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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情義千金

第十三章 情義千金

常家聚說:「我聽……姑姑的。」
晁信義站在櫃檯里,看著兒子,一臉慍怒。
王長庚大喜,叫道:「冬雪,你是來找我的嗎?」說著,一步衝過來,拉住晁冬雪的手。
儘管晁信義早已經知道日本人會攻打北平,卻沒料到會如此之快。聽到槍炮聲,晁信義立即意識到,自己的搬遷計劃流產了,而今之計,必須儘快返回北平,安排家事。至於宛平城的工廠,只能暫時放棄了。
王家棟說:「這就是問題的關鍵。就算日本人佔領了北平城,他們要不要商業?要不要秩序?如果不要商業不要秩序,中國人會支持他們嗎?他們能站得穩嗎?如果要商業要秩序,要的將是什麼樣的商業,什麼樣的秩序?還有,日本人是長期佔領,還是像八國聯軍一樣,和中國政府談判,得到一些好處,比如賠款,然後撤走?」
花紅藍彷彿在夢中一般,喃喃地說:「我和你爹研究了三十八年,才有今天的效果。」
常家聚一邊說,一邊把盒子打開,裏面是一些棉絮,裹得緊緊的,很顯然是為了保護棉絮中間的東西。
晁信義想起了王家棟的那句話,說:「就算是打起來,北平城還是堅固的。二十九軍又是一支鐵軍,小日本再強大,沒有十天半月,恐怕攻不進北平。我們又有汽車,走起來還是方便的。」
花紅藍正在製作台上配製原料,父親站在一邊看著。
晁信義說:「你這麼肯定?」
晁信義緊抿著嘴,慢慢地轉過身來,看了一眼常家聚。
晁信義問花紅藍:「紅藍,你好些了嗎?」
林和伸出手阻止了她,目光盯著地圖,兇狠地道:「結合諸多收集的情報,以及兩軍軍力的對比,帝國必勝!中國守軍不敵必然撤退,如果我軍能搶在中國守軍撤退的路上埋伏,以逸待勞。」
女兒離開之後,晁信義坐在那裡獨自想了一會兒,覺得常家聚應該起床了,便來到大院,走到常家聚的門前。常家聚晚上守夜,白天睡覺。他起床后吃了點東西,正想出去活動活動,聽到腳步聲,知道是晁信義來了,立即打開門。
「怎麼調整?」王家棟的語氣已經不那麼友好,顯然,他對晁信義有了懷疑。
王家棟說:「這個美麗雪花膏,我以前是忽視了。最近,攪得我睡不著覺啊。它讓我反思了很多東西,這一反思,我還真的就發現,自己這一生犯的錯可真不少。」
花紅藍說:「我知道,只是,大概還需要幾個月時間。」
黑衣人諂媚地說:「林先生高見,佩服,實在是佩服。」
晁冬雪坐下來卻不說話,等待著。
常家聚微笑不語,晁信義負手而立,神色平靜,絲毫不關心是什麼人一樣。
晁信義伸出手,扶起萬雲珠,問:「姑娘,你姓什麼?」
晁冬雪幸福地說:「是發生了事,發生了好事。」
王長庚說:「這個也不難啊。廠名,還叫京西胭脂鋪。畢竟,這個名字是乾隆皇帝御賜,有品牌影響力。另外,可以用一個商標,就叫王記。」
王家棟擺了擺頭,說:「我的兒啊,以前沒有松下妝品,沒有美麗雪花膏,父親還在那裡盲目自信。現在,我算是突然醒了。記得我剛接手胭脂坊的時候,就給自己定了一個規矩,不和京西胭脂鋪纏鬥,堅持走自己的路。他不是走高層嗎?我就走平民。那真是一個好決策啊,你不知道,短短的幾個月,我們的收入大幅度增加,真叫財源滾滾。」
晁冬雪告辭,晁信義又說:「你去王記一趟,告訴你家棟伯,晚上我請他喝酒。」
常家聚牽著馬,走到晁信義面前,道:「信義叔,稍微等一下,我還帶了兩個人一起到河北去!」
晁信義把她放在床上。晁冬雪忙從書桌上倒了一杯水過來:「姑姑,喝點水。」
另一方面,王家棟雖然比晁信義更了解日本人,同時也覺得,日本人要針對的是中國政府和中國軍隊,就算日本人來了,也需要社會穩定和商業繁榮,局勢不會像晁信義設想的那麼糟糕。
晁佳宜搶著說:「二叔,爺爺把父親趕出家門,媽媽投井自殺了。」
「多大?」王胭脂驚問。
晁信義問:「吃過飯了?」
王家棟忙一抱拳:「哎呀!當哥的要好好感謝兄弟呀!」
晁信義給王家棟面前續了茶水,道:「看你老哥說的,我們兩兄弟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不多久,聽到了腳步聲,她對花紅藍說:「一定是家聚哥來了,我去和他說點事。」
晁承志跪在劉玉芬的墳墓前,放聲大哭:「玉芬,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人,是畜生。」
「你不應該給他錢!」常家聚淡淡地說。
萬雲珠仔細一看,感覺這個男人在哪裡見過面,遲疑了一下,問道:「這位大哥……我們見過?」
從車站回來,晁信義沒有進家門,而是直接去了王家。
王長庚傷心地道:「父親您說什麼呢?」
王家棟說:「長庚呢,他怎麼沒來?」
王家棟說:「我的兒,你不知道。我為什麼一直逼長庚結婚生子?就因為我沒人啊,沒人可用。我想,如果我能有十幾個兄弟,十幾個兒子,幾十個侄兒,不就有人可用了?可今天,我才知道,就算這樣,還是不夠用啊。史密斯就不同了,他沒有技術,別人有,他就用別人。他不懂市場,別人懂,他同樣用別人。他雖然沒有那麼多兒子、侄兒,但是,他有了很多合作夥伴,也就是他的股東。所以,我會為用人發愁,他不愁。他每接受一個股東,就是一個方面的專才。」
「親日派並不等於日本政府,這是有本質區別的。」林和似乎不想繼續解釋了,轉移了話題,問黑衣人,「京西胭脂鋪的情況如何?有什麼變化沒有?」
「除此以外,還有別的解釋嗎?」林和傲慢地說,「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軍隊,在華北和中國軍隊對峙多年,時有摩擦。這樣的局勢,別說統帥部,就算是一個普通的中國士兵,都知道應該往這一地區增兵。而中國政府,卻將這一帶的軍隊撤走了。這一行動只可能有兩種解釋,一是軍事陰謀,二嘛,當然是配合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軍事行動。最近一段時間,我們的主要工作就是搞清楚這到底是不是一場軍事陰謀。現在,差不多可以肯定地說,這不是軍事陰謀。」
王胭脂說:「父親,您也不必太傷心。這批貨我們只是損失成本和半個月的時間。我們能不能找蔡二叔,和他商量一下,把合同再寬延半個月?」
常家聚不敢面對這個問題,便沒有說話,直接走過去,打開了後門,說:「下不為例啊。」
花紅藍走到製作台前,指了指工作台上一排精美的大瓷碗,微微一笑說:「冬雪,你看看這些東西。」一邊說,一邊伸手把一個大瓷碗的蓋子揭開。
晁信義說:「我已經仔細想過了,我們不能等死,一定要迎頭趕上。從今天起,我們必須好好研究低端,尤其是松下妝品和美麗雪花膏,儘快推出一系列低端產品。」
常家聚大步走進正屋,把報紙往桌子上一放,喊道:「承志、大妹、弟妹,你們快來。」
王記胭脂坊。
晁承興道:「報告爹,我是第二十九軍一三二師趙登禹師長麾下一個副連長。」
晁迎春果斷地搖頭道:「爹,在我心中,這個人已經死了,他不配做晁家的女婿!他已經和晁家沒有任何關係,我不恨爹,我也不恨任何人了!」
王胭脂說:「如果說我們是吊在半空中的話,京西胭脂鋪就是吊在天上,就算是要死,那也是他們先死。」
蔡二福用著茶,正色道:「老哥,有沒有難度?」
吳二的煙館外,晁承志正欲敲門,被一隻大手拽住,拖了就走。晁承志無力掙扎,但是他看清楚了,拖他走的是常家聚。
晁信義好說歹說,又是找熟人又是塞錢,總算聯繫到一個車皮。而這個車皮,還是十天之後。其餘二十個車皮被安排到了二十天之後。
晁信義沒理睬他,回頭對常家聚道:「家聚,帶他們走吧!我先回去了!」說完招呼黃包車過來,坐了上去,頭也不回就走了。
王家棟渾身一個哆嗦:「啥?」說著胡亂披了衣服出了門。王胭脂攙扶著父親,跌跌撞撞到了後院胭脂水粉製作間。
告別王長庚,返回水粉製作室,姑姑卻不在。她已經製作完了這批水粉,將門鎖上了。晁冬雪想,反正晚飯的時候可以見到姑姑,便返回了前院。
晁冬雪把王長庚給自己的小冊子拿出來,遞給花紅藍看:「姑姑,您看按照上面的配料,能不能製造出合格的胭脂水粉。」
下午,晁冬雪去王記胭脂坊通知王家棟晚上和晁信義一起喝酒,話是傳到了,晁冬雪卻不太想立即離開。她已經大半年沒有見到王長庚了,想在這裏碰到他,可又不好意思問王家棟。
王家棟覺得女兒似乎有些想法,便問:「我的兒,你的意思是什麼?」
「父親,您怎麼啦?感覺怎麼樣?」他問。
在家聚這裏坐了一會兒,晁信義又去見花紅藍,談的是同一件事。花紅藍也覺得,聯合是一條出路。她也同意晁冬雪的觀點,認為合開工廠,投入太大。不僅如此,花紅藍還說:「投資一千萬合開工廠,怎麼也要三年時間吧。這三年,京西胭脂鋪和王記胭脂坊怎麼辦?以現在的狀況,兩家恐怕沒有時間等三年。」
晁迎春眼神閃過一絲幽怨。如果說她喜歡什麼人的話,她喜歡常家聚。常家聚從滄州來到北京城的時候才十幾歲,經常和她一起玩。那時,她就暗暗喜歡上了他。可是,父親硬要把她許配給王連旺,她在心裏暗暗恨父親狠心。她想,王玉堂是晁家的老人不錯,常風也是父親的拜把子兄弟啊。
晁信義目光緩緩地落在常家聚身上,淡淡地說:「你要帶他們一起走?」
晁冬雪說:「怎麼不行?你看松下妝品,他們的店名叫松下妝品會社。而他們的貨名,叫東洋花。」
一輛福特轎車緩緩停在廠房前。一個司機從駕駛室跳下來,拉開車門。身穿白色西裝,頭戴禮帽的史密斯從車上下來。
王胭脂蹲在父親身邊,不敢攙扶他,更不敢勸慰他。
林和猙獰地狂笑道:「好,一旦成功,你們就為帝國的事業做出了偉大的貢獻。」
晁信義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成本下不來,就沒有價格優勢。在目前這種低端產品打天下的形勢下,再上高端產品,根本沒有出路。
王家棟看了看兩人,心裏明白了,道:「你們動作倒是快啊,答應條件了?」
這個比喻真是新奇,仔細一想,又何嘗不是這麼回事?晁信義說:「你別說,還真像。」
王長庚倒沒說不接受這個條件,只是說:「可是,我什麼都不會啊。」接著,他又想到了一個問題:「為什麼是回胭脂鋪?我們王記是叫胭脂坊。難道說,你爹要我入贅?」
下午,王記胭脂坊店鋪門口,一個客人風塵僕僕地走來。
花紅藍說:「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晁承志痛不欲生地說:「你想怎麼樣?」
晁信義、花紅藍、晁迎春、晁冬雪圍著一張桌子坐著。桌子中間擺放著十幾款精美的妝品。花紅藍、晁迎春手裡拿著妝品,認真地看著。晁信義臉色凝重,晁冬雪不時偷偷看父親和姑姑花紅藍的神色。
王胭脂確實驚訝了,問:「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怎麼做到的?」
晁信義抬起頭,問道:「冬雪,你看什麼?」
林和目露凶光:「我們要以大局為重,京西胭脂鋪的掌柜晁信義不是還在嗎?退一步說,倘若我們佔領了中國,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京西胭脂鋪也是松下家族的。」
常家聚說:「確實風險大。」
「不可能。」林和說,「連我們自己的部隊,都沒有得到準確命令,京西胭脂鋪的一個商人,怎麼可能知道?簡直是天方夜譚。」
晁冬雪跟著晁信義走進他的辦公室,問:「爹,您找我有事?」
晁信義再次大吃一驚:「有這樣的事?這是怎麼回事?」
王胭脂蹲在父親的身邊,攙扶著父親的胳膊,安慰道:「父親,您怎麼又哭了?」
晁信義也不看夥計的臉色,看了一眼晁冬雪,道:「你來一下。」
晁信義笑了笑,他喜歡晁承興。晁承興偷偷參軍之後,家裡發生了許多事情,他早把對晁承興的不滿拋到了腦後。如今晁承興回來了,豈有不高興的道理。
王胭脂說:「那個美國人我接觸過啊,沒想到他能做出這樣的產品。」
萬雲珠咬著唇,點了點頭。
王胭脂接過蔡二福肩膀上的褡褳,把他請到茶几邊坐下:「二叔,我父親在家呢,我先給您泡茶。」
晁冬雪回答說:「好!」
「家聚哥。」晁冬雪甜甜地喊了一聲,「有什麼事情嗎?」
王家棟一字一頓地道:「你!」
王胭脂道:「那您猶豫什麼?」
王家棟終於下定了決心,將桌子一拍,道:「好,信義,我聽你的。」
常家聚繼續道:「還有一個寶貝就是乾隆皇帝的御書。」
門外有一條小河溝,河溝的兩邊有一排排樹木。晁冬雪看到王長庚站在一棵樹下,失魂落魄。
王胭脂似乎還想辯解,王家棟制止了她,說:「你好好想一想,斗下去的結果是什麼?晁承志被趕出家門,染上毒癮,妻亡家破。」
王家棟說:「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比如說,他和你做了六萬的生意,我就想,或許那件事不是他乾的吧,否則,他為什麼要和你做那筆生意?可我爹一聽說這事,立即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讓我提醒你,讓你對這個日本人提防著點。」
晁冬雪突然想到,這個小冊子是王長庚給自己的,父親看過這個小冊子,是不是立即知道了小冊子的來源,因而懷疑上自己了?她想,這件事長期瞞下去也不是辦法。何況,自己根本無法向父親撒謊,便慢慢地跪在父親的面前,說:「爹,女兒不孝,不該和王記胭脂坊的少掌柜來往。」
王長庚激動起來,猛地站起,一把將晁冬雪抱起來,原地轉了兩個圈,說:「我是不是在做夢?我是不是在做夢?冬雪,你說,你快說,我是不是在做夢?」
晁冬雪吃驚地道:「爹,您答應幫王記胭脂坊了?」
晁冬雪懂事地點了點頭。
晁迎春驚愕地道:「難道日本人要進攻北平?」
晁冬雪被父親說穿了心事,又不想對父親說假話,只好撒嬌,叫了一聲:「爹!」
晁冬雪慢慢抬起頭,詫異地看了父親一眼。
王長庚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只懂得畫畫,不懂得做胭脂呀!」
王家棟倒抽一口涼氣:「那怎麼辦?難道我們只有等死?」
常家聚說:「兩家最近的效益都不好,我聽說了。聯合可能是一個好辦法,但具體應該怎麼做,我不懂。」
晁信義沒料到,這個曾經的地痞,倒有一股豪氣。後來,鬼子佔領北平后,童爺拉起一支武裝,和鬼子對著干,殺得鬼子聞風喪膽。鬼子想盡辦法才將童爺抓到,殺死後吊在宛平城頭,暴屍多日。當然,這是后話。
「還是不肯改口。」晁信義說,「對我,你改不改口不重要。可是,你媽不一樣。」
晁冬雪也說:「我也不走,汽車正好可以坐四個人。」
王家棟嘆息了一聲說:「你喜歡京西胭脂鋪的二小姐晁冬雪對不?她也喜歡你對不?」
花紅藍說:「你也別高興得太早。這種新品,如果二十年前甚至十年前研製出來,一定可以賺大錢。不過,現在確實有點晚了。」
剛一進門,王家棟就說:「賢弟啊,上次你出手救了王記胭脂坊,我一直想要親自上門感謝。可惜年紀來了,身體狀況不是太好,就拖到了現在。」
王家棟說:「我的兒,你想過沒有,他們死後,我們接著死。這對我們有什麼意義?我們兩家都能活,而且要活得比現在好,這才有意義。」
晁信義對晁迎春說:「你照顧姑姑,冬雪跟我到前面去。」
