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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濤聲小城

第十三章 濤聲小城

伴隨著強風的雨勢越來越大。
冰冷的側臉開始說話。
她像是挑釁般地攤開了手。
我只能靜靜地看著她生氣的樣子。心中考慮著該如何結束今天的訪談,腦海中不斷閃過回程的電車時間。
她偷偷看了我一眼。雖然只是飛快的一瞥,卻讓我有被針刺一樣的感覺。

11

突然,她回過頭來看著我這麼說道:
是受到海水反光的影響嗎?還是過去我所創造的各種印象混淆了我的視線呢?為了看清楚,我的眼睛不斷捕捉她的身影,卻始終看不清她的人。
偷偷瞄了一下隔壁,看見緋紗子冰冷的側臉。
可是好奇怪喲,現在還是像這樣存在著。那麼,我人是在哪裡呢?
眼睛失明的時候我像個女神,看起來充滿自信、什麼都知道。然而當我看得見以後,他卻說我整個人一下子畏畏縮縮、倉倉皇皇的變老了,好像魔法被解除了一樣。
你的眼睛是什麼時候看得見的?
她發出歡呼,猛然停下腳步。
難道你一點罪過的意識都沒有嗎?
尤金尼亞,我的尤金尼亞。
真是可憐。
海浪不知在何時變成了紅色。對夏天感到倦怠、疲憊至極的空氣飄蕩在夕陽的海上。
喂,你是不是也認為我就是兇手?
柏青哥的廣告車聲隨著風吹呼嘯而過,很快就消失了。
她像歌唱般地低喃。
以前的我很特別,整個世界都是我的。
幾十年後恢復了視力,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一旦發覺我的輕蔑,她立刻挺直背脊,表情一變。
她的聲音里有種讓我心頭不安的成分存在。
針對那個世界消失、只剩下兩人的幸福瞬間。
時間慢慢地走,兩人的低語和海浪聲靜靜地融為一體。
我一邊想著其他事,一邊聽著當時的記者會內容。
所以我最後碰到那個人,是在事件發生的半年前。我沒有想到自己說過的話,他會……他會那樣解釋。我真的做夢也沒有想到。
有時我家醫院用來包葯的紙袋也會被當成留言紙。上面會印著我家醫院的地址和電話。說不定我給他的就是那種紙袋。
你不覺得嗎?世界充滿了如此美妙的音樂。
那天早上,少女比平日醒來的都早。
她發出驚訝的聲音。
我還是跟在她後面,像念著咒語般不斷追問:請告訴我,拜託你!
男子根本不太看少女的臉。與其說是和她面對面,倒像是喜歡聽她的聲音。男子來到公園打完招呼后,就坐在對面椅子上,隔著玻璃開始說話。
像往常一樣,在充滿嘈雜的音樂聲和電視聲的家裡醒來。
青年和少女,坐在海邊的長椅上,隔著玻璃一起完成了那首詩。他們好幾次吟詠著詩句,夢想著那一天。

9

我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做什麼。
我既沒有辦法拿到毒藥,也沒有辦法安排那一切呀。是的,我知道那個人的精神有問題。因為來到這裏,他有時會自言自語,漸漸地我們會牛頭不對馬嘴。老實說,我有些害怕,那也是當然的吧?因為萬一發生什麼狀況,我無法保護自己呀。
用看得見的眼睛瞧見了老是被外人那麼看待的自己,這是多麼諷刺呀。
她不禁起了一陣哆嗦,做出雙手抱在一起的動作。那動作更加引起我強烈的厭惡感。
青年只有那麼做,才能滿足、實現她的願望吧,她也打算對青年做出回應。
好吧,就算送給你的禮物吧。我願意告訴你我所知道的真相。
我們知道彼此是那樣的人,所以我們互不靠近。因為相似的人彼此認同,是很恐怖的事。
我看見一雙安靜、聰明的眼睛。
知道某些事情,算是一種罪嗎?那麼知道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呢?
她神情嚴肅地說:
她用卑微而發亮的眼睛看著我。
她的臉上繼續浮現扭曲的笑容。
我有種受騙的感覺。
兩人將那個國度命名為尤金尼亞。
青澤棑紗子很有禮貌地顧慮著我的心情說道。從她的語氣,不難知道她如何看待我和他之間的關係,我也沒有刻意否認。

