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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據說在當地長期被遠遠圍觀著

第三章 據說在當地長期被遠遠圍觀著

久子突然問道,她的視線直直地落在真源身上。

01

西澤久子推著自行車,表情自信地說著,她下巴微微上抬,斜著往下看人。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就努力回憶一下吧,是在店裡?從客人那裡聽說的?」
「你好!正岡,請來兩杯奶茶。」
「來到谷津,那還是剛剛和利子交往的時候呀,曾經在夏天孤身一人到北海道旅行,寫了明信片寄回來,你們猜一猜,當利子的母親看到明信片后說了什麼?『利子,你學校裏面的孩子給你寫明信片嘍。』」
兩個女孩悠然自得地走在如月大橋上面。
人們在書寫文字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會讓旁人感到他們的魅力,可能是當人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寫文章的手上時,在一瞬間會卸下平時的戒備心理,散發出讓人意想不到的東西。美野里和久子邊喝著奶茶,邊一聲不吭、聚精會神地盯著真源書寫的動作,可是沒過多久,她們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汽車匆忙的剎車聲,抽著香煙踏上歸途的公司職員,在肉店裡購買碎肉塊的家庭主婦,非常笨拙地跳著繩的少女,他們回家後到底都做些什麼?到底都說些什麼?為了什麼生活在這個地方呀?
「對了,讓我看一下久子寫的問卷。」
「露易絲」的店主正岡——正岡真源,一個粗胖的矮個子,孤零零地坐在櫃檯旁圓形木椅子上,那是他的專座,像是從幾年以前他就坐在那裡一樣,邊抽著香煙邊削著土豆皮。
「沒有的事。」
就在這一刻,她注意到有個人站在黃昏里,在街邊上,被籠罩在微微的暮色中。是一個少年站立在那裡,正抬頭看著「露易絲」的小窗口。
在真源的調查問卷上,他是這麼回答的:
真岡一邊寫,一邊滿不在乎地噥噥叨叨地說開了:
在寬闊的蜿蜒而去的紅河的遠方,好容易綻開的山櫻,用它那美麗而朦朧的色彩勾畫出柔和的遠山稜線,浮現在清澈的空中。圍繞著谷津的山脈,沒有陡峭險峻的,始終都透露出柔和恬靜的情趣,要是說是環境造就人的話,這種柔和安詳不正反映了谷津這個城市以及這裏人們的性格嗎?美野里每年到了春天都要這麼強調,一旦涉及到這個話題,久子的反應也總是一樣的——不屑一顧地哼著鼻子說「是嗎」。久子住在一座鄰近谷津的城市,要騎二十多分鐘的自行車來學校,她家原是福島那邊的人,不是所謂的「谷津人」。
將視線轉向那盞凄涼的水銀燈,經過短暫的顫抖之後,它點亮了。一片蔚藍色在電線杆上面的天穹里延展開去,地平線那端的紅色開始一點點地擠壓進來。
嘟嘟嘟,摩托車的聲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哇,正岡寫字時用的勁兒可真大呀。」
「才不是呢。哎呀好重,久子,把它放到自行車上吧。」
久子推的自行車,是輛擦得油光鋥亮的黑色旅行用自行車。她竟敢就這麼穿著水手服式的女生制服飛車來學校。剛進學校的時候,騎車來去的時候還換上一套運動服,過了兩個月,便開始覺得費事,就直接穿著制服蹬車來回了。周圍的學生們都擔心,裙子是否會妨礙騎車,內褲會不會被人家看到?但她本人滿不在乎地說:「習慣了就無所謂了。」
到「露易絲」,要一直走完這條街,穿過谷津的政府機關街道,「露易絲」就坐落於街道的另一端,雖這麼說,慢慢悠悠地走也用不了二十分鐘。