林和捲起地圖,交給林水兒:「你立刻把情報送出去,我派幾個人協助你!」
這事還無法怪罪晁信義。王家如果不是用奸計偷晁家的配方,自然就不會蒙受這一損失。何況,晁信義做得並不狠絕,沒有給假配方,只不過是真配方少了一種原料而已。
「沒了二分之一,我至少還有另外的二分之一。」晁信義說,「當年,八國聯軍進攻北京,我京西胭脂鋪一夜之間變成了零。兩相比較,哪一個結果更好?」
常家聚對晁承志說:「起來吧!趁著天涼,我們快點趕路,還遠呢!」又對車夫說:「大家上車,趕路。」
晁迎春和萬雲珠一起向晁信義揮手:「爹,再見。」
常家聚想了想,才說:「承興對我說過,年輕人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想法。現在這個時代,不比從前了。現在的交通發達,又有報紙,信息傳播快速。以前,我們只知道眼前的一點事,現在的年輕人,整個國家的事都知道。」
這事晁信義也想過,只是沒有想好,便問:「老哥的意思是?」
晁冬雪和常家聚感情很親近,沒什麼禁忌,當即反駁:「什麼我爹,難道不是你爹?」又說:「姑姑一個人好孤單,你做兒子的,也不多陪陪她。」
前院之中,晁佳威、晁佳美、晁佳宜、晁佳豪四兄妹大概是聽到晁冬雪的驚叫,跑出來,有的叫二叔,有的叫二舅。大家一起圍著晁承興,向院子里走去。晁冬雪一邊走一邊喊:「媽,我二哥回來了。」
王家棟淡淡地說:「他所說是對的。」
晁信義的手在太師椅的扶手上輕輕拍了拍,說:「這件事還真是棘手啊。當初,松下妝品進入百貨行銷售,我就琢磨過,主要是價格問題難以解決。他們廣泛使用化學製劑,使得成本低廉,因此有了強大的價格競爭力。我們堅持用自然原料,成本下不來,很難像他們那樣實行批發和零售兩種價格。都因為一念之差,錯失機會啊。」
晁信義微微嘆息了一聲:「孩子,很多事情,萬般不由人!可能也就是個命!」
常家聚冷靜地道:「你把店關半個月,一切聽我的。半個月之後,他就能把煙癮戒掉了。」
晁冬雪說:「我聽說,王記採取了三個措施,減產、減薪、裁員,儘可能降低成本。」
常家聚冷冷地道:「你連死都不怕了,難道你還怕戒煙?你只要聽我的話,你能戒掉毒品的。」
王胭脂默默地站在父親身邊。
晁信義也擔心王家棟誤解,立即解釋說:「不是不合作,合作肯定要搞,而且要搞好。只是,現在不是時機,日本鬼子把我們的計劃全打亂了,我們得調整我們的合作計劃。」
花紅藍配製了火焰果提煉的色素,二十斤山藥澱粉,並詳細地告訴晁冬雪加入的方法。
晁信義說:「不過,也確實有很多問題,經濟確實是大繁榮,可政治也越發的黑暗,腐敗達到了頂峰。那時候,日本和中國開戰,可能是背水一戰,都沒有太大信心。他們絕對沒有意識到,政治的腐敗斷送了強大的北洋海軍。打擊了中國人的自信,卻讓日本人盲目自信起來。其後的幾十年,中國一直陷入內亂,經濟沒有發展,軍事更是越來越落後。相反,日本卻趁著這個機會做了很多事,比如說,他們在中國培養了一大批親日勢力。而且,他們也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中國國內形勢有可能穩定,而隨著那些老的親日人士退出政治舞台,其他勢力可能會增長。那時,他們就更沒有機會了。」
晁冬雪急忙道:「爹,這如何是好?」
王家棟說:「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日本是一個島國。一個島國,能有多大格局?整個民族文化的基礎就是現實、小器、陰暗、算計。」
晁信義一進房,看到晁冬雪正跪在花紅藍的身邊,抱著她,一臉驚慌,不知所措。
黑衣人立刻挺直了身體,改口道:「林先生,林小姐。」
這樣的兩個家庭,能夠成為親家嗎?成了親家,坐在一起,說什麼話?大家都尷尬嘛。真是孩子,為什麼就不能替長輩想想?
王胭脂說:「就算日本人真的會打起來,大概也不是一兩個月的事。我們利用這兩個月時間,好好地安排,九_九_藏_書儘可能把損失降到最低。」
晁信義神色凝重地說:「有玄機,大有玄機!」
花紅藍搖了搖頭說:「不,有些事情我寧願珍藏在心中。」
王家棟豎起一隻手指:「他是不懂技術也不懂經營,可是,他有一個本事,會用人。」
晁迎春瞪大了眼睛,心頭狂喜,那兩個人一個是大哥晁承志,另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應該是大哥新的妻子,開麵館的萬雲珠姑娘。
半個月前,晁承志又飢又餓地倒在她的店門口。
王家棟說:「你兒子出事後,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聽說了這件事。害你兒子的人,叫林水兒。這其實是一個假名字,她的真名叫松下水兒,是松下家族的人。她以色相迷惑你兒子,先是誘他賭博,輸了一筆錢。後來又放他的白鴿,讓人捉姦在床,逼他寫下那張欠條。」
常家聚立刻制止道:「不行,你不會武功,已經難以回到北平,你回去也幫不了我的忙!承興說過,日本強盜的武器精良,軍力強大,一旦進攻,北平難以保住。這次,是京西胭脂鋪的一次大難,也是晁家的又一次大難。承志,萬一有什麼不測,你就是晁家唯一的男人,你得挑起重振京西胭脂鋪的重任。」
晁冬雪低聲道:「爹。」
晁冬雪用手一指門外:「好像是二哥。」隨即大聲驚叫:「真是二哥,爹,二哥回來了。」
王胭脂道:「美麗雪花膏也沒那麼可怕吧。」
「我叫常家聚!」常家聚回答說。
到了火車站才知道,原來,正在悄悄搬遷的並不止是他,還有其他一些廠家。這些人先知先覺,都意識到北平難免一戰,因此早就開始了搬遷準備,車皮實在太緊張。
「姑娘,你哭什麼?」一個高大、冷峻的男人走了進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一個穿著長袍馬褂,一臉焦急的中年胖子從工廠里出來,加快了腳步:「史密斯先生,您來了呀!日本鬼子就要打來了,城裡到處傳言,中國軍隊肯定是守不住的,這可如何是好呢?」
晁信義說:「從水伯變成松下次郎的那一天,我就徹底想明白了。」
史密斯道:「我是美國人,日本人不會對美國人怎麼樣!對了,我帶來了幾面美國國旗,你讓人把旗幟懸挂在工廠四周。」
張淑梅問:「那你呢?」
王記胭脂坊。
晁冬雪心中一酸,正想問什麼,花紅藍從懷中拿出幾張紙來,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王家棟說:「我爹認為是個陰謀,我也有些相信。至於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陰謀,我至今也說不清。不過,當我知道那個水伯竟然能在你家隱藏三十多年,我就知道了,松下妝品對你所做的一切全是陰謀。」
王家棟問:「不再懷疑是我引日本人殺了你全家?」
晁信義說:「初步估算了一下,大概需要七百萬到一千萬。」
晁冬雪驚訝地望著花紅藍,看到她長長的睫毛下面,眼淚在眼眶之中翻滾。
晚上,晁信義和王家棟一起喝酒。這件事意義非常,除了兩家有什麼喜事,彼此到一個場,送一份禮儀之外,坐下來喝酒是破天荒的事。
王家棟說:「你傻啊。林水兒就算是日本人,也只不過是松下妝品的商業間諜,一個跑腿的,她能知道日本高層的事?就算知道,她會對你說真話?說了真話,她命都沒了。」
常家聚知道他和晁冬雪的關係,也就悄悄來告訴晁冬雪。
晁冬雪又問:「我們呢?我們大概有多少家底?」
晁信義說:「只有一個條件,那小子必須回來經營胭脂鋪。」
常家聚說難得回來一趟,就不要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常家聚給晁承興說些江湖見聞。晁承興給他說些軍隊里的事情,兩個人相談甚歡,一直到深夜。晁承興回房睡了一陣,天一亮就起來,告別家人,回到部隊。
王家棟說:「剛才我還在和胭脂商量,準備搬。」
王家棟說:「我贊成。」
王家棟說:「看來是時候了。」
王家棟問:「冬雪提醒你什麼?」
王家棟說:「有一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兒子承志就是日本人設計害的。」
晁承志搖搖晃晃走了之後,萬雲珠捏著手裡的一把毛票,悲從心起,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晁信義冷靜地道:「那個人離開晁家之後,我反覆想過,我晁家只有一件事情對不起他,就是不應該讓兩個孩子跟晁家姓,其餘的都是他對不起晁家。」
另一個不肯走的是晁冬雪。晁信義知道女兒的心思,既然晁王兩家和解,並且同意她和王長庚聯姻,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已經是王家的人了,就算要走,她也要和王長庚一起走。
花紅藍說:「不過,你也不用急。我正在考慮,是否要以結合西洋的搞法,往裡面摻凡士林。如果這種辦法成功,成本就能大大下降。」
蔡二福笑嘻嘻地道:「王大哥,這次到京城來,第一是看望老哥你,第二是要談筆生意。」
自從常家聚護送著晁承志夫婦,晁迎春和四個孩子離開北平到河北之後,家裡的大小事情都得晁信義親自動手。宛平的京西胭脂廠已經停產,工人們正按計劃對機器進行打包,準備運到武漢去。
王家棟道:「立刻採購原料,動工。」
晁信義對童爺本人並無仇恨,當年那場爭鬥,不僅害他坐牢,還害他傷了一條腿,想起來,晁信義多少還是有些內疚的。後來的多年間,兩個人偶然在宛平城裡見到,倒也客氣。晁信義廠里需要保安以及工人,只要童爺的武館里有人願來,晁信義從來都不說二話。
晁冬雪說:「不過,我爹有個條件。我估計,也可能是你爹的條件。」
晁信義暗想,我們京西胭脂鋪才是公主,你們是什麼公主?最多也就是一個大家閨秀。這話他沒有說,說也沒有意義。他說出來的是另一番話:「這個我有興趣。你詳細說說,我們怎樣聯合?」
晁承志又磕了一個響頭。
王家棟說:「我能不猶豫嗎?你信義叔希望我和他一起搬。我們這一扔,兩家的規模就會減一半。那時,別說超過美麗雪花膏和松下妝品,我們只有現在一半大,連和他們競爭的資格都沒有了。」
晁信義說:「是的,我已經決定了。從明天開始,我就做三件事。第一,先撤走自己的家人。把他們留在北平,我很難靜下心來做事,總會有些顧忌。第二,宛平的工廠停止生產,儘快把已經生產出來的貨品發往南方。同時做好撤遷準備。第三,黃河以北所有的分社分號,不再增加貨品庫存,一律處理現有的貨,另外就是收款以及準備處理物產。」
王胭脂安慰父親道:「父親,我們已經得到京西胭脂鋪的配方了,做出了好的水粉,你應該高興才對呀!」
十幾天之後的一個早晨,王家棟還在睡夢之中,被女兒一陣慌亂的叫聲驚醒了。
王家棟斷然搖頭:「這不是晁家丫頭就能做出來的,晁信義是什麼人,怎麼可能隱瞞得住他?如果不是他出手,這麼輕易就能解決問題?最起碼,也是經過他默許的。」
王長庚紅著眼睛,一臉悲傷:「我爹生病了。」
昌延里的街道上,一個全身戎裝,斜挎著匣子槍的年輕人大步走向京西胭脂鋪。
松下次郎啪地挺直了身體:「是。」
常家聚看了她一眼,問:「去會他?」
林和興奮地拍了一下桌子,說:「對,此乃必經的咽喉之路,這裏就是趙登禹的葬身之地。」
王家棟問:「什麼問題?」
林水兒的右手按在圖上,說:「天羅庄!」
晁迎春說:「他們本來就是我們最大的威脅啊。」
他匆忙穿衣,在隆隆的炮聲中趕到厂部。此時,廠里的工人也都已經集中過來,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顯得很驚惶。
林水兒說:「我們家族對於京西胭脂鋪的配方是勢在必得。家族指示我們,一定要嚴密監視京西胭脂鋪。次郎叔叔很快將會趕過來,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得到配方。我在想,晁信義會不會把配方轉移?如果是這樣,我們就應該派人去截下來。」
兩發炮彈落入美麗雪花膏廠,轟!轟!廠房被炸塌了一大半,哭喊聲震天。
晁冬雪看到父親沒有昔日那麼嚴厲,心中反倒更不踏實。她走到父親身邊,低垂著頭,什麼也沒有說。
王胭脂說:「我聽說,日本是一個很小的國家。中國那麼大,他們要多少軍隊、多少官員,才能佔領大半個中國?我敢肯定,日本一定沒法佔領中國。」
王家棟說:「我在想,美麗雪花膏搞得我們這麼難受,是因為合作。我們能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合作,我們也合作。」
「我想沒用,還需要人家也想。」王家棟站起來道,「你看一下店,我到那邊去走走。」
蔡家南洋兄弟貿易行,從王記胭脂坊批發胭脂水粉,再賣到新加坡,從中賺個差價。
當天夜裡,常家聚和萬雲珠守在床邊。晁承志毒癮發作之後,拚命掙扎,痛不欲生。萬雲珠擔心他忍受不了,多次偷看常家聚。常家聚面無表情地說:「你如果想他死,就放開他,給他錢,讓他繼續吸。如果你要他活,必須聽我的!」
晁迎春大吃一驚:「爹,不可能吧!」
磨蹭了好一會兒,自己都覺得不走是不行了,只好起身向王家棟告辭。也是巧,剛出門,見王長庚背著畫夾迎面走來。
話音剛落,王長庚沖了進來。他在外面寫生,回到家聽說父親生病,住進了醫院,他嚇了一大跳,放下畫夾立即趕了過來。
回到家裡,晁信義原是準備帶著家人迅速撤離的。
晁信義問:「你有什麼好辦法?」
王胭脂說:「是啊,我也有這種感覺。奇怪,他怎麼一下子就弄出這麼個東西來了?」
花紅藍微微一笑說:「承興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我相信他說的話有道理。」
這話,連林水兒都驚訝了:「這是真的嗎,還是你的推測?」
晁信義說:「趕快出城,回北平。」
晁信義哼了一聲:「我現在很生氣!」
王記胭脂坊一片忙碌。
晃信義說:「結果,人家根本就不要你送了,直接讓你死掉。你一旦死掉,不送也得送了。」
王胭脂說:「既然這樣,我覺得,我們不如乘機收縮,隨時做好走的準備。」
晁信義道:「什麼事情?」
五天過後,常家聚帶來了中藥,這是他母親花紅藍開的藥方,常家聚到藥店抓的葯。萬雲珠煎藥服侍晁承志,在他毒癮發作之前,就把晁承志捆綁起來,毒癮發作之後,就解開他,喂他吃藥。晁承志自己也有心戒毒,如此堅持了半個月,果然戒掉了毒癮。
晁信義沉穩如山,繼續道:「美麗雪花膏廠的產品,確實有過人之處。哪些過人之處?首先,僅憑肉眼能看出來的,是雪花膏的色澤、香味以及所有產品的包裝。色澤和香味,都是女人喜歡的,包裝更受年輕女性喜愛。這說明,美麗雪花膏在研究消費者心理方面,做得很好。我們落後了。其次,在使用方面,我們有兩點不如他們。我了解過,他們的妝品主要原料是化學製劑。他們使用的化學製劑中,有一種凡士林,有保水潤滑防皴的效果,這個我們沒有。這個就使得他們的產品,在美容之外,有了更多一層的實用效果。再次,他們使用了另一種化學製劑鉛,能夠起到瞬間美白效果。還有就是化學製劑的廣泛使用,使得他們的價格低廉,只有我們的三分之一。最後一點是,正因為他們價格低廉,所以,在銷售渠道方面,迅速進入了百貨行,因此滿大街都是他們的產品。這一點,對我們靠分號經營的妝品影響極大。」
