99csw.com的,只是對哥哥的尊敬。他規規矩矩地過去,和他面對面坐著。
王胭脂沒有說這件事是她策劃的,而是說:「我打聽過了,吳天給晁承志設了個局,找了一個叫林水兒的妓|女去勾引晁承志,晁承志上鉤了。先是在她家打牌,輸了好幾萬,沒有錢還,打了欠條。後來,晁承志又和那個女人搞到一起,被吳天放了白鴿,又寫下一張十萬的欠條。」
正中幾間紅磚瓦房,房門大開,從裏面傳來有氣無力的咳嗽聲。
後街小巷,幾間東倒西歪的破房子,晁承志一家四口擠在一張木板拼湊起來的床上。兩個孩子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在這又冷又破的房間里一直哭鬧。劉玉芬哭哭啼啼,不時埋怨晁承志。晁承志垂頭喪氣,一言不發。
晁承志淡淡地道:「遊行有什麼用?」
慶親王府。
晁承志在床上躺了幾天,劉玉芬就罵著讓他出去找事情做,一家四口要吃飯。劉玉芬以為,公公把自己一家人趕出家門,只是為了給晁承志一個教訓,公公總會心疼孫子的,說不定等上一段時間就能讓一家人重回京西胭脂鋪。
花紅藍、常威都坐在椅子上。
花紅藍淡淡地道:「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不會稱心如意,既然如此,又何必強求呢?」
晁信義讚許地點了點頭:「我先回房休息了,天冷,你多穿點衣服。」說完大步離開後院,回到卧室。
常家聚一動不動,淡淡地回了句:「信義叔,您早點回去吧,我多陪一會兒我爹。」
林水兒道:「火焰果產在什麼地方?」
晁信義微微嘆息道:「走了!」
吳天的大哥就是曾經在西城一帶遊手好閒、偷拿騙搶的牛二。牛二曾經不知受什麼人蠱惑,來偷京西胭脂鋪的金匾,結果被晁信義結結實實揍了一頓,打得他見了晁信義就躲,從此繞著京西胭脂鋪走。
吳二愕然:「這一跤跌得夠狠。」
張掌柜又給他倒了一碗酒:「客人,再喝一碗,你就忘記憂愁了,不過過了三碗就不行了!」
王家棟又說:「唉,這人生啊,真是難說。晁家雖然人丁興旺,可每一代都會出一兩個不孝之子。我原以為這一代是不會有了,沒想到,又應在晁承志身上了。肯定還有比被騙十六萬更大的事。」
「胡七爺饒命,饒命。」晁承志大聲討饒。
晁承志正色道:「你們也不小了,還鬧什麼脾氣?天這麼冷,你在裏面怎麼受得了?你回房去,如果迎春還和你鬧,我罵她。」
晁迎春的手沒有落下去。
「你誰?誰是你靠山?敢瞧不起胡七爺?」胡七橫眉豎目,厲聲喝道。
王胭脂口裡說知道了,心裏卻不以為然。
晁承志忙搖頭道:「沒有了!」額頭上冷汗冒了出來。
晁信義內疚地道:「可是……」
姑娘忙道:「爺,您躺下,慢慢地吸。」
「信義哥,紅藍姐來了?」常威妻子看到晁信義和花紅藍,忙打招呼。
晁承志到了店鋪之中,看到妹妹晁冬雪和弟弟晁承興正談論著什麼,兩個人看到他,聲音低了一些。晁承志聽了個大概,就是大學生遊行的事情。
王連旺不敢正眼看他,顯得更恭敬:「岳父大人,這……從何而說起呢?我是晁家的女婿,是晁家的人,為家裡做點事情是應該的,不辛苦……」
「爺,您請進。」吳二掀開一道帘子,恭敬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一個女孩子家,驚驚惶惶的,成何體統?」王家棟正在店鋪里茶几前喝茶。不知是人老了還是修養到家了,這些年,王家棟的性格,越來越像當年的父親,穩得住。
王連旺看了一眼晁承志,慢慢地問:「大舅哥,是你守夜還是我守呢?」
吳二帶著晁承志,先走了一條陰暗的小巷,來到一道高牆下,高牆上有一道小門。吳二敲門,連敲了幾下,就有人開了門,兩人進去。晁承志一看,是一個氣派的院子。
晁信義又喝道:「你是不是悄悄潛入我、紅藍姑姑和製作室里找過這本書?」
「誰呀!」一個蒼老的聲音,然後門拉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溝壑縱橫的臉,一頂瓜皮小帽,一雙無神的小眼睛,一個乾瘦的身體。
常家聚說:「路上當心。」再沒有半句多餘的話。
常威放下肩膀上的褡褳,忙問了句:「大哥情況怎麼樣?」
晁承興負責家裡的安全,他若在家中,自己就不方便行動。
幾個人進了常風的卧室,常風的卧室很簡單,一張木床,木床邊是一個桌子,還有幾把椅子。常家聚坐在床邊。正攙扶常風坐起來。
晁承志想不通,他不死心,又問道:「老伯,您知道他們搬哪裡去了嗎?」
晁承志道:「家聚哥還會回來嗎?」
晁承志沉默了一陣,低聲回答道:「是!」
晁冬雪道:「京西胭脂鋪的生意是不是不如從前了呢?」
晁信義點了點頭:「京西胭脂鋪這麼大的家業,如果是外人,我也不放心,只有你們兄弟二人,也該擔起守護這個家的責任!」
晁信義點了點頭,慢慢蹲在他的身邊,從懷裡拿出那個冊子,說:「家聚,我求你一件事情,行嗎?」
晁承志仔細地找了一遍,一無所獲。
晁承志心花怒放,悄悄回後院,進了水粉沉澱室,在工作台下的柜子里發現了好幾本厚厚的古書。
晁信義想,吳天和胡七既然敢上門,那麼這個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心中一股怒火升起,臉上卻不動聲色,回頭對晁冬雪道:「去把你大哥叫來。」