8

我不知道讀過多少遍了,也不知道祈願過多少次,想問他那封信的意義。雖然我明知道那個機會終將不會再現。
那個青年也是吧?結果大家都很愛慕你吧?
因為就在那一瞬間,那個充滿自傲與自信的少女的眼神又回來了。

5

她手指著我們剛剛走來的那條步道。
她比我想像的要嬌小柔弱;比我想像的要線條細緻、謹慎保守。雖然還是一樣的皮膚白皙、五官美麗,但因為纖瘦的臉頰、肩膀都像削掉一層肉似的,渾身瀰漫著一股令人心疼且寂寞的氣氛。九九藏書
他是個感覺很好的人。當時的我感覺很敏銳,直覺他不是壞人。甚至還是心靈受過傷、受苦於某種失落感的人。
兩年前,她回答。
那只是偶然。一個不幸的偶然。
突然,她這麼說完之後笑了出來。
當然,我沒有任何證據。就算現在說的這些內容包含了只有兇手才知道的部分,我也無從查證起。
變成一個人。在這個家迎接獨自一人的時間。享受安靜的時光,還有傾聽充滿在安靜時光里,世界最真實的音樂。
可是少女也發覺了在平常慣有的嘈雜之中,多了一些華麗的緊張氣氛。她清醒的頭腦立即想到那是一個特別早晨。
濕重的海風撥弄著頭髮。
緋紗子聲音中的卑賤,令我感到強烈的厭惡感。
在公園盪鞦韆的緋紗子、正在笑的緋紗子、抬頭看著百日紅的緋紗子、被眾人服侍的緋紗子、像個女王般頤指氣使的緋紗子、收下紙鶴的緋紗子。
可是她還是無視於我所說的話。
一個中年女子像病貓般走在一片紅光之中。
是的。
來到這裏之後,就沒看到其他人。在這之前有人看到我們嗎?就算遠遠有人看見,應該也認不出我和她是誰吧。假如我今天在這裏失蹤了,也沒有人知道我的行程、目的。於是緋紗子又能解決掉一個證據,回去美國。
幻滅?你剛剛說的是幻滅嗎?
我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她完全置身在自己一個人的世界里。
就是這樣的圖案。就是啊,那個人曾說過的。
我想忘了那個事件。我不想留下任何會想起那個事件的東西。我很感謝大家喜歡那棟房子的心情,但現在青澤家的財務也有問題,事實上已經很難籌出維持房屋的費用了。

