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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兩條河川和一座山丘

第二章 兩條河川和一座山丘

也許是我的錯覺吧。
青澤緋紗子嗎?……我沒有見過她。
是從幾歲開始的?旅行這種東西的目的開始有了轉變。
這一次也許就是如此。明明不是為了工作,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回到這個城鎮——只為了探訪記憶中懷念的東西。
因為我也沒有幫上什麼忙啊。我不認為這項工作非我不可。或許是因為我看起來很閑吧。也可能是因為我來自新瀉,她覺得很近的關係吧。實際上在那之前,我根本就沒去過K市。
她學生時代交往的男朋友嗎?
我們各自默默地聽寫錄音帶,到了十二點,總是會花一小時喝著買來的啤酒、吃著零食,感覺就好像當天的反省會,以及喘一口氣的空檔。
雖然我一向認為她的頭腦很好,但沒想到她那麼有才華。
我反而常常會思索:到底什麼才是真相?
的確,這是一個令人覺得十分奇特的事件,不知道該說是支離破碎,還是輪廓模糊。總之,似乎感覺不到人類的意志存在。
辛苦是辛苦,但工作本身卻是饒富趣味。
進行訪談調查時,任何人只要一提到她的名字,總是會精神一振,態度顯得不太一樣。對每個人而言,她都是特殊的存在吧。崇拜的人、尊敬的人、害怕的人。每個人對她都有著特殊的情感。聽說案發當時,她的年紀還小。
雜賀學姐也總是選擇住在同一個房間。
她並非什麼大美人,只是讓人容易注意到她的存在。她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我認為對她有意思的男生應該不少。
說是當時,其實已經是十年前發生的事件了。經過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該怎麼說呢——都已經變得有點像是鄉野傳奇了。
哇,吹起了河風。這風還真是隨興呢。
結果我還是不知道。一如剛才所言說,我仍然一心覺得:這本書出版之前的歷程,才是她的目的所在吧。
我又想了一下才回答:「那就寫下只有對方才知道的內容啰。」雖然不能算是什麼好答案。
是的,我很清楚這隻不過是我的妄想罷了。
答應雜賀學姐進行訪談調查后,我才開始翻閱當時的舊報紙,想先了解整個案情。可是雜賀學姐要我不用那麼認真調查,希望我能夠不要有先入為主的觀念。我當然也沒有對這差事充滿熱誠,只不過因為雜賀學姐不但幫我出交通費和住宿費,每天還給我日薪,所以我只當作那是打工兼小旅行的差事。
所有人都看得到、但只有對特定的人所傳遞的訊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
是的,我讀過了喔,一開始拿到書的時候就讀了——因為我想知道雜賀學姐是對兇手有興趣,還是對事件本身有興趣。
她回答:「像什麼呢……水壺吧。」然後她又說:「我以前的家也有那種水漬。」
又要下雨了。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幫忙她的事,我想她應該也沒有說。她不是那種會將個人行動公諸於世的人,加上當時她是大四學生,已不常到社團露臉,所以周遭的人才沒有發現她和我在一段時間不在東京吧。
那才是真的很累人的工作。總之,她說要一字一句都照著聽寫出來,可是那些錄音帶不是很容易聽清楚。尤其是年長人士的談話,在聽習慣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裏面在說什麼,辛苦極了。雖說同樣都是北陸,但是地方稍有不同,口音和用詞就天差地別。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人,這種情形更加明顯。
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她在聽了我說的話之後,會陷入沉思了吧?
那就是出書後她的態度。出書之後,她的態度看起來已然對那本書毫無興趣。如果那本書是她對某人傳遞的訊息,照理說她應該很關心後續反應才對。可是她卻完全興趣索然,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特定的人。拿起那本書來讀,案發當時的關係人。
然後在她按下門鈴之前,大門彷彿等候已久似的自動打開了。
