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檔案歸要
預定最快將於下個月中旬進行拆除作業，市民團體態度轉趨強硬，表示「不惜全力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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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上前出聲喊她：「不好意思。」她沒有回應。她的沉默讓我感覺不太對勁，於是我拍拍她的肩膀說：「不好意思，這位客人……」她就突然倒在長椅上。
日前在本報的一角刊登了一小篇的報導。
位於K市內大垣一丁目的青澤邸即將拆除，市民們發起了要求保存的簽名運動。
你一定覺得很不可思議吧？我在疑惑些什麼呢？為什麼要寫這封信給你？
二十六日下午，本地從一早起便是炎熱的殘暑氣候。由於暑假已接近尾聲，印象中園內的觀光客比平常要少。
我雖然愛出風頭又猴急，但其實膽小多疑，逃跑的時候比誰都快。當那個幫傭的大嬸替我打開瓶蓋時，因為瓶蓋開得太容易了，我心中不禁納悶了一下。剛好就在一個禮拜前，我違反了一次只能喝一瓶可樂的規定，正準備喝第三瓶時，被我媽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拚命地將剛打開的瓶蓋蓋回去。乍看之下好像蓋得很好，幾天後從冰箱里拿出來一喝，蓋子早已開了，裏面的氣也都跑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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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澤邸乃昭和三十三年（一九五八）由近代建築泰斗村野健三晚年所設計的私人住宅，使用了當時私人住宅很少見的鋼筋水泥。設計師並非以東、西兩種風格來區隔醫院部分和住家部分，而是設計成東、西風融合的建築物。長期以來，其頗具特色的外觀一直受到市民的認同與喜愛。
有關市內中大垣一丁目青澤邸的保存請願，市民的連署已將近一萬人。因此教育委員會聚集有識之士前往視察青澤邸，並和推動保存運動的市民團體進行商談。市民團體、鄉土歷史學家、建築家等人一致強調青澤邸的稀有價值。氣氛熱烈地討論了將近兩個小時以後，教育委員會表示日後將做出重新檢討的報告。
我不知道。
大安。謹回復日前所照會之事項。
我想你應該也會覺得不可思議吧。明明可以見面說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提筆寫信。但就是因為我確定嘴巴絕對無法清楚說明現在的感受，所以才不由自主地提起了筆。
在夢中，兇手是我。夢中的我笑著。我邪惡地笑看著那些總是輕視我的青澤家小孩、因為管理他們家廚房就自以為了不起的女佣人、還有嫌我們家是外縣市來的，不懂得他們偉大的read.99csw.com那一家人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我一直都很嚮往他們家的小孩，經常跑到他們家打轉，但我知道他們根本不會接受我，也不會喜歡我。我討厭自己被人看不起，也討厭看不起我的他們。
可是後來有天晚上，我突然變得很害怕，感覺有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包圍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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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想想，寫信給你這是第一次。
這時，我腦海中突然浮現了這樣的句子。
我們住在那個城鎮的家，是棟舊式的日本房屋，有個狹小的後院。潮濕的庭院里長著一些陰森森的八角金盞、山茶花等樹木。