4

失望的人是我。我將傳說中的女主角拉出來一看,居然只看到一個到處可見的中年女子。那個吸引我、充滿神秘氣息的壞女人呢?
一瞬之間,海浪聲停止了。
讀到那封信時,我很困惑,好像被要求同意某種十分可怕的事一樣。實際上那確實也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她故意裝出生氣的表情,卻難掩諂媚的味道。
我都不知道,原來阿順他過世了。那是他幾歲的事呢?
魔法!他居然說是魔法?多麼瞧不起人、多麼自私的說法呀!我去美國,甘願忍受好幾年繁瑣的檢查接受臨床實驗,還不都是為了滿足那個人嗎?
記憶中的他,總是一個人,帶著一臉困惑的笑容回過頭看著我。
那種特別感和充足感,如今一點都感受不到了。好像一覺醒來,發現世界全都變成別人的一樣,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得到任何東西呢。
和她長期以來醉心夢見的那個世界截然不同。傳進耳中的批評、抱怨。逢迎拍馬和一味盲從。東家長西家短的羶腥閑話。躲在門后搞鬼的策略。事先布局的陰謀。母親充滿虛偽和詛咒的祈禱聲。庸俗的音樂。刺耳的嬌喘聲。
現在她滿面笑容地看著我。我不禁像是被吸住一樣凝視著她的眼睛。該如何形容她的笑容呢?好像生氣一樣。不對,又像是正在哭泣一樣,好嚇人的笑容。這個人真的是殺人魔嗎?這是殺人魔的勝利宣言嗎?還是另類的自白呢?她是要我去檢舉她嗎?還是要我聽信她呢?還是……
不穩定的雨開始下了。大顆的雨滴打在窗玻璃上,雨聲蓋過了其他聲音,終於連在後面玩耍的孩童嬉笑聲也給蓋過了。
咀嚼著痛苦的失望,我繼續走著。
緋紗子輕輕伸出手撫摸染了色的毛玻璃。
怎麼可能會是這樣?我在心中強烈地否認。
都這麼久的事了嗎?他還那麼年輕耶。
刑警先生也問過我好多次,我不知道。但真是一個美麗的名字。
她忿忿不平地將手上的鴨拓草拋出去。
她看著海,彷彿已經對我的問題失去了興趣。
那個人來到這裏。
我會一直坐這裏好久好久,阿君嬸則是坐在對面織毛衣。有時我們會隔著玻璃說話,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靜靜地聽海浪聲。感覺拂在臉上的海風,聽著海浪聲,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讓我心情變得很平靜。
過去見過的人,彷彿都已經遠去。只有眼前的她,好像是有生以來頭一次看到,偏偏又給我距離比誰都遠的感覺。
有時候阿君嬸得去幫母親做事,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裏。我並不討厭一個人獨處。
原來大家是那樣子看我的嗎?
她指著遠方,似乎想讓我回過頭看,但因為不爭氣的淚水和夕陽反光的關係,我看不見她的臉,也看不到她所指的花。
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的聲音聽起來像笨蛋一樣地顫抖,從我嘴裏噴出來的話語像潰了堤似地洶湧——他一臉困惑的笑臉浮現在我的腦海。
我提出懇求,並抓著她的肩膀。她那瘦骨嶙峋的纖細肩膀https://read.99csw.com
而且就在脫口的瞬間,變成燙人的奔流熔岩,滿溢在她和青年之間。
她那志得意滿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著。
我辦得到,我完全都知道,一切都是我設計的喔。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我已經記不得了。
我一直都有參加臨床實驗,培養神經細胞讓它們再生,然後接受移植手術。他們說成功率很低,而且失敗的大有人在,可是我卻奇迹式地恢復了視覺。
於是我也趕緊挺直脊背,重新看著她的臉。
從那之後,我們就常在這裏聊天。他喜歡隔著玻璃說話,常常低喃說不想被任何人看見、希望能消失行蹤。
對了,那個人還叫我「花的聲音」呢。
我必須變得比誰都堅強、聰明才行。我必須變得比誰都狡猾邪惡才行。為了得到這個世界,我必須堅強得足以承受一切才行。
他好像想起什麼,想要寫下來。我不記得他想寫下的東西是什麼。剛好我身上帶的紙是拿到教會包點心的紙,也是阿君嬸用來寫電話留言的廢紙。我沒有想到上面會寫有父親朋友的住址。因為我看不見上面寫了什麼呀,對吧?
她低聲說,聲音再度帶著暗暗的怒氣。
二十七。真的是很突然。
她若無其事地摘下路邊乾枯的鴨拓草。
拜託你,不要再岔開話題了,我只剩下現在這個機會了。為了死去的他,請告訴我真相。被害人在事件之後也不斷增加。
天使經過了。
為了得到這些,她知道自己必須變得更堅強才行。
房間裏面十分悶熱。她的全身上下已經汗水淋漓,有種彷彿活動了好幾個小時的疲倦感。氣壓很低,那種縈繞在肌膚的不穩定空氣,讓她有暴風雨將至的預感。
還是說那些都只是大家所製造出來的幻影呢?
也許是我聽錯了。也許是單純的幻想。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生。也許就只是熱鬧而值得紀念的一天也說不定。也許這個世界依然會這樣永遠地繼續下去。