晁信義對張淑梅說:「今天承興回來了,我晁家居然有了個軍官。對了,你當了個什麼官?」晁信義把目光落在晁承興身上,笑著問。
晁冬雪說:「我不是不同意聯合。我同意,我早就覺得我們兩家應該聯合。只不過,我覺得用這種賭博的方式聯合不行。只要有任何行差踏錯,我們兩家都完了。」
「小妹!」晁承興大喊一聲,搶上幾步,雙手抱住妹妹的腰,高高舉起,在空中轉了一圈。
林水兒還是不能理解,道:「我還是不明白,中國人怎麼會配合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行動?」
晁承志吃過面,精神好了,也認出了萬雲珠。他伸出手:「給我二十塊錢。」
晁信義見王家棟說得很坦誠,乾脆也不兜圈子了,直說:「你是指美麗雪花膏吧?」
童爺說:「我是宛平人,我能走到哪裡去?何況,我還有幾個弟子,又有點功夫,如果日本鬼子真的敢進宛平,我就和他拼了。」
晁信義平靜地說:「我正在考慮一件事情,如果日本人進攻北平,京西胭脂鋪該何去何從。」
他把京西胭脂鋪的配方交到晁承志手中,鄭重地道:「這個配方就是京西胭脂鋪的根本,是晁家祖先用生命換來的,絕對不能丟。」
晁信義問:「我可以進去嗎?」
晁迎春驚喜地道:「家聚哥來了!」
王家棟老淚縱橫,雙手掩面,他心中的痛苦,女兒是無法體會到的。
王家棟說:「好,就這麼辦。」
晁信義說:「首先是一個店號問題。」
史密斯道:「繼續生產,繼續營業!」
所有店員再一次怔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還是朱三靈光一些,道:「喲,王掌柜,您稍坐,我去幫你看看。」
很久,史密斯才回過神來,在胸口畫著十字:「主啊,讓魔鬼通通下地獄去吧!」
晁信義目光落在花紅藍身上。花紅藍眉目之間有些憂鬱,淡淡地說:「美麗雪花膏廠生產的產品,大部分比不上京西胭脂鋪,不過有幾個產品,比如雪花膏,就和京西胭脂鋪的不相上下。」花紅藍拿起一盒雪花膏,雪花膏的外盒小巧精美,旋開蓋子,清香幽幽。她用手指頭沾了一點起來,雪白細膩。
晁信義威嚴地咳了一聲,張淑梅立刻抱起孫女說:「佳宜別亂說,和弟弟妹妹們到院子里去玩耍。」
常家聚神色凝重地說:「京西胭脂鋪有兩件寶貝,第一個就是胭脂的配方,我一直藏在我爹墳墓前的地下,剛剛才挖出來!」
王胭脂不喊蔡二福掌柜或者老闆,喊叔叔更是親切。
王胭脂喜上眉梢:「父親,您放心,我難道會砸自己家的招牌?」
王家棟翻身而起。
王家棟說:「不知賢弟有沒有感覺,眼下又是我們這對老夫妻過艱難日子的時候了。」
童爺原是被判了流行,勞改的時候被石頭砸斷了一條腿。他原想,可能這條命就丟在苦役場了,不想大清朝說沒就沒了,那些被清朝判了刑的犯人,自然也都無罪開釋,童爺也就拖著一條跛腿,回到了宛平城。
對於父親所說的話,王胭脂心裏有些不服。暗想,什麼專才?史密斯聯繫的那些股東,大多數是以前王家的手下敗將。那些人的才能加起來,也不頂她一個王胭脂,更別說王家棟了。王胭脂說:「父親,你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晁信義繼續說:「承興在信的後面說,日寇盤踞華北,窺視中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數月之內,中日必有一戰。大家覺得他這句話有沒有道理?」
童爺看了看四周,小聲地說:「晁掌柜,你怎麼還在宛平?快點走吧。」
晁冬雪一聽,立即大喜,拉著他的手說:「走,去見我爹和家棟伯。」
晁迎春並沒有理解母親的意思,道:「弟弟不是在部隊嗎?」
張淑梅說:「既然這樣,那我也不走,我要和你一起走。」
晁信義說:「如果時勢沒有太大變化,這樣定位是沒錯。可是,接下來,皇帝沒了,貴族也沒了。大清帝國變成了中華民國。你們好好想想這兩個國名。想明白了沒有?這兩個國名其實早已經告訴我們,我們的消費者群體沒了。可是,我沒有看清這一點,放不下架子,還堅持走高端。在相當一個時期內,看不出來這有什麼不好。可是,松下妝品在走低端,現在又冒出一個美麗雪花膏,他們走的是更低端。他們的出現,實際是把我們送到了更高端。而整個中國已經沒有高端了,我們的更高端就成了空中樓閣,被人架起來了。」
即使如此,晁信義也沒想好怎麼處理這件事,又不好對女兒說,只是站起來道:「你回房間好好想想,明天給我說清楚。」
林和拉開門,松下次郎閃身而入。
晁信義一驚,說:「照這樣下去,兩個月之內,我們就要虧本了。」
花紅藍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拉亮了電燈。花紅藍的房間里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個書桌、一個衣櫃,書桌前有一把椅子。
屋裡,有兩個人,一個是林和,另一個是林水兒。兩個人都看著黑衣人,問道:「今天有什麼情況?」
晁信義道:「雖然我們京西胭脂鋪兩百年來沒有輸給過誰,可這一次,恐怕真的是危機四伏啊。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們可能是順路走得太久了,麻痹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告誡自己,不要把王記胭脂坊當成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競爭對手。表面上,我確實是這麼做的。但現在回想,內心深處,我還是把它當成了最大的對手,我們所有的一切都是針對他們的。」
王家棟說:「是啊。我也不瞞賢弟,我們王記胭脂坊,這個月已經開始虧損了。如果再沒有新的辦法,我就撐不下去了。」
林和與林水兒的臉色才變好了起來。
王家棟信心滿懷地回答:「沒問題!」
晁信義漸漸摸到了王家棟的心理脈絡。坦率地說,王家棟今天所說的話,句句都打在晁信義心裏。他比晁信義年長,還主動上門,晁信義也沒必要拿著架子,於是決定更加坦誠一些,便道:「老哥一定有了成熟的想法,你說吧。」
兩個人正說著,一匹快馬如飛而來。
王胭脂一時沒了主見,道:「那怎麼辦?我們是不是也要搬走?」
林和大吃一驚,道:「假的?這麼說,晁信義知道次郎要偷他的配方?」
王家棟說:「這就是我拿不定主意的原因。」
她們聽到之後,也吃驚萬分。
他的話沒有落,晁信義就重重地甩了他兩巴掌,四個孩子驚得把頭縮回了車裡。
晁信義問:「你不同意聯合?」
晁信義暗自一驚,道:「這是真的?那你怎麼不走?」
花紅藍卻幽幽醒過來,睜開眼睛,緩了一口氣,說:「沒……事……」
林水兒道:「事不宜遲,我立刻就去!」
大家看過之後,都有點奇怪,因為這隻不過是一封平凡的家書而已!但是大家心中有數,晁信義既然弄得這麼嚴肅,肯定有他的意思。
晁信義說:「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得好好商量一下,京西胭脂鋪怎麼辦。」
林水兒說:「這個人好像有一種特別的敏感,什麼事都想在前面了。昨天,我剛剛接到次郎叔叔的來信,說他偷走的京西胭脂鋪的配方是假的。」
王家棟說:「家眷應該問題不大吧。就算真的打起來,北平城應該不是幾天能攻得下的吧。我們又有汽車,離開北平,時間應該還是從容的。」
王長庚悄悄把晁冬雪帶入王家胭脂製作間。晁冬雪把兩種原料各自加入之後,一番調製,奇迹出現了。王記胭脂坊提煉出的胭紅色素鮮艷奪目,水粉雪白如泥,清香四溢。
「機械化。」王家棟說,「他們的機械,現代化程度比我們高得多。他們的原料往機械里一送,幾乎不要什麼人,機械就把產品做出來了。生產一瓶雪花膏,他們只需要我們四分之一的時間。」
趕到城門口,發現大批的民眾,正往城外跑。有幾名二十九軍士兵在那裡維持秩序,大聲地喊:「大家不要亂,保持秩序。」
晁信義說:「這日本鬼子太可怕了。如此難以置信的事,他們也做得出來。」
晁信義說:「置之死地而後生。」
蔡二福繼續道:「老哥,我們兄弟歸兄弟,生意歸生意,貨量大,但你們質量上不能差。」
晁信義看了看女兒。晁冬雪以為父親想到了王長庚,連忙說:「我是聽店裡的夥計說的。」
這些妝品是晁信義特意吩咐晁冬雪買回來的,為的是對比兩家的產品質量孰優孰劣,清楚美麗雪花膏九-九-藏-書對京西胭脂鋪潛在的威脅。晁冬雪心直口快,說:「美麗雪花膏是沒有京西胭脂鋪的質量好,不過,他們的包裝盒子比我們的好看,現在許多女孩子喜歡好看的東西,可能會影響我們的銷售。」
王胭脂說:「那個林水兒據說是日本人,我去找她問問,是不是真的。」
王家棟惡聲惡氣地道:「晁信義是你叫的嗎?沒大沒小,要叫信義叔。」
晁冬雪真的沒有完全聽明白。王長庚姓王,他家經營的是胭脂坊,不叫胭脂鋪,晁家的才叫胭脂鋪。同時,她又想,難道爹是想讓他入贅?王家可就只這一個兒子,他如果入贅晁家,他父親怎麼可能答應?這一招有些太損了吧。
晁冬雪從水粉製作室出來,看到常家聚站在門外,向她招了招手。
晁信義點了點頭,平靜地道:「其實,這款雪花膏,無論是包裝、色澤、香味,都已經超過了京西胭脂鋪的雪花膏!」
聯想到王家棟告訴自己的秘密,晁信義心中也是一緊。同時又想,別的錯可以原諒,兒子竟然不惜出賣整個晁氏家族,這個錯是無論如何不肯原諒的。於是他心一硬,說:「就這麼定了,現在大家都回去,將該清的東西清好。我已經雇了五輛大車,明天一早裝車。」
「放開我!」晁承志大叫。
晁信義說:「胭脂你不知道。甲午戰爭之前,中國的海軍艦隊那可是世界聞名,亞洲第一。中國的國力呢?經歷了鴉片戰爭,又經歷了太平天國之亂,朝廷啟用了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等一大批漢人,大舉改革,國力已經極大增強。」
晁信義說:「如果我答應你們兩個人的事,但有一個條件,你答不答應?」
王家棟說:「我這些天一直在想,我們為什麼會落到這步田地?就因為我們自以為是公主,自以為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以後,我們不能再自以為是公主,吊起來賣了,我們得放下架子,他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以我們兩家的實力,如果聯手,還怕斗不贏一個美麗雪花膏?」
王胭脂道:「悔什麼?」
晁信義直瞪眼:「我問你,這個配方是怎麼回事?」
晁迎春跟著也下車了,四個孩子也要下車,被晁迎春制止。
晁信義說:「我們若是合資建廠,規模就一定要比美麗雪花膏大,至少不能小。所以,投資規模,恐怕在千萬左右。以我們兩家現在的情況來看,投資千萬,差不多就是傾其所有了。」
王家棟悄悄打量著兒子的神色,嘆息了一聲說:「不過有一個人能救爹一條命,更能挽救王記胭脂坊。」
王長庚急了,再一次問:「姐,父親到底什麼病?」
林和冷冷一笑,道:「你太自以為是了吧?你以為中國軍隊撤走,僅僅是我們散布的那些謠言起的作用?那你也太小看中國人了。」
王家棟立即迎著晁信義。晁信義人還沒有坐下,已經開口:「家棟哥,看來,比我們預料的要快得多啊。」
晁冬雪說:「姐,爹都說超過了,就肯定超過了!」
常家聚冷冷地看著他。
晁承志痛苦地搖了搖頭:「我也想戒呀,可是戒不掉的!」
晁承興大吃一驚。
晁冬雪說:「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晚飯後,你到我家後院去吧。」說過,頭一低,忍著心跳,匆匆而走。
王家棟沒有說話。晁信義口裡的親日勢力,是否包括王家棟?他曾經留學日本,他的兒子也曾經留學日本,對於日本,他有憎惡的一面,也有親近的一面。
王家棟並不完全明白晁信義的意思,甚至懷疑晁信義是不是反悔了,拿這個借口來搪塞自己,因此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不合作了?」
這麼重大的事情,只能告訴父親。
林和擺了擺頭說:「晁信義這個人,一生做事謹慎,思維超前。他不會將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別人的。我們如果現在派人行動,反而容易打草驚蛇,引起中國方面的警覺。我們大日本帝國需要得到的是一個中國,不是一座北平市,更不是一個小小的京西胭脂鋪。在我們的行動開始前,我們絕不能輕舉妄動。」
王胭脂說:「是啊,我聽您說過很多次。」
晁冬雪不敢隱瞞,原原本本告訴了晁信義。
王家棟迅速在心裏盤算了一番。此前,兩家聯合的計劃是一個壯大計劃。將兩家聯合起來,一部分做高端,是保有現在京西胭脂鋪和王記胭脂坊的高端市場,再集中力量生產低端產品,和松下妝品以及美麗雪花膏競爭,是一個非常好的發展計劃。但是,如果將兩家廠全部撤走,這一撤就是一大筆損耗,再在武漢建廠,又是一大筆投入。如此一來,在武漢建起的廠,其規模很可能只有今天京西胭脂鋪這麼大,甚至可能還小。再將整個北方市場讓出的話,未來聯合后的京西胭脂鋪,大概也很難超過今天兩家單獨經營的規模。原想一加一等於三甚至等於四,而現在,變成了一加一等於一甚至小於一。這個變化實在太大了。
常家聚平靜地道:「應該沒有,如果他在王記胭脂坊,不可能沒有一點痕迹!」
萬雲珠慌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說:「客人吃面嗎?」
晁信義和王家棟同時哦了一聲。
常家聚沒有鬆手,一直把他拖到劉玉芬的墳墓前,喝道:「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麼樣子了,你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還害死了玉芬,你良心過意得去嗎?」
林水兒和黑衣人齊聲回答:「是。」
美國人史密斯聯合了數十家胭脂作坊,開了一家美麗雪花膏廠。美麗雪花膏廠距離京西胭脂鋪與王記胭脂坊不過幾里遠。規模比京西胭脂廠大了幾倍。廠里嶄新的機械設備,生產出雪花膏、眼霜、護手霜、護膚品等美容妝品。這些產品和松下妝品屬於同一類型,主要是化妝製劑,以凡士林為主要原料,以皮膚保水為主要手段。這類產品主要有兩大特點,一是價格低廉,二是除了護膚美容之外,還有瞬間美白的效果。這些產品一投放到市場,立即受到廣泛歡迎。特別是防裂防皴效果明顯,短時間內,在中下層尤其是勞動階層,擁有了大量的消費者。
晁信義又說:「還有,你的家眷,我建議你還是考慮先轉移。」
王家棟嘆息道:「以前哭是死,現在哭是重生呀!想不到啊,最後挽救王記胭脂坊的,居然是和我們鬥了一輩子的人。」
晁冬雪張口結舌,目瞪口呆。難道說,這個小冊子不是王家的配方,而是晁家的配方?難道說,晁家的傳家之寶——胭脂配方,被偷出去了?這個時候她才明白,為什麼花紅藍看到配方會忽然昏迷,是因為震驚呀!