晁信義說:「我說的大威脅,不是指王家,而是指松下妝品。為什麼我們和王家的生意都差了?局勢動蕩,老百姓手裡沒錢,是原因之一,再有就是松下妝品佔有的市場份額越來越多,也是一大原因。」
晁承志道:「就再來半碗吧!」
花紅藍緩緩地說:「這些東西被人動過。」
晁承志漸漸進入了狀態,一口一口地吸,一口一口地吐出煙霧,煙霧漸漸瀰漫在房中,幻化成猙獰的魔鬼,從地獄的深處竄了出來……
晁承志端起酒,一飲而盡。
王胭脂嘻嘻一笑,道:「父親真是神仙了。」
胡七喝道:「你還沒回答胡七爺,晁承志是個什麼東西?」
晁信義伸出胳膊摟住她,把她攬入懷中,安慰道:「沒有了那個不孝之子,我們不還有承興,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女婿?兩個外孫,京西胭脂鋪不會垮。」
晁信義懂他的意思,鄙夷地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大可放心,十萬八萬,京西胭脂鋪還拿得出,只要確認是晁家人借了你的錢,不會少你一塊錢。」
晁承志忙道:「常風大伯情況怎麼樣?」
後院里有電燈亮著,照得清清楚楚。晁承志躡手躡腳走到水粉沉澱室前,先回頭四下警惕地看了看,確定無人的時候,一眼又落在鎖上,不由得大吃一驚:這鎖居然是空鎖著。
晁承志平靜地道:「媽,承興當兵去了!」
晁信義進來之後,反手就把門關上,走到沉澱池前,看了看池子里的水粉,微微點了點頭,說了句:「迎春這孩子能擔當大任了!」
常家聚如五雷轟頂,頓時目瞪口呆。
王家棟一愣:「把晁承志一家趕出家門?為什麼?」
晁承興道:「遊行有用,可以喚醒人們戰鬥的激|情,但是我認為,遊行不如參軍,拿起槍和日本鬼子戰鬥!」
晁承志不敢回答。
常家聚低下頭去。
晁信義說:「你跪在祖宗的面前,給大家說清楚,你怎麼借了那麼多錢?」
晁信義一隻手摟抱著她,一隻手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晁承志的回答讓晁承興對他刮目相看:「大哥,你支持我參軍嗎?」
天哥就是吳天,乃西城所有混混、流氓、打手、無賴的頭子。
晁信義點了點頭,臉色溫和起來,在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婿的面前,晁信義總是一臉嚴肅,不苟言笑,在兩個女兒面前,他才會流露出溫情的一面。
常家聚緩緩抬起頭,淡淡地看了晁信義一眼,聲音平淡如水:「信義叔,您要說什麼儘管說。」
晁信義威嚴地道:「玉芬,你站到一邊,我會給他時間說的。」
王小三把福特小車停在店門口,他還沒有下車為王胭脂拉開車門,王胭脂已經推開車門跳下車,一溜煙地跑進了店鋪。她激動地喊:「父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老張淡然一笑,他已經看出晁承志不是簡單的客人,晁承志不願意說,老張當然也不好問。
吳天和胡七看著那麼一大堆鈔票,瞪直了雙眼。
花紅藍點了點頭,轉身把柜子輕輕推了進去,晁信義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感覺到她的背影那麼單薄,那麼清冷。
晁信義放下茶杯,站起來,撣了撣馬褂,才不慌不忙地走出櫃檯,雙手抱拳,不冷不熱地道:「原來是西城赫赫有名的天爺、七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兩位客人請坐,冬雪,給兩位客人上茶。」
常威妻子手裡還捧著一碗葯,走過來說:「大哥,這葯你趁熱喝了吧?」
晁信義目光炯炯,先看了一眼王連旺,王連旺不敢和岳父的目光對視,立刻低下頭。晁信義的目光落在晁承志身上的時候,晁承志已經坦然了,主動問:「爹,您有什麼事情要說呢?」
廚房裡一個粗布青衣的女人,端著一碗葯出來,驚喜地道:「家聚回來了?」
晁信義臉色一沉:「是嗎?晁某人倒有興趣知道,我晁家什麼人借了你的錢?」
晁信義站起身,厲聲道:「你跟我進正廳來!冬雪,把晁家的人都叫到正廳來。」
晁迎春也走了出來,看了王連旺一眼,沒有理睬他,徑直回屋。王連旺跟在後面,低聲說:「兩個孩子已經睡覺了。」
「岳父大人,天冷,您回房間休息吧!」王連旺走了出來,他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拿著一根短木棍。晁承志被趕出京西胭脂鋪之後,王連旺自告奮勇地承擔起守護的重任,白天還要負責一些原料進出庫房的重活。
王胭脂不明白,問道:「怎麼不對了?京西胭脂鋪不是我們的仇人嗎?我把他們搞亂,怎麼不對了?上次,我也向你提過這件事啊。」
晁信義站在他的身邊,冷風吹過,他的長袍隨風飛舞。
張掌柜也喝了一口酒,笑道:「客人喝的不是酒,是憂愁啊!」
晁冬雪已經把頭扭到一邊,用手一指路中:「有客人來了。」
晁承志頭腦發昏,也沒有多想,既來之,則安之。
晁信義沉穩冷靜如磐石一般,冷冷地哼了一聲:「爹這一生,遇到不善的多了去了,還怕他們?」
他也清楚,自己的過錯無法彌補。
晁信義微微變色。
對於這個結果,晁承志並不感到意外,他們合夥騙了他的錢,搬走很正常。可是,他們既然是騙錢,為什麼又要讓他偷京西胭脂鋪的配方?