或許是感受到自身的危險吧，貓發出恫嚇的聲音，然後用類似人喝醉時的步伐拚命地逃離現場。
歷經三代受到青澤醫院照顧的「圓窗會」代表川瀧京四郎（七十三歲）表示：「大家已熟悉這個地標，就建築觀點而言，也是很重要的文化遺產。加上建築專家也保證該建築物本身還能使用，所以請務必要保留下來。」
我的舊識正是負責指揮過去稱為「中大垣事件」之重大案件調查行動的原警官。年輕時曾做過記者的我，有半年以上的時間真可說是不分晝夜地和他周旋。
這一次和她哥哥取得聯繫，在不公布姓名的條件答應接受電話採訪。當我問到他對妹妹在該事件舞台即將消逝的城鎮身故一事的感想時，他回答：「結果妹妹還是逃不過那個事件吧。妹妹寫那本書時，也沒有跟我們提起過，出書之後也沒有再提起那個事件過，沒想到之後還是繼續受到該事件的牽扯。」他的語氣平淡。
所以那一天，我去了他們家。
教育委員會視察青澤邸
可是幾天後，剛好和舊識見面，才意外得知這名女性就是寫《被遺忘的祭典》的作者，不免引起了我的興趣。
當時艷陽高照，園內鋪有柏油抑制反射的地方和乾燥的通路，恐怕有將近五十度的高溫吧。雖然多少做了洒水的動作，但效果不是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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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這本書標題的，如今還有多少人呢？
很遺憾，我們僅能提供如此稀少的資訊，以上謹報告吉水女士臨終時的狀況。
有關保存運動仍在持續的中大垣一丁目青澤邸，縣教育委員會發表了將其認定為古迹，但不保存的作業方針。
效果立竿見影。貓才舔了一點，就已經腳步踉蹌，產生奇怪的痙攣了。
我有跟你提起過那本書嗎？
《被遺忘的祭典》
留
九*九*藏*書下這樣的信給你，我真的很抱歉。這個世界上，只能說是充滿了奇妙的因緣際會。
拆除青澤邸的決議
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寫下去。
對於始終處於膠著狀態的青澤邸保存問題，市民團體有了新的提案。考慮透過的青澤家真正的繼承人緋紗子·舒密特（現定居美國），確認青澤家的最後意思決定。
根據青澤家的律師表示，已通知緋紗子女士此事，緋紗子女士已答應該項提案。最快可望將於十六日返國，參加與市民團體的協商。
到現在我還經常思考：當時的我心裏在想些什麼？為什麼不說出貓的事？為什麼不說出瓶蓋和怪味的事？
除非有其他事，我通常每隔三個小時會巡視園內一次。下午一點的時候，並沒有看見可能是吉水女士的身影。這一點我也跟其他職員確認過了。
——中大垣事件過後三十一年
住在東京的主婦，去探望單身赴任的丈夫，在歸途中繞到K公園，因為中熱衰竭而死亡。讀到這篇報導時，我並沒有特別留意。
不，那是因為我很討厭寫東西，信也不太會寫，所以很少像這樣正經八百的開頭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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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當場就喝了話，情形將整個改觀吧？搞不好只有我一個人會死，其他人都獲救了。這麼一來，我就成為不幸的英雄，被大家記住吧。
吉水女士倒下時，因為是整個人橫倒在長椅上，如果有汽水瓶的話，我應該會注意到才對。我想也沒有置於腳邊。
為什麼心情會變得如此自暴自棄，大概是讀了妹妹的那本書吧。
過去我也曾說過，從以前我就對自己不太適應。
她和兩位哥哥當時都曾一起出現在中大垣事件的案發現場過。