可是聽到你剛才說的話,我突然覺得雜賀學姐或許知道什麼內情,可能是為了某種目的……
剛剛我也說過,來K市的時候,我們總是住在同一家民宿。
也許我成為了她的證人也說不定。可能為了某種目的,我成了她必要的目擊者吧。我是否確實完成了她所希望的任務呢?還是我的表現令她大失所望?
年輕的時候,旅行的目的不都是為了看沒有看過的東西嗎?不是有句話說:「只要是新的、厲害的、珍奇的,什麼東西都想見識一番。」
緋紗子好像也是個怪人嘛。
在知道雜賀學姐沒有意思讓我跟她見面之後,我就更想看看對方了。
發生事件的那棟房子應該就在這附近吧。
她不是說過,這本書既不是創作文學,也不是非創作文學嗎?
只是我直覺認為,那本書的出版,意味著她達成了某種目的。
人真的是很奇妙呢。會因為地點和對象的不同,而改變自己的看法。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這種傾向。
百日紅的樹?房子前面?那個時候嗎?嗯……我還是沒有印象。那很重要嗎?
啊,原來就是她。
因為有山丘,河風常常從意想不到的方向吹來。
為什麼我會覺得毛骨悚然嗎?這個嘛……大概是因為我感覺到……在那個時間點,這個人如果下定決心達到什麼目的,就會不擇手段。不管要做什麼,她一定會達成目的吧。
我知道案發九*九*藏*書現場留有一封奇特的信,但不清楚內容為何。雜賀學姐好像知道信中寫了些什麼。
對她而言,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
百日紅的樹?在玄關附近?
不過,是這樣嗎?她在進行調查時,說不定已經想好要寫那本書了。
前面還可以繼續直直走下去的喔。那是一條沒有車子、很適合散步的河邊小路。或許就是這種地方,才能夠造就出許多世界級的哲學家吧。京都不也是一樣嗎?所謂的散步,其實就是靈感的來源。
彷彿守護著城鎮中心一般,男川和女川流經這個城鎮。
她面無表情,獃獃地看著我。
她會因對象而有所不同。
結果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就是這句問話。
我暗自對進行訪談調查的雜賀學姐感到十分驚訝。
是的,我回到故鄉繼承了父親的料理旅館。那種生意只要有個像樣的老闆娘在,就能做得下去,所以我今天才能這樣跑出來混。
我一邊心想著她在看著什麼東西,一邊順著她的視線望向天花板,結果看到了一個模糊的橢圓形水漬。
天空好低呀。這是否就是所謂「泫然欲泣的天空」呢?
聽的時候得不停地倒帶寫字,一、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反覆重聽那些錄音帶很累人。一天只要訪談幾個人,馬上就錄滿了一堆錄音帶。當天如果不先將零零碎碎的內容記錄下來,日後要挑出重點就麻煩了。我們倆就像是參加聯考的學生一樣。沒錯,當時我還真的覺得自己好像到東京來參加聯考一樣。彷彿從鄉下來到東京后,還得抓緊考試前的時間猛K書似的。
哈哈,果然被你看穿了。
真的,都是一些跟主要案情無關緊要的小地方。可是只要跟證詞兩相比對,就能發覺確實有所差異。反過來說,就是不像是作業上的疏忽。
對她的印象嗎?感覺很成熟吧。還是應該說很文靜呢?不過倒也不是乖乖牌的那種。印象中,她總是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大家。由於她不是那種喜歡主動說話和控制場面的人,一開始我以為她很不好親近。可是一旦說起話來,她卻意外地毫不矯情,乾脆直爽,有時興奮起來就會一反常態,說話跟機關槍一樣快,平常安靜的態度就像假的一樣。我常常被她這種極端的差異而嚇到。
我對她的印象嗎?
大概一開始的時候吧。你會因為訪談對象而完全變了一個人,簡直令我嘆為觀止。
為什麼又能看得出她的眼睛失明呢?說來也真是奇妙。
事先無法作好商量、無法使用暗號的人?
我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所以當我閱讀送來的《被遺忘的祭典》草樣時,曾經好幾次覺得有異。
什麼時候結束的嗎?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倒是認為只有在出書之前的過程,對她才是有意義的,不是嗎?
嗯……我有點驚訝。搞不好她從以前就那麼認為了吧?所以才會那麼熱心地調查呀……
因為當時是夏天,樹葉長得很茂密。又是在樹蔭下,從馬路的對面應該不太容易看見我。