晁承志心中怦怦亂跳,慌忙看了read.99csw.com王連旺一眼,王連旺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老老實實,根本就不是心藏險惡之人。晁承志安心了許多,手在額頭上一抹,居然是冷汗。
晁信義淡淡地道:「他家已經不是晁家的人,你擔心什麼?」
晁信義在心中微微嘆息了一聲,努力平息著自己的心情,說:「家聚,我這一輩子對不起兩個人,一個是你娘,另一個是你,我不奢望你原諒我,但求你原諒你娘……她受了一輩子的委屈,一輩子的苦!」
晁信義陰沉著臉,沉默了一陣才緩緩地道:「京西胭脂鋪重新建立起來,有多麼艱難,你很清楚,我絕對不能容忍別人破壞它,任何人都不能。」
吳天一張紅臉更紅,惡眉一揚,鷂子眼睛亂翻,他以前聽牛二說過晁信義是個不好對付的傢伙,還有一些不相信,今天算是領教了,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晁信義繼續道:「我明天要回京城了!」
晁信義詫異地問:「你怎麼知道王記胭脂坊的生意大不如從前?」
晁承志搖晃著腦袋:「我沒有醉,再喝兩碗也不會醉,更別說只添一碗了!」
晁信義又道:「連旺,明天我雇傭一個人,接替你白天的工作,你不能太累了,京西胭脂鋪還指望你挑大樑呢!」
兩個人在床上忙活了半個下午,不亦樂乎!
吳天雙眼露出貪婪的光芒:「不用點了,吳某人相信晁大掌柜的為人!」
晁承志心中一顫。
劉玉芬從晁冬雪的口中得知晁承志借了十六萬塊錢的事情,驚愕得合不攏嘴。晁家上下,沒有人敢相信。
吳二請他上二樓,走的是木板梯子,吳二鞠躬請晁承志走前面,還小心地提醒道:「爺,您可小心,別再跌倒了。」
晁信義抬起頭,眼神疲憊,有些傷感:「他……沒回來!」
松下妝品會社是頭號敵人?人家做自己的生意,從未和京西胭脂鋪或者王記胭脂坊正面競爭,人家怎麼是仇人?至於說同行競爭不要把事情做絕,王胭脂同樣不認同。商場如戰場,戰場就是你死我活。你對別人講仁慈,別人才不會給你半點同情。至於第三條,王胭脂還真不怕。她算是一個女中豪傑,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手裡又有錢,吳天那些人若真是敢對她不利,她會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晁家正廳。
王連旺雙手亂搖,忙道:「你小聲點,大家聽到了會笑話,我滾就是……我滾……還不成嘛!」
晁承志當仁不讓:「既然你喊我一聲哥,我就不能對不起這個哥字,我就守夜吧!」
晁冬雪果然沒有去端茶。
父親淡淡地回應了一聲:「嗯!」又嘆息了一聲:「這孩子,總是讓我不放心,不像承志那般老實。」
王連旺慢慢地道:「迎春生氣了,把我趕出來,沒什麼地方可去,我只好到這裏面來歇歇!」
晁承志苦笑了一下:「掌柜的說得沒錯。」
晚飯之後,晁信義威嚴地看了一眼晁承志和王連旺,說道:「承志,連旺,你們留下來,我有事情要對你們說。」
晁信義道:「那後果就是,你敗光了晁家兩百年的基業。」
王連旺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你說得對!」
晁信義目光冷冷地落在借據上,他逐一把三張借據各看了兩遍,上面寫得清楚,一共是十六萬塊錢,是晁承志的字跡。
晁承志回到家,他已經想好了,自己沒有退路,把家中的胭脂配方抄一份給林水兒,換回三張借據,神不知鬼不覺。
晁信義不再理睬他。
花紅藍繼續道:「我的房間也被動過,房間里書桌、衣櫃、床都被動過!」
王連旺忙說:「謝謝大舅哥!」
深夜,常風的墳墓前,燃燒著一堆火,常家聚披麻戴孝,跪在墳墓前。
常家聚說:「爹,您喝了這葯,病會好起來!」
晁冬雪看了父親和大哥一眼,跑到父親的卧室打開箱子,果然看到裏面有一捆一捆的鈔票,點了十六萬,雙手抱著放在吳天的面前。
常家聚沒有說話,只是跪在墓前,不斷地流淚。
晁承志吃了一驚:「你是誰呀?眼……生……」
掌柜的見他出言禮貌,放心了許多,給他端了一碗酒,兩碟小菜,然後坐在一邊,暗暗打量著他。晁承志喝了一口,入口辛辣,喉嚨如被刀子割一般。他手裡端著酒碗,雙眉緊鎖,喃喃自語了一句:「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別人都說酒好,可我為什麼沒有感覺到呢?」
晁承志聽出是王連旺的聲音,反倒平靜下來:「我!」
他告訴過林水兒,自己親眼看見父親的包裹里有一個小冊子,視若珍寶一般,肯定是胭脂配方。他再一次偷偷潛入父母的房間,並沒有發現那本冊子。他可以斷定,那本冊子一定在水粉製作室里……
「爺……這位爺……」有人喊他。
兩輛黃包車停在店鋪前面,一個紅臉大漢和一個黑臉大漢下了車。紅臉大漢穿著絳色的長袍馬褂,黑臉大漢則穿著一身黑色的緊扎短打,綁腿,穿著一雙黑色的馬靴。
花紅藍淡淡一笑:「沒什麼東西可丟,即使丟了,也不重要!」
裏面有人?