升入高中之後,美野里進過幾次「露易絲」,但由於適應不了「辯論動物」的少年們,留給她的記憶總是形單影隻,於是帶著灰心喪氣的心情,她遠離了「露易絲」。
久子敏捷地避開了街道上種植的柳樹的枝條,點了點頭。
他像要弄清楚什麼似的嘀咕著,手慢慢地移向了石頭的旁邊,又用手指彈了彈。
例會後的第二天,放學后。
真源改換話題的水平真是笨拙而生硬。久子剎那間明顯地露出不快的神情,但臉上又立即恢復了平時的鎮定自若,她到底沒有繼續刨根問底。
久子背穩書包,跨上自行車。
他模仿著郵遞員的樣子,把自家的郵件投入別人家的郵箱。到後來,大家都會偷偷地把東西送還回來。阿賢像是不記得自己此刻正在觸摸石頭似的,搖搖晃晃地朝堤壩上面走去。
九-九-藏-書那裡是老牌造酒公司的領地,不再使用的酒窖以低廉的價格被借給了市民們,「露易絲」也是其中之一,在酒廠的最裡邊,位於離河最近的倉庫二樓。白天是爵士茶屋,晚上是小酒店,在這一帶它算是一家奇特的店。
「嗯,我想我能認出來。要是你們查清了這個謠傳的出處,也別忘了告訴我喲。一定是非常不值一提的開端,以前呀,在某地流行過的『銀行要倒閉』的謠言,聽了這謠言,大家都發了瘋一般蜂擁到那家銀行,要把他們的儲蓄都取出來,引起了很大騷亂呀。後來順藤摸瓜調查那個謠傳的出處,原來是某人坐在電車裡,聽著對面坐著的人在議論,當聽到『最近不太景氣,就是銀行也可能面臨危險』、『比方說某某銀行就很難說』以後,就開始不安地如坐針氈起來,據說那次恐慌的導火線,就是從那個人取出了自己的存款開始的。」
「本來嘛,高中都集中在那座如月山上就不是件好事,好像要把年輕人單獨隔離起來一樣。所以,這種莫名其妙的謠言能在那裡被孕育,然後變成火星蹦跳出來。」
「啊,好重呀。」
「我呀,每天從早到晚在谷津穿街走巷,這個地方乍看上去無拘無束,溫情可人,其實這個城市像一隻果子狸在裝睡。怎麼說呢,雖然看似睡著了的樣子,其實耳朵上的神經都綳得緊緊的,讓我感到它是在一聲不響地窺伺著什麼東西似的。我去過別的地方,都沒有讓我產生過這種感覺,那裡都是些形同所見的鄉下城市,但谷津卻不同。然而本地人肯定不明白。正岡,你到這裏的時候沒有這種感覺嗎?這裏的氣氛和其他的鄉下地方有些不一樣吧。」
這個男人肉體上雖已有四十歲,但在精神上卻只有七歲,大家都叫他「阿賢」。當他父親發現他的智力只及七歲以後,便不再回家,最終撒手人寰。現在阿賢和他教插花及西式裁剪的母親兩人相依為命,母親的身體也不怎麼好,好像一天天地在惡化。照顧生活拮据居民的民生委員,在他孩提時代就來過家裡幾次。當時他的個頭就比人家大出一圈,一邊嗚嗚地哭叫,一邊還揮舞著手臂,所以後來民生委員也就望而卻步不再來了。但他現在過得相當幸福,他喜歡乾淨,熱衷於洗衣服和大掃除,生活能力遠遠超過這一帶只洗過自己頭髮的女孩們,而且他有才華,從此刻開始,他要出門去工作了。
過去一進門,大都是厚重的音響聲撲面而來,但今天卻飄蕩著比較輕快的鋼琴三重奏的藍調旋律,和外面蔚藍的晴空形成鮮明對比,店內讓人感到相當昏暗。是否在這麼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里,到這樣洞穴般的茶室來的客人異常少見呢,寬闊的店內只有兩個客人,一位一高的學生坐在靠里的桌子旁,正專心致志地讀著書。那本好像是店裡的藏書,封面已經破爛不堪,另一位像是旁邊個體經營的老闆,是個剛步入老年的大腹便便的男子,桌上放著還未喝過一口的冰咖啡,雙手交叉著在打盹。
什麼都沒有,在什麼都沒有的這種地方,我不會是在無謂地浪費著時間吧?要是在更加不同的地方開始自己人生的話,不是更能實現自己的理想,成為自己渴望成為的人嗎?