3

聽了許多人的訪談之後,難免會想親眼見她一面吧?聽說她長得很漂亮,又是悲劇中的女主角、傳說中的女主角。我想只要是年輕男人,會想看她一眼也是理所當然的。就算不是年輕男人,大家也會有同樣想法吧?
那是因為啊,嗯……從剛剛起就老是提到我的印象,真是不好意思。剛剛我曾說過感覺雜賀學姐有些可怕,其實我對那種說法也覺得不妥。但是請你了解,所謂的事實不過就是從某一方面的主觀看法而已。
在以真實人物為題材寫作小說時,為了避免對號入座,作者常會重新設定或改變主角的容貌,但這本書的情況卻不一樣。書中人物都能對號入座,而且刻意改變的部分對案情也沒有太大影響。真的,改變的部分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地方。
一開始為什麼雜賀學姐要選我當她的助手呢?
知道她是該事件的關係人、以及案發當天她也在現場,則是在開始進行調查之後的事了。因為她完全不露痕迹,所以在進行訪談的過程中,著實讓我大吃一驚。我拚命地想掩飾住吃驚的表情。
在這之前我不知道她的眼睛看不見,所以一開始並沒有看出來這一點。如果她的眼睛閉著,一定馬上就能看出來吧。可是我看到她時,她的眼睛是睜開的。乍看之下,就像是看得見的人一樣。
那篇畢業論文印成書時,她跟我說要將我的名字列在協助者名單上,我拒絕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在幫她。可以的話,我希望那是留給自己獨享的甜美回憶。結果,她在結語的部分用英文縮寫列出了我的名字,可是我身邊的人都沒有發現那就是我。
同一個事件經由許多人的口中說出,其實是很有趣的。
沒有我,她一個人也能完成採訪呀。說什麼幫忙拿錄音隨身聽、小禮物等東西,數量又不是很多。
她在想事情的時候,習慣看著天花板上的一點。在想下一句要說什麼,或在聽寫錄音帶的時候,她就會突然看著那裡。
因為你的訪談方式跟訪問上一個人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呀。不論是說話還是表情,簡直就像個演員一樣。
我不read•99csw.com禁有這種感覺。
可是在門打開的瞬間,她看了我一眼。
年老的我來到河邊,試圖尋找一些記憶中不該看的東西。迎著舒緩的河風,逍遙在夕陽西下的散步道上……
我看見雜賀學姐直接走進了門內。
然而經過那麼長的時間,接受訪談的人也能和事件保持距離重新審視。大概也說過許多次了,事件在他們心中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消化。那恐怕是一點一滴在自己的記憶中轉化而成的吧。換句話說,他們將事件轉化成了故事,所以聽的人會覺得很有意思。
剛剛我也說過,這種時候我們也不太說話,不過我記憶中還留存某些交談。
恐怕,她已經達成那個目的了。
像這樣隨意漫步,有時會很意外地想起什麼。
只不過在我的印象中,還是強烈地認為她是個不可思議的人,自己這一生大概永遠無法理解她吧。有點像是挫折感吧。
看著城鎮的街景,感覺跟當時完全沒有兩樣,另一方面卻又改變了許多。說實在的,我根本也不太記得了。當時的我只是個腦筋一片空白、生活單純的學生嘛。
那是位於二樓盡頭的邊間。我的房間倒是經常更換,她則是都在同一間。
是的,我承認啊。當時我的確對她有些心動。
我還有種奇怪的感覺,納悶過她付出這麼多,到底是為了知道什麼。
總之,當她對著雜賀學姐微微一笑時,我就看出來了。
我還要趕電車,所以得離開了。
事實不過是單方面的主觀看法而已。
這一點我心裏明白。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
可是她卻故意帶著我過來。
今天真的也很悶熱呢,讓人真實地回想起那種洗三溫暖時的肌膚觸感。
之後她曾經問我一個問題:「假如要傳遞一個所有人都看得到、但只有特定人才理解的訊息,你會怎麼做?」我雖然不知道她想說什麼,但還是回答:「不就像是登在報紙上面的啟事一樣嗎?」所有人都看得見,但針對特定對象的訊息只有當事人才懂得其中涵義。

