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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通往夢境的路

第五章 通往夢境的路

他戰戰兢兢地拿起紙張,才發現那原來是藥局的廣告。
其他傢具都被痛苦的人們移動了位置,只有那張椅子還保持在原位。
這就是剛才他俯瞰的水溝裡頭那些東西的真實面目。
看來在潛意識當中,他似乎認為坐在那張藤椅上的是個女人。
結束勞力工作回到製冰廠時,他發現工廠角落籠罩著一股興奮的氣氛。警察忙著跑來跑去,驅趕看熱鬧的民眾。
他和同事都雙手抱胸,不想說話。
彷彿脫序的房間裏面,只有那張椅子維持了慣有的平靜。
這就是我今後的容身之處。
直到看見彷彿要塞滿馬路一般的警車和救護車之後,他才有回歸現實的感覺。
他嚇了一跳。
起初他不知道那是一種不適應。因為頭一次看到公司、看到辦公室,他以為自己只是有點嚇到而已。
首先浮現腦海的感想,是這群人在睡覺。

1

研判毒藥是氰化物,造成了那一天在家的十七個人遇害身故;其中一人意識不明、情況危急。
醫生和監識人員似乎已經到了,外面顯得更加嘈雜。大概是因為人數增加的關係吧,感覺人聲壓過了雨聲。
朋友高中畢業后曾經先就業過,後來半工半讀辛苦讀完大學,進入了某個研究室。這麼說起來,他記得朋友以前就有一雙巧手,雖是個大男生卻很會摺紙。而且還不是折很通俗的紙鶴或是頭盔,而是自己設計的創意摺紙。
通常放在他口袋裡的,是用廣告傳單折成四折的十五公分見方紙片。因為這便於他隨時隨地可以拿出來攤開摺疊。只要覺得癮頭犯了、或是喝酒之間空檔,他就會掏出來摺紙。
他趕緊把握機會詢問。
一種酸苦、帶有金屬氣味的惡臭瀰漫在整個屋裡。
絕大部分他受理的殺人事件,都是一開始就知道兇手是誰。因為兇手不是呆立在被害者身邊,就是害怕自己犯下的恐怖罪行而脫逃,然後立即在潛藏的地方被捕獲。
接觸到茶杯底緣的部分濕成了一個圓圈狀,使得印刷在紙張上的文字突顯了出來。
從他將摺紙用的紙片隨身放在西裝口袋裡開始,經過了三年,他四十六歲了。
她語氣凝重地表示。
「沒辦法。送到醫院之前,已經死了三個人。」
由於從小他就很乖,功課也很好,因此母親似乎希望他能成為銀行職員或是到貿易公司上班。他底下還有三個弟弟,一家人靠著父親當木匠的收入生活,絕對不輕鬆。因此母親最大的希望,就是他能從事每個月都有薪水可領的工作。既然表現優秀的長子是他們家未來的希望,父母再怎麼勉強也要供他上高中。他自己也想回報父母的期待,早日獨立幫助家計是他從小就立定的志向。
他嚇了一跳,眼光被那兩個文字吸引過去。天氣依然悶熱難耐,汗流浹背的他,卻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很喜歡這項工作,也沒打算當作天職來看待。
「是附近的派出所。因為今天這裡有喜事,附近來了很多小孩子。那個小孩來得比較晚,發現后便立即衝去派出所報案。」

2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兇手是你。絕對相信兇手就是你。我打從心底懷疑你。
鶴本來就是吉祥的動物,紙鶴在一開始的時候似乎也是用在祭神的儀式上。古文獻上甚至記載:紙能通天神,每隻紙鶴都必須用心去折。或許因為傳說第一隻紙鶴出現於伊勢神宮,所以到了江戶時代,將各種紙鶴折法寫成書的也是伊勢地方的和尚。
看清楚!用力記在腦海里!不要放過案發現場的每一個角落。
他反射性地向後一退,待精神穩定些后又再看一次。
滿四十二歲的那個周末,像往常樣坐在吧台喝酒的他,胸口出現不太尋常的疼痛。老闆看他情形不太對勁,立刻叫救護車送往醫院。
「嗯……我會怎麼樣呢……」
「太郎,你有聽說送到醫院的是幾個人嗎?」
這下可麻煩了。
瞬間,他有種即將被恐懼吞沒的感覺。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咕嚕咕嚕地大口喝下好不容易變涼的茶水。
他偏著頭思索。難道是因為人生經驗不足,才會想太多嗎?
女 惱
就是所謂的倒敘式的推理劇——一開始就讓觀眾看到兇手犯案的情況。兇手多半是社會上有頭有臉、腦筋很好的人,犯下乍看之下毫無破綻的殺人事件。然後來辦案的,是一個穿著破風衣、看起來不怎麼有才幹的重案組刑警,讓兇手卸下心防。
「喂!」他抬起頭看著同事。
正在往裡面房間張望的他,彷彿臉上挨了一拳似的全身僵硬。
他不經意地注意到倒在走廊上的女人。她全身扭曲成很不自然的姿勢。
「其實摺紙是很數學的藝術喔。你不是數學很厲害嗎?」
「喂!你還好吧?身體不舒服嗎?你該不會也中毒了吧?」