王家棟也不計較,問:「我找一下你們晁掌柜,他在不在?」
晁信義說:「現在,最關鍵的是我們兩家的聯合計劃。這件事我們已經著手,並且已經公開向外宣布。但真正的聯合還沒有開始,目前還處於各自盤存階段。我反覆考慮,既然要準備過冬,我們的這個計劃恐怕得終止,至少是暫時擱置。」
王胭脂在旁邊聽了,大喜:「好事呀!雙贏的局面!」
他繼續哭道:「王記胭脂坊的臉都被我丟盡了,王記胭脂坊的家業就要敗在我手中了,我不活了,我怎麼去見我的爹,我怎麼有臉去見王家的列祖列宗。」
常家聚冷笑道:「殺了你,太便宜你了!」
晁迎春眼中淚水滾動:「大哥,家聚哥。」她太激動了,只能望著父親和大哥。
晁冬雪鼓了鼓勇氣,說:「爹,我聽人家說,如果是兩個人過冬,衣服又不夠的話,應該兩個人抱在一起取暖,而不是各顧各。各顧各,兩個人都得凍死。如果抱在一起取暖,說不定兩個人都能活。」
十天之後,晁信義運走了一車皮機器。到了第十五天,他去聯繫另外的二十個車皮,準備裝車。豈知車站答覆說,所有的車皮全部被軍方徵用,運送戰備物質,一切民用物資全部停運。
晁冬雪依然跪著:「爹,您打我吧!女兒是真的不孝順,女兒知道錯了,但是總狠不下心。」
「高興?開工廠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們恐怕高興得早了。」晁信義說。
晁承志的行李極其簡單,僅僅兩口箱子。常家聚已經指揮黃包車夫將箱子搬上馬車。
晁信義說:「我已經仔細想過了。我們應該儘快結束北方的生意。北方的分號應該儘快清貨,貨一清完,立即處理家產,然後向南轉移。比較難辦的是宛平的工廠。我準備把宛平的工廠搬到武漢去。如果家棟哥等同我的看法,我希望你們也搬,我們兩家直接在武漢建廠。整個長江以北的業務,我準備逐步撤走。」
王長庚從口袋裡摸出那個小冊子,遞給晁冬雪:「你是懂得做胭脂水粉的,你看看,究竟少了些什麼原料?」
林和繼續說:「大日本帝國已經集結了大軍,經過周密部署,只要得到我們這份重要的情報,要消滅趙登禹的部隊,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王家棟突然一下子醒了,自己不是早就說,不和晁信義鬥了,不和京西胭脂鋪鬥了,怎麼不知不覺間,又鬥上了?而且,這麼一斗,自己損失慘重。看來,自己真是老糊塗了。
王家棟正在和女兒商量,哪些搬哪些留,晁信義來了。
王家棟說:「和京西胭脂鋪聯合。」
晁信義舉起手中的小冊子,搖晃了一下:「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王家棟一顆心差點就蹦出來了:「我的兒,出什麼事情了?」
晁冬雪擺了擺頭道:「營業額下跌很快,這個月沒剩幾天了,營業額不到上個月的七成。」
晁承興道:「爹,我怎麼會忘記呢?這不,我回來看您了呀!」
晁冬雪道:「日本人不僅想進攻北平,還要進攻整個中國!」
晁信義看出了女兒的心事,說:「你別把爹想得這麼壞。再說了,他做我的兒子,我還看不中呢,不務正業。我和他爹商量過了,初步設想,我們兩家準備聯合。」
晁冬雪高興地說:「二哥,你越來越英俊威武了。」
花紅藍低聲道:「我沒事,已經好了。」
晁冬雪心中一酸,放聲大哭起來:「娘,女兒知道錯了。」
花紅藍微微一笑:「你記住。這是兩個配方,一個是純天然的,成本比較高。若是按照這個配方,就只能走高端,也就是堅持京西胭脂鋪的一貫風格。另一個配方,裏面加了一些化學製劑,主要是凡士林和鉛,這一個走的是低端,主要是用來和美麗雪花膏競爭的。這種產品一旦上市,效果會比美麗雪花膏更好,價格也會低於他們。如果世道平穩,有了這個產品,無論是和王記胭脂坊合作,還是我們單獨生產,美麗雪花膏和松下妝品都不可能是我們的對手。」
松下次郎立刻道:「我在北平數十年,我熟悉這裏的地形,我和林小姐一起去!」
王胭脂端上茶來,王家棟吩咐道:「胭脂,給二叔收拾一個房間,讓你二媽晚上多準備點菜,我要和你二叔好好喝幾杯!」
蔡二福是廣州人,有一個哥哥叫蔡大福,兄弟倆合夥開了一個南洋兄弟貿易行,經營百貨。他把中國的百貨賣到印尼、新加坡一帶,再把印尼的橡膠、胡椒等販回中國。他們兼營著王記胭脂坊的胭脂,已經幾十年,和王家棟父女交情深厚。
王長庚蹲在地上,手插在頭髮之中,痛苦地道:「我家出了大禍,一批出口南洋的胭脂水粉出了質量問題。」
王家棟和晁信義確實在這裏喝酒,而且是喝悶酒。兩個人都贊同把兩家合起來,同時又知道,店號繞不過,這是一個天大的難題,沒法解決。
晁信義手在空中一揮,幾乎是吼了出來:「你和他來往六年了,一直瞞著我們全家人。不對,承興應該知道,他一定知道是不是?」
這話說到晁信義心坎上了。如果不是這個美麗雪花膏,他也不會反思那麼多。他說:「是啊,人真是怪,有很多東西,不是事到臨頭,你就是看不明白。」
晁承志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忙道:「家聚哥,你回來了,北平有什麼消息了嗎?」
王長庚說:「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即使要合,叫胭脂鋪還是胭脂坊,有什麼所謂?」
王長庚說:「那你不肯見我?你真狠心。」
還在哭:「天啦!這可怎麼辦才好呀。」
「爹!」晁冬雪撒嬌地叫了一聲,松下了王長庚的手,「我們是因為太高興了,所以,所以就忘了。」
雙方愉快地簽訂了合同。
黑衣人說:「我懷疑他們是不是在躲避什麼。難道說,我們將進攻北平的消息他們已經掌握了?」
黑衣人悄無聲息地進去,並反手掩上門。
王家棟不答。
王家棟看了看提出的胭紅,沉澱池中的水粉。渾身一哆嗦,腳下一軟,一屁股就坐在地上,瞪著眼,張著嘴,臉色鐵青,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王家棟想了想說:「大概多久需要?」
晁信義繼續道:「想當年京西胭脂鋪被毀滅之時,王家老爺子出面替我們晁家收屍,還送了我五千兩銀票。我晁家不是無情無義之人,今天我就加倍償還他。我讓你姑姑配製好王記胭脂坊所缺的原料,你送給王長庚,王家的胭脂水粉就有救了。」
廠長問:「那這裏的機器怎麼辦?」
過了半晌,王家棟捶胸頓足,扯著自己的鬍鬚、頭髮,號啕大哭:「天呢,姓晁的,你好毒啊!老子和你不共戴天。」又哭道:「打了一輩子雁,到頭來反被雁啄瞎了眼睛。」
叮噹!懸挂在門邊的一個小鈴鐺搖晃了起來。
晁冬雪立刻道:「爹,二哥說得有道理,小鬼子狼子野心,必將對中國發動戰爭。」
常家聚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臉色平靜,叫了一聲:「信義叔。」
王家棟說:「不是還有火焰果這種原料沒加進去嗎?沒加火焰果的效果已經達到了理想的程度,加入之後又將如何呢?」
晁信義揮了揮手,道:「好了,這件事我不說了。既然你同意,我就讓他們著手準備。等秋涼一點,就把你們的事辦了。」
晁信義冷冷地道:「有些錯可以原諒,有些錯永遠不能被人原諒!好自為之吧!」
王家棟說:「我只是想到,我們如果要找出路,就一定要聯合。至於到底怎麼聯合,我沒有想好了。既然賢弟也有這種想法,那我們就可以好好合計合計。」
「啊……」晁迎春和萬雲珠一起驚叫起來。
晁迎春說:「等兩個孩子大一點再說吧。」
常家聚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晁冬雪有點奇怪,跟在他後面。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後門。常家聚回頭看四周沒有別人,才低聲對晁冬雪道:「外面有個人在等你!」
晁冬雪悄悄拭去了眼淚。
那一瞬間王家棟只覺得天旋地轉,心跳加速。他還想強撐著身子,不料竟然撐不住,身體一軟,坐到了地上。
花紅藍、張淑梅、晁迎春悄悄來到正廳外面,沒有進去,只在外面聽。
晁信義說:「我想過了,如果說,結局是必死的話,我們就只剩下一條路。」
王胭脂又說:「我聽說,這兩天他到處拜訪達官貴人,說什麼日本人就要進攻北平了,希望國民政府早做準備。」
一股清香襲來。
常家聚搖了搖頭說:「你給他錢,不是報答他,而是害他!」
王家棟也正色道:「這個你放心,就為了王記胭脂坊這塊招牌,我們也不會砸了自己的腳。」
晁迎春下車后,走到父親身邊,道:「家聚哥到底辦什麼事,怎麼還不來?」
萬雲珠知道他毒癮要發了,默默地給了他二十塊。
晁承興放下妹妹:「小妹越來越漂亮了!」
常家聚忙給晁承興使了一個眼色,晁承興知趣地什麼也不問了。
王家棟用小鏟子鏟了一點起來,放在工作台上。兩個人湊在一起,仔細觀看。良久,王家棟一聲長嘆,黯然神傷道:「我的兒!爹以前不服氣!現在看來,京西胭脂鋪的東西是比王記胭脂坊的強啊!」
史密斯道:「快,懸挂美國國旗!」事實上,美麗雪花膏廠的樓頂,就飄揚著一面美國國旗。
晁冬雪心中一陣緊張:「長庚,你怎麼在這裏?」
京西胭脂鋪後院。
王長庚目瞪口呆。
王家棟說:「好。」
王胭脂問:「聊出什麼來了?」
王胭脂道:「我們的胭脂水粉出了問題。」
第二天上午,晁冬雪忐忑不安地來到水粉製作室,卻看到父親和花紅藍都已經在裏面了。
王胭脂想了想,說:「美麗雪花膏這麼一鬧,我們的市場被他們佔了很多。如果我們和京西胭脂鋪合作,說不定還可以奪回一些市場。現在,京西胭脂鋪既然決定停產,憑我們一家的力量,是沒辦法和美麗雪花膏競爭的。」
晁承志沒有起來,仰起頭說:「爹,兒子不孝,讓您傷透了心,您打我幾下吧!」
晁信義說:「我當然要不了這麼多。我是為你準備了一些。你自己拿主意,如果搬,就快點做準備,車皮我給你留著。」
又過了一陣,王家棟擦乾淨了淚水,笑了笑說:「我的兒,爹是悲喜交集啊!」
常家聚道:「現在信義叔、嬸娘、小妹,還有……我媽,還在北平,御書也在北平的家裡。所以,我必須回北平一趟!」
他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晁冬雪說:「爹,晁家和王家鬥了幾百年,又能斗出個什麼結果來?以前斗,是因為要爭皇宮專供權。可現在,哪裡還有什麼專供權?大家都在一個市場里吃飯,而且,走的也不是同一個路線,再斗下去,有意義嗎?我就不明白了,大家都是中國人,為什麼要斗呢?為什麼不能化干戈為玉帛呢?」
晁冬雪也想了一夜,自己如果堅持嫁入王家,父母最終可能會同意,但父母是永遠不會開心的。
蔡二福道:「兩個月內。」
王家棟說:「想一想,也真是。你說,我們這兩家像不像一對夫妻,平常過日子,總難免會磕磕碰碰。一旦到了關鍵時候,它還是一家。」
安排了工人,晁信義迅速坐上了汽車。司機見他坐好,問:「東家,去哪裡?」
這就是現狀,再不改變,只有死路一條。
自從日軍進駐北平周邊,這類摩擦時有發生,甚至不是一年兩年了。北平市民乃至所有中國人,對於這類摩擦早已經司空見慣,不太當一回事。當天的報紙也稱,中國南京政府正與日方談判,宛平城的槍炮聲已於當天拂曉前停止。
王家棟走到自己的椅子前,坐下來,端起茶杯,放在嘴邊,並沒有喝,又重重地放在茶几上,不說一句話。
王家棟還以為他要到別的商家去談生意呢,便說:「二福兄弟,你們想做什麼呢?只要老哥了解的,一定幫忙!」
幾個工人聞訊趕來,王胭脂說:「快,你們抬著他,我去開車,去醫院。」
那個男人不緊不慢地說:「我不是來吃面的。」
散開之後,花紅藍把晁冬雪叫進了水粉製作室。晁冬雪隨花紅藍進來之後,花紅藍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返身將門關好,並且下了鎖。晁冬雪見花紅藍的舉動特別,便也沒出聲,等待著。
「林和先生,我是松下次郎!」門外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林水兒重新劃了一根火柴,蠟燭重新亮了起來。
晁冬雪驚訝地道:「好香!好白!好細膩!」
晁信義的目光落在花紅藍身上,問:「紅藍,你怎麼想的呢?」
晁冬雪一把掙開他,小聲而驚慌地說:「你瘋了?這是在街上呢。」
晁迎春問道:「那怎麼辦?」
「你們都坐過來,我有事要對你們說。」常家聚從懷中拿出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盒子,放在桌子中間。晁承志、晁迎春、萬雲珠三人圍著桌子坐下,眼睛都落在這個鐵盒子上,心中都感覺有些奇怪。
「爹,什麼事?」晁冬雪小心地問。
林和讚賞地道:「這份情報,非你莫屬!」
常家聚把晁承志拖回萬雲珠的麵館,把他雙手、雙腳牢牢捆綁在萬雲珠的床上。口中勒著一個布條,讓他毒癮發作的時候喊不出來,也無法咬自己的舌頭。
正往前走,他突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也見到了他,轉身就走,似乎想躲開他。
晁信義坦率地說:「我們談了兩個多月,我之所九九藏書以一直下不了決心,也擔心這一點。你有什麼好主意?」
晁承興一聽,眉飛色舞道:「不錯!只可惜那個時候我還小,否則,我就追隨趙師長在前線殺敵了。」
晁信義瞪了晁承志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也起來吧!」
京西胭脂鋪,正廳之中。
童爺說:「晁掌柜,你不知道。我有弟子在日本人那裡做事。他們告訴我,這幾天日本人在宛平不斷搞軍事演習,估計是要動手了。」
王胭脂一呆,說:「找不到火焰果,豈不是白忙了一場?」
晁信義又問:「你知不知道冬雪和王長庚的事情?」
常家聚說:「吃過了。」
晁冬雪說:「我們兩家要聯合了。」
晁迎春說:「亂說,什麼狼來了?我們京西胭脂鋪兩百年來輸給過誰?」
晁冬雪說:「不僅是真的,而且我爹也同意我們了。」
王家棟知道他所指,便說:「會不會像從前那樣,只是擦槍走火?」
王家棟說:「你還好意思問?你只顧著你自己,你的老爸就算是死了,你恐怕都還不知道。」
一家人吃過晚飯,各自回房間歇息。
王家棟說:「我悔沒有好好總結這一策略,沒有把事情做到底。現在想來,我所謂的走平民路線,其實不是,是走的中端路線。現在美麗雪花膏一出來,我才知道,自己把自己吊在半山腰了。」
王家棟一哭,王長庚立刻答應了:「父親,我去問冬雪,冬雪不會見死不救的。」
王家棟揭開遮蓋著的水粉池蓋子,眼前頓時一亮:水粉池底下,一層薄薄的白泥,晶瑩剔透,芬芳撲鼻。
也是晁信義一時猶豫,覺得就算到了最後,應該也有機會,就答應下來。
一語驚醒夢中人。晁信義突然想到,如果這麼賭上去,萬一美麗雪花膏或者松下妝品來一個什麼大動作,自己這邊一點余錢都沒有,怎麼應對?就只有死路一條,而且輸得更快。
晁冬雪說:「你必須放棄畫畫,回胭脂鋪當少掌柜。」
晁冬雪從他懷抱中溜下來,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說:「看把你嚇的。不是說要合作嗎,叫胭脂鋪還是叫胭脂坊,有什麼不同?」