2

她是高我一屆的大學學姐。我們是同一個社團的。沒有啦,也不是什麼很大的社團,是一個叫做旅行俱樂部的社團。可和網球社或滑雪社一起到各地旅行,一種很常見的泡妞社團。只不過僅有十幾名的團員之中,還分有全體旅行和團體旅行。有五、六名團員會經常參加具有某種特定目的的小旅行。比方說走訪古迹啦,或是欣賞昭和時代的建築等等。我喜歡這種隨意漫步的旅行方式,所以才會加入這個小團體。雜賀學姐也是其中的一人。
之後?我一直覺得心情不是很平靜,就趕緊回民宿了,感覺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
當然,我知道自己說的話很矛盾。照理說她應該看不見我才對。可是那時我真的意識到,她很清楚我的存在。
主要的工作就是幫忙搬運器材——所謂的器材,不過只是拿著錄音機和資料跟著走喔。當時已經有可錄音的隨身聽了,所以並不辛苦——還有幫忙聽錄音帶吧。

10

因為讀了那本書之後,最覺得奇怪的人不就是我嗎?
自從她問我有關「留言」的問題后,我就在想兩者是否有關,於是便開始加以調查,不過報章雜誌上都沒有刊登信的內容。站在警方的立場,他們大概是將它作為特定兇嫌的線索。然而,雖然兇手已經抓到了,警方最後仍然無法確知那封信是否就是兇手寫的。
可是她卻重複低喃:「只有對方才知道的內容嗎?」然後一臉嚴肅地思考了許久。由於我又繼續回到聽寫錄音帶的作業,所以沒有追究她陷入沉思的意義何在。直到現在我仍搞不清楚她為什麼會陷入沉思。
只靠一條河川是不夠的,為了守護什麼,必須要有另一條河川才行……
那本書發表時,她還是維持那個論調。什麼都不是,隨便你們要當作是創作文學或非創作文學都好,所以更引起媒體的不滿——因為媒體就是喜歡黑白分明。他們對於那種我不知道啦、隨便都好等灰色論調,總是視如寇讎。
她也不是那種類型的女生。感覺還要更冷感一些。所以周遭的女生也不會認為她只喜歡跟男生在一起,反而是把她當成男性化的女生、價值觀有些不太一樣的人看待吧。
她覺得女生之間那種細瑣的往來、隨時得陪小心的舉止很麻煩。她很不喜歡做什麼事都得大家一起來的感覺。就我所見,她雖然不是很相信別人,但為了盡量減少那種人際關係附屬的儀式,在有選擇夥伴的必要時,通常她會先選擇男性。這就是我對她的印象。她拜託我做事時,絕對不會用撒嬌的語氣,而是give and take,公平交易的形式。
我還記得那個事件。只不過當時我還是個小學生,所以只記得有過那麼一個事件,大人們曾經熱烈討論過而已。
其實我曾偷偷為她擔心過。突然有個來自東京的學生說要採訪以前的大量殺人事件,恐怕不會有人願意輕易打開話匣子吧。可是當她一開口,大家卻都提高音調發出「啊」、「嗯」的聲音。因為她的姓氏九九藏書很少見,大部分的人都還記得她。我本來還以為他們彼此認識,仔細一聽下去,才知道她當年也在現場。原本只是抱著單純打工心態的我,頓時眼睛都亮了起來。突然間好像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吧。那個看起來枯燥無味的她,居然在調查童年時期發生的事件,這讓我十分意外。搞不好她會有這樣的個性,也是因為這個事件所造成。說不定她一直都受到這個事件的影響。
雜賀學姐也幾乎沒有提起過她。我想是因為雜賀學姐不想告訴我任何有關她的訊息吧。她對雜賀學姐而言,是很特別的存在。
不是那種很明確的戀愛情感,就只是很想知道她在想什麼、想多親近她一點好了解她的程度罷了。
我是沒有看過對方啦,不過當時的她應該有個同校的男朋友才對。他們好像也是同一個讀書會吧。嗯,大概是從大二時開始交往,聽說一畢業兩人就訂婚了,但可能也只是個謠傳吧。這種事常常只是口耳相傳的謠言滿天飛而已。
而且我手邊也還有那本《被遺忘的祭典》。
而今,我發現了一個重要的事實。
於是她又接著問:「那如果事先無法商量呢?」
搞不好那是傳遞給我的訊息吧?