「倒是沒有特別意識過什麼。但如今回想，還是會認為畢竟小時候也在案發現場過，應該有關係吧。妹妹的書名《被遺忘的祭典》，對我們而言卻是《難忘的祭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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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由於發生在昭和四十八年（一九七三）的中大垣事件，青澤邸幾乎無人居住，加上之後的地價高漲，難以維持，青澤家已打算賣出。獲知即將拆除的附近居民以「不忍看見貴重的建築財產被消滅」為由，發起要求縣政府將其認定為古迹，並加以保護的簽名運動。
以上是否算是回答台端詢問事項？
感覺好像我這個人的容器和內容物是完全不一致的。
大安……才一下筆就覺得九*九*藏*書自己好像不太適合寫信。
還有我們兄妹小時候跟那個事件其實有點關聯？
大安。謹回復日前所照會之事項。
那一天，我最早去他們家的時候，剛好是果汁和啤酒送來的時候。大概是看到我一臉想喝的樣子，幫傭的大嬸給了我一瓶果汁，還幫我開了瓶蓋。
不，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思考過。如今回想，我仍想不透當時的情形。我決定不喝那瓶果汁。將果汁倒進家門前的水溝里之後，我回到他們家。廚房沒有人在，我用身上的襯衫擦過瓶子後放進箱子里。
我跟清潔隊員確認過了，那一天的垃圾量很少，附近的垃圾箱里也絕對沒有汽水瓶。由於園內的視野遼闊，清潔隊員也很努力打掃，隨便一隻空瓶子都會很醒目的。我以為可能是吉水女士喝完后，將空瓶退還給當初買汽水的小販了；但向小販確認后，小販表示置放空瓶的箱子就擺在店外面，所以分不清楚哪個是誰退還的。
當然，我很清楚別人是怎麼看自己的。從小我就活潑好動、沒有定性，沒有人會看重我，我也不懂得說好聽話，很沒有存在感。
我真的不知道。
關於和吉水女士交談過的母子，目前並不知道她們的身分，只能說是剛好路過的人吧。
接下來四點左右，兩名花匠看見一位手拿汽水瓶、坐上長椅上休息的女性。當時只有她一個人，已不見前面提到的母子倆。休息的樣子看起來並沒有異狀。
有時在房間寫作業，猛一抬頭就會和窗玻璃外面走在圍牆上的貓四眼相對，貓也常常會躺在八角金盞下的石頭上悠閑地整理身上的毛。
然後我發現吉水女士倒在長椅上則是四點半左右的事了。因為快到閉園時間，職員們正忙著到處巡視。
我的個性猴急，愛出風頭，一開始因為妹妹寫了那本書，還很高興自己是關係人，心想這下要出名了。
確知該女性為住在東京都日野市的主婦吉水滿喜子（四十三歲），事情發生在她到福井市探望單身赴任的先生后回家的路上。二十六日的殘暑炎熱，寫下了高溫三十七點七度的紀錄。研判吉水女士是在市內觀光時中熱衰竭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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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著果汁先跑回家一趟。聞了一下瓶子，總覺得有種發酸、發苦的奇怪臭味。
那些和事件相關的人們幾乎都離開人世了，知道該事件的人也相繼逝去。
才一踏進家裡的玄關，我就看見白貓在圍牆上走。
對不起，寫這樣的信給你。
該作者如今卻在該事件舞台即將消逝的這個城鎮身故，讓我不禁覺得有一種時光倒流的因緣巧合。
然而這幾個禮拜，事件的舞台——青澤邸因為保存運動再度成為話題，中大垣事件也ｈｔｔps://rｅaｄ•9９ｃsw.ｃom重新受到矚目。我之所以和那位舊識促膝長談，也是因為這個保存活動喚起的回憶。
有一句話說：「真相是時間的女兒。」時間真的會告訴我們這個事件的真相嗎？
他們一家在事件后因為父親的調職而搬遷，不久後父母離婚。他的弟弟在二十多歲時便自殺了。
我又跑回家去，然後叫妹妹一起過去。
這件前所未見的大量殺人事件，當時被形容是「加賀的帝銀事件」，結果是以兇嫌的自殺落幕。但當時有一部分人認為「應是冤罪」的呼聲卻未曾稍斷。如今，真相已陷入黑暗中，經過四分之一世紀的現在，事件本身也逐漸從市民的記憶中消逝。
十八日早晨正準備走進屋內的拆除人員和市民發生肢體衝突，最後演變成需要出動警方來平息的騷動。
然後，連「祭典」也被遺忘了。
我臨機一動，決定讓貓試試味道。於是我穿過狹窄的走廊來到後院，果然看見白貓躺在那裡整理身上的毛。我倒了一些果汁在它面前。