最後,張淑梅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說:「承興這孩子也不知在哪裡。」
晁信義說:「家棟哥,你記不記得,當年,你一再暗示我,要防著松下妝品。那時,我沒想明白,不以為然。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越來越看清了。我們京西胭脂鋪幾十年來經歷了如此之多的事,有相當一部分是松下妝品搞出來的。」
王家棟忙問道:「兄弟,這次要多少貨?」
常家聚一時沒有回過神來,愣在那裡。晁冬雪跑過去,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說:「謝謝家聚哥。」然後一轉身出了門。
蔡二福大笑道:「恭喜老哥呀!」
「你啊你啊。」王家棟說,「你的心性太高了。當年,我比你還小的時候,心性和你一樣,你爺爺一再勸我,欲速則不達,中庸之道。那時我不懂啊。不,不是那時,現在我也沒完全搞懂,所以,沒有及時制止你。」
蔡二福贊道:「老哥是個明白人,咱們簽訂合同,一言為定了!」
屋裡陷入一片黑暗。
常家聚繼續說:「本來我想告訴信義叔的,不過發生了一件事情,我就改變了主意。」
晁信義對廠長說:「你安排一下,暫時放棄工廠,讓大家迅速撤出宛平城。」
晁信義立即派出兩個人,一個前往武漢,要求武漢分社在沒有找到好的地皮之前,立即租下倉庫,以便搬去的東西有地方存放。這件事必須儘快完成。另一個人前往宛平,既然戰爭已經停止,他希望宛平的工人重新回到工廠,做好搬遷準備。他自己則去火車站聯繫車皮。
晁信義看了幾眼小冊子,忽然變色,問晁冬雪:「你就給姑姑看的這個配方?」
常家聚沒有說話,似乎並不反對。於是晁信義談起另一個話題:「還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我準備和王記胭脂坊聯合。」
王家棟意味深長地道:「我的兒,我和你爺爺等了幾十年,才等到了京西胭脂鋪的配方。你這麼年輕就知道了火焰果這個消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找到這個東西了!我的兒,凡事要有耐心,功夫不負有心人呀!」
王家棟反倒一怔,問:「喜從何來?」
晁信義低頭看了一眼晁承志和萬雲珠。
晁信義嘴角微笑,卻哼了一聲:「你還記得這裡是你的家呀!」
晁冬雪說:「是啊,一定要快點想辦法,不然會出大問題。」
史密斯目瞪口呆,金六順嚇得渾身哆嗦。
這一變化,讓晁信義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畢竟,他雖然提前做了搬遷的準備,實際上並沒有搬遷。他想,如果戰爭還沒有這麼快打起來,自己應該趁此機會快點搬走,能搬走多少是多少。
王家棟說:「我在日本留過學,對於日本人我還是比較了解的。日本人很樸實,但也很自負,用中國的成語比喻,就是坐井觀天,夜郎自大。日本只是一個很小的國家,又四面環海,地域的狹窄影響了他們文化的發展,從而導致其整個文化觀的偏狹和思維的逼仄,加上甲午戰爭,他們痛敗中國,就更加讓他們得意忘形,以為老子天下第一。所以,這一戰他們是蓄謀已久。」
晁信義笑了笑說:「是難為你了。承志不成器,是我教子無方;王連旺那個東西,是我看走了眼。可冬雪,她一直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怎麼也有這麼多事情隱瞞著我呢?」
晁承興感嘆不已:「看不出姐夫那麼老實的人,居然做出許多大事情,他現在怎麼樣了?」
王長庚瞠目結舌。
晁信義沒有回頭,問:「家聚,王連旺這個東西有沒有在王記胭脂坊?」
晁迎春默然。
王家棟頓時哦了一聲。這確實是一個天大的問題。店名店號,是祖宗留下的,誰若丟了店號,就是悖祖逆宗,這個罪名,無論是王家棟還是晁信義,都背不起。
常家聚說:「我……」
晁冬雪就將兩個長輩的想法告訴了王長庚,同時,又說出了自己的憂慮。
常家聚說:「你們不是幾個月沒見了嗎,怎麼又約上了?你不怕你爹知道了傷心?」
金六順忙問:「萬一日本人打進來了怎麼辦?」
「原來是常大哥!」萬雲珠想起來了,她家開胭脂作坊的時候,見過常家聚一面。
正在此時,晁冬雪拉著王長庚的手,闖了進來。晁冬雪先叫了爹,又叫家棟伯。王長庚先叫了父親,又叫信義叔。
晁信義說:「那你就好好想想。」
林和說:「這倒是一件怪事。他一個商人,怎麼知道我大日本帝國進攻北平的計劃?」
晁信義忙轉過身去,假裝什麼也沒有看見。
松下妝品和美麗雪花膏擺在百貨行里,顧客買別的東西時,順便可以買妝品。相反,如果到京西胭脂鋪來買,還要專程跑一趟,極不方便。除非是那些對京西胭脂鋪極其信任的老顧客,否則很少再有人往這裏跑了。
晁信義說:「時間不是問題。如果我們兩家談好合作,真正開始運作,大概也需要一段時間。」
盧溝橋的槍聲也令王家棟最後下定了決心。他想,不管結果如何,還是先搬走一部分再說。將來,萬一北平有事,自己不至於像當初的晁信義那樣,身無分文。當然,他更願意自己沒事。畢竟,自己和兒子都留學日本,懂日語,就算日本人真的打來了,也不是完全沒有一條活路吧。
王胭脂見父親一笑,也高興起來:「父親,我們是不是要大規模生產了?」
晁迎春哦了一聲。
晁信義這樣做,等於給競爭對手一個提示:偷奸耍滑,一定要付出代價,越貪心,付出的代價越大。
王家棟用一雙顫抖的手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冊子,一張一張地翻開,說:「你只需要把這個給她看,問她其中缺少了些什麼。然後父親就有救了,王記胭脂坊也有救了。父親有救沒救無所謂,可王記胭脂坊幾百年的家業不能敗呀。我真是個沒用的東西,我對不起王家列祖列宗呀。天呢,我不活了。」
一家人熱鬧非凡。
王胭脂伸手摸了摸父親的額頭,並不燒啊,是不是這件事對他打擊太大,讓他犯迷糊了?
王胭脂說:「可是,國民政府的教科書說,那時候中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關頭啊。」
常家聚平靜地道:「是,信義叔。」
晁信義呆了一呆,又問:「你們來往多久了?」
王胭脂點了點頭說:「父親,我會認真找火焰果的,先看看水粉的效果如何。」
王家棟正在客廳里走來走去,王胭脂坐在椅子上,神色焦急地說:「父親!您走來走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王家棟說:「留著,我搬。」
晁冬雪如實回答:「六年了。」
萬雲珠咬著嘴唇,低聲道:「我不想害他,我希望他成為一個正常人,正常地生活!」
王長庚送晁冬雪出門,在門口,他一把摟住晁冬雪,但是他感覺到,晁冬雪的身體是冰冷的,心更冷。
河北滄州,常家聚家的舊院子。
王家棟的面前,同樣擺著一大堆美麗雪花膏的產品,他拿在手裡,反覆地看,反覆地比。
門外柳堤邊,王長庚已經等在那裡。見晁冬雪過來,迫不及待地抱住她,說:「你差點把我害死了,你知道嗎?」
林和道:「現在的形勢,容不得我們有絲毫的失誤!」
王家棟走進京西胭脂鋪,所有的店員都驚住了。他們誰都不會想到王家棟會跨進這個門。他們還誤以為王家棟是來鬧事的,以至於王家棟已經走進門,竟然連個招呼都沒有聽到。
常家聚冷靜地道:「信義叔之所以讓我送你們到河北,就是為了預防日本強盜進攻北平。承志、迎春、弟妹,我走之後,你們立即離開這裏,帶著孩子去武漢。如果我能帶著他們逃出來,就去武漢的分社找你們。」
王家棟說:「我也正這麼想,我們想到一塊兒了。」
晁冬雪擔心地道:「那怎麼辦呢?」
晁冬雪說:「我們貸五百萬,王記也貸五百萬,等於我們兩家把全部家底都押上去了,這是賭博。」
晁冬雪道:「是!二哥一直都知道。本來女兒想告訴爹,但是家裡一直不太平靜,女兒怕爹和娘生氣,沒敢告訴爹和娘。」
王胭脂說:「我聽說,宛平城的京西胭脂廠已經停產了。」
晁佳宜低聲說:「那是我爹。」話沒有說完,眼淚已經掉下來了。
自從晁承志被逐出家門,王連旺偷盜配方,神秘失蹤之後,晁信義就讓晁冬雪跟花紅藍學習製作胭脂水粉的技術。
王胭脂問:「什麼是時候?」
王胭脂小聲說:「父親,這不是弟弟有魅力嗎?晁家那丫頭傻呀!」
萬雲珠驚喜地道:「我怎麼幫你?」
晁信義一驚,問道:「宛平怎麼啦?」
王家棟不容女兒說話,先搶過了話頭:「什麼病?快死了的病。這次真是慘了,我沒法活了。哎喲,我這個心喲,痛死我了。」說著,王家棟用拳頭捶著自己心髒的部位。
這天,京西胭脂鋪正在盤存。爭鬥了兩百多年的兩家老字號要合併了,自然要把家底搞清楚。晁信義正低頭算賬呢,卻見女兒晁冬雪停下了手中的活兒,跑到門口向外望著。
晁迎春和萬雲珠四手相握。一個叫嫂子,一個叫大妹,百感交集。
晁迎春驚訝地道:「姑姑怎麼了?」
常家聚往旁邊讓了一下,晁信義進門。常家聚連忙搬過一張凳子,給他坐。晁信義坐下來,問:「你姨給你說了個人家,你媽也看過,比較滿意。這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晁信義說:「還有很多事來不及處理,我要留到最後。」
王長庚茫然無措:「父親,我只會畫畫,從來沒有做過胭脂水粉,我怎麼行?」
晁冬雪說:「爹,長庚想到一個主意。未來我們兩家合起來后,店名還叫京西胭脂鋪,另外,可以用一個商標,叫王記。這樣,兩家的名號就都保持了。」
這些機器可是晁信義的寶貝,他有些不放心,怕工人粗手粗腳,把機器弄壞了。所以,這幾天他一直都在宛平城。
「這就是我猶豫的原因。」王家棟說,「你信義叔呢?因為八國聯軍差點滅了他全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所以,他預感到日本人要進攻北平城,立即就考慮保全自己,這是可以理解的。」
王長庚完全不肯相信,驚問:「真的?這是真的?」
蔡二福嘻嘻一笑:「胭脂,大哥在不在?」
晁冬雪回答道:「是。」
王家棟說:「當初,我真是看走眼了啊。我覺得,這個美國人,既不懂技術,也不懂經營,還妄想搞什麼妝品廠,簡直是異想天開。沒想到,實在沒想到啊。」
晁冬雪說:「我有個事情要向您請教呢!」
張淑梅歉意地笑了笑:「信義,我不知道,你拿主意吧!」
王家棟呆怔了片刻,忽然又蹲在地上,潸然淚下。
金六順臉色大變:「鬼子的飛機來了!」
晁冬雪又道:「如果少一種原料呢?會不會影響效果?」
王家棟問:「你呢?你是不是已經有了具體實施計劃?」
林水兒道:「林和先生,讓我把這份情報送出去!」
王長庚離開之後,王胭脂溜進病房,她明知剛才王家棟是故意讓她避開弟弟,所以,並沒有真的離開。
常家聚道:「警察鎮壓遊行的時候,王長庚捨命保護冬雪,冬雪拚死也要和王長庚在一起。」
晁信義說:「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當年,袁世凱和北洋系的幾個大員,都認為小日本沒安好心。他們始終不肯和國民黨走得太近,就因為國民黨是日本在背後支持建立起來的,是親日派掌權。他們認為,如果由這樣一個組織掌握了整個中國的政權,中國必將一步步被日本人控制。沒想到,這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一證實了。家棟哥,聽我一句勸,你不能再猶豫了,要不然,我京西胭脂鋪的昨天,說不定就會成為你王記胭脂坊的明天。快點下決心吧,至少先把家人撤走。」
晁信義盯著女兒,狠狠地看了一眼說:「到現在你還替那個小子說話?」
晁信義說:「這個想法,最初是你家棟伯提出來的。我也想過這事,就答應了。我們在一起合計了幾次,決定兩家出資,開一家廠和美麗雪花膏競爭。剛才,冬雪說,這樣不好,投入太大,風險太大。」
「父親,這個辦法有用嗎?」王胭脂憂心忡忡。
晁信義說:「這就是問題所在。我們京西胭脂鋪比你們可能好一點點,但也是大哥和二哥。如果我們傾其所有建一家廠,現在的京西胭脂鋪和王記胭脂坊怎麼辦?不要了?如果就此關門,以我們現有的資產,能不能貸到一千萬,恐怕難說。若是繼續經營下去,貸是可以貸到。可我們是能經營幾年,還是幾個月?經營下去的虧損,我們能承受得起嗎?如果京西胭脂鋪和王記胭脂坊經營不下去,倒閉了,就算新廠建起來,意義又有多大?更何況,松下妝品虎視眈眈,美麗雪花膏來者不善,他們會坐視我們的新廠建成?這兩家如果對我們下手,玩點什麼花樣,我們又能承受得起嗎?」
晁冬雪驚愕不已:「怎麼會這樣?你們家不也做了幾百年胭脂水粉?」
晁迎春和晁冬雪驚奇地問道:「什麼玄機?」
晁冬雪說:「現在不是見了嗎?」
晁冬雪害羞地點點頭。
王家棟是一個聰明人,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跌入了晁信義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之中。京西胭脂鋪的配方沒假,如果真是假的,騙不過王家棟,畢竟,王家世代做的是這個生意。京西胭脂鋪的配方是真的,但其中少了關鍵的幾種原料。胭紅色素,王家棟知道其中少了火焰果。王家棟也沒想過做出和京西胭脂鋪一樣的東西,只想做出比王記胭脂坊好的東西。但是他忽略了一點,試驗用的一點原料和大批生產效果是不一樣的。
史密斯不慌不忙地道:「沒事,情況還沒有你們想象之中那麼糟糕!」
蔡二福和王家棟是幾十年的老關係了,彼此以兄弟相稱。兩個人喝著茶,也就談起了生意。
三個人驚奇地望著。
王家棟說:「你知道我這些天在幹什麼嗎?我找了美麗雪花膏的那些股東,和他們吃飯喝酒,反覆和他們聊天。」
喝過第一杯酒,自然進入正題。
花紅藍心中有些眉目,但她並沒有說出來,只是靜靜地坐著,偶爾淡淡地看晁信義一眼。這麼多年,她已經和晁信義達成默契,彼此用心靈交流,一個眼神就能領悟到對方想要說什麼,無須語言。
金六順忙道:「史密斯先生,我得到準確消息,京西胭脂鋪和王記胭脂坊都已經停止生產,正準備搬遷,我們呢,該怎麼辦?」
既然說通了王家棟,晁信義便開始著手實施自己的計劃。
晁冬雪的房間在第二進,花紅藍的房間在第三進。到達第二進,晁冬雪沒有回房,而是跟在花紅藍後面。
花紅藍擺了擺頭說:「你沒明白我的意思。這種新品,確實將我們的品質提升了很多。可是,成本卻下不來。」
晁冬雪小心翼翼地把紙張放進口袋裡:「姑姑,我一定牢記在心!」一抬頭看到花紅藍關切的眼神,晁冬雪一激動,脫口而出:「姑姑,我能不能問一個你私人的問題呢?」
王家棟搖了搖頭說:「我的兒,京西胭脂鋪一定有火焰果這個東西,或許是一種少見的東西,他們叫了一個特殊的名字。所以,我們的供貨商不知道火焰果為何物。」
晁冬雪道:「我就給姑姑看了一個配方,姑姑就忽然跌倒了!」
這個人是美麗雪花膏廠生產廠長金六順,曾經是一個胭脂作坊的老闆,與史密斯合作之後,被史密斯任命為廠長。
直到最後,得知常家聚是父親和紅藍姑姑的兒子,晁迎春才暗嘆命運不公。而現在,她寡居,家聚鰥居,如果他們不是親兄妹,那有多好哇!