真源把放土豆的缽子放在櫃檯上,一邊用慣有的嘟嘟囔囔的聲音說著什麼,讓人感覺吃不準是否在對誰說話,一邊把奶鍋放到火上。
「耳朵。」
美野里取出空白的調查問卷和圓珠筆放在真源的面前。
「可到現在為止,還沒見你邀請我去過那裡,不是嗎?」
「沒錯,不過,正岡是大人,那種讓人難以捉摸的人真有魅力呀。他真是惹人疼愛,我呀,非常能夠理解,為什麼像利子那樣穩重的女孩會喜歡正岡。」
美野里生怕久子會發起脾氣,心頭一陣慌亂之後,忙迎合上真源的話題。
美野里無論如何也不能像久子那樣說出「想早點去東京」或「真討厭這樣的鄉下」一般的話,在教室裏面談論這些事情的時候,一邊在心裏提心弔膽地嘀咕著「真敢說出這樣狂妄自大的話呀」,一邊四下張望,擔心「有沒有被別人聽到啊」。人家常說我是個我行我素的人,其實只是個意志薄弱又怕招惹麻煩的人呀,美野里在和久子一起回家的這天,心裏暗自嘆息著。
西澤久子read•99csw•com的答案是:
久子唰地瞪了美野里一眼。
美野里抬頭看著久子,只是揮了揮手。這就是美野里和久子的做派。遇到這種情形,不必特別在意對方的感受,要不一起回去或挽留對方,要不就地告別。有些女孩子喜歡一天到晚黏在一起,即使是在不想待在一起的時候也待在一起——美野里和久子稱之為「藤之丘流派」,照她們倆的話來說,這是萬萬不能效仿的。話雖這麼說,可畢竟是十多歲的女孩們,如果兩人又是密友的話,實際上操作起來非常困難。然而,她們兩人在這一點上看法卻是一致的,而且做得很好。這也許是她們雖然興趣和性格完全不同,但是非常合得來的原因之一吧。
真源雙手一直交叉在胸前,歪著脖子。
「喂,久子,去『露易絲』怎麼樣?好長時間沒去那裡了。我想喝那裡的牛奶茶,順便也幫我統計一下問卷吧。」
美野里非常單純地回答。
在紅河堤壩,被踩踏得結結實實的土路上,到處挺立著樹木。從現在開始到夏季,它們將伸展青翠繁茂的臂膀,給人們提供涼爽宜人的樹蔭。
在紅綠燈旁邊有間名叫「松風屋」的日式點心店,在店外擺放的摺疊矮桌上,坐著兩位藤之丘的女生,她們正舔著冰淇淋。在這個時間點,在這條街上,總是充滿了歸家途中的高中生,夾在蕎麥麵館和電器店之間的賣「大判燒①」的小店以及甜味茶室裏面,能夠零星地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
「我呀,一直以為那個謠言是你們『地歷研』的人瞎編亂造后散布的。」
「不,那個,哎呀,剛才看了調查問卷,就有點猶豫。正如我自己所寫的那樣,確實首先是從那個長篠的學生那裡聽到謠言的。但是,總覺得在更早以前,在什麼地方也聽過這樣的說法。」
「是呀,那裡到處都是些看了就想吐的傢伙。」
「美野里,我先走一步了,正岡,謝謝你的奶茶。」
美野里開始嘩啦嘩啦地翻找起自己班級的那摞問卷,取出了久子寫的調查問卷。
「來郵件嘍。」一陣爽朗的聲音吸引了他的視線,他探頭尋查自家的郵箱。
「哎呀,好可怕啊。」
①將水溶麵粉灌人圓形銅製的容器中燒制出來的餅,其中有豆餡。也被稱為「今川燒」。
「說不定,字寫得非常差勁?」
「不行,要是放上這麼重的東西,會破壞平衡的,我的車子可是很嬌貴的喲。」
這場景極其罕見——真源一直低著頭,嘟嘟噥噥地發表著自己的長篇大論。平時,他都用少到不能再少的關鍵詞來與人交流。
過了如月大橋,再穿過公路的大交叉口,就進入了市中心。