11

雜賀學姐做事情一向很認真,我不記得她有跟我閑扯過什麼。每天做完當天的工作,我們會開啤酒喝,然後稍微聊一下天便各自就寢。每次都是這樣。
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說的就是事實,可是真的要如實報導眼見的情況,卻不是那麼容易的——甚至應該說是不可能的吧。因為說者先入為主的想法、看錯、記錯等因素,因此在聽了許多人對同一事件的描述后,結果多少會產生一些出入。有時也可能因為口述者的知識、教育程度和性格等,使得看法也南轅北轍吧。
那是一棟石砌、看起來很有歷史的房子。已經老朽得很嚴重了喔。玄關上有著一個圓形的鑲嵌彩繪玻璃窗。在我看到的時候,感覺那裡已經被世人遺忘了。老實說,非常荒涼。儘管我對該事件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對那棟房子倒是沒有忌諱的感覺。
因為那是和我過去所認識的她截然不同的一個人。
真是有趣。偶爾像這樣繞遠路走走倒也不錯。
我想了一下回答:「如果事前可以和對方商量的話,只要是事先定出暗號或是其他代表聯絡事項的用語,不就結了嗎?」
同時門口站著一位短髮女子。
這個嘛,到現在我也不是很清楚耶。
而且她是那種一旦決定達到某種目的,就一定會成功的人。
為什麼嗎?
我從報章上得知有鄰居小孩剛好人在現場,因為沒有喝下摻毒的飲料而逃過一劫,不過卻做夢也沒想到竟然是她。因為我一直以為她是東京人,不知道她小時候住過這裏。事實上在學生時代,她的老家也是在東京。
嗄?