晁信義到這裏來,為的就是等待常家聚。他要從常家聚的口中了解一些情況。
花紅藍把一張紙遞給晁冬雪:「這就是美白霜的最新配方,只有你爹和我知道,現在你知道了,我希望你牢牢記在心中,然後把紙燒了。」
林和勃然變色,壓低聲音喝道:「混賬,你忘記了這裡是北平,要用中國的語言說話嗎?」
晁信義說:「現在首要的是人沒事就好,哪裡還顧得上機器?」
晁冬雪心中微微一動。
林和對黑衣人道:「我們潛伏在北平的任務,就是刺探中國守軍的布防情況,測繪地圖,拉攏商賈,地痞無賴,挑撥鄰里糾紛。一旦我軍進攻,我們進行策應。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必須處處小心,不能暴露,壞了全盤計劃。」
晁冬雪說:「當然有所謂。我們兩家都是百年老字號,這字型大小是祖宗的基業。特別是我家,京西胭脂鋪還是乾隆皇帝御賜的,怎麼能說沒就沒了?」
王胭脂一下子張大了嘴:「和京西胭脂鋪聯合?父親,您是不是氣糊塗了?」
晁信義笑了笑說:「冬雪,爹可以幫王記胭脂坊一次,可如果你嫁入王家,爹,捨不得呀!」
常家聚把棉絮一層一層扒開,露出中間一個小冊子。晁承志驚訝地道:「京西胭脂鋪的製作配方怎麼在你手中呢?」
晁承興沉默。
晁信義對她微微一笑:「你過來!」
王長庚實在有些不敢相信:「難道我們兩家要合為一家?」
王胭脂道:「父親,我們按照新配方做嗎?」王胭脂說的新配方就是他們得到的京西胭脂鋪的配方。
晁信義說:「這一點我不是沒有想過。合成一家,用哪一家的名號?用王記胭脂坊,我肯定不願意;用京西胭脂鋪,他估計也不好接受。這是最大的一個難題。」
晁信義問:「童爺這麼急匆匆的,是要去哪裡?」
當天夜裡,王家棟認真地對王胭脂道:「我的兒,這次我們的胭脂能賣到南洋去,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質量一定要好。只要成名了,我們就有能力壓倒京西胭脂鋪。」
晁冬雪又問:「有沒有原料都按照比例,但結果顏色卻達不到要求的?」
王家棟問:「什麼路?」
可是,看當天的報紙,得知盧溝橋事件,原來九九藏書只是日軍演習的時候走失了一名士兵,日軍懷疑這名士兵混進了宛平城,要求宛平軍方同意他們入城搜查,被中方拒絕,雙方因此產生摩擦。
黑衣人說:「還有,這些天,晁信義在北平城拜見了很多達官貴人,他告訴這些人,日本鬼子,哦,不,我大日本帝國就要進攻北平了,希望國民政府早做準備。」
花紅藍說:「再大的難題,不會難過兩家一起死吧。」
王家棟暗自一驚,同時又想,自己若是要搬,至少也得二十天準備。王家棟問:「你需要二十個車皮?」
王家棟擺了擺手說:「我沒有糊塗,我清醒得很。我的兒啊,我一次又一次跟你說,別和京西胭脂鋪斗,他們已經不再是我們的敵人,你不聽。現在你知道了吧?松下妝品是我們的敵人,美麗雪花膏更是我們的敵人。這兩個敵人來勢兇猛啊,除了和京西胭脂鋪聯合,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
這個冊子,是王家棟對照王連旺偷來的胭脂配方重新寫的,放在身上,以便隨時研究。
常家聚道:「告訴信義叔對他們不好,不告訴信義叔對您不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二哥!」晁冬雪一聲歡呼,跑出門,奔向晁承興。
林和警惕地問道:「後面有沒有尾巴?」
王胭脂大吃一驚:「是對的?日本人要進攻北平了?那我們怎麼辦?」
花紅藍沉默,她的心中,美麗雪花膏廠生產的雪花膏的確比京西胭脂鋪的好,她只是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擔心晁信義心中不好受。
花紅藍說:「既然你們能摒棄前嫌,走向聯合,何不走得更近一些,乾脆把兩家合成一家?」
林和一副先知先覺的姿態,說:「據我所知,不僅僅大日本帝國需要這場戰爭,中國政府中的某些人,也需要這場戰爭。我甚至可以肯定地說,我們大日本帝國和中國政府中的某些人達成了默契,取得了共識。而我們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給他們一個撤兵的理由罷了。他們需要這樣的理由來說服那些反對派。」
晁信義說:「我姑姑拉著我的手說,『信義,我知道你一直懷疑王家棟。我告訴你,一定不是他,他的心不黑。』」
王家棟黯然神傷:「這正是晁信義厲害的一面啊,這個人深不可測,心裏怎麼想的,始終摸不透。我們這一輩子,是對手是冤家,也算是朋友。坦率地說,我和他斗就從來沒有贏過。這次,又是他贏了,大贏啊。」
幾個孩子從馬車裡探出頭來,佳美悄悄地對另外三個孩子說:「哥哥,姐姐,大舅回來了。」
王家棟說:「我們呢?我們可能損失一百萬,是不是也是咎由自取?」
晁佳威、晁佳豪、晁佳宜、晁佳美四個孩子在院子里玩耍。萬雲珠、晁迎春在廚房做午飯,晁承志坐在門口看書。
晁信義說:「還沒有完全想清楚。初步設想,我們兩家合資開一家新的廠,和美麗雪花膏競爭。」
黑衣人回答道:「是。」
王家棟淡淡地說:「我知道。」
晁信義又問:「你說王長庚喜歡你,你也喜歡他?」
王長庚扶晁冬雪在柳堤邊坐下來,伸出右手摟著她的肩。她溫柔地靠在他的胸前,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希望是。」晁信義說,「可我越想越覺得不是。我把這幾十年來的事,從頭至尾都仔細想了一遍,每一個細節都想了,以前很多沒有注意的小事都想了。我越來越肯定,為了這一天,小日本已經準備了幾十年。而今天,和甲午戰爭的時候完全不同了。」
晁冬雪說:「家聚哥說,他還有點事要安排一下,叫我們不要等他,他會直接趕去城門口。」
萬雲珠認出了晁承志,也知道他被趕出晁家,妻子投井自殺。她把晁承志拖入店中,給了他一碗刀削麵,救活了他。
晁信義又嘆息了一聲:「可能真的是時代不同了,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
花紅藍淡淡地問了句:「你覺得好嗎?」
蔡二福哈哈大笑道:「老哥,我們在新加坡的一個客戶,對王記胭脂坊的胭脂水粉讚不絕口。這不他們下了個大單,我就日夜兼程地趕到了京城。」
萬雲珠說:「爹,我姓萬,我家曾經也是做胭脂的。」
晁信義自然了解妻子,她所問的並不是晁承興,而是晁承志。兒媳婦投井之後,兩個孩子接了回來,晁承志一個人在外面,到底怎麼樣,她也不清楚。此刻,全家要去避難,她怎麼可能不想起自己的大兒子?
晁冬雪忙問:「什麼病?」
林水兒道:「我分析過,晁信義不一定知道次郎叔叔的身份,但是,他會把什麼事都想在前面。這次,他也一定是覺察到了什麼。」
晁冬雪說:「大家一直在喊狼來了狼來了,看來,這次真的是狼來了。」
正說著,防空警報聲驟然響了起來。
王胭脂道:「如果我們不搬,會是什麼結果?」
晁承志忽然跪爬到常家聚腳下,哀求他:「家聚,我受不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你給我一刀,殺了我吧!」
晁信義擺了擺頭說:「商場很微妙,有很多東西你們沒有想到。當初,王記胭脂坊和我們是競爭對手,他們一直和我們競爭高端客戶。可是,他們的產品質量和我們無法相比,在高端用戶上,他們占不到半點便宜。這就是一百多年來,王記胭脂坊始終沒有贏過我們的原因。可是,王家棟這個人很有些頭腦,又在東洋留過學,學到了一些新的東西。所以,他一接掌王記胭脂坊,就改變了以前的做法,不和我們競爭了,開始走差異化道路。也就是說,他們不再和我們競爭高端用戶,而是以更為低廉的價格,搶佔平民市場。那時候,我就應該意識到,平民市場更大更廣闊,我們不能失去這個市場。可是,我太高傲了,總認為,我們京西胭脂鋪生產的是上層人士的妝品,是貴族身份,不能降低身價。」
美麗雪花膏廠,整齊氣派的廠房。
晁冬雪和晁迎春望著花紅藍手中的雪花膏,默不做聲。
晁信義說:「我們兩家的家當都不小,不是說撤就能撤的,我就怕小鬼子不給我們時間。這事你得快點拿主意。」
她說的他是王長庚。
王胭脂沒話說了。
晁信義答應幫王記胭脂坊一次,確實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有三大理由,讓他做這件事。第一,王家老爺子的恩情,他一直沒有機會報答。王家的事業做得很大,也不需要他報答。第二,京西胭脂鋪出了這麼多事情,他害怕晁冬雪再出個什麼意外。他了解這個女兒,外表溫柔,骨子裡卻堅強。如果逼她太緊,真不知道有什麼結果。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女兒說得不錯,無論是京西胭脂鋪,還是王記胭脂坊,最大的敵人是松下妝品。這話,多年前王家棟就對他說過,他也是認同的,可一遇到具體的事,他又將此忘了。
晁承志毒癮又發作了,他搖搖晃晃來到老街上一家刀削麵館前。開麵館的女人名字叫萬雲珠,她差一點兒被父親賣給妓院,為晁承志所救。之後她父親被胡七一頓暴打,死於非命。
常家聚回到京西胭脂鋪之後,還是負責安全問題。白天常家聚在廠房外巡邏的時候,無意之中看到了王長庚。
常家聚一直沉默不語,這個時候也說了一句:「我也相信承興說的話!」
晚上回到家,晁信義再一次召開家庭會議。現在的家庭會議規模小多了,只有四個人。晁信義首先表明態度,為了安全起見,張淑梅、花紅藍和女兒晁冬雪必須立即走。
王長庚驚訝地道:「我?」
晁信義、張淑梅、晁迎春都趕了進來。
晁迎春焦急地道:「那爹、兩個媽媽、小妹怎麼辦?」
花紅藍接過小冊子,看了幾眼,忽然咕咚一聲就倒在地上。
睡到半夜,一陣巨大的響動,把晁信義驚醒了。醒來之後,他感到大地在抖動。他立即意識到,這是日本人在打炮。顯然,童爺所說的事應驗了,日本人對中國的進攻開始了。
王長庚不明白見她爹為什麼要繞著晁家後院走,直接進門,然後到達前院,不是捷徑嗎?王長庚不清楚,兩位老人,此刻正在一起喝酒呢。喝酒的地點,既不在晁家也不在王家,而在昌延里的昌慶酒樓。
花紅藍一怔:「怎麼可能?」
王家棟看過之後,半天沉默不語。
兩天之後,晁信義考慮已經成熟,便拿著這封信給王家棟看。
一九三七年六月,晁信義接到晁承興從部隊寄回來的一封信,信很簡短地問候了家人,最後一段是:「日寇盤踞華北,窺視中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數月之內,中日必有一戰。而國民政府卻在此緊要關頭,卻將主戰部隊緊急內調,單留二十九軍在一線與日寇對峙,令人感覺大有陰謀,同時也令人對此政府大為失望。但請爹媽放心,兒既有志於軍旅,定不會給晁家丟臉。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晁信義沒料到王家棟會登門,想想上次登門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他立即說:「快請進。」朱三正準備返回時,他又站起來叫住朱三,自己迎了出去,將王家棟請進會客室。
常家聚怕兩個人說起往事尷尬,忙對晁承興說:「承興,當兵好呀!說點部隊的見聞我聽聽。我聽說趙師長可是一個擅長用大刀的高手,喜峰口一戰,殺得日本鬼子聞風喪膽。」
晁信義淡淡地道:「所以你就沒有告訴我?」
晁迎春和萬雲珠聽到常家聚的喊聲,忙進了正屋,晁承志正拿著報紙,驚訝地道:「日本軍隊進攻北平了!」
晁信義簡直氣昏了,罵道:「王八蛋,這日本人怎麼如此陰險?」
林水兒點了點頭。
晁迎春看了姑姑花紅藍一眼,又看了妹妹晁冬雪一眼,遲疑了一下,才低聲說:「爹,我覺得,美麗雪花膏廠生產的東西,不及京西胭脂鋪,我們不怕。」
原來,晁承興參加的軍隊正是負責防禦北平城的第二十九軍,因為他讀過大學,又會一些拳腳,懂得槍械的操作,一腔報國熱血,很快得到上級的賞識,提拔為副連長。這次是特意請假回家看看的。
晁信義問:「你參加過遊行?」
晁信義說:「要不這樣。這是個好想法,但我們兩家這麼大的盤子,也不是說聯合就聯合的,到底怎麼聯合,很多事要考慮好。我們先朝這個方向想,過兩天再碰個頭,怎麼樣?」
「我是有些想法,但成不成熟,我不敢肯定。」王家棟說,「錯還是對,都是我們兩兄弟之間的話,說錯了,賢弟你也不要怪老哥。」
蔡二福伸出一個巴掌,搖晃了一下說:「五十萬。」
和童爺討論了一下局勢,見童爺急著回家做準備,晁信義也無心再散步了,匆匆回到廠里睡下了。他想,局勢嚴峻,搬遷的動作必須加快。糟糕的是,搬遷需要聯繫車皮,武漢那邊,還要聯繫場地。這一切都需要時間。而日本人顯然不肯給晁信義更多的時間了。
王胭脂的嘴立即張大了。她也是懂得經營的,知道時間就是金錢,你生產一瓶雪花膏,人家能生產四瓶,哪個更賺錢?小學生都能算得清楚。
王長庚看到了晁冬雪,跑過來,一把摟住了晁冬雪。晁冬雪感覺到他的心在顫抖,一種不祥的感覺湧上來。她用手推開王長庚,焦急地問:「你怎麼了?」
晁迎春遲疑了一下:「還有兩個人?還有誰呢?」
王胭脂說:「要不,我開車送您。」
晁信義看了女兒很久,才嘆息一聲:「冬雪,你說的也有道理,京西胭脂鋪和王記胭脂坊這麼鬥了一百多年,其實沒什麼意思。我們誰都斗不敗誰,誰都威脅不了誰。現在,我們最大的敵人確實是小日本,是松下妝品會社。」
黑衣人神色一凜,道:「請林先生明示。」
晁冬雪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不解地望著父親。
晁冬雪說:「可是,合在一起,是叫胭脂鋪還是胭脂坊?」
一個黑衣人悄悄進門,拉了拉門邊的一根繩子。片刻,正房的門輕輕打開,射出燈光來。
王胭脂連忙認錯:「是,我錯了,要叫信義叔。」
王胭脂眉飛色舞道:「父親,我按照京西胭脂鋪配方提取色素,效果理想。」
她只想報答他曾經的救命之恩。
晁承志跪在晁信義腳下,淚如雨下,泣不成聲:「爹,我知道錯了,您狠狠地打我吧!」
回到宛平之後,沒有了後台的童爺,自然不敢再胡作非為。可他畢竟有武功,以前又有些弟子,便將這些弟子召回來,繼續開武館,倒也過起了本分日子。
花紅藍和晁迎春把所有妝品仔細看完之後,抬起頭看著晁信義。晁信義坐直了身體,雙眼銳利如電,緩緩地掃了三人一眼,平靜地說:「這是美國人史密斯聯合北平天津數十家胭脂鋪所辦的美麗雪花膏廠生產出來的妝品,你們看了,有什麼想法?」
晁冬雪繼續道:「爹,您想想。王家是我們的敵人嗎?不是,是我們的同胞。我們的敵人是誰?我們國家,我們民族的敵人,是日本。人家已經打到了我們家門口了。您常給女兒講八國聯軍。八國聯軍打到我們家門口,那也就是一年多時間,現在日本人佔了我們的東三省,又開始侵佔我們的華北,多少年了?若說妝品行業,誰是我們的敵人?肯定不是王記胭脂坊,而是松下妝品。我了解過,松下妝品的市場份額,已經超過了我們京西胭脂鋪,要不了幾年,就會超過我們和王記胭脂坊的總和。大敵當前啊,爹,您想,這時候如果王記胭脂坊倒了,對我們京西胭脂鋪有什麼好處?」