所以那些孩子們會聽那個人的話也不奇怪。如果那個人要他們去打電話,他們就會去打吧?如果我要他們去獨居老人家一起玩仙女棒,他們也會照做吧?當然我沒有那麼做,不過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否拜託那些孩子們做過什麼。
那是一個陽光斜照的初秋午後。
她聲音冷淡得判若兩人,投向我的視線又變回針刺般的輕蔑,令我毛骨悚然。
哎呀,好漂亮的花!
看來她的直覺敏銳倒是真的。
喃喃自語的她,一如小朋友一樣。一如虛張聲勢的小朋友企圖透過誇耀家裡的東西,來強調自己的優勢一樣。
看不見。我看不到呀——我搖搖頭回答。
這種情形每隔幾個月就會像回憶一樣出現一次。
過去的世界?你是說看不見那時的世界嗎?
暴風雨將至。
以前那裡有個教會的,現在已經沒有了。
就像顏色一樣。
少女的感官,除了視覺外都很敏銳。她能聽得到一切,感受得到一切。大家也都知道這一點,她實際知道的並不如感受到的多。
你好,我是來散步的人。我就坐在那裡。說完后,我知道他坐在阿君嬸常坐的位置上。
如果你不喜歡偶然這個字眼,那就說是不幸的命運吧。
尤金尼亞,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這件事我以前聽過,地點倒是頭一次看到。然而心中卻有一股懷念、感慨良多的奇妙感覺。
過去曾經聽過的場面在腦海中一一浮現。
教會的孩子們都很愛慕我,也很喜歡那個人,那個人很受到孩子們的歡迎。雖然他避開了阿君嬸和修女們,卻經常和那些孩子們玩,真是不可思議呀!應該是他的純潔吸引了那些同樣純潔可憐的孩子們吧。
和我眼前這名纖瘦的中年女子?
為什麼你要那麼做?為什麼你要殺死自己的家人?就連附近的小孩子,那麼多的大人們稱都不放過!為什麼?他們不都是愛你的人嗎?
在世界的角落、在這個沒有人看見的地方,身邊圍繞著浪潮聲和海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單純的話題。
她語氣平淡地低喃。或許是發覺我不解的神情,她又補充道:
我聲音乾枯地詢問。
她忽然沉默不語。原本高漲的空氣頓時冷卻,氣溫一下子好像下降許多。
大家都想知道那個名字。那是誰的名字?寫下那首詩的人是誰呢?
那是一種奇妙的約會。
他們那些人真的很吵。一直都是。從我小時候以來就是那樣,從來沒有閉嘴的時候。如果不一直說話、不老是發出聲音,就會很不安。因為他們對於自己的存在價值缺乏自信。
我感覺背脊發涼。
什麼嘛!這就是青澤緋紗子嗎?以前的那個千金大小姐?真叫人失望。小時候那麼聰明漂亮,現在卻是一臉寒酸的歐巴桑!附近鄰居的眼光都是這麼說的嗎?
我們慢慢地走向那裡。緋紗子身上已不見剛才那種九九藏書孩子氣的焦躁不安與卑屈感覺了。安靜的舉止,讓我又看到了她過去的形象。
她用探索著記憶的深遠眼光看著我。
你聽,就算沒有收音機和喇叭,世界還是充滿了這麼多的音樂。
她猛然回過頭來。
她的聲音透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坦然。
我感覺到自己臉紅了,因為那就像是我在內心中的獨白。
結果青澤邸決定要拆除——因為那是她的希望。
我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不管是他的臉,還是她的臉。
假如那就是大家對她的期望。假如大家所期望的並非有精神疾病、臨時起意的兇手,而是有著有如惡魔般狡猾、長相美麗的犯人。
我先生也是一樣,總是像看著別的女人一樣看著我。
啊,真是討厭。為什麼這世界上到處是那種醜陋的聲音呢?刺耳、吵鬧、充滿壓迫性,彷彿不給大家思考的空間一樣。大家也真是的,為了不聽到別人或是自己的聲音,就用其他聲音來塗滿世界。
我這才知道,原來人的笑臉有時真的會像是裂開的枯木一樣。
現在她臉上浮起了笑容,一邊看著遙遠的地平線,就像是在看著自己過去的榮景。
然而,她越是否認,我就越清楚聽見別的聲音。
充斥在聲音中的怒氣很明顯地逐漸改變了。
他的聲音很安靜、很知性。看到我的手杖,他知道我的眼睛看不見。為了不讓我嚇到,他開始自我介紹。
彷彿她所承受的屈辱和悶熱的空氣都一起盤旋而上。
少女很不想起床。
告訴我,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我不會去檢舉,也不會告訴其他人的。我又沒有證據,而且你也知道吧?那些能證明你所說的人證、物證都已經不存在了。
沒有任何證據。只有她的笑容、令人別有所思的言語、可疑的舉動。舊書店燒毀了、雜賀滿喜子死了。
代替她回答的,是一連串的海浪聲。
兩人幾乎都不會談起自己,也不會想知道對方的私事。
我覺得焦慮不安。
我假裝沒有注意到她黯然的聲音。也許那是陷阱也說不定——我的身體自然產生警戒。
從前的她應該是看不到那條水平線的。
我有些驚訝。
她像生氣般地低喃。
他總是對我這麼說,徵求我的同意。
少女一不小心說出了一直存放在心中的願望。
裏面收留的幾乎都是智能障礙的孩子。有些明明身材高大,看起來也像是大人,卻都是純樸的小孩子。只要我一去,他們都會很高興地靠過來,跟我說好多好多的話。那些明朗、天真的小孩子一說起話來,就像是五彩繽紛的氣球一樣,讓我好高興喲。
她像唱歌般地喃喃自語。
我看得見的。遠處傳來她充滿自信的聲音。