久子輕快地跑下樓梯,出了店門,傍晚的風還是有點冷的,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即便這樣,和「露易絲」的店內相比,天色還是相當明亮的。久子的心中充滿了空蕩蕩的釋放感,茫茫然的現實世界在眼前擴展,電燈柱每隔幾米就規規矩矩地站上一根,電線像吉他的弦一樣拉掛著,電燈柱上貼著牙科診所及美容院的拙劣粗體字廣告。要是在黃昏的暮色中,一直心不在焉地看著這些東西的話,無法形容的無情、憤怒、焦慮,總會在她心中油然而生。由於這些感情會突然襲來,而且不可抑制,所以她的行動總是會在一剎那間被停止。
美野里露出不悅的神色,對於「露易絲」,實際上有讓她內心產生忸怩的東西。在進入高中以前,她對「露易絲」暗暗地抱有憧憬之情,因為進出此店的高中生都明顯地帶有一種獨特的氣質,也就是說——閱讀看似深奧的書本,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智慧的事情,似乎很有教養。那是她心目中理想的「有文化的」高中生形象。當時美野里心裏曾經渴望過,要是自己也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的話,那該有多好啊!但是,在這裏,也讓她看到了變成其他生物般的男學生:弘范他們原本應該和自己一樣,讀同樣的課本,看同樣的電視節目,翻閱同樣的漫畫書。可不知從何時起,從他們嘴裏,冒出了自己從未聽說過的文學家呀哲學家等人的名字。也不知從何時起,他們變成了嘴巴上叼著香煙的男人,變成了用玩世不恭的眼神看人的男人,變成了嘴角上都泛了白沫還沒完沒了地與別人繼續爭論的男人了。看到弘范立刻成為「露易絲」的常客,並與https://read•99csw.com高年級學生互相爭論,美野里受到了震撼,因為兩人中學的成績不相上下,是傳閱同樣的書本成長起來的。
「喜歡是喜歡,可那裡呀,是死氣沉沉的文學少年們聚集的地方。」
按照規格排列的白色道路護欄冷淡而無味,昏暗的公路上朦朦朧朧地浮現出白色線條,像是永無止境綿延下去一般。前面跑著一輛輕便客貨兩用汽車,道路的兩旁橫七豎八地丟棄著汽油桶和廢車,為什麼這裡是這麼醜陋的風景呀?久子想要甩掉已在胸中蔓延開來的焦躁及壓迫感,把力氣都貫注到了自己的雙腿上。啊,啊,想快點離開這裏。想把自己現在的感受說出來,對一個跟我一樣的人傾訴!對感覺更加好的,值得尊敬的某個人傾訴!討厭在這麼一個小地方,在什麼也不能選擇的地方生活。
「還真讓你們說對了……」
他曾在神戶做過調酒師,在東京的商社當過公司職員,在京都的大學里學過西洋哲學,在全日寄宿制的時期,他就讀於長篠高中,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看他的姓名就能立刻明白,好像原本是盛岡某大寺廟的大和尚的次子,長篠畢業后經過十五年,回到谷津,開了這家「露易絲」。很長時間,這家店都被當地人認為是家形跡可疑的店而被敬而遠之。可是,「令人作嘔般」的當地高中生們都喜歡他。
在城郊的堤壩下,有一戶小屋,屋子四周用玫瑰花樹當籬笆圍了起來,木質結構的平房顯得樸實無華,小院里綠意盎然,木屋好像要被茂密的草叢及玫瑰花樹的籬笆吞噬掉一樣。在籬笆間,有一頂舊草帽時隱時現。最後,在籬笆的缺口處,窸窸窣窣地走出來一個大塊頭男人,體型像個不倒翁,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白襯衫下配一條茶色的褲子,戴著一頂舊草帽。身上的那隻學生包,原本的白色如今已變成灰色,破舊不堪,背帶搭在他的雙肩上,包則垂掛在胸前,他的頭髮剪得很短,溜圓的眼睛上兩道粗粗的眉毛。這位男子到底多大歲數啊?看到他後人們一定會禁不住暗自思忖吧。他的臉看上去既似上了年紀的哲學家,又似擺脫了煩惱的聖人。