5

他突然發現了放在桌上的紙張。
雖然知道她看不見之後有些失望,但畢竟人還是在案發現場的。
他感到頭腦很混亂,漫無目的地東張西望。
不,應該不可能。
「有沒有可疑的人呢?」
一名年輕女子靠在住處門框上哭。她身穿白色浴衣,膝蓋以下赤|裸,小腿腹顯得特別醒目。彷彿臨死的青蛙腳一般,女子的小腿腹微read.99csw•com微地顫動著。
你也是第一眼就能看出兇手是誰嗎?
坐在這張椅子上的人沒事嗎?既然有這麼多人同處於一室,肯定是有人坐在這裏的。難道是因為坐著的人立刻站起來離去了嗎?
她不斷提醒刑警們。
不過話說回來,在這麼惡劣的天候下來看熱鬧的人群還是很多。穿著雨衣的群眾,在雨中形成了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牆。
這是怎麼回事?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是這裏的孫女喔,青澤緋紗子。我想她應該是中學生吧。」
是的,我看得出來。雖然這是我的第一次經驗,可是現在,我的確第一眼就看出那個事件的兇手是誰了。
某個東西破裂了,一種過去曾感受過的鮮烈、空前絕後的不祥現實感活生生地向他襲來。爬行在紅豆冰棒上的蟻群,密布在散滿地毯上的嘔吐物中,爬滿了整個房間。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螞蟻在皮膚上爬行的不快|感觸。
踏上陰暗的走廊時,他幾乎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冷靜。
殺氣騰騰的語氣。
看見扭曲倒卧在桌子下面的少年們時,他覺得心臟好像被揪住一般,渾身顫抖。他們的年齡正好和他的小兒子相仿。面無血色的少年們毫無防備地面對著天花板、張開無力的嘴、如同洋娃娃般伸出四肢。
當然,他的第一志願還是父母期望的上班族。
然後,他在心中回答了妻子的問題。
創作摺紙、幾何學模樣的立體摺紙等固然有趣,但他最後還是會回歸原點——研究摺紙的基本和極致:紙鶴。
會發生不好的事。
外面風雨聲大作,屋子裡面則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他小心翼翼地走在房子裏面,看見一個應該是廚房的房間。
然而,同事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茫茫然地開口:
沒錯,超越人類的智慧,就是這個樣子。
他大致目測一下人數。十二個人。
從那次之後,陪伴他思索和喝酒的,就是隨身攜帶的幾張紙片了。
附近的小孩。他感覺到胸口一陣揪心。裏面已經死了好幾個小孩呀。
他做好了心理準備,一打開車門,風雨便劈哩啪啦地撲身而來。
遠遠就聽見圍成一圈的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
桌上整齊擺著包覆著保鮮膜的菜肴、疊在一起的壽司餐盒、啤酒和果汁瓶、酒瓶等東西。是先在這裏準備好,然後再送過去的嗎?
嘆了一口氣之後,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摸了一下胸前口袋,然後才想起口袋裡的紙張早已被他當作杯墊使用了。
「生還者呢?」
離開家門時,他不安地摸了一下胸口的口袋。和平常一樣,那裡放著折成四折的廣告傳單,不過夏天容易流汗,紙張濡濕的話就真變成廢紙了。再者,現在這種天氣也不太可能「摺紙」吧。以前遭逢大雨的時候,口袋裡的紙張都給淋濕了,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把支離破碎的碎紙片扣出來,也許今天應該先把紙張抽出來比較好吧。
「阿照,如果除了自己以外的家人同時都死了,你會怎麼樣?」
媒體也來了呢,他直覺認為。
然而這種想法也只是一瞬間,下一個瞬間,他立刻就為眼前的慘狀而渾身發冷僵直。
「沒想到她還真的下手了耶。」
他的胸口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她的祖父母、雙親和兄弟都一起過世了。