2

我無法回答。她感受到了我的幻滅和失望。
唉,這個世界還在繼續。
少女突然表情扭曲,雙手掩住了臉。絕望和失落冷不防地以一種無法抑制的衝動將她掩沒了。
那個人問我有沒有什麼紙張。
我偷偷看了一下她的側臉,她的表情十分嚇人。
她皺起了眉頭。
聽到我的反問,她輕輕一笑說:
他也對我感到幻滅。我曾經聽過他對別人說過。
她的聲音縹緲。隨意地撥開我的手,站了起來,一個人自顧自地開始走動。
她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突然回過頭望著我。
緋紗子的聲音湧現出舊時的情感。
說得也是呀。因為太美而有所幻滅吧。
我和她慢慢地並肩走在人行道上。

1

我也回看著她的眼睛。
海浪聲從四面八方襲來,我感覺失去了世界的依據,立刻不安地睜開了眼睛。
那裡有個小公園,小時候我經常要人帶我去那裡。
然而從剛剛開始,我便一直為無法確定她的印象而感到困惑。
少女安靜地躺在床上思考。
你看,就是那花呀。為什麼呢——我就是覺得非常的懷念。
不知道是否發覺了我的警戒心,緋紗子很懷念地看著遠方天空,那裡曾經有教會聳立。
我什麼都看不見。我根本都看不見了啊。我是不可能的。當時只是個弱小無力小女孩的我,怎麼可能做得到?
我又開始感覺有些錯亂,已遺忘的警戒心再起。
過去那個神聖的少女,如今為了討別人歡心,居然變成了出賣自己丑聞的過氣藝人。一想到自己花費多少工夫,竟是為了聽見這種聲音,憤怒和徒勞的感覺同時湧現。
白色乾燥的石頭,吸收了陽光變得溫熱,但不至於難以忍受。才一坐下,我才發現自己因為太緊張,其實已經很累了。
那裡靜靜地擺了一張白色石頭長椅。S字型的大型情侶椅。
難道她剛才那種卑賤的樣子是演戲?
你說,對吧?
我不太高興地反問。對於我的質問,她依然沒有回答。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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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尋找另一個國度。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夢的國度。當世界消失、充滿永遠的安靜時,一個只屬於他們兩人的國度。
當發生什麼不合理的事時,人們總會找理由:巨大的陰謀、邪惡的企圖。弱勢的我們不得不製造出那種東西;不得不要求比我們強勢的存在說明原因,甚至將責任轉嫁給他們。
難道我的想像錯了嗎?大家帶著一臉陶醉描述的她,真的和我眼前的她是同一人嗎?
看見小公園了。
可是萬一真的發生什麼事情呢?
少女冷靜地分析那聲音。
難不成她想帶我到沒人的地方,也要滅我的口?
暴風雨來了。奪走一切的暴風雨,同時也是帶給我一切的暴風雨。
跟我們家的花是一樣的。好懷念呀。你說那花的名字叫什麼呢?