胡七一個箭步衝上去,左手抓住晁承志的衣服領口,提了起來,右手粗大的拳頭在晁承志的臉前搖晃,瞪著血紅的雙眼,喝道:「你誰?」
晁信義笑了笑說:「這個東西對我和你紅藍姑姑並不重要。不,不是紅藍姑姑,是你娘。這東西對我們已經不再重要,因為在我們的心中早已經牢牢記住了,只是預防萬一!我想請你記住,這東西是我們晁家用幾十口人的生命換來的,也是我和你娘用一輩子的幸福換來的。」
晁信義有些不忍,道:「家聚,你不和你娘道聲別?」
晁承志被胡七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渾身疼痛,心如死灰,在街道邊坐到天黑,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家走。
晁承志欲哭無淚,欲掙扎無力,只能回答:「晁承志不是個東西!」
王胭脂擺了擺頭:「晁信義太狡猾了,晁承志找了幾次,都沒有找到。不過我想,拿到拿不到都無所謂,先讓他們家亂起來再說。而吳天又擔心夜長夢多,急於拿到錢。」
晁信義想了很久,說:「紅藍,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現在,家聚我們也認了。而且,我們都已經成了老人,你還堅持什麼?大家是一家人,也不必講什麼名分,就是一家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好嗎?」
林水兒輕蔑地道:「如果這麼容易就讓你找到了配方,晁信義就不是晁信義了!」
吳天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錢,他不要臉,一聽晁信義這話,笑眯眯地道:「晁大掌柜果然有大掌柜的風範,吳某人佩服,佩服!」
王胭脂說:「因為晁承志欠了吳天十六萬啊。」
王連旺規規矩矩地站起來,低垂著頭,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孩子,一言不發。
晁信義抽了晁承志幾十棍子,打得晁承志的後背、屁股血肉模糊。晁信義扔下竹棍,又問了一句:「你有沒有想過,你如果把京西胭脂鋪的配方給了他們,會產生什麼後果?」
晁承志站在一邊,低眉順目,恭恭敬敬。現在,他是林水兒使喚的一個工具,林水兒不叫他坐下,他就只能站著,更別想喝到林水兒煮的咖啡了。
夜深人靜。
晁承志出了門,王連旺跟在後面,他準備鎖門,晁承志回頭說了句:「等一下我來鎖,你先回去!」
張淑梅大驚失色,搖晃著丈夫的胳膊,淚如雨下:「信義,你不能這麼絕情,孩子犯了錯,你要給他機會改正呀!」
晁承志想了想說:「具體什麼地方我不是很清楚,大概在四川、湖北一帶的深山峽谷之中。」
晁信義聽到王連旺的聲音,扭頭看了一眼,王連旺站在他右手邊,距離五六尺遠,手電筒揣進了衣服口袋之中,木棍夾在腋下,畢恭畢敬。
晁承志大叫一聲:「記住了。」
晁迎春走過去把劉玉芬攙扶到一邊,安慰她說:「嫂子,事情會說清楚的,你別急,急也沒有用!」
吳二殷情地道:「爺,您躺上去,馬上就來。」
晁信義低聲說:「淑梅,你怎麼還沒有睡?」
胡七哈哈大笑道:「滾!」
晁承志從來沒有在小酒鋪之中喝過酒,在家裡也很少喝酒,聽掌柜的出言不俗,正想找個人說話,於是放下酒碗,恭敬地站起來道:「掌柜的,您也沒有生意,請多拿些酒來,陪我喝一碗如何?我算錢給你!」
晁信義和花紅藍微微變色。
曠野之中一片靜寂,只有火堆之中木頭滋滋燃燒的聲音。
晁冬雪拍了拍手:「大哥說得對!」
「家聚,爹能和你談談嗎?」晁信義看著兒子,低聲問。
晁承志把她抱進卧室,無須言語,直奔山河。林水兒一邊撩撥他,一邊痴痴地笑:「色膽包天嘛!」
王連旺緊張地說:「大舅哥!」王連旺叫晁承志大舅哥,叫晁承興二舅弟。
晁信義道:「我想過多次,這是主要的原因。」
晁承志噤若寒蟬,心中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想的就是比自己仔細、全面。
晁信義坐在椅子上,他的椅子旁邊放著一根竹棍,小拇指粗細,三尺來長,這是晁家的家法棍子。晁承志跪在祖宗的牌位下,張淑梅站在晁信義身後,依次站著王連旺、晁迎春、晁承志的妻子劉玉芬、晁冬雪,還有四個孩子:晁佳威、晁佳宜、晁佳美、晁佳豪。
慶親王府。
晁承志知道這是他的口頭禪,不動聲色說:「該從何說起就從何說起,你說。」
會不會在爹的房間里?