晁承志如抓住一根救命稻稻草,大叫:「我聽你的話,我戒!」
晁冬雪道:「這也沒錯吧,各自的定位不同啊。」
夜,神秘的四合院。
常家聚手裡拿著一張報紙,神色凝重,匆匆回來。
次日一大早,雇的大車來了,晁家早已經準備好了行李,在下人的幫助下裝車。可是,車裝好了,卻沒有見到常家聚。花紅藍說:「家聚這孩子怎麼回事,是不是睡過了?」
晁承志和晁迎春這才明白父親的苦心。
王家棟心中一跳,說:「中。」這可是王記胭脂坊幾十年來單筆最大的一個訂單。
王胭脂在卧室外驚聲尖叫:「父親,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晁信義說:「我不怕說真話。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有這種懷疑,但我姑姑去世前的一句話,點醒了我。」
花紅藍奇怪地道:「當然會,我們的原料比例是非常嚴格的,否則,顏色就有偏差,達不到要求。」
王家棟長嘆一聲:「胭脂啊,父親一次又一次勸你,不要跟京西胭脂鋪鬥了,你不聽,硬要和他們斗。結果,父親也是老糊塗了,聽說可以拿到他的配方,把什麼都忘了。」
「您知道?」王胭脂大聲叫道,「按照協議,他們不僅不應該停產,而且應該擴大生產。」
常家聚道:「我想戒掉你的毒癮!」
王家棟說:「你這一撤,京西胭脂鋪的二分之一就沒了。」
晁冬雪接過小冊子,仔細地看了一陣,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只能問問我姑姑。」
黑衣人恭敬地道:「閣下。」
因此,王家棟極其猶豫,說:「這個變化太大了,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晁信義心中一愣,莫不是他真有了心上人?還兩個人?千萬別是有了孩子吧。難道說,自己在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從未見過面,甚至完全不知其存在的孫子?儘管如此,他臉上的表情卻很平靜,道:「好,你決定的事情,信義叔不反對!」
常家聚一身緊扎短打,肩膀上背著一把大刀,英姿颯爽。他一勒馬,翻身跳下來:「信義叔、大妹子,我回來了!」
晁承志接過配方,斬釘截鐵地回答:「是,大哥。」
花紅藍說:「你留到最後,萬一打起來,你怎麼走?」
王胭脂大吃一驚,連忙伸手去扶父親。然而,她的體型雖然偏大,但畢竟是女性,她根本抱不動父親。她趕緊大喊:「來人啦,快來人啦。」
晁冬雪說:「什麼下不為例?我爹已經同意我們了。」
晁信義沒有接這個話題,而是問道:「迎春,你恨爹嗎?」
王胭脂自然還年輕,有許多事她不一定了解,因此問道:「怎麼不同?」
大家急急忙忙把王家棟送進醫院。醫生替他進行了一番檢查,並沒有發現大問題,希望他回家靜養。可王家棟不肯,一定要住院。王胭脂覺得父親今天的行動十分怪異,平常就算有個頭痛腦熱什麼的,他也是不肯住院的,今天怎麼要求住院呢?
晁冬雪一聽,大為驚喜,道:「真的?怎麼聯合?」
晁信義說:「你的想法是對的,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一款質優價廉的低端產品。」
王家棟說:「話是這麼說,可不甘心啊。」
黑衣人繼續道:「現在可以確定無疑,中國政府中了我們的計。整個北平周邊,除了二十九軍,再無一支軍隊。國民黨中央軍確實是撤走了,我們為大日本帝國創造了絕佳機會。」
常家聚繼續道:「王記胭脂坊的司機王小三也失蹤了,據王家的工人說,王小三偷了王胭脂一筆錢之後逃跑了。」
最後哭累了,有氣無力地嘆息道:「啥叫人算不如天算?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呀!」
晁信義問:「最近店裡怎麼樣?」
後來,常家聚竟然回滄州結了婚,晁迎春又是替他不值,也覺得父親令人看不懂。家聚哥的條件不錯,父親為什麼不替他在北平開一頭親呢?
林水兒正色道:「是!不過叔叔,你也是松下家族的後人,祖先夢寐以求的東西,你就沒有一點動心嗎?你難道不該盡一點力量嗎?」
當天晚飯,晁信義讓張淑梅多做了幾個菜,吃過晚飯之後,晁信義把晁承興的信給大家看。
王胭脂說:「如果我們這次虧了一百萬,恐怕也沒有能力和他鬥了。」
這可以說是晁信義和王家棟之間最大的一個心結,幾十年了,兩個人從來都沒有涉及過這一話題。
晁信義把她扶到一邊,說:「跟你大妹說幾句。」他的意思,已經承認萬雲珠是晁承志的媳婦。
晁信義再看了女兒一眼,道:「你心裏還在想著王家那小子?」
常家聚不冷不熱地道:「是,我看他一臉焦急,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
晁信義點了點頭,又問:「家聚,你知道冬雪參加遊行的事情?」
王家棟心花怒放:「大規模生產,王記胭脂坊超越京西胭脂鋪的時候終於來了。」
他們按照京西胭脂鋪的配方製作水粉,結果還沒有出來。
晁信義看了一眼花紅藍,知道自己不需要問了,自己不走,她是一定不肯走的。
晁冬雪說:「爹,我真不知道這是我們家的配方。而且,我肯定,長庚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畫畫,根本不關心胭脂製作。他完全不懂的。」
林和一口氣就把林水兒手中的蠟燭吹滅。
王胭脂搶著說:「那是他咎由自取。」
王家棟反問:「你一定有成熟的想法吧,說說你的想法。」
晁信義正端著一杯茶,品了一口,放下茶杯,目光炯炯地掃視過大家,才緩緩地說:「這是今天收到的承興的家書,大家有什麼看法?」
黑衣人說:「有,我正要說這件事呢。常家聚帶著晁承志、晁迎春、四個孩子要離開北平,像是準備撤走。」
晁冬雪對常家聚扮了個鬼臉,悄悄從廠後門出去了。
晁信義和王家棟幾乎同時說:「這樣行嗎?」
晁信義沒有答,只是說:「坐吧。」
晁信義默然,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痕迹呢?
王家棟問:「你想明白了?」
晁信義顯得很震驚,似乎不太相信這話是從女兒的口裡說出來的。
晁信義驚喜道:「真的?那就太好了!」
晁冬雪沒有抬頭,沒有看清楚父親的表情,繼續道:「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我們一起參加過遊行。」但她沒有把遊行的時候王長庚捨身救自己的事情說出來。
晁信義說:「就算答應了,兩家還沒有提親呢,我還沒跟冬雪的媽媽商量這件事。你們這樣,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京西胭脂鋪在研究美麗雪花膏的時候,王記胭脂坊也同樣在研究美麗雪花膏九_九_藏_書
「會用人?」王胭脂不明白,問,「他會用什麼人?」
晁冬雪低聲說:「爹,您就幫王家一次,我以後不和王家少爺往來了。」話說完,眼眶之中的淚水就涌了出來。
晁信義平靜地道:「這就是我叫大家一起吃飯的意思!」
王長庚說:「只要能娶冬雪,我什麼都答應。」
林和得意地說:「這就是我們大日本民族的優勢所在了。為了今天這一戰,我們準備了很多年,甚至在日清戰爭(甲午戰爭)之前,我們日本帝國,就已經做好了和中國作戰的充分準備。日清戰爭,僅僅是一次火力偵探,一個序幕。此後,我們表面上歡迎大量的中國學生到日本留學,實際上是在暗中培養親日派勢力。清朝政府是怎麼推翻的?就是在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積極支持下,由中國的親日派推翻的。現在的中華民國是怎麼建立的?同樣是在大日本帝國的支持下,由親日派中國人建立的。現在的國民政府,仍然是一個親日派政府。」
晁信義覺得這事有點怪異,到了這時候,他要去處理點事。在北平城,他能有什麼事?莫不是常家聚要帶什麼人一起走?什麼人呢?他在北平城沒有什麼特別的人啊。難道說,他處下了什麼女人,卻沒有告訴自己?也是,還說天涼了替他成親,戰爭如果真的打起來,說不定又把他的事拖下來了。
王長庚問:「什麼條件?」
王家棟略有所悟,說:「你的意思是兩家合為一家?」
花紅藍說:「你也知道,這些年我一直都在實驗一種新品,最近,已經實驗成功了。」
王家棟擺了擺手說:「才幾步路?也坐車,那是燒包。」
王家棟對王胭脂說:「胭脂,你回去照看一下廠里的情況。」
常家聚道:「知道!」
「這是中國守軍在南苑的布防情況!」林和標註完畢之後,緩緩抬起頭,嚴厲地看了林水兒一眼,「南苑的中國守軍為一三二師,師長名叫趙登禹,此人非同小可,曾經在喜峰口給帝國軍隊製造了很大的麻煩。」
萬雲珠並沒有離開京城,而是用晁承志給她的錢,開了這家小麵館,雖然賺錢不多,但也能勉強維持生活。
王家棟一震,問:「什麼話?」
「辦法?你有嗎?」晁信義問。
晁冬雪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是。」
晁冬雪眨著明亮的大眼睛,問:「姑姑,我們提煉胭紅,原料的多少會不會影響色素的顏色?」
這句話說得輕,意思卻重,晁信義一時沉默了。
王胭脂有點沮喪,道:「我給多家供應商下了單,但是沒有一個人知道火焰果,會不會京西胭脂鋪故弄玄虛,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王家棟說:「我現在悔啊,悔得腸子都青了。」
晁承志爬了起來,和晁迎春抱頭痛哭一場。
晁信義始終沒有回頭看一眼。
晁冬雪聰明伶俐,學習起來很快,花紅藍對她格外喜歡。
晁冬雪也說:「是啊!爹,二哥這封信有玄機嗎?」
晁信義說:「我們的現金流並不多。這幾個月的生意不好,現金流只有一百多萬。不過,以現有的產業抵押貸款,貸個五百萬應該不成問題。」
屋子裡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林和,另一個是林水兒。兩個人趴在桌子前,林水兒左手裡拿著一支蠟燭,林和左手按著一張一尺見方的小地圖,右手拿著一支鉛筆,在地圖上認真地用鉛筆做著記號。
支走了女兒,王家棟指了指自己的心,對王長庚說:「我的兒,父親得的是心病,快要死了。」
晁信義看他一個人回來,略略有些失望,淡淡地道:「既然回來了,就上路吧!」
常家聚點頭:「知道。」
聽了這話,晁信義看王家棟,王家棟看晁信義。
晁信義問:「家棟哥,你怎麼看?」
王家棟擺了擺手說:「你是不知道美麗雪花膏廠有多大。」
林和不以為然道:「這兩個人精明狡猾,詭計多端,說不定又在想什麼主意對付松下妝品,你要多盯著點。」
常家聚道:「我也這麼想,如果你能幫助我,我能讓他戒掉毒癮!」
晁信義一怔:「有這樣的事情?」
晁冬雪點頭,一臉茫然:「是啊,有什麼不對嗎?」
王家棟突然說:「這次的事,是壞事,也是好事,讓我徹底醒了。我的兒,你想想,日本人打到我們家門口來了,盧溝橋外住著的就是日本軍隊。自己的國家裡住著別人的軍隊,盤古開天地,哪有的事啊?還有,松下妝品,你應該聽說了吧?那個水伯,真名叫松下次郎,是松下妝品老社長松下長生的二公子。他們為了打敗京西胭脂鋪,也打敗我們王記胭脂坊,竟然隱姓埋名,在京西胭脂鋪三十幾年。人家三十幾年前就已經打到了我們家門口,我們還在窩裡斗。我的兒,你聽父親一句話,從今天起,我們再也不能和京西胭脂鋪鬥了。」
王胭脂問:「那您準備怎麼聯合?」
晁信義忙蹲下去,握住花紅藍的手,發現她的手中有一個小冊子,也就拿了過來。一邊抱起花紅藍,一邊對晁冬雪道:「去叫家聚,立刻送醫院。」
常家聚搖了搖頭,認真地道:「自從被趕出京西胭脂鋪之後,再也沒有人看見他!也許他沒有臉留在京城,已經遠走高飛了!」
王家棟道:「父親這次做的胭脂水粉是給廣州南洋兄弟貿易行的,他們賣到新加坡,訂單大。但是產品質量出了問題。如果我們無法交貨,需要賠償別人一百萬。或許我們王記胭脂坊從此斷了南洋的生意,壞了王記胭脂坊的名聲,損失更無法估計。所以,父親要死了。」
晁冬雪說:「我還沒想好。」
花紅藍道:「那要看是什麼原料。普通的原料影響不大,不是特別內行的,不容易看出來。如果是重要的原料,一定會影響效果。」
晁迎春道:「爹,我看就是弟弟寫的家書,沒什麼特別呀!」
晁信義問:「什麼事?」
王家棟說:「這是問題之一。之二,就算我們要走,什麼時候走比較合適?像晁信義一樣?那是落荒而逃。落荒而逃,損失更大啊。」
花紅藍問:「你怎麼不回去睡覺?」
晁迎春猛地搖了搖頭說:「爹,您這話從何而說起?」
他的話剛落,院子里頓時一片靜寂。
王長庚忙道:「誰?」
花紅藍回頭溫柔一笑:「進屋裡說吧!」
王胭脂連忙上前,坐在床上,替父親錘著背。
王胭脂和王家棟回到家中,看到本來已經廢了的胭脂水粉變了個樣子,再看看量,知道是加進了新的東西,自然一切都明白了。王胭脂站在那裡發獃,完全不敢相信。
王家棟猛地一拍桌子:「這是一個好辦法啊,我怎麼沒想到?」
王記的情況比京西胭脂鋪更糟糕,王家棟迫切需要改變,否則,幾個月後就有可能撐不下去了。他問:「賢弟,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晁承興道:「爹,我參軍不是為了當官,我是想為國家盡點力,保衛北平!」
晁信義一走,張淑梅幾步搶進正廳,一把摟住晁冬雪,心疼地道:「冬雪,你這是怎麼了,家裡的事還嫌不夠多嗎,你要氣死你爹嗎?」
父親說:「雖然沒見過,心裏卻想,是不是?」
蔡二福道:「同喜同喜,有錢大家賺嘛!」
林和說:「一定是這麼回事。對了,次郎信中還說了什麼?」
聽了這話,王家棟眼角頓時有淚花閃出。他用手揩了揩眼睛,道:「既然話說透了,我就給你說實話吧。當年,我在日本留學的時候就認識松下長生。鬧拳民的時候,松下長生跑來找我,說是那些拳民見了洋人就殺,他逃不出去,想求我救他。我就把他藏在我家。後來,洋兵殺來了,他拿出一些日本旗交給我,對我說,把這些旗子插在門口,保王家無事。我照他的話做了,結果真的沒事。後來,他跟著那些日本鬼子走了。我對他還充滿了感激。沒想到,你的全家卻被洋兵殺了。我一直懷疑,那件事就是他乾的,只是沒有證據。」
王家棟說:「還記得多年前,我暗示你,松下家族可能對京西胭脂鋪有企圖嗎?現在看來,那不僅是松下家族的企圖,也不僅僅是對京西胭脂鋪的企圖,而是整個日本對中國的企圖。時至今日,這一點是越來越明確了。」
新配方已經試驗過,王家棟、王胭脂父女又是做胭脂水粉的高手,還有什麼值得擔心的呢?