美野里從紙袋裡取出一捆捆日本稻草紙,那就是在弘范的強制命令下匆忙開始的「五月十七日謠傳」的追蹤調查。首先就是這個調查問卷,先到四所高中的老師辦公室裏面再三請求,希望利用早上生活會的時間,以四校全體學生為對象進行問卷調查。不知所措的老師們,不知是否是看在「地歷研」名頭的分上,輕易地同意了這突如其來的申請,真是出人意料。在一高和長篠,靠著弘范等人的政治力量,調查順利進行,而在二高和藤之丘,只要說一句「這是在一高和長篠也同時進行的調查」,就能夠產生決定性的效果。加上這個謠言還沒有完全消逝,學生們的關心程度還相當高,調查問卷的回收率似乎相當不錯。
「哦,那明天見嘍。」
「1、四月三十日(星期二)的傍晚,附近的麵包店。2、五月十七日,叫遠藤的孩子要遭到不幸。3、一高的二年級學生。潮見忠彥。4、美野里。5、五月三十一日,遠藤被外星人帶走。外星人住在如月山上。UFO在一高的操場上降臨。6、現在不會有外星人吧。7、因為有閑工夫。」
榆樹下的影子變得越來越濃,陽光在漸漸變強,阿賢走入榆樹的陰影里鬆了一口氣后,便輕輕地觸摸起嵌入草叢中的大石頭,宛如醫生叩診一般溫柔地上下撫摸,嗵嗵地拍拍石頭的頂端。
「可是,東北的地方城市大都是這樣的啊,谷津是北邊通往日本海沿岸的交通要塞,是座歷史悠久的古城。雖然『谷津』這個地名原本是『濕地』的意思,但實際上這裏擁有很多的優質湧泉,是個相當富足的農村呀,因為有老天爺的恩惠,生活殷實富裕,茶道等活動曾經很盛行。所以,從人口比例這個角度來說,老字號的日式點心店也非常多,在地板里安上煮茶的火爐的人家也佔了很大的比例。——哎呀,交通要衝之地,那就意味著這裡會有很多中央權力『失落的東西』。日本這個國家,特別是這樣的鄉下,會有人裝睡啊、裝死啊什麼的,這能給自己帶來很多的好處喲。」
真源唧唧咕咕地自言自語,他不停地揉搓著自己的鬍子,聚精會神地沉九九藏書思了一會兒之後,終於開始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在紙上填寫起來。
「別擺出這種大驚小怪的樣子啊,我不也是受害者,久子不是也了解弘范的性格嘛。」
「在什麼地方?是最近嗎?」
剛才在美野裏面前,把埋藏在自己心底里的對谷津的反感一股腦兒傾瀉了出來,對於自己的這一舉動,久子感到有點後悔。美野里是個徹頭徹尾的谷津「內部」的孩子,她腦瓜好使,又很可愛,相對於本地的女孩子來說,她具有相當新穎別緻的思維方式,可是這麼一個女孩,竟能沉湎於這個狹窄的世界,並感到滿足,這使得久子百思不得其解。忘不了剛才那一幕——對於自己的發言,美野里流露出略受刺|激的表情。咳,原本就沒打算要說那種事情的呀。
「1、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二)下午三點左右,在店裡。2、五月十七日,在如月山上會發生有趣的事情。3、長篠二年級學生。偶爾來店裡的傢伙,不記得此人名字。4、第二天以後,來店裡的高中生們都在談論那個話題,回家后告訴利子。利子對此一無所知,據說在街上、在小學校里,都沒出現此類話題。5、有很多種,但是已經記不起具體的細節了。6、奇怪的謠言很流行呀。高中生也蓄積了很多緊張和疲勞呀。7、開端一定是由什麼無聊的事情引起的。」