身為地方名士的被害人一家遇害,不僅帶給縣醫療界很大的衝擊,也引發了種種的揣測——根據各家報導所整理出的概要大致上是這樣。
「因為這裡是青澤醫院呀。」
老是喝冰涼的東西傷身體,所以他決定盡量多喝溫熱的飲料。可是拿回座位后,他又發現茶水熱得難以入口。
「是啊。」
仔細想想,從小時候起生活環境就不太好的他,常常被周遭的人說是「裝成好孩子的樣子」、「裝腔作勢」、「根本瞧不起我們」。他也不否認自己自以為不同於他人,一心想脫離現況給家人過好日子。他實在受不了這種骯髒雜亂、沒有隱私的生活。可是真有機會可以脫離時,他卻又難以適應未來的世界,甚至也感覺不出未來的世界有什麼魅力。
結果他只好這麼回答。然而他的心中某處,則有另外一個自己回答:「那種情形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倒在走廊上的女人似乎都是來幫傭的。一個年約四十多歲,另一個則是六十歲左右吧。兩人都穿著圍裙,扭曲著身體命喪黃泉。她們是掙扎地爬行到這裏的嗎?脖子上有明顯的抓痕,頭髮上的髮夾也脫落了。酸腐的嘔吐物和尿失禁的臭味夾雜在空氣中。
他心頭一震,身體也跟著抽|動了一下。
他找到了古書的拷貝,並且喜歡不看圖解,只靠完成圖自行思考折法。
「味道好臭呀!」
同時,他也感到十分不安。昨天在那個房間里所感受到的巨大冰冷惡意。當時他所感受到的,是一種以前從未體驗、超乎想像的未知物。
「千萬別忘了病患處於什麼樣的狀況喔。那孩子一直待在同一個房間里,從頭到尾聽著家人痛苦地死去。請你們別忘了那是多麼可怕的經驗,要斟酌一下喔。」
他很自然地將折成四折的紙張當作杯墊放在茶杯下面。
「我應該不行吧。我才不想要自己一個人活下來,我會跟在他們後面一起死的。」
年紀比他小的同事一臉困惑地壓低聲音說道:
他小跑步加入警方隊伍。在進屋之前,他身上就已經濕得像是在游泳池裡游過一圈一樣了。
「十之八九錯不了的。大家一起乾杯之後九九藏書喝下飲料,所以好像是同時中毒的。到處都是散落的杯子。連青澤醫生都……可以的話,請直接封鎖現場。」
「你們不能進來!嘔吐物中可能還存有有害物質。我們想讓空氣流通一下,可是這種天氣根本沒辦法開窗戶。」
又走進來一名年長的老鳥刑警。他也是一身濕答答,頭上那幾根好不容易才梳服帖的頭髮更是慘不忍睹。
然而,在那裡的只張空的藤椅罷了。
「這裏的主人是第四高和東大畢業,也是縣醫師公會的老大。聽說兒子很早以前就繼承家業了。」
兩個人看著車窗外,繼續著無聊的交談。
可是,他心頭湧現的就只有無法適應的感覺。
工作人員蜂擁而至,一起進來的同事們正在咬著耳朵說話。他們也是淋得渾身濕透。
花瓶里插著一枝枯萎的鴨拓草。
他的心情為之一振。生還者。有個從頭到尾目擊事件發生的生還者。
一種彷彿要擊潰渺小的他一般、無法撼動的巨大惡意。
在這麼惡劣的天氣中,真有可能發生那種事嗎?
「是呀,他太太、兒子夫婦和孫子都死了。全家人都遇害了哩。救難人員也認得他們一家。」
「一家三代生日都在同一天,這種機率會有多少呢?」
想到自己將是這裏的一分子時,大概和他同年紀的青年都會興奮地滿懷希望吧。想像著不久之後自己也能那樣子講電話、整理文件、和年輕女孩打情罵俏。
為什麼廣告上會有那些字?
可是不管到什麼公司,他都覺得難以適應。
他倒抽了一口氣。這戶人家有小孩。
他焦躁地振筆疾書,煩悶的情緒幾乎快要衝出嘴巴了。好熱!這些資料真是煩人!今天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他根本無法專心看著資料上的文字。
突然有了和大量死者共處一室的真實感覺之後,他不禁想放聲大叫。
經由高中同學的介紹,以相親形式娶到老婆,是在他三十二歲那年。當時父親已經過世,弟弟們也都長大獨立,剛好是他放下生活重擔的時候。
「是中毒嗎?」
他不知道就在不遠的將來,那機會上門了。
女 惱
有一天,他和好久不見的高中時代的朋友碰面時,正是他煙癮又犯、情緒最焦躁的時期。不過那也和他剛好遇到棘手的事件,案情膠著不前有關。他無法和朋友專心聊天,下意識地找起了香煙。發覺自己的行為之後,他只好假裝拿起酒杯企圖掩飾。
他專心看著這出人意表的動作,只見朋友立刻折出了一個立體的紙彈簧。