王連旺點了點頭:「會一點兒。」
吳天和胡七大搖大擺地走進店來。
「胡七爺,誤會了吧,我可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晁承志雙手亂搖,大聲辯解。
吳二說的是晁承志的臉,面目全非。
晁承志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你怎麼在這裏面?」
晁冬雪剛好端來茶,哇地叫了一聲好。
老張拗不過他:「最後半碗啊?」
常風喘息著,微微一笑:「兄弟,能見你最後一面,死而無憾了!」
晁承志也道:「爹說得極是,京西胭脂鋪樹大招風,不得不防!」
王胭脂並沒有全部告訴父親,而是說一半編一半。她說:「我平常讓人盯著晁家人,晁承志去和那個林水兒鬼混的事,我很快就知道了。我悄悄打聽了一下,知道林水兒和吳天是一夥的,就找到他們。提出條件,要他們從晁承志手裡拿到京西胭脂鋪的配方,我同意給他們五萬元。」
花紅藍站在車門口,盯著常家聚看,嘴巴張了幾次,卻又沒有張開口。以前,她叫他家聚,可今天,她很想叫他一聲兒。然而,看他那神情似乎並沒有接受這一事實。
父親不喜歡她這樣干,她認為父親是人老了,心也善了。至於她自己,無論如何是不肯放過晁家的。不僅僅因為她和晁承志的個人恩怨,更因為王晁兩家兩百年的愛恨情仇。
read•99csw.com在就只有去胭脂水粉製作室找了。
晁信義雙眼如刀,凜然正氣,他沒有問吳天來意,他不必問,吳天自然會說。
張掌柜笑了笑說:「相逢就是緣分,能坐在一張桌子前喝酒,更是緣分,既然有酒緣,何必客氣呢!」
今天是星期天,晁冬雪沒有去學校,在店裡幫忙,她整理了一陣貨架,走到晁信義身邊,說:「爹呀!我發現一個事情。」
京西胭脂鋪里,兩個夥計在整理貨櫃,晁信義坐在櫃檯里,手裡端著一杯茶,目光望著清冷的街道,若有所思。
晁信義若無其事地道:「不就是十六萬嘛,這點錢還要去向外人借?冬雪,到我卧室的箱子里去拿錢出來,還給人家。我晁家二十年沒有丟過這樣的人了。」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遞給晁冬雪。
常家聚一呆:「信義叔,如果是非常寶貴的東西,家聚怕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晁迎春、晁冬雪、王連旺也一起跪在地上,向晁信義求情:「爹,您就給大哥一個改正的機會吧!」
兩個人一走,晁承志撲通一聲就跪倒在晁信義的面前。
晁冬雪心中忐忑:「是,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哥哥,才出門到後院去請花紅藍。
晁冬雪忽閃著大眼睛,認真地道:「現在局勢動蕩,人心不穩。」
白天有妹妹晁迎春和妹夫王連旺在,也不能正大光明地進去找,只能等晚上了。
常家聚道:「爹,您別多說,好好休息!」
晁信義又道:「我晁某人也沒有向你借過錢,我晁某人也不至於向你借錢吧。」言下之意是,你吳天還不配和我晁信義打交道。
晁承志強打著精神出門了,他並不是出門找工作,而是去找林水兒討個說法。
晁信義站了起來,手裡拿起那根竹棍,喝道:「趴下!」晁承志規規矩矩地趴在地上,晁信義掄起竹棍,結結實實抽了晁承志幾十棍子。
晁承志走進了屋裡,屋子不大,靠裡邊放著一張大床,床上沒有被褥,有兩個枕頭,鋪著毯子。床的中間擺放著一張茶几,寬兩尺,長三尺,高半尺,茶几上擺放著一盞油燈。床寬大,雖然中間擺放著一個茶几,兩邊還是顯得寬敞。
林水兒坐在椅子上,手裡端著一杯咖啡,優雅地品嘗著。
晁承志一躍而起,一手拽住吳二的胳膊,忙道:「快帶我去!」
林水兒又道:「你上次說的提煉色素的那什麼果?」
晁信義忙道:「丟了什麼東西沒有?」
晁信義喊了聲:「弟妹,辛苦你了。」
晁冬雪心中一驚:我怎麼說漏嘴了?不過她的反應很快,立刻就鎮定自若地道:「爹,我很多大學同學愛打扮,她們都以擁有京西胭脂鋪的妝品為榮,不過她們買不起我們家的妝品,只能退而求其次,買王記胭脂坊的妝品,如今,她們連王記胭脂坊的妝品也不買了,王記胭脂坊的生意自然也就差了。」
晁信義卻忽然變臉道:「從今天起,你給我滾出京西胭脂鋪,帶著你的妻子和孩子,你沒有我這個爹,我也沒有你這個兒子。」
裏面的老人驚疑地望著晁承志:「你找誰?」
花紅藍慢慢走到工作台前,彎下腰,拉開最底層的一個柜子,裏面放著幾本厚厚的古書,這些書是花紅藍的前輩留下來的,是醫書,但其中記載了一些製造胭脂水粉的方法。
張淑梅悲悲切切地說:「跟你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發現你這麼堅硬如鐵!」
晁承志只是笑了笑:「無論你做什麼決定,大哥都支持你!」
他怎麼來了?不可能呀!昨天還去見了林水兒,並和她在床上纏綿,如膠似漆,她沒有理由變臉這麼快的。
晁信義擺了擺頭,道:「冬雪呀,你誤會爹了。我們兩家的仇,從王家棟的爹幫我們晁家收屍那一刻就已經解了。我說不足為慮,是因為王家確實對我們構不成威脅。但是,我們有大威脅啊。」
晁信義冷冷地道:「他們處心積慮地設下圈套,引你上鉤,為的是什麼?」
晁承志心中狂跳著,他去了店鋪。晁信義系了條圍腰,到後院的製作室里查看一下情況。
夜,忽然就冷清了許多。
晁信義臉色鐵青,斬釘截鐵,厲聲喝道:「我告訴你們,有些錯誤可以改正,但有些錯誤絕對不能原諒。京西胭脂鋪是用幾十條人命換回來的,這個不孝之子,差一點又毀了京西胭脂鋪,這能原諒嗎?不能,絕對不能!給我滾,立刻滾!」
姑娘又說了一句:「爺,您吸一口就會忘記煩惱。」