4

因為旅行的目的不是看想看的東西,而是看記憶中的事物。不,我現在並不會想和雜賀學姐見面。記憶中的她就已經足夠了。
那是最近的事?還是她以前就這麼認為的啊?
我一個人慢慢地走在河邊小路。
我就是心想以後大概不會再來了,所以今天才會到此一游的。不過已經不行了。
可是她也不是那種愛跟男生在一起玩的女生,不是那種隨時都要有男生在身邊哄她開心的類型。
應該就在沿著小河的路上。
或許只是巧合。大概只是她剛好看著我所在的位置而已吧。其實我也認為事實就僅只如此。
從她來找我幫忙開始,我就對她要如何採訪大感興趣——因為我從來沒有看過她鼓動別人說話,而通常這種時候,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
所以我不是說過嗎?所謂的事實不過就是從某一方面的主觀看法而已。可是當時我卻十分確定,她正在看著我。
那些被刻意修改的地方,有沒有可能就是她要傳遞給特定對方的訊息呢?
小時候湊巧遇上的殺人事件。可是兇手已經找到,事件也已經破案了。為什麼這事件還能讓她如此全力以赴呢?我甚至懷疑自己該不會幫她做了什麼要命的事呢。呃,不過我應該多慮了。
嗯,聽寫錄音帶真的是很辛苦。
上了年紀,旅館也交給兒子繼承后,我經常來此造訪。
我還以為她在開玩笑,於是又笑著問道:
這不由得讓我覺得毛骨悚然。同時,我也對她如此集中心力從事訪談調查而感到驚訝。
這個嘛,有嗎?我不記得了耶。白色的花?我完全沒有印象。我看到那棟房子是在八月,不記得有什麼花開了喔。可能只是我忘記了吧。
沒有啦,其實只是一件小事。
是呀,我在老婆面前根本抬不起頭來。
是的,老實說,我曾經從遠處看見過她。不可以告訴別人喔。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對,彷彿她會成為對方期待的採訪者一樣。
書出之際,她的目的便結束了。因此出書之後,她自己也失去了興趣。這就是我的感覺。
成為暢銷書的那本書,是不是很符合這個說法呢?
她更是一臉的茫然,反問: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在記憶中找到了別的東西。那是不可以看、我原先也沒有意願九-九-藏-書看的東西。如今我終於明白,比起踏上旅程前去看想看的東西,去看不可以看的東西帶來的誘惑更大。

9

你說她懷疑真兇另有其人?
想到這裏,我突然覺得她說的話也別有涵義。
很厲害耶,你是在什麼時候判斷該如何跟對方訪談的呢?
雜賀學姐發現我也在看著水漬之後,便問說:「那個看起來像是什麼?」
嗄?你說什麼?
聽寫錄音帶時,我老是想著和她交往的都是什麼樣的男生啦、為什麼她不找自己的男朋友幫忙等等問題。很可能只是因為時間湊不攏,也可能是不想讓私人情感和畢業論文扯上關係吧。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幾乎完全無法想像她私下的模樣。或許應該說,我完全看不出來她對誰傾心過。
所以我認為要想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麼事,絕對是很困難的。基於同樣的觀點繼續思考下去,就會覺得報紙上的報導、教科書上所寫的歷史等真相,充其量只是最大公約數的資訊而已吧。誰殺了誰或許是事實,可是當時的情況、一路發展而來的經過,大概連當事者雙方也搞不清楚吧。究竟真相何在,恐怕只有萬能的神才知道——假如真有神的存在的話。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她毫無自覺。
因為我早已知道青澤家的位置,所以跟蹤得很順利。
能夠發現完成的文章和我們每晚面對面所整理的證詞內容有所出入的,就只有我一個人而已。我是這世界上的唯一一個人,除了她之外,只有我知道。難怪書出版之後,她看起來像是完全失去了興趣。
那本《被遺忘的祭典》。
她聽了目瞪口呆,反問:你在說些什麼?
雜賀學姐在聽寫錄音帶時,我幾乎都陪在旁邊,也跟著一起聽寫錄音帶,所以大部分的內容,在聽寫之際都已經記在腦子裡了。
有些小地方跟證詞說的不同。
她的個子不是很高,體態勻稱而苗條。看不出來年紀,感覺歲數不大。這就是我對她的印象。

8

雜賀滿喜子嗎?好懷念的名字呀。
於是我決定趁著雜賀學姐一個人出去的時候跟蹤她。她常常會一個人行動。這種時候,我不是在房間聽寫錄音帶,就是到城鎮里散步觀光。那個時候,我就是假裝出門觀光。
我想並不是很重要的。
對不起,當然那是個很悲慘的事件,我這麼說也許很不適當。而且生還者和附近居民們也都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敗給你了。沒想到我是那麼不會說謊的人呀…
沒錯,很明確地對著我所在的位置喔。
怎麼樣?這種想法說得通嗎?