「那些人的生日都成了祭日了呢。」
白色冰冷的走廊。他和同事的心情越來越緊張。
走出公司后,他將困惑告訴朋友。朋友似乎認為他只是對就職有些不安而已,於是很樂觀地安慰他說:沒問題的,每個人剛進公司時都會覺得不安。阿照你這麼優秀,只要一年的時間,相信你一定也能幹得有聲有色。你對數字不是很拿手嗎?只要公司讓你管賬,將來肯定會出人頭的。
「有一個好像還有救,但目前還沒有意識。」
到處都可聽見同事抱怨的聲音。
「那麼應該是無法接受訊問啰。最早報案的人是誰?」
他們站在走廊上的一扇白色房門前。
一張看起來很舒適、焦糖色的單人坐藤椅,上面放著一個藍染棉布的椅墊。
案發之後過了整整一天。青澤緋紗子已經醒了,因為精神狀況穩定,所以醫生答應讓她接受訊問。
突然,視線的一角出現了一團黑色的東西。
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真實感受,突然猛烈地貫穿整個身體。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可是這裏的確是他的容身之處,拋開組織的問題不談,工作本身倒是滿適合他的。
辦公室這種地方十分表面化,他覺得那是一種欺瞞。彷彿比起他所感受到的世界、比起他所經歷過的人生,這裏就像是沉澱過的清水一樣。
倒在榻榻米上渾身是血的男人、小腿抖動的哭泣女人、罩衫上滿是血跡,杵在那裡的婦人、一旁群集圍觀的群眾,以及人牆之外茫然佇立的少年。
歸根究底,我可能只是想了解人的真面目。說穿了,大概是想看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吧。
他不解地反問。太郎丸輕輕地搖頭。
不管到什麼現場,他都能像那年夏天看見螞蟻一樣,有著奇妙而真實的臨場感。當身上起了戰慄的感覺時,他總是愧疚地覺得自己真是個罪孽深重的男人。
泡了淡而無味的茶水之後,他在回自己座位的途中掏出了那些紙張。果不其然,有些就會受潮,連想要攤開紙張都有些困難了。
大叫的救難人員臉色也很難看鐵青。
「連香煙都濕了。」
他的工作也是一樣。固然人類的行動到了某種程度容易制式化,很容易被看出情感。但如果抱持那樣先入為主的想法,就難以理解其他的真相。
讀完之後,他不禁喃喃自語:
他再度環視整個房間,接著靜靜走出去。
大概是天氣熱的關係吧,警署里的人比平常要多,大家都埋頭整理書面資料。下午開始下起了雨,猛烈的風雨有時會拍打著窗戶,可是辦公室里反而顯得異常安靜。
「可是是一家三代耶,應該算是很難得吧?」
他做出了決定,不再迷惘。
那是一個天花板挑高的大房間。
「電視台和報社記者已經來了,真是煩死人了。」他用抱怨取代打招呼。
兩種聲音同時在腦海中響著。
他對朋友的手藝大感驚嘆,甚至忘了想抽煙一事。
當那篇廣https://read.99csw.com告文字再度浮現腦海時,辦公室的電話發出了異常尖銳的響聲。
人其實是有直覺的。
來自東京的媒體蜂擁而至,城市裡瀰漫著異樣的氣氛。
同事問。太郎並非老鳥刑警的名字,他的姓是太郎丸。
低淺的排水溝里掉落著一隻白紙袋,裝在裏面的兩根紅豆冰棒已經融化,濕答答地黏在紙袋上。淡紫色的冰棒已經看不出原形,裸|露出一顆顆的紅豆,上面聚集了來去匆匆的螞蟻大軍。
這時他的腦海中莫名地浮現了兩個清楚的字。
因為腰、膝蓋、關節等疼痛而煩惱者
我也是那樣子嗎?萬一被逼急了,身處極限的狀況時,我也會想殺人嗎?是不是大家都一樣呢?其實所謂的理性,根本什麼也控制不住嗎?
他下定決心將所見景象全都烙印在腦海里,慎重地在走廊上移動,並留意不要觸碰到任何東西。
人牆裡面,已經趕到的警方正在管制交通。他們身上也穿著大雨衣,每個人身上都像包著一層白色膠膜似的遮風避雨。他們嘴裏好像在嚷嚷著什麼,不過在這種風雨中,看起來就像是默劇一樣。
說得正確一點,應該可說是「很虛偽」吧。
在醫生如此宣告之下,他只好遵從指示。從開始工作起,他的煙癮便愈趨嚴重,當時一天要抽將近兩包。
「我們是警察。死了人嗎?」
他和同事一邊點頭示意,一邊跟著護士走進病房裡。
「一個意識不明,另外一個身體沒有大礙,不過因為受到嚴重的驚嚇,好像打了鎮靜劑正在休息。」