牛二不敢招惹晁信義,他的小弟們更不敢了。牛二已經死了十幾年,吳天接管了牛二用拳頭打下的一片地盤,與京西胭脂鋪一直相安無事,事實上,晁信義經營了這麼多年,有了自己的關係網,完全可以不把幾個混混放在眼中。
晁承志笑道:「我不要喝醉,我只要忘記憂愁就行!」
晁信義鬆了口氣,雙眉緊鎖,臉色冷肅,他想了想問:「有問過別人沒有?」
常風道:「家聚,爹沒事。紅藍妹子,你坐,弟弟、弟妹,你們都坐!」
老人搖了搖頭:「他們租房子的,今天租這裏明天租那裡,很正常。」說完便關上了門。
王連旺坐正身體,一言不發。晁承志反應快,問:「爹是不是說安排一個人晚上守家的事情?」
王家棟道:「慢點慢點,你把我搞糊塗了。晁承志欠了吳天十六萬?是那個混黑道的吳天嗎?他騙了晁承志十六萬吧。」
吳天哈哈一笑:「晁掌柜的自然不會向吳某人借款,但是,晁掌柜家中之人,卻有借過吳某人錢款的!」
常家聚張了張口,最後說出的卻是兩個字:保重。
林水兒悠閑地喝了幾口,把咖啡杯子放在茶几上,掏出一張雪白的手絹,擦了擦嘴唇,淡淡地看了一眼晁承志:「看你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就知道你沒有把配方拿來!」
晁信義拿著手電筒,手電筒並沒有打開,只是為了查看某些地方時方便而已。他從前院到後院看了一圈,沒有發現意外。晁信義站在福特汽車前,雙眉微鎖。
晁承志一驚,來者不善呀!正在猶豫該如何回答,胡七衝上來,當頭就是一拳,打在晁承志臉上。晁承志只感覺眼前金星亂冒,鼻子之中,兩股血箭躥出,人更是如秋風之中的落葉一般,飛出了一丈遠,跌在地上。
劉玉芬抱著兩個孩子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爹,您不認這個兒子,也要留下這兩個孩子,他們是晁家的骨肉。」
「他是騙了晁承志。」王胭脂說,「不過,那個晁承志也是咎由自取。」
晁承志小聲回答道:「是……我在我父親和姑姑的房間里仔細找過,沒有發現配方,也在幾個製作室里找過……」
那是一本胭脂配方。
晁信義的目光落在福特車上,忽然問:「你會開車嗎?」
晁承志大叫一聲:「爹,我錯了!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
張淑梅只是流淚,默默無言。
張淑梅眼中的淚水頓時涌了出來,顫聲道:「你可以不要那個兒子,但不能不要那兩個孫子,他們是晁家的骨血,他們是無辜的!」
晁信義道:「請你幫我保管幾年!」說著把冊子放入常家聚的手中。
劉玉芬撲到晁承志的身邊,用手推著他說:「承志,你借那麼多錢做什麼?你快給爹說呀!」
王連旺老實地回答道:「是!」
王連旺果然沒有鎖門,兩人到了前院,在晁迎春的門外,晁承志低聲說:「進去吧,我妹也不是那麼狠心的人!」
常威妻子黯然搖了搖頭,表示不容樂觀。
晁信義緩緩地說:「家聚沒有回來,承興又去參軍了,一下少了兩個人,家裡防火防盜這個事情,我想和你們商量一下!」
妻子和孩子或許有可能回到京西胭脂鋪,而自己,除非父親不在人世,否則恐怕是再也無法踏進那個家門了。
晁信義道:「孫子是他的兒子,也應該他負責!」
晁承志忙道:「我父親說是火焰果。」
王家棟的想法和女兒不太一樣。他突然想到,晁信義兩個兒子,表面上是比自己風光得多、得意得多。可臨了又怎麼樣?一個兒子參軍走了,另一個兒子又被他趕出了家門。如今這個局面,晁信義恐怕連養老送宗的人都沒有了。
晁信義又問了一句:「你還有沒有借據在別人的手中?」
晁承志一怔:她好像比我還了解我父親!
晁承志沒有伸手。
「晁承志是個什麼東西?胡七爺打的就是晁承志。」胡七顯然不滿意,揮拳打在晁承志的肩膀上。
花紅藍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不想讓兒子看到自己失態,扭身向車廂走去。晁信義向常家聚說:「那我們走了,我和你娘希望你早些回來。」
王連旺受寵若驚:「岳父大人,我不怕累,我不辛苦。」
晁承志推動門的聲音也驚動了裏面的人,那人低聲問了句:「誰?」
水粉室這幾天是晁迎春負責,花紅藍回來之後,晁迎春和花紅藍交接了一下,仍由花紅藍負責。花紅藍正在檢查半成品的情況,晁信義推開門進來了。
王家棟沉默著,好一刻沒有說話。
晁承志端起酒碗,禮貌地說:「張掌柜的,謝謝你陪我喝酒。」
晁冬雪伸右手,掰著五個指頭一個一個地數,說道:「我們的產品質量好,服務態度也好,銷售的渠道比從前有所拓展……哎呀!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顧客購買的能力不足了。」
張淑梅淚眼汪汪地說:「我說的是兩個孫子!」
竹棍抽打在身上,發出恐怖的聲音。
晁承興興奮地道:「我現在就去參軍!」
晁信義坐在常風身邊,雙手抓住常風的手,痛心地道:「常大哥,兄弟來晚了,你生病了,怎麼就不早說一聲呢?」
晁冬雪心中很不是滋味:「爹,您就是放不下。俗話不是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嗎?我們兩家都鬥了兩百多年,還有什麼解不開的?」
晁承志走過去看了看,三張借據是他寫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才道:「是我寫的。」
胡七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天哥,我認為,就值一根毛。」
晁信義略想了想,道:「這件事情,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喝完這半碗,晁承志沒有再要酒,留下一張鈔票,起身出門。走了一陣,冷風一吹,心中五味翻騰,蹲在路燈下嘔吐。