美野里換了一個手拿紙袋。
「美野里小姐,在店裡攤開那麼多紙張,要幹什麼呀?」
「嗯……」真源嘍吱嘍吱地抓著背。
久子硬式網球的功夫在縣裡也能排得進前八,她是個體育樣樣在行,學習成績又好的行動派。和懶得出門,喜歡把腿伸進被爐里取暖發獃的美野里正相反。端正的容姿,苗條的高個,細長而清秀的眼睛給人以成熟的感覺。毫不留戀地將長發推剪成了一頭短髮,這也使她看上去大於實際年齡。高中畢業后最先要做的事情是戴穿孔耳環。
「好嘞,好久不見。真稀罕,你們兩個人一起來我這裏。」
「可是,文學青年裡,不是也有像久子你喜歡的正岡那種類型的人嗎?」
「哎呀,這個謠言呀……」
「我還真想不起來了呀,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琢磨呢。」
「說什麼呀,你的回答都是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我問你為什麼來谷津。你沒到谷津之前不是不認識利子女士嘛。在這裏定居,甚至還在這裏開店做生意,對於正岡你來說,一定是感到了谷津的某種魅力吧。」
長篠的制服。沒見過這人呀,幾年級的學生?他的樣子非常鎮定自若。
「久子,別這麼說好嗎?」
久子一面踏起自行車,一面偷偷窺瞧少年的臉龐。自行車在少年的咫尺跟前馳過,一瞬間,他的表情變成了特寫,接下來的瞬間,少年的身影立馬變小了,被遠遠甩在了後面,他那乾巴巴的表情深深烙在了久子的腦海里。
「你們又要搞什麼奇怪的舉動了吧。」
「嘿,正岡在我們中間是知道的最早的呀。這位告訴你這事兒的長篠的學生,要是再來你這裏的話,你還能認出他來嗎?」
在這個狹小的城市裡,一出門沒走上幾步就能立刻碰到熟人,某某人在什麼店裡買了什麼樣的東西,和誰在一起走路,肯定會被其他人看到。要是有人在街上悠閑自在地幽會,不一會兒工夫,這事兒就會傳遍街頭巷尾。城裡缺乏娛樂,適合高中生遊玩的場所數量非常有限,在谷津市區住著的學生必須經常畏首畏尾,因為街上有很多熟人,不知何時就會被人叫住,或被別人看到自己在幹什麼后跑去告訴家長。特別是剛剛開始交往的天真爛漫的一對兒,非常害怕遭遇到最悲慘的結局,那就是轉瞬間他們的交往就被雙方的父母和親戚所共知,而使兩人感到難為情變得尷尬。想避人耳目的年輕情侶們,個個都為尋覓合適的約會場所而大傷腦筋。
「哈哈,順便讓我正岡也填一份吧,我不是也聽說了這個謠言了嘛。」
久子在谷津生活到一定時期后,會像染上毒癮卻找不到毒品那樣,慢慢地變得焦躁不安,失去控制。特別是到了黃昏時段,會產生一種強烈的不安的念頭:「一定得刻不容緩地離開這個地方。」這是由於在谷津覺得自己是外地人而引發的孤獨感導致的嗎?還是谷津這座城市自身散發出來的氣息導致的呢?還只是由於自己討厭鄉村的緣故?連久子自己都給不九九藏書出一個明確答案。有一點是肯定的,她討厭鄉村,想到別的地方去,到人山人海的地方去,自己混跡于其中,成為一個隱匿人的同時,還想被其中的某些了不起的人物挖掘發現。
若叫久子說,常聚在「露易絲」里的都只是些在舔自己手的傢伙,她讀了現代國語教科書中的《暗夜行路》和《舞姬》后,也不屑地說道:「全都是些讓人作嘔的渾蛋男人呀。」美野里還會說「那是近代日本知識分子的苦惱……」什麼的話,但立刻會遭到久子無情的嘲笑:「有呀有呀,這樣的傢伙,當他們沉浸在自私自利的自我憐憫中的時候,便接二連三地使周圍的人也變得不幸起來。哎呀呀,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在這個世上,情緒不穩定的男人也是最讓人討厭的一種東西喲。」她把話說得這麼死絕,美野里也就無言以對了。