4

「青澤醫院?」
到底是哪裡不太對勁呢?
這時候,他看到了。
他吞了一下口水,拿出手帕掩住嘴巴,慢慢地踏進了走廊。散落一地的杯子里所流淌出來的液體將走廊給打濕了。
他含糊其詞。他根本不願意思考這種問題。
風勢越來越大,雨水的威力也增強到如同打翻了水桶一樣。一停在紅燈前,猛烈的風雨幾乎撼動整個車身。
不知道是不是湊巧,浮現出來的文字剛好只有兩個。
喀嚓一聲,房門開了。
然後,他終於遇到了根據過去經驗也始終無法理解、讓他終身難忘的大量毒殺事件。
他完全無法想像和那些人一起上班的情景。
於是他彎下腰定睛一看,原來是無數的螞蟻在某個東西上鑽動。
不過,他的觀察卻因為一股刺鼻的臭氣而中斷。
那是個異常炎熱的黃昏。上完工的女人為了追求一絲的清涼,很自然地連丈夫的紅豆冰棒也一起買回家。可是才要進家門,卻發現身穿浴衣的年輕女子從屋裡走出來……她的身體裏面好像有什麼東西應聲斷裂。她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為什麼會跑出來、冰棒又如何會掉落在那裡。
不太具有什麼特徵的筆跡寫著一些字。
儘管嘴裏這麼說,他的身體卻搖晃不穩,警察們趕忙扶住他。他的喉嚨里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警察們便發覺他好像也要吐了,於是趕緊攙扶著他往外面走。
他不知道企圖攔阻自己的是什麼。但他還是努力留在屋子裡,一臉蒼白地到處觀察。
他恢復冷靜,開始思索。不消片刻,他便知道原因何在了。
他摺紙的功夫日益進步,開始可以折比較精巧的東西了。
每一具屍體都是在痛苦蔓延全身的情況下斷氣的。
「還沒到。」
停止抽煙吧,否則很難擔保剩下的人生。
如同字面一般,是一片死亡的寂靜。裏面的房間透出燈光,顯得屋裡更陰暗。
「送去醫院的應該有五個人才對呀。」
摺紙這種東西,如果不是用四邊等長的紙,折起來就很不痛快。

