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八章 裸露的游泳池底部像死魚的肚子

第八章 裸露的游泳池底部像死魚的肚子

02

「可是我們見面的時候,他穿著便服,由於正趕上黃金周,長篠的學生們都回家了,我把對方當成忠彥說了一會兒話——那位應該是忠彥呀。」
「你的意思是,他們的爸媽各自帶走了一個孩子,是嗎?把兄弟兩個拆散開來,好可憐啊。」
「什麼東西?」
「那傢伙才是一個名符其實的瘋子」,「好像在小時候就殺了人,沒有被判刑」,學生們在背地裡對他這樣戳戳點點。其他老師也怕報復,沒人敢出來揭發。結城平時非常冷靜,很少外露感情,顯得滿不在乎的樣子,可是一旦有什麼事情讓他不痛快的話,那就會沒法收場了。他把對待自己的殘酷訓練法也同樣用來嚴格訓練學生。學生們不僅肉體上感到痛苦,更難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折磨,總是要擔心著結城什麼時候腦袋發熱,把矛頭指向自己,在「授課」的名義下,于這個專制君主的密室里,遭受和他共度時光的精神痛苦。
「……老師,利子老師。」
正準備收工的學生們,被其他班級學生吵吵鬧鬧的聲音所吸引。
裕美的眼睛也被那塊石頭吸引住了,這異樣的氣氛是怎麼回事呀?
「這樣可以嗎?」、「現在,不是到了該讓我們認真思考的時候了嗎?」電視里穿著漂亮西服的播音員們總是用同樣的台詞來結束報告,讓人感到像是在叫著「對幸運的事情感到可恥吧」一樣。相反,周圍的大人們抱著「要是不被外人知道就能夠矇混過去的話就再好不過了」的僥倖心理,讓入覺得他們是在拚命地隱藏著什麼,「還不是時候呀」、「行了,還輪不到你思考這事的時候」,美野里有時會感到非常氣憤,「到底該怎麼辦才對呢」。
裕美偷偷看了一眼阿賢身後的石頭,發出了慘叫。

05

惠美?不不,惠美不會那麼跑的,那種一步一步按照同等節奏跑過來的,應該是亮太君。
利子漸漸地平靜下來,因為看出對方似乎沒有要害人的意思。呀,這張臉在什麼地方見過呀。
「好,我會告訴他們的。」
「……嘿,我前兩天也試著去放了,好可怕呀,那裡真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腳步聲以準確的節奏漸近而來。沒錯,那種帆布鞋的聲音就是亮太君的跑步方式。
美野里從小就沒有得過什麼病,家庭也健康圓滿。首先,她對身體虛弱沒有概念,甚至在這樣的鄉下,連老人、死亡、生病等也從生活中被隔離開來,很少有機會遇到。現在,人們在閃閃發光的醫院裏面,閃閃發光的寺院裏面,閃閃發光的火葬場里死去。因為祖父母很早就過世了,美野里沒經歷過親人的死亡。
阿賢擺出想要推開裕美的架勢朝她逼近,裕美身不由己地往後退去read•99csw•com
「沒問題,已經祈願把結城趕到別的學校了。」
裕美不僅享受過他贈送的禮品,同時感到自己和阿賢的體內有著共同的東西。阿賢恐怕——能夠看得到裕美看到的東西。
在接近如月山的頂峰處,有棵帶著很大窟窿洞的光葉櫸樹,據說,把灌制了願望的錄音帶放入那個大窟窿裏面,如果是「正確的祈願」就會實現。
「操場上?」
裕美不由得溜達著靠近阿賢,可是不一會兒,卻「啊」地叫了出來。
「就跟一個人似的,要是兩個人在一起還能區分開來,要是單獨見面的話保準頭暈,過去常常被人認錯喲。」
「不好——」
沙、沙、沙、沙。
亮太君?
這是半年以來,暗中口頭傳播開來的消息,要是把那個爆炸性流行的「遠藤」謠傳當成公開謠傳的話,那麼這個謠傳就是私下的秘密。儘管這種「實用性的」謠傳極少公開,但也已有相當多的高中生知道了。
「美野里,別這麼輕易地就使用『好可憐』這樣的詞,他們一點都不可憐,他們比起我們來顯得更加堅強樂觀。我知道了,回去后,我去徵求一下忠彥的意見,你們可要配合他們兩兄弟的時間喲。」
利子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身後,背後有窗戶,紀子是通過玻璃窗看著操場的。
美野里猶豫不決,久子又會笑話我吧。
「啊啊,忠彥家生的是雙胞胎,弟弟在長篠上學,不過忠彥在一高。」
真是很玄妙的事情,啟一郎這麼想著,就算是鬧著玩,竟然還有人定期去收回錄音帶,進行相應的處理。因為有這麼多人知道,錄音帶的數量一定不少了吧,到底是誰?為什麼……
少女抑制不住焦躁的情緒。
一之瀨裕美在回家的路上,發現一個男子正站在紅河的岸堤上。
其次,美野里也不能理解家庭的不和,說起來,大凡能夠升學的孩子一般都是家庭環境好的孩子,是能夠得到爹媽疼愛、褒獎、自豪的孩子。當然,美野里的雙親偶爾也會吵架,即使如此也感受不到他們的關係會有多麼不好,那些事情只有在電視劇或漫畫中才會看到。雖然生在環境好的家庭里也是身不由己的事,但美野里碰到那樣的事情,卻會感到強烈的自卑。
聽說阿賢的母親因為五月中旬逆轉的寒潮得了病,此後就再也沒能康復。他今後該怎麼過呀?裕美看著杲杲地站在那裡的阿賢。
心跳得厲害,雖然想偷看一下,可是身體動彈不得,要是被發現了怎麼辦?要找什麼樣的借口呢?我也是來練習單杠的,但這能夠成為躲藏在這裏的借口嗎?