晁信義以為她是在看王長庚。那小子有半年多時間,天天守在街對面,朝這裏望著,他是知道的,只是裝在心裏沒說罷了。可現在,雙方家長已經同意了他們的事,沒必要再跑來守了吧。
萬雲珠忙道:「爹,承志對我很好。」
「撤走?他們為什麼撤走?」林和問。
從此以後,晁承志餓了就到萬雲珠的店裡吃面,毒癮犯了就向她要錢,他以前都是吸五十的,現在沒錢了,只能吸二十的。
晁信義並沒有糾纏這個問題,而是說:「王記和我們一樣,被逼上絕路了啊。」
晁信義大吃一驚。他是真的糊塗了,這個小冊子應該是王連旺或者松下次郎偷出去的。無論是王連旺還是松下次郎,都只和日本人聯繫。然而,這個小冊子怎麼可能出現在王記?晁信義本能地說:「不可能,這個小冊子松下次郎偷過,王連旺那個畜生也偷過。他們都是為日本人做事。可是,王記是怎麼得到的?」說到這裏,晁信義恍然大悟:「難道,王連旺那個畜生貨賣兩家?」
晁信義說:「我覺得,我們要準備過寒冬,做最壞的打算。」
下午,店鋪里沒有客人。晁信義到店裡轉了轉,見晁冬雪和夥計們都閑在那裡,無事可做,只是聊天。大家見掌柜的來了,連忙噤聲。晁信義見了,也只當沒看見。
王家棟說:「賢弟啊,你說,我們這兩家也有兩百年歷史了。難道真的就要毀在我們兩兄弟的手裡?」
王家棟說:「那是他們的政治宣傳。」
常家聚淡淡地道:「有沒有這樣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我清楚這個人失蹤了。」
她心裏確實在想著他。她想忘記,可無論如何忘不了。白天有工作纏著還好,只要閑下來,她滿腦子都是他。可是,這話又不能對父親說,只好說:「自從上次之後,我再沒有見過他。」
晁信義十分吃驚,道:「你是說,他和我做六萬的生意是個陰謀?可那次,確實是我們自己出了錯。」
常家聚抬頭看了三人一眼,說:「日本強盜進攻北平了,如果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不會告訴你們這個秘密。」
王胭脂啊的一聲驚叫。
王長庚說:「你知道嗎,我們都有半年沒見面了,每天我都跑到你家店對面的街上,悄悄看你,我都快瘋了。」
晁信義說:「你不同意聯合?」
晁信義嘆息了聲:「姑娘,委屈你了,跟這個畜生讓你受苦了。」
晁承興放下妹妹,幾步跨到櫃檯前,站正,挺得筆直,敬了一個剛勁有力的軍禮:「爹,我回來了!」
晁冬雪說:「我知道你天天站在門口,那麼個大活人,我能看不見?」
這個晚上,一家人高高興興吃了晚飯。夜裡,晁承興跟常家聚守夜,從常家聚的口中得知家裡發生的一切。嫂子投井自殺后,大哥戒掉毒癮,現在和萬雲珠開了家刀削麵館。
晁信義真的是震驚了,萬萬沒想到,女兒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大義凜然的話。在他的眼裡,女兒一直都是個孩子,沒想到,這個孩子不知不覺就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看法。
王胭脂正在櫃檯里,無意之中一抬頭,就看到了這個客人。頓時喜形於色,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秀髮,款款扭動著細腰,迎出門口:「哎喲!蔡二叔,什麼風把您從廣州吹到北平了呀!」
金六順從史密斯的車裡拿出幾面美國國旗,正招呼著幾個夥計懸挂起來。天空之中,日軍的飛機如滿天飛蝗,呼嘯著,衝下雲層。
「比我們的工廠大至少四倍。」王家棟說,「但是,他們的工人卻比我們多出不到一倍。尤其是技|師,他們只有我們的一半。」
晁信義說:「他一定是想得到我家的配方。」
這一點,花紅藍、晁冬雪、晁迎春都沒有想到,她們不善於經營,只懂得生產。
晁信義繼續道:「以後有什麼事情,聽家聚的!他是你哥,一定會照顧好你和孩子們的。另外,如果遇到一個合適的男人,就嫁了吧!」
松下次郎堅決地搖頭道:「我剛剛從城外偷偷進來,絕對沒有人注意我。」
晁信義離開工廠,獨自在城裡散步。
晁冬雪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又隱約覺得,姑姑突然昏倒,與王長庚給自己的那個小冊子有關,到底有什麼關係,她一時無法明白。她忐忑不安地跟在父親後面,來到正廳。晁信義也不看女兒,直接走到太師椅前,坐下來。晁冬雪站在離父親很近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父親,發現他的臉色很難看。
張淑梅、晁迎春、常家聚出來了。
「我和你一起回去!」晁承志道。
王長庚莫名其妙地問:「什麼好事?」
晁信義並沒有回房間,而是出了門,站在院子里,抬頭望著金匾,良久,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我知道他拿錢是去吸鴉片,但是他曾經救過我一命,我只想報答他!」萬雲珠無可奈何,苦笑了一下說,「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林水兒道:「既然是一個親日派政府,我們為什麼還要打這場戰爭?」
既然常家聚不在,晁信義放心不下,便隨車而行。這車上,可是晁家相當一部分家底,不親自交給家聚,他怎麼可能放心。五輛車到了城門口,卻沒有見到家聚,晁信義只好通知車夫,先等一等。於是車夫將車停下來,各自站在車前等著。晁信義也下了車,一旦和家聚交接,他就要返回。他還有很多大事要做,比如,他要去見一見北平城那些高官,告訴他們,日本人就要進攻北平了,希望引起國民政府的高度重視。
王家棟一字千斤地說:「你!不錯!就是你!」
花紅藍轉過身去,用手擦去眼淚,笑了笑說:「人老了,反倒不如年輕的時候。」
晁冬雪坐在床沿,花紅藍坐在椅子上,問:「冬雪,你有什麼問題?」晁冬雪跟著花紅藍學習胭脂水粉的製作方法,不懂就問。花紅藍也是耐心回答。
又休養了半個月,晁承志恢復了健康……
晁信義說:「家棟哥,你這是說什麼話?當初,我家遭難,你們幫我,何止這一點?」
王胭脂心裏不服,道:「父親,怎麼是我和他們斗,是他們和我們斗,我們有什麼辦法?」
第一件事,當然是撤走自己的家眷。他的計劃,除了自己之外,晁家人由常家聚率領,第一步撤到滄州,北平若是真的打起來,立即撤往武漢。當天晚上,他召開家庭會議,部署此事。可是,花紅藍不肯走,張淑梅也不肯走。她們表示,如果晁信義守到最後,她們也守到最後。
晁信義的手在空中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牢牢抓住:「什麼?是從王記來的?」
晁信義打住了話頭,道:「不說這些了。我來是想問問你,你到底怎麼打算?」
晁信義說:「我剛剛從車站回來。沒想到,搬的人還真不少,人家跑到我們前面了。現在車皮非常緊張,我想盡辦法才搞到二十個車皮,還是二十天之後。」他並沒有刻意提到十天後有一個車皮。
王長庚知道父親身體不好,心情不佳,便不和父親搭話,而是問姐姐:「姐,父親怎麼了?得的什麼病?」
晁信義道:「真沒想到,這個美國人當時找我談的時候,我試探過他,以為他對妝品行業不在行,對銷售也不在行,以為完全可以不當一回事。實在沒想到,他一出招就兵臨城下。是我太大意了。」
晁信義說:「晚什麼?一點都不晚。」
蔡二福剛剛坐定,王家棟就從前院到了店鋪內,遠遠就興奮地喊:「二福老弟,哥哥想你了!」蔡二福忙又站起來,兩個人熱烈地擁抱在一起。
「童爺。」他叫了一聲,「怎麼見了老朋友要繞開走?」
王胭脂想了想,覺得父親所言極是,但是,她也不明白,所以問道:「可晁信義為什麼會幫我們呢?」
晁冬雪大吃一驚,發現花紅藍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嚇得大叫起來:「爹,姑姑昏倒了,快來人呀!」
晁信義哈哈一笑,說:「副連長,不錯,大小也是個官嘛!」
晁承興忽然道:「怎麼不見大哥大嫂?姐夫呢?」
月黑風高,還是那個神秘的四合院。
晁信義直言相告:「本來,我基本下了決心。但是,冬雪一句話提醒了我。」
晁冬雪問:「那需要多少錢?」
出得門來,果然就看到常家聚。她立即跑過去,叫住常家聚。她對常家聚說:「家聚哥,你把後門打開,我出去有點事。」
晁信義看了身邊的張淑梅一眼,說:「淑梅,你認為呢?」
花紅藍問:「你有什麼辦法?」
他和晁冬雪之間,彷彿隔著一條冰冷的河。
一輛黃包車匆匆而來,停在馬車邊,兩個人從黃包車上下來,撲通一聲,跪在晁信義的面前,一起喊道:「爹——」
晁信義說:「如果重新建廠,投入實在太大。如果撇開門戶之見,真正聯合,現在京西胭脂鋪這邊的工廠一切不變,仍然走高端。而你王記的胭脂廠,我們進行技術改造,然後生產低端產品。對現有的設備進行改造,投入不是太大,另外,我們也可以做一個計劃,分期分批擴建新廠。我估計,這樣滾動式發展,三年之間,我們的低端產品生產規模,應該可以和現在的美麗雪花膏接近。」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夜,宛平城。
童爺只好停下來,道:「喲,原來是晁掌柜,抱歉抱歉,剛才沒看到。」
晁信義說:「辦法是一個好辦法,可問題也不少。」
「胭紅的色素不對,水粉沉澱出來后,質量比我們自己的要差好多,這批貨全毀了。」王胭脂顫聲道。簽訂了這麼大一個單,王胭脂不敢大意,披掛上陣,大小事情,無微不至。忙碌了半個月,只等出貨,可是關鍵的時刻,她發現產品的質量出了問題。
晚飯後,晁冬雪磨蹭了一會兒,借口要去向紅藍姑姑學習配料,去了後院。在配料室,她只是轉了轉,耳朵卻聽著門外。她要出後門,可後門到了晚上就會上鎖,只有常家聚才有鑰匙。常家聚會在院子里走動,她必須等他過來。
水粉製作室,王家棟神色凝重,王胭脂站在他的身邊,目光落在面前的一個遮蓋著的水粉沉澱池裡,他們在等待奇迹發生。
當然,晁信義也不願意女兒嫁入王家。他倒不是覺得王長庚不好,只是晁王兩家,兩百年的恩恩怨怨。他知道,因為生活在一條里弄,低頭不見抬頭見,兩家的孩子都是一同長大的,免不了就會有些情感上的糾纏。姑姑晁靈珊當年就喜歡過王家棟,而晁承志那個不成器的東西,當年好像也喜歡過王胭脂。
王家棟說:「有能力沒能力,都不能再鬥了。我們只有一個敵人,就是松下妝品。父親這句話,你一輩子都要記住。」
晁信義震驚了,在他的眼中,晁冬雪溫柔善良,居然有這麼大的事情,這麼多的事情隱瞞著自己。
黑衣人說:「可事情很奇怪啊。前幾天,兩家已經高調宣布聯合,宛平的京西胭脂廠將繼續生產高檔妝品,而玉泉山的王記胭脂廠將進行改建,以後專門生產低端妝品。但是,王記胭脂廠的改建突然停了,京西胭脂廠更是奇怪,竟然停產了。」
王家棟想了想,認真地道:「新配方!」
王長庚說:「這有什麼難的?乾脆兩家合在一起,就不用開什麼新廠了。」
「就說這聯合經營吧。」王家棟說,「我知道,那個史密斯找過你,也找過我。我想,你的想法和我一樣,我們的家業是祖宗留下來的,我們不能把祖宗的家業拱手送給了別人。」
蔡二叔本名蔡二福。五十多歲,斗大一個圓腦袋,鼻子眼睛擠在一起,笑嘻嘻的。他的肩膀上挎著一個褡褳,穿著長袍馬褂、布鞋。
常家聚聽著,表情很平淡,似乎一點都不驚訝。
晁冬雪臉一紅,低聲道:「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