6

「噢,是嗎?我倒是沒聽說。」
走在醫院的走廊時,護士小姐不斷地提醒他們。
冰冷、不屬於這個人世間的惡意瀰漫著。
太郎丸神情黯然地看著他。
他的工作很忙,他也很享受這項工作。
「哇,你是怎麼做到的?」
好大的屋子,看來是有錢人。忽然,那句「適合晚禮服和香檳酒的兇手」這句話在他腦海中現。
就是現在在我眼前的這個女孩。
事實上,他是一名觀察力敏銳、能力超強的刑警,老是跟在兇手旁邊讓兇手緊張不安,逼得兇手無所遁形。
就這樣,他抱著一肚子無法找人傾吐的想法迎接著暑假的到來。他每天做著送冰塊的工作。在烈日驕陽下揮汗如雨地搬運冷硬的冰塊,不禁讓他感慨起人生的不公平。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以前也做過送報紙、修建河堤、整理傳票等工作。他既不討厭工作,對於上班族的生活也不覺得有什麼好不安的,但他就是覺得那裡不是自己的安身之處……
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吧。朋友撕開桌上的免洗筷紙套,並開始折起那張長條形的紙套。
「為什麼?她不是一直在這裏、目擊了整個事件嗎?」
他的確是那麼認為,只不過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得以證明。
由於一開始的資訊錯綜複雜,所以直到昨天深夜才理出了整個事件的大概。
「喂,不要吐在這裏。誰來幫忙一下。」
狂風暴雨中,接獲第一通報案電話趕往現場的每個人都還是半信半疑。
得問出線索才行——而且是要能夠逮捕到兇手的線索。
另外還有一個讓他不想上班的理由。
「還不知道能不能提供證詞呢。」
他按著胸前的口袋,考慮著要不要將廣告傳單拿https://read.99csw.com出來。不過他認為這種日子還是不要改變比較好,於是還是帶著紙張出門了。
「青澤?這裏的孫女嗎?她還活著呀?」
被害人包含青澤家的一家六口和四名親戚,其他則是附近的鄰居。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又透過老師參觀了幾家畢業學長任職的公司。
也有根據經驗和職業而來的直覺。
來自市民的電話,固然有許多是提供資訊,但大部分則是訴說對看不見殺人魔的不安。
幾乎沒有人動過手的豐盛佳肴。到處散落的杯子。
「對呀。」
紅豆冰棒掉落在馬路旁的水溝里,逐漸融化的淡紫色液體上爬滿了螞蟻。看到那光景時,他發覺那正是最適合自己的地方。
「就今天調查的結果,好像有一個送酒和果汁來的年輕男人最可疑。有人看見他穿著黃色雨衣送貨過來。平常都是認識的雜貨店老闆會送來。」
「她看起來好像情緒很穩定,請不要信以為真。」
那是剛剛在茶杯下的廣告文字。
他直覺認為那個紙袋應該是站在那裡的女人帶回來的。
他之所以選擇那項職業,都是因為螞蟻的關係。
一邊等著茶水變涼、一邊默默地整理書面資料。可是偏偏茶水就是涼不下來,他真的很渴。
那種情形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很自然地轉過頭去。
他倒是對這個名字沒有太過留意,同事接著說道:
他不禁用力按著覆蓋在嘴巴上的手帕。太陽穴一帶泛起了滴滴的冷汗。
「好像是大白天就背著老婆帶女人回家哩。」
在狂風暴雨中,他和同事滿懷期待地前往醫院。
今天一定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送去了幾個人?」
這是史上少見的重大兇惡事件,縣警本部很快就宣布要將兇手繩之以法,設置了調查本部。編製五十人的調查工作就此展開。
太凄慘了。他們的家長也在這群人當中嗎?