01

在那裡,從石頭的表面,帶著指甲的四根白色手指孤零零地伸了出來。
少女不停地揉著惺忪的睡眼,微微抬起身子窺視read•99csw•com單杠的方向。
「是那麼敏感的男孩嗎?」
就在這個時候,少女聽到從沙地上跑過來的腳步聲。
「喂,找到遠藤志穗嘍!」

03

「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另外還有五盤放在那裡,還真不是騙人的呢。」
在櫻花樹的樹蔭下有塊巨大的石頭,躲在那後面,誰都不會發現吧。
「怎麼了?紀子。」
少女發出沙啞的聲音。
利子被那個表情嚇得脊背發涼,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鈴聲響起,打斷了啟一郎的思緒。
裸|露的游泳池底部,泛著死魚肚子般奇妙的白色,在它上面,零零散散晃動著穿運動服的學生們的身影,他們正擺動著帶長木柄的刷子。
少女連滾帶爬地跑到剛站起身來的利子身邊,渾身冰涼,小手指掐住了利子的手腕。
「鑽到裏面去了。」
僅僅是一分鐘以前還在的校舍、單杠什麼的都消失殆盡。一望無際的原野,少女從未見過的宏大空間。
夾著雨點的風吹了起來,少女皺起了眉頭。遠處傳來狂風的聲音。忍不住了,少女提心弔膽地從石頭背後探出了腦袋。
這好像在其他的小學也很流行,就在幾天前,有幾個孩子踩到樓梯上的金平糖摔滾下來,發生了兩人骨折的事故。市教育委員會破例向商業協會發出了通告:「希望不要把金平糖賣給孩子。」但是對方嚴厲拒絕,認為是學校的管教不嚴、教育失誤,把責任轉嫁給商店是不能容忍的,雙方僵持著,形勢嚴峻。
才幾點呀,就是老師也不怎麼來吧,只有教員辦公室的燈光在角落裡,無依無靠、孤零零地亮著。像是要下雨了,這樣的天氣,可能亮太君不會來訓練了吧,一想到這裏,馬上就感到身體變得很重,迷迷糊糊地想睡覺。
佐藤眨著一隻眼睛示意,他理解啟一郎的不安。啟一郎終於明白了佐藤的意思。
少女一下子就清醒了,縮回了脖子。
阿賢突然注意到了裕美,吃驚地回過頭來,慌忙啪嗒啪嗒地揮起手來。
菅井啟一郎也彎曲著他那瘦小的身子,讓人感到意外地奮力揮舞著刷子,像個行家裡手。但是,雖然動作輕快,他一想到現在自己清洗的這個游泳池,在這個夏天就將給自己帶來煩惱,心情就不由變得沉重起來,因為他是個旱鴨子。
「哎?」
「嗯,是呀,是個很好的男孩喲。和他談話都會為自己的淺薄而感到慚愧,不過他家裡挺複雜的。他說因為從小吃了不少苦,才成為這麼好的人…一不過這樣好像反倒讓人心痛呀。哎呀呀,我說的這些話絕對不要告訴淺沼君他們喲。嗯,不過,有點糟糕,現在想來,我不敢肯定那時遇到的真的就是忠彥,也可能是孝彥呀。」
阿賢的眼神和往常不一樣,這讓裕美嚇了一跳。堤岸的榆樹下,他正用異樣的目https://read•99csw•com光直盯著陷落在那裡的石頭。
住在谷津的人們都知道阿賢。像裕美這樣年齡的孩子,不論是誰都應該得到過他親手製作的草笛或花冠。
垂吊著的黑色幕布被血紅或橘黃色的花朵裝點著,充滿著不可思議的華貴,穿著喪服的老人們都低著頭進出家門,是葬儀——阿賢的母親的。裕美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巴。