美野里抬頭看了一眼久子,整了整沉甸甸的紙袋子,裏面裝著從二高回收完畢的調查問卷。
「喂,正岡,我很久以前就想問你了,為什麼你要回谷津?為什麼決定在這裏開店?要留在盛岡的話,不是又有大量的客源,又有那麼多你認識的朋友嗎?」
萬里無雲的晴空,終於迎來了真正的夏天,微風使制服上紅色的披肩飄拂,同時也卸下了肩頭的緊張。這是一個讓人心情舒暢的傍晚。
「唔,好像在店裡又好像不是…一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呀?」
啊哈哈哈,美野里和久子捧腹大笑起來。真源的夫人利子女士是谷津小學校的老師。事實上,真源的字寫得東倒西歪,像剛學會寫字不久的孩子一樣,用盡全身力氣來寫。
「唔,好像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久子看了看手錶后,把零錢放到桌上,站了起來。
久子直白的說話方式讓美野里有點吃驚,沒有料到久子會憑藉和真源同是外地人這一事實,把他拉到同一戰壕里。
「你沒想過吧,要是有很多熟人的話,不是反倒不容易辦事了嘛。要是我,也不願意在誰都認識的地方開店做生意喲。」
目前,為了要實現「在東京當一名幹勁十足的職業婦女」的計劃,久子升到二年級后,每周一次,從課外活動組早退出來,去學習英語和英文打字,由於這個緣故,這一天方能這樣和美野里一同離校。
「是誰呢?」
「嗯,好呀,正岡好嗎?」
漸漸地遠離了華燈初上的谷津市,不知為什麼,久子離開谷津越遠,心裏越能產生深深的安全感。
「郵件,郵件。」

02

阿賢眯起眼睛觀察了一陣形成籬笆的玫瑰花|蕾。在讓花卉開出鮮艷花朵這方面,他具有過人的絕招,從現在到初夏,他要讓那不斷綻放的艷麗玫瑰呈拱橋形來裝點他簡陋的屋子。阿賢費勁地移動著他那沉重的身軀,朝著堤壩上的那棵老榆樹走去。然後,他要造訪市內的幾戶人家,幫忙修剪他們庭院里的草木。信步而行的過程中,應該拾掇的庭院會向他發出召喚,他便隨召而至。深知阿賢手藝的人家,看到他自說自話地走進來,便任憑他在花園裡窸窸窣窣地調弄。這些人會在日後到他的家中拜訪,朝著三番五次低頭行禮的母親,悄悄地遞上一些金錢或有價物品。
真源端著牛奶茶走了過來,他好像覺得寂寞似的,給自己也準備了杯奶茶,他在散亂的調查問卷中抽出一張,開始看起來。
在她們說東侃西的時候,不知不覺便來到了「露易絲」,久子捷足先登地踏上了狹窄的樓梯。站在黑色的木門前,可以看到門上有一雙破舊的皮鞋,恰如右腳邁出半步的樣子,鞋底被釘子釘死了,鞋子下方,雕刻著小字「露易絲」的金屬牌鑲嵌在門板里。久子盯了那雙皮鞋一小會兒后,推開了門。
美野里看到桌上堆得跟小山似的調查問卷,在開始統計前似乎腦袋就大了起來,於是便分紮起這些紙張,推放到自己的旁邊,專心於閑聊了。
「眼睛。」
他那張娃娃臉上,要是不留鬍子,別人根本看不出他已經超過四十歲了。他不怎麼眨眼睛,總不知他的視線落在什麼地方,這張臉總給人以不可思議的印象。美野里過去就有這種感覺,就算坐在他身邊,也會讓人感到好像有一層薄膜附在他的外表上。自己很親熱地想和他搭話,可是他卻什麼反應都沒有。
「美野里,你不是討厭那家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