看著救難人員被抬出去后,他默默地回頭望著走廊。裏面倒卧著兩個人,而且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他們已成為冰涼的屍體。
起初他會買市面上賣的紙來用,不過沒想到竟然長度不一,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省錢,於是他便開始自己裁紙。每到假日,他便習慣拿出尺來量好長度,將夾在報紙里的廣告傳單裁成紙片。妻子也會特意幫他留下廣告傳單和餅乾糖果盒的包裝紙。
「不,我完全都看不出來。」
同事之中有人覺得劇情太過脫離現實而不愛看,他卻覺得這種犯案動機簡單明了,又能在一個小時里結束的警察推理劇還不錯。
「他們家老是聽見夫妻吵架呀。都怪老公喜歡拈花惹草啦,他老婆不是常常大喊我要殺了嗎?」
「還有一個人?」
「兩人?所以有兩個生還者啰?兩個都意識不明嗎?」
「這下子肯定會引起騷動的。」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隔壁座位。看不見同事的表情。他不知道同事說的是真心話,還是為了打破車內的沉默而隨口說說的。
他當場呆住了,渾身起了一陣戰慄和哆嗦。
像眼前的電視影集那樣,在那種適合穿著晚禮服、拿著香檳酒、還有游泳池的豪宅中,有著複雜的利害關係,犯案計劃完美周全,做好了不在場證明,也進行了偽裝,甚至還會說「請我的律師來」的兇手,他從來沒有碰過,今後也不太可能會碰上吧。
好不容易進入玄關后,他才發現這是棟豪宅。因為風雨太大影響了視線,所以在警官引領他進屋以前,他根本沒有辦法仔細觀察房屋全貌。
可是當朋友春風滿面地介紹他到自己所任職的中小公司參觀時,他覺得有些難以適應。
起初他不知道那是一種預感,還以為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天氣不好的關係。可是一走出家門,他就確信那是不好的預感了。
幹練地說著電話的男人們、白色襯衫耀眼奪目的女職員們。職場里到處顯得活力、時髦,充滿了光明的未來。
裏面的人數多得超乎想像。
難道是故意挑在這種日子的嗎?他暗自心想。
「唉,精神根本都沒辦法集中。」
簡直就像跳探戈的姿勢一樣,死者衣衫不整、表情痛苦、踢亂了桌椅、倒卧在自己的排泄物中。
「聽說被砍得渾身是血呢。」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白色信紙,上面壓著一個小花瓶。
「不,我還好、我還好……」
他努力保持意志,用力在手帕內側嘆了一口氣。
換句話說,他無法融入所謂的組織的色彩。他不知道是因為個人資質使然,還是下意識拒絕融入。來到這裏之後,他還是被說「誰叫那傢伙是知識份子呢」、「他和咱們不一樣啦」,受到同事們冷淡的對待。還好因為他的個性敦厚冷靜、做事腳踏實地。不是那種急功好利的類型,所以還不至於受到排擠。
如願當上刑警后,他還是無法跟周遭打成一片。
今天肯定會發生不好的事。
颱風雖然離去了,黎明過後的城市又被不同的風雨所包圍。
快跑!趕快逃走吧!儘快離開這裏!
「你剛剛說死了三人,一個意識不明但可能有救?」
什麼跟什麼嘛。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原來只是其中的兩個字剛好浮出來而已啊。
一早起來他就有這種預感。
影集中,男主角刑警經常這麼說。
他和沒有物慾、個性穩重、單純有如少女的妻子一開始就很契合。事實上,妻子比他想像中還要堅強,不但任勞任怨地照顧長期患病的母親,還幫他生了兩個兒子。他個人認為自己擁有一個很美好的家庭。
「唔!」
不過這時有個想法閃過他的腦海九*九*藏*書
太郎愁眉苦臉地看著他說。
他為自己的不適應感到困惑。怎麼會這樣子呢?為什麼會覺得自己不屬於那裡、不適合在那裡工作呢?