絕對沒錯,肯定某一天突然會從天上落下「嚴酷的現實」或者「難以忍受的真相」,大人們那樣一個勁兒地隱匿著,那該是一個怎樣可怕的事情呀?
「嗯……」
自己擔任班主任的班級學生菅野紀子站在門口,像幽靈一樣臉色鐵青,嘴唇發白歪斜著。
仔細觀察,會發現很多學生都知道這個魔法,祈願的人必須不被人發現,等天黑后再上山去。錄音帶將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收走,據說當祈願被採納后,將會以只有本人才知道的方式被通知。
啟一郎絕不是一個缺乏運動細胞的人,他行動敏捷,身體也很柔軟,球類呀器械體操等田徑項目都難不倒他,可偏偏只有這個游泳,怎麼也對不上勁,看了就頭暈。因為長篠高中的宗旨是「文武雙全」,有各種各樣嚴厲的紀律:劍道、柔道不是選修而是必修,每年都舉行馬拉松比賽,游泳最少也要一次游上三百米。話雖如此,還要看老師。有的老師對這些鐵規則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的老師甚至在短暫的游泳實習期間,把所有完成的距離加起來合計成三百米,為自己準備了逃避責任的借口。幸運的是,在去年的游泳課期間,啟一郎患上了中耳炎,不用下池子就矇混過關了,可是今年全身上下沒半點毛病,看來要從這個苦役中逃脫是不太可能了。啟一郎偷偷地瞧了一眼老師的身影,那位老師正站在游泳池邊上。
厚重的雲層在操場的沙地上投下模模糊糊的影子,雲縫間照射下來淡淡的帶有熱度的初夏陽光,讓剛才撒下的金平糖閃閃發亮。
「什麼?」美野里呆住了。
不論怎麼打掃,第二天,教室呀走廊什麼的地方又是遍地開花,那些孩子,從什麼地方買來這麼多的糖呀?總之,好像是以踩踏撒在地上的金平糖來取樂似的。進其他教室前,做什麼事情前,到外面去以前……就像撒鹽消災那樣,像要從什麼東西那裡尋求保護一樣,孩子們不停地播撒著。
那個孩子——是那個孩子呀!絕對沒錯。就是那個行蹤不明的遠藤……
……不不,還是會來的,明天就要考試了。亮太君是個「不打無準備之仗」的男孩呀。無論如何也要讓他踩上去。
果然不出所料,當美野里小心翼翼地說出,關谷仁和弘范想就前一陣子的流傳和潮見忠彥談談的時候,久子使勁地皺起了眉頭。
「還在調查那件事呀?給你們介紹沒有問題,不過,他可不像淺沼君他們那樣盛氣凌人,是個無read.99csw.com憂無慮的公子哥,不相關的事情別亂問喲。」
「長得那麼像嗎?」
「啊啊,忠彥?是我們家鄰居的孩子呀,一塊兒長大的。他怎麼啦?」
阿賢像是不想讓裕美看到那塊石頭似的用身子遮擋著。
他曾經很長一段時期擔任劍道部的顧問,過火的「指導」使好幾個學生負了重傷,在他父親和校方的調和周旋下,好歹把事情平息了下去。不過校方還是擔心再讓他這麼直接教課將會非常危險,所以現在只給他保留了一個劍道部名譽顧問的位子。
被久子提醒之後,美野里有點臉紅起來,自己真是不懂得體貼別人的女孩。
「什麼?雙胞胎?不過和你碰面的時候,沒穿著制服嗎?何況,要是長篠二年級的話,不是要住校的嘛。」
沙、沙。