晁信義哼了一聲:「那個不孝之子,悖祖逆宗,他若是個男人,就應該承擔起這個責任,若不能承擔起這個責任,有沒有他又有什麼關係?」
晁承志手裡拿著一個手電筒,手電筒的前面矇著一塊紗布,他給妻子說自己要守夜,實際上,他偷偷地進入花紅藍的房間里,在裏面尋找京西胭脂鋪的配方。
晁承志挺了挺胸,堅決地說:「爹放心!」
晁信義不動聲色,一看他的樣子,心中就已經明白,這借據是真的。
晁信義眼淚在https://read.99csw.com眼眶之中滾動,他猛地點了點頭,什麼也沒有說。常家聚卻明白,他們是好朋友,好朋友可以生命相托,卻不必說一個謝字。
晁信義道:「明天我請個師傅來教教你,以後這車就你開!」
晁承志酒意涌了上來,臉已經紅了,問道:「為什麼過了三碗就不行了?」
晁承志苦笑了一下,答道:「跌了一跤!」
晁信義分析道:「生意好不好做,有很多種原因。產品質量、服務態度、銷售的渠道、顧客購買的能力。還有關鍵一點,就是經營思路。」
晁承志回到家中,母親正好在廚房準備晚餐。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晁承志悄悄溜進父母房間,裏面的陳設簡單,床、衣櫃、書櫃。他找了半個小時,該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沒有發現。
晁承志沒有回答,也不敢回答。
晁承志回答道:「是。」
晁承興道:「大哥,我想去參軍,可是爹說等他回來了再商量,我覺得這是爹的緩兵之計,他就想穩住我,回來之後也不會讓我去參軍。」
兄妹三人坐在茶几前,一下就多了許多共同語言。
「你知道?」王家棟問。
晁承志被驚醒了,本能地站住,抬頭一看,自己走進了一條小巷子,前面沒有人,後面是一個如鐵塔一般的大漢,腳上穿著一雙大馬靴,上身衣服敞開著,露出一身黑肉,胸膛前一道胸毛,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毛茸茸的胳膊,一張黑臉,黑里透紅,兩道惡眉下瞪著兇狠的眼睛,正拽開大步,直向晁承志衝來。
晁承志以為是小酒鋪的老張,抹了抹眼淚:「我不是已經算了你的酒錢?」「爺,我不是要你的酒錢!」
吳二忙安慰他說:「爺請放心,我們是生意人,做生意嘛,小心為妙!」
「晁承志!」晁承志什麼時候遭受過這等侮辱,嚇得魂飛魄散,不敢不回答。
胡七把晁承志扔在地上,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雙手叉腰,喝道:「姓晁的,胡七爺記住你了,以後別到這裏來找事,否則,胡七爺見一次打你一次。」
晁承誌喜出望外:「你……你……」
一天下午,天陰沉沉的,冷風在路上迴旋。
晁承志哭喪著臉:「爹,我被騙了。」然後把林水兒上家裡買妝品,自己送她回家,碰巧遇到他們在玩牌,自己輸了三次,借了十六萬。當然,他隱瞞了和林水兒上床的事情。
河北滄州。
晁信義把目光轉向車窗外,思緒也隨著車輪一起飛遠。
晁信義淡淡地看了晁承志一眼,說:「你過來,有人說你借了錢,如今拿著借據上門討賬了,你看看,是不是你寫的借據?」
張淑梅笑了笑:「媽就是擔心嘛!好了,各自回去睡覺,明天還要早起呢!」
說過之後,也轉身往車廂里走,卻見花紅藍靠在過道的廂壁,雙手捂著臉,正在抽泣。晁信義一陣激動,走上前,伸出手抱住了她。
王胭脂笑道:「是呀!十六萬是不能讓京西胭脂鋪垮台,不過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京西胭脂鋪就要從這十六萬開始垮台,晁信義已經把晁承志一家人趕出了家門。」
很久以後,她才慢慢抬起頭,沒有看一眼晁信義,從口袋裡摸出手絹,擦去了淚水。
將心比心,王家棟認為,此刻的晁信義,一定絕望到了極點。
上了樓,空氣之中飄來一股淡淡的香,很奇異的香。晁承志本能地嗅了一下,感覺心一下子就飄了起來。
晁承志站在門前,望著沉寂的大門,感覺自己像做夢一樣,良久,才一聲長嘆,轉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我不明白爹的意思。」晁冬雪說,「爹一會兒說王家對我們構不成威脅,一會兒又說我們有了大威脅。」
胡七立刻就順著吳天說:「天哥說是無價之寶,就是無價之寶!」
常風解開幾層布之後,常家聚看到是一個冊子。這冊子不是紙做的,而是絹做成的,上面塗著一層桐油,散發出陣陣桐油的清香味道。常家聚讀書不多,但看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字,就知道這個東西一定關係重大。
花紅藍正在創新研究的美白|嫩膚霜就是按照上面一種方法製作的,只是原料的配方和比例沒有掌握好,幾十年來都沒有研製成功。
晁承志苦澀地回了一句:「不能再跌倒啊。」
「怎麼會這樣?」常家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一生壞一生,怎麼著都是一生啊。
路過一家小酒鋪,門邊挑著一盞燈籠,燈籠上一個酒字。晁承志摸了摸西裝口袋,口袋裡皮夾子還在,拿出來打開一看,裏面有幾百塊錢。
晁信義又回到太師椅上坐下,緩緩地道:「承志,剛才打你,是因為你上當受騙,輸了十六萬塊錢,十六萬塊錢輸不垮京西胭脂鋪。」
王連旺立刻恭敬地回答道:「是,謝謝岳父大人!」
開門的是一個精壯的漢子。
王家棟想,此時的晁信義一定是被兒子氣病了吧,躺在床上的晁信義所想,會不會和自己一樣?