5

這裏的濕氣果然還是很重。
還是說她只要做到舉發、發出訊息的動作,就已經獲得滿足了呢?然後所有的解釋和行動就全權交由收到訊息的那一方自行處理?
所以我反而對那本書的內容沒有太大興趣——雖然那本書曾經獲得極大的迴響,也在一時之間成為認識她的人之間的熱門話題。
當然,這件事我沒有跟雜賀學姐說。
她點頭說:「嗯,你說得對。」
「假如要傳遞一個所有人都看得到、但只有特定人才理解的訊息,你會怎麼做?」
一瞬間,她就能配合對方改變人格,連遣詞用字也跟著改變。有時她像個不善言詞的清純學生,有時卻又像時下常見的大學女生一樣口無遮攔、活潑調皮。究竟身為一個採訪者該不該這麼做?我不知道。也許不變比較好吧。
然後過了一會兒,她又問:「比方說,你在社團或家裡的桌上留一封信給社團,但只是想對其中某一人發出訊息時,你會怎麼做?」她還說:「當然,前提是你並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那個人是誰。這時你會怎麼做?」
雜賀學姐做事很專心,也很認真檢查文章內容,因此在重複閱讀、校正之際,她不可能沒有發現錯處的。我那時候還在納悶她為什麼會出這種錯呢?不過因為對內容沒有直接影響,我就沒有深究了。
回顧記憶中的事物之旅。
我們總是在她的房間里聽寫錄音帶。
在我個人的想像中,她提問時不是語氣淡然,就是條理井然、態度冷靜。
感想嗎?感覺上的確她是個特別的人……
當時我突然覺得,她選擇這個房間的理由或許就是因為那個水漬吧?當然我並沒有任何足以佐證自己猜測的憑據。
我回答:「阿米巴原蟲。」接著又問:「雜賀學姐覺得像是什麼呢?」
我們住的都是民宿。當然,房間是分開的啦。我們去過幾次K市,每次都是住在車站附近的同一家民宿。不過晚上兩人幾乎都在忙著聽寫錄音帶。民宿里的人似乎認為我們是研究民俗學的學生吧。
這次的旅行屬於什麼樣的旅行?唯一能確定的應該屬於非日常性的旅行吧。
假如真是如此,那個就別具意義了啰——我說的那個,就是《被遺忘的祭典》。
她刻意修改證詞,傳遞給特定某人的訊息。
兩條河川究竟在守護著什麼呢?說不定兩條河川共謀著什麼企圖吧。
城鎮中心所在的山丘,為兩條河川所環抱。河川的大小相差不多,可是卻一如男川、女川的名稱不同,兩條河九*九*藏*書川的表情也大相逕庭呢。女川總有種溫柔婉約的風情,而這條男川則是充滿了野性。同樣都是河川,沒想到卻能透露出不同的性格呀。
然後再經過一段時日,旅行又變成了看自己想看的東西。自己想看的東西,可不是只局限於在真實世界中存在的東西喔。而是會想要把自己記憶之中的東西、過去曾經見過的東西重新找出來。例如:童年時候的景象、懷念的事物等等。
可是搞不好……
搞不好她是故意的吧?
可是步入社會後,整天被工作追著跑,就不想再看什麼東西了。出門旅行的目的反而成了不想多看什麼,成為一種對日常生活的逃避。
幾乎所有的訪談調查,我都陪著一起去。
她大概是那種對誰都不太信任的人吧。
所以對她而言,我應該是還算好用,也能相處融洽,但是又不會有進一步發展的安全牌吧。
其中之一,是關於這個房間的。
她一定要我陪同採訪,晚上也一起聽寫錄音帶,讓我記住證詞的內容。
我之所以拒絕雜賀學姐將我的名字列在協助者名單上,其實另有理由。
我只和她去過一次那棟房子。沒錯,就只有一次。我想她自己應該去過好幾次了吧。
我還記得當時因為想到這種事,心情變得很絕望。畢竟我是法學院的學生,曾經天真地認為人可以根據某些事實來裁定別人的過錯。
我回想起她在許多人陰暗的家中,保持距離地坐在角落操作著錄音機。
唯一沒有同行的,就只有那棟房子。只有雜賀學姐去見青澤緋紗子的時候,我沒有同行。因為雜賀學姐說那裡沒關係,所以我只看過那房子一次——而且還是在所有調查結束,即將回去的那一天。我們最後造訪的就是那棟房子。雜賀學姐一直看著那棟房子,直到最後關頭才趕上電車。
好久沒有來這條河邊散步了吧。
我到底做了什麼?我到底幫忙了她什麼呢?
要不然就是……不是常有那種人嗎?就是那種從小到大,朋友都是男生的活潑女孩。那種女孩總是嫌女生很無聊、做事扭扭捏捏的,不如男生來得乾脆,容易交往。事實上,那種女生骨子裡要比其他女生還更女孩子氣的。
為什麼當時我會被她選為助手嗎?
可是我卻感覺到,青澤緋紗子她知道我在那裡,她正在看著我。
我所在的位置嗎?隔著一條狹窄馬路的對側路樹樹蔭下。
天色快暗了。
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老是住這個房間?她說:「住在同一個房間,心情比較容易平靜。」可是,我覺得還有其他原因。