3

他無言地隨著車身晃動,不安和壓力也在心中晃動不已。
雖然他喜歡喝酒,可是除了跟少數特定的同事外,他幾乎都是一個人喝。常去的小酒館還以為他是老師或是從事研究工作的人。他不太提起自己的事,只選擇能夠讓他安靜喝酒的酒館。
人牆之間,可以看見一名表情獃滯的中年婦女站在工廠門口。警察跟她說話,她卻毫無反應。仔細一看,她的手上、紫色罩衫都全染上了暗紅的血跡,和路旁整齊並列的牽牛花盆栽形成奇妙的對比。
他凝視著眼前的少女。
戴著口罩的救難人員一邊揮手、一邊從裏面走出來。
要折出好幾隻大小不同的紙鶴連在一起的連鶴,必須用到剪刀。思索該如何下刀讓他覺得很有挑戰性。只要理解一定的原理就能廣為應用;局限於原理就無法創新。
「應該是吧。」
「五個人。」
「青澤緋紗子的眼睛看不見呀」
頭暈目眩、四肢發冷等女性特有癥狀
「還有氣的人都已經送去醫院了。剩下的都不行了。」
一抬頭看見坐在病床上的少女時,他的腦海中響起了妻子曾經問過的話。
當時NHK曾經播映過美國的電視影集,內容是關於一名刑警的故事。
也有穿著學生制服的青年,再度令他怵目驚心。該不會是我們家的幸雄——可怕的想法湧上心頭,他反射性地看向死者的臉。死者有著一頭柔軟的棕色髮絲,皮膚白皙,確實不是我們家老大。在可笑的安心感之後,他的心情完全動搖了。
真是可笑。他雖然放心了,可是背後起的那股涼意仍然沒有消退。
令人渾身發燙的熱浪持續不斷,偏偏今天還得將拖了不能再拖的書面作業給完成才行。熱愛工作的他,也熱得提不起邁開前往警署的腳步。
他確信少女就坐在那個房間里沒有移動過的藤椅上。
就在他心情疲憊地準備放下茶杯時,突然發現用來墊茶杯的紙張上,很明顯地浮現一些文字。
他不禁苦笑。
想到這裏,他覺得自己很愚蠢,於是便不再去想了。
他慢慢地坐在少女床邊的椅子上。
這時,他突然發覺腳底下有一輛紅色的迷你玩具車。
他發覺這種東西是真實存在的。雖然他從沒想過要把這種說法掛在嘴上,可是卻常常不得不用這個方式自我解釋。
「是嗎?該不會全家人都……」
溫熱的茶水淡而無味,難喝得讓他皺起了眉頭。早知道這樣就喝白開水了。
「結果老婆回家一看就火冒三丈。」
扭曲成那種姿勢,應該很痛苦吧,他想。
令人聯想到劍道部的集訓,一群人睡在大通鋪的樣子。
一踏進屋裡的其他警察也跟著掩住鼻子。
「嘎?」
坐在小酒館的吧台前吞雲吐霧時,他心裏總是想著這些。
他明白剛剛的救難人員並不是因為吸進了太多的毒氣,而是因為目睹了這麼多的死者,才會感到身體不適。
穿著和服的女人、穿著西裝的老人、中年福態的五十來歲男人們則是倒卧在沙發椅上或是後面。也有蹲在地上抱著腿縮成一團死去的老年人。
他不禁皺起了臉。原來是有社會地位的人家。他可以預知今後的調查工作會很困難。一想到不同於剛才在裏面房間所感受到的、另一種繁雜、耗損神經、不顧現實情況如何的龐大工作量,他已經覺得疲憊不堪了。
「好像是老婆殺了老公。」
同事依然沒有看著他的臉。
和妻子一起收看那出美國電視影集的時候,妻子曾經開口問過他一次。「欸,你也是第一眼就能看出兇手是誰嗎?」
在圓形的水漬之中,一個字在左上方,一個字在左下方。
高三那年春天,他決定儘可能多聽聽其他人的意見。
住在K市的醫生——青澤家的三代慶生會上,發生了大量毒殺的事件。警方認為當天下午一點左右,一名載著啤酒和果汁、三十歲左右、頭戴黑色棒球帽、身穿黃色雨衣的年輕男子涉嫌重大,開始了搜索的工作。
隔年,高中畢業的他便當上了警察。

7

每個人都因為不期而來的生命盡頭而留下無限遺憾的挫敗感。
「我和我弟弟、還有堂弟也是同一天生日啊。那種事應該不算很稀奇吧。」
不知道從何時起,他的心臟跳動得很厲害。
他曖昧地點點頭,心中的困惑卻繼續擴大。
縣醫師公會發出聲明,要求警方儘快查明這個事件。
沒有人出門、家家戶戶也都拉上了遮雨棚。這種天氣就連撐傘也不管用,雨大得連眼睛都睜不開。理所當然的,目擊者會跟著減少,也聽不到犯案的聲音。甚至連足跡等證據都會消弭于無形。
「發生什麼事了?」
可是太郎丸好感受到他的期待,臉上的表情不知道為何變得滿是同情。
「有呀。三人死亡,兩人無法會客。」
「醫生呢?」
然而要戒掉人生第二伴侶的香煙,著實比他想像要困難許多。
雖然用糖果或是牛奶糖來取代了,可是他本來就不愛吃甜食,尤其嘴裏那種黏稠、容易口渴的感覺,更是讓他不舒服。
那一天,夏季已即將進入尾聲,一早開始天氣就十分悶熱。他知道颱風快要登陸了,下午開始就會下大雨。
「那還有一個人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