晁承志道:「我找林小姐。」
老張勸慰他:「客人,適當就行,別喝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第二天一大早,晁信義和花紅藍收拾停當,常家聚一言不發,把他們送到車站。
吳天在社會最底層摸爬滾打,早就練就刀槍不入的厚黑功夫,晁信義瞧不起他,根本就無法打擊他。
晁承志令自己平靜下來,快步走向前院。父母的卧室門大開,母親的話從裏面傳出來:「信義,你走了之後,家裡一切都好,只是承興參軍去了。」
他一笑之中,不減當年的英雄豪情氣概。
這個女人是常威的妻子,常威和常風是分開住的,常風住在祖屋,常威住在城中。常風的妻子早已經病亡,只有常家聚這個孩子,常家聚在京城,常風生病無人照顧,常威妻子才過來幫忙。
在晁家人的心目之中,他就是一個老實巴交、任勞任怨的人。
晁冬雪站在母親的身後,輕輕拍著母親的肩膀:「媽,二哥志向遠大,您就讓他去闖一闖吧。」
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又回到床沿,眼淚簌簌滾落。
晁承志看了弟弟一眼:「你下午跑出去了一趟?」
京西胭脂鋪。
王家棟從旁邊拿過一隻鼻煙壺,在手裡玩著,過了片刻,他把鼻煙壺放下,道:「不對啊,僅僅被騙了十六萬,晁信義最多把兒子打一頓,怎麼可能把他趕出家門?」
晁冬雪暗暗吃驚。
晁承志心中痛苦,一聽就點了點頭。
晁冬雪道:「爹,怎麼會是這個局面呢?」
晁信義說:「我心裏有什麼,我不想說了。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男人是一個家的大樑,一定要扛得住。所以,男人無論有多少委屈,也要和血吞下去。但是,你娘不應該受這個委屈,她這一生太苦了。」
晁信義平靜地道:「殺人償命,借債還錢,天經地義,借據是不是你寫的?」
晁信義用手一指:「姓吳的,你點一下鈔票,看夠不夠,不夠再拿!」
晁迎春跳起來,手裡已經抓起另外一隻鞋子,高高揚起,要照準王連旺打下去。王連旺微微蹲下,兩手高高舉起,一副憑她宰割的樣子。
晁信義語重心長:「承志,京西胭脂鋪就交給你了,你可千萬要小心,不可大意呀!」
吳二的眼睛一直在晁承志的身上上下打量,穿西裝襯衫、皮鞋,一定是有錢人家的子弟,雖然有些狼狽,還不至於落魄,應該能賺到錢。
張淑梅淚水漣漣,說:「信義,這怎麼可能呀?承志借那麼多錢做什麼?其中有沒有什麼誤會?」
晁承志頓時緊張起來,不過又一想,或許是晁迎春晚上忘記了鎖門。用手輕輕一推,從門縫隙之中看進去,一個人坐在裏面的椅子上。
吳天哈哈打了幾個乾笑:「晁掌柜,吳某人見識了!」
晁信義搖了搖頭,脫了鞋子,上了床。張淑梅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說:「信義,我擔心兩個孫子,天這麼冷,他們怎麼過?」
晁承志渾身如散了架一般。
老掌柜也不客氣,多端來兩個小菜、兩壺酒,坐在晁承志的對面,自我介紹:「老頭兒我姓張,別人叫我老張,買的酒就是香,不是我自誇,老張家自釀的酒,入口醇香,回味久長。」
晁迎春脫下一隻鞋子,呼地一下,就砸了過去,不偏不倚,砸在王連旺的臉上。王連旺後退了幾步,彎下腰從地上揀起鞋子,看了一眼晁迎春,卻不敢把鞋子還給她。
王連旺也悄悄抬頭看了看晁承志。
晁冬雪本想辯解一下,一看到父親的臉色嚴肅起來,立刻轉了個話題:「是市民的消費水平不高,王記胭脂坊的生意也大不如從前了。」
晁承志從小家教嚴格,受過良好的教育,沒有接觸過這類東西,但他心中明白是吸食鴉片。
吳天對胡七道:「兄弟,晁大掌柜不歡迎咱們,拿了錢走啊!」胡七滿心歡喜,和吳天各抱了一部分鈔票,興高采烈地出了門,抬腳狂奔而去。
年輕的姑娘嫻熟地把藥膏填入煙槍,恭敬地遞過來,柔聲說:「爺,您請用。」
晁承志早有預料,隨口問:「家聚哥沒有回來嗎,我怎麼沒有看見他?」
常風抬頭望著常家聚,常家聚看到他的眼神之中隱藏著許多故事,心中不由得一顫。他知道,父親是一條頂天立地、重情重義的漢子,快意恩仇,心中應該隱藏不住什麼秘密的。可是,他的眼神之中分明有千言萬語要對自己說。
晁承志說:「胡鬧!」
晁迎春氣哼哼地道:「姓王的,老天爺真瞎了眼睛。」
晁承志進入後院,裏面靜悄悄的。自從生產車間搬到宛平城之後,後院的職能就只剩下三大塊。一是胭脂水粉製作室,這是京西胭脂鋪的核心部分,在後院的一角,辟有一個專門的場所,外面有鐵門鎖著。以前,只有三個人能進入這裏,經常在這裏的是花紅藍,其次是晁靈珊和晁信義。晁靈珊和王玉堂相繼去世,花紅藍一個人忙不過來,晃迎春和晁承志各拿了一套鑰匙。另外兩個部分,一個是倉庫,一個是部分工人的生活區。
花紅藍對常威妻子點了點頭,眼圈紅紅的,卻什麼都沒有說。
晁承志道:「爹,您回來了呀?」
兩個人旁若無人地站在大路上,抬起頭望著京西胭脂鋪的招牌,紅臉大漢用手一指:「胡七,看到沒有?那就是乾隆皇帝親筆御書的匾,京西胭脂鋪。」
晁信義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我不想為自己找借口。不過,我確實想過很多辦法,包括你的嬸嬸,她也曾努力過。但是,你娘不肯。結果,你娘就這麼糊裡糊塗在我們晁家過了三十多年。我知道,我這一輩子已經沒有辦法補償你娘了。我希望你要好好待你娘。」
晁信義辦理了常風的葬禮,前前後後忙了十幾天。
常風把三十五年前的事情詳細地對常家聚說了一遍,花紅藍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抱著常家聚,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