6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有一地方讓我卻覺得很納悶。
當時我還以為指的是案發當時留在桌上的那封信。甚至在剛才之前,我都還那麼認為。
可是我沒有看過她將精力投注在別人身上的樣子,所以會覺得很訝異:原來她將精力投注在別人身上是這個樣子呀。感覺有點可怕。關於這一點,她本人似乎毫無自覺。在歸途中,我曾經問她為什麼可以做到那種改變。
女性朋友——她好像沒有耶。就女性的眼光來看,她給人很有個性、像煙霧一樣的感覺。她自己似乎也不太瞧得起其他女生。有事情要拜託別人時,她一定找男同學幫忙。她說因為男生比較容易說話,不用拖泥帶水。
她人在東京嗎?什麼?生了一個女孩呀?原來如此。她先生是哪裡人呢?噢,那不就她學生時代交往的男朋友嗎?
這個理由,我想當作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因為這才是真正的理由嘛。
你也不清楚嗎?
只有寫下對方才知道的內容。

1

7

我們該往上走了吧?果然雨又開始下了。
所以在看的時候,我覺得很奇怪。起初我以為是誤植,但錯誤的地方不斷出現。
民宿是傳統的日式舊房屋,所以天花板上有水漬。就像小時候啊,我們有時不是會看著天花板的水漬,把它幻想成奇怪的東西,然後覺得很可怕嗎?現在的公寓已經沒有那種現象了,就連害怕天花板水漬的小孩子也沒有了。
流經城鎮中心的河川並不罕見,但是被兩條河川環抱的丘陵地竟成為鬧區應該很少見吧?因為這城鎮基本上是以防守為目的才興建的嘛。
不,請別誤會。我絕沒責怪她的意思。直到現在,我心中某部分仍然殘留著對她的憧憬。
不論是書名還是題材本身,都受到了強烈的抨擊,但她不是那種會因此而退縮的人,所以我並不擔心她。
她是故意在證詞寫成文稿時做了改變吧?
就是這樣。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青澤緋紗子的瞬間。
她的目的就是要將印好的書送給我,要我閱讀其中內容。那是針對我這個唯一讀者所寫的書,裏面隱藏了某些訊息。她在我收下書、閱讀過後,便達成了目的,所以之後如何,她根本無所謂。
雜賀學姐平常有在做函授教學的批改工作以及便當店的打工,她將所有工資都投注在那項調查上面。一旦決定好目標就開始行動的她,真是了不起。聽說她是先算好調查所需要的預定金額,再決定打工多少時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