04

少女睜開了眼。
瘦瘦的、長得像女人那樣溫柔臉盤的年輕男子(話雖如此,也該有近四十歲了),正雙手交叉在胸前,沒有一絲表情地監督著。今年非常不走運,碰到這個男人擔當體育課的教練。
堤岸下面,在被大朵大朵色彩鮮艷的玫瑰花圍繞著的家園裡面,聚集著一小堆人。
「女人?」
被利子摟著的少女帶著哭音大聲嘶喊。
空無一人的操場,黑雲籠罩在校舍的上方,不由讓人感到校舍變小了。
天氣不陰不陽,陰沉沉的,空氣很潮濕,起得太早了,有點犯困,頭像大了一圈那樣朦朦朧朧的,眼球和額頭似乎有點燙。
利子觀瞧著少女的臉,又吃了一驚,少女的目光越過利子的肩膀直愣愣地盯著後面,那是雙充滿恐懼的眼睛,利子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那裡沒有操場。只是某個空曠孤寂的原野。少女慢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老師,那個人,是從石頭裡面鑽出來的……」
「不過——父母親離了婚,孝彥改了姓,不過在學校里好像仍用潮見這個姓,雙親又都重組了家庭,好像忠彥和孝彥不太願意單獨碰面……」
正岡利子把要發給孩子們印有正確刷牙方法的印刷單,按照每個班級分了開來。別的老師還沒有來,總是最早來的副校長,已經到校園巡視去了,辦公室里只有利子一個人。和子是典型的早起型,在早上幹活效率最高。被家長的電話和瑣事打斷了一會兒,就快到上班時間了,還有健康診斷核對錶需要整理。利子是個小個子,她的身高說不定會被高年級孩子超過。今天早晨她也是精神抖擻,不過這段時間,鬧得一塌糊塗的金平糖讓她感到非常頭疼。
利子嚇了一跳,轉過身來。微弱、緊張的叫聲。
「怎麼了,不舒服嗎?」
少女蹲在小學校的操場上,正屏住呼吸。
利子用低聲細語重複。
「有個奇怪的女人。」
「在出來……」
證人……本該當證人的惠美還沒有來,都約定好了的呀,光我一個人看,又得不到「https://read•99csw•com承認」,過一會兒就是亮太君踩到了那些金平糖,不是也沒有意義嗎?本來就已經夠倒霉的了,亮太君得了感冒請假休息,事情拖拖拉拉到現在還沒有……
是亮太君。
利子慢慢地向後轉過身去。
「操場上……」
貼著玻璃窗,有個長頭髮的女孩子的臉,利子下意識地尖叫一聲,抱住紀子往後退,水壺的蒸汽發出噝噝的聲響。
美野里懷著沉重的心情,無精打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儘管不清楚這個「如月山的神」是什麼時候登場的,可好像已經有很多人上山去放置過錄音帶了,現在佐藤不是也說去過了嘛。
佐藤有點興奮,他在班上和啟一郎的關係很好,和啟一郎一樣是個小個子,滿臉雀斑。和規規矩矩的啟一郎不同的是,佐藤完全是一副淘氣包的樣子。
裕美反問道。阿賢只是圓睜著大眼不停地晃動腦袋。
「誰?」
教員辦公室里,放在小電爐上的水壺噝噝作響,冒著熱氣。
巨大的不安似乎要把啟一郎的小胸脯壓扁了,朝著同班好友佐藤保的方向轉過臉去,佐藤裝著正拚命用刷子清掃的樣子,實際上只是想聊天。
利子目不轉晴地盯著那個女孩的面孔,還很年輕,也許只有十幾歲——?少女的面容蒼白,表情呆若木雞,正從外面往辦公室里張望。
「是嘛,那不是挺好的,一次就把兩個人都介紹過來吧。」
少女隱隱地覺察到,今天被自己懇求來當「證人」的惠美也喜歡亮太君。儘管惠美老實巴交,不太愛說話,可是男孩子們都希望和這個有雙黑色大眼晴的惠美交往。亮太君,說不定也可能喜歡上了惠美。少女本能地知道,提前向朋友坦率地說出真相,並請求幫助,是最好的方法:先喜歡上他的是我呀。
利子鼓足勇氣上前一步,嗯?不是穿著校服嗎——藤之丘的校服。
烏雲密布的天空下,長篠高中。為了打發第四堂課的時間,學生們正進行著游泳池的大掃除。雖然從低低雲層的縫隙中透射下來的陽光偶爾帶著夏天的味道,但宛如電影的預告片那樣一閃即逝,很不過癮。就像夏天這部電影正式上映之前,讓人感到黏糊的梅雨準備期正橫插在前面一樣。
伴隨著風聲,腳步聲越來越響。
哎呀,是阿賢呀,好久沒看到他的人影了。
結城貞之一直是長篠的體育老師,乍一看很英俊瀟洒,但在學生們的眼裡(恐怕在老師們眼裡也是),他是個非常可怕的人。結城是谷津老美術商的獨生子,至今獨身一人,是個除了靠鍛煉強化自己身體以外,對其他事情沒有一點興趣的男人。他是劍道的帶段者,總是作為縣裡的成人代表去參加比賽,最近又開始鐵人三項的訓練。結城身上不但沒有作為運動員的那種豪爽風度,反倒讓人感到一股陰森森的殺氣,總是戴著一張堅硬的鐵假面,一旦遇上某種契機,就會從那裡面流淌出黏黏糊糊沸騰的血紅鐵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