市民團體提議商談
每天晚上我都會做夢。
但事情並沒有那樣發展。
市民請願書
我開口呼喚吉水女士時，她的身邊並沒有汽水瓶。
事件經過十年，過去曾經也在出事現場的少女將事件寫成小說，一時之間洛陽紙貴。出版當時，中大垣事件再度成為大眾關注的焦點。確實，本書曾因為使用「祭典」的字眼，引起社會相當的反彈，但不願現身的作者始終保持沉默，之後也未再發表任何新作。
連「祭典」也被遺忘。
市民團體的持續對峙
死於中熱衰竭？
市民團體表示強烈的反彈：「不能留下像這種充滿市井小民生活記憶的東西，這樣算什麼古迹呢？日本建築業界在廢棄和重建前提下，景觀每日都在變，許多貴重的歷史性建築相繼消失。與其留下需要耗費工夫維持的老建築，還不如儘早接受訂單從事新建設——這項決議難道不是建築業界和政府機關勾結后的結果嗎？」
因為園區很大，隨時都有很多人走動，因此員工的記憶不是很確實，敬請見諒。
縣教育委員會說明：考慮到其他還有極須優先處理的古迹，佔據市內高地價區的青澤邸維持費用已超過縣政府的預算，且青澤家也希望處理掉該資產，所以作出此決議。
這件事我沒有跟別人說過。我知道那些果汁是要讓他們家人喝的，至於會有https://read.99csw.com什麼後果，你可以說我早就知道了，也可以說我毫無概念。
而夢中的我笑著，我看著大家笑著。在那群滿地翻滾的人們之中，白貓也倒在那裡，形狀怪異地伸出手腳，不停地抖動著。
經常都是跟在別人後面當小嘍啰，整天東奔西跑好像很忙，其實一個朋友也沒有，搞到最後，大家都不在乎我的存在。我就是那樣的人，今後也還是一樣吧。
已決議拆除的青澤邸前面，連日來要求保存的市民團體持續靜坐抗議，繼續和準備進行拆除作業的業者大眼瞪小眼。
起初我以為她在小寐，看起來就像是靠在長椅上打瞌睡一樣。
聽說她家裡有個年紀還小的孩子，我很懊惱為什麼沒能早點發現。也認為今後為了防止這種情形再度發生，所有職員必須更同心協力才行。
和隔壁家隔著圍牆，那圍牆是附近的貓常走的路。
清潔隊的女性員工目擊到一名坐在長椅上的女性和帶著小孩的女性|交談過。根據清潔員的印象，她們似乎並不認識，她只是和剛好走過的母子稍微聊了一下。
我很害怕睡著。至今我仍十分害怕在夢中看見那些人，和那隻白貓。
我嚇了一跳，連忙叫其他職員通知救護車來。當時她似乎已經沒有意識了，不過事後我才聽說她的意識沒有恢復過。
我思考著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那個事件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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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很自然地記住這個經驗吧，我不免懷疑有人已經先打開過果汁又蓋上了瓶蓋。
氣溫變化大，敬請保重身體。
根據目擊的職員表示，是一位豐腴的中年女性和兩歲大的小女孩。但沒有看到臉。因為服裝輕便，所以應該不是觀光客吧。
二十六日傍晚，市內的K公園的職員發現一名女性倒卧在公園內的長椅上。經送往市內醫院急救，該名女性已心跳停止，確定死亡。
對於他所說的話，我無言以對。
曾經引發眾議、成為膾炙人口話題的事件，也將隨著歲月被埋葬。這世界上最殘酷的，就是為人所遺忘吧。
我現在十分疑惑。
負責拆除工作的業者認為，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只會造成雙方的危險，因而暫停了作業，並要求縣政府出面說服市民團體。縣政府對於說服一事面有難色表示：「拆除作業的申請人為青澤家，縣政府不便參与。」預估這種膠著狀態將持續下去。
最早發現類似吉水女士身影是在三點半左右。
過去我也和世間的許多人一樣輕蔑這種說法，從沒有認真想過。然而到了這個歲數，卻遇到了無法用其他說法替代的事實。對於這項最近才知道的事實，我也終於不得不用這句古老的話語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