12

很久以前,那些兒時看過的顏色就足夠了。只要靠著記憶中的顏色,我就能夠活下去。在我腦海中的藍色、紅色,是那麼的鮮艷美麗、嬌嫩清新、充滿活力。比起真實的花朵,不知要美上多少倍。
她的手指做作地在腿上纏繞著。
可是我們都發覺彼此很相似。我們知道自己對這個世界難以適應。無法認同那種毫不反抗、只想和這個世界妥協的人。我們不相信自己的善良和溫柔,也都發現了這個世界的表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世界。
他到夢的國度了嗎?那我呢?我現在是在夢的國度嗎?假如是的話,那我的旅行應該結束了。我的旅行真的結束了嗎?
海水拍打上岸。
感謝這填滿世界的聲音,讓我們之間的沉默不至於太難受。
就在那一瞬間,卑微的笑容讓她一下子變老了,就像臉上出現裂痕一樣令人怵目驚心。
陽光燦爛,看起來似乎還很炎熱,但初夏時的新鮮早已褪色,勉強還殘存一些輪廓而已。
為了與你相逢,我獨自行旅至今。
令人不安的沉默支配了世界。
每一次醒來,都會有的失望和倦怠感。這是她已經很習慣的感覺。
我回答,感覺好像不是自己的聲音。甚至能和她這樣子說話,我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沒錯,對他們一家人來說,那一天肯定也將是個特別的日子。然而現在只有在這個家中的少女知道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特別的定義,和其他家人、鄰居們所想的不太一樣。
她很確實地醒來。就像打開開關一樣,聲音一下子流進她的身體裏面。而且也能感覺到房間天花板的高度。
假如你說去死,那個人也會照做吧?
我一不小心脫口說出責備的言詞,但她仍然面無表情。我的話對她而言不痛不癢,她心平氣和、文風不動。
上面有著黑色線條的紅花圖案。緋紗子的手指慢慢地沿著黑色線條描摹。
啊,這個家永遠都是這樣。這是個跟安靜、沉默毫無緣分的家。
我們一起坐在那長椅上。
你看,就是這張長椅。形狀很奇怪吧?因為椅背很高,所以看不見對面坐的人。可是上面嵌有彩色玻璃,還是可以知道有人。
因為逆光看不清楚,但她的瞳孔里應該有我的影像才對。
她沉默地將視線移向海洋。
未免跟過去的印象相差太多了吧,我心想。
你應該懂吧?你的心情應該也是一樣吧?
搖撼天地般的海浪聲充滿了整個山丘。
海浪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那是她的心愿。
真是不可思議。這些年來,我所想的都是有關青澤緋紗子的事。我幾乎都要忘記這一切起始點的他長什麼樣子了。將有關他的記憶推到一邊,一心思考著過去的那個事件,和之後發生的種種。可是像這樣子,青澤緋紗子站在眼前時,我卻老是想起了他。
她靜靜地吸氣,調整呼吸,不斷重複地將那些話刻在心裏。
一種我說不上來,但會引人不安、騷動神經的成分。
她的輪廓消失在紅色海洋中。
我們絕對不是男女朋友。甚至在大學的讀書會中,我們的關係還很疏遠。
這該不會又是她設下的什麼陷阱吧?
我在浪濤聲中思考。來到這裏的過程,還有在這條長路的開端,他寫來的那封信。寫信的人年紀不再增加,我卻和放在抽屜里的那封信逐漸老去。
我聲音尖銳地大叫。
什麼都沒有。沒有人出面指認她就是主謀——除了大家的猜測和期望之外。
男子和少女都很喜歡那個短暫、不知下次會是何時、消極的約會時光。當少女和別人在一起時,男子不會上前,因此也沒有其他人看過他們說話的情景。
最近聽過的音樂、星星運行軌道或牽牛花藤旋轉方向等科學話題、希臘神話和日本神話《古事記》的相似性、沒有面對現實必要的理性與知性的世界。這些形而上世界所編織而成的美感,就是他們主要談話九-九-藏-書內容。
現在的我只有繼續等待。等待著悠然漫步、看著防風林搖晃的她開口說話。除了這樣,我已經沒有其他事可做了。
光的粒子打亂了輪廓。
兩人曾經針對那個瞬間聊過。
至今,少女仍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她也從來都不想知道。
她聲音安靜地回答,但語氣黯然,聽不出有「奇迹式」的喜悅。
好像有聲音告訴她:肯定是一種罪吧。
因為用來交換和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可是為了自身的生存,她無論如何都要得到才行。
有時候,交談會突然停止,海浪聲也不見了,魔法般的寂靜就這麼出現了。
她開始粗暴地用手上的鴨拓草拍打周圍的草。
原來你是阿順學生時代的朋友呀。那個奇怪的男孩子。鄰居三兄妹里的老二。好懷念呀。我記得他老是坐不住,又很喜歡逗別人笑。
我問。
聽她這麼一說,熱心的市民們也無法繼續維持推動保存的心情,遲早拆除作業又會重新開始吧。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為什麼如此不安?
所以是我的不對嗎?少女心想。像這樣保持沉默的我是錯的嗎?
夕陽漸漸西下,灰濛濛的雲朵飄向空中。不管天氣如何晴朗,晚霞的雲彩最後總會偷偷佔據天空。不知道那些雲是從什麼地方跑出來的呢?
就像那名刑警和寫那的小滿一樣,你也認為我是兇手書所以才來接近我的吧?一看到你的眼神,我就知道。因為時效中斷了嘛。你想等我在這裏向你自白嗎?想挖到什麼獨家消息?還是說你要為阿順復讎呢?
青年始終專心聽著她那不期然而出的熱烈語調。
為什麼要問我這種問題?我怎麼可能知道?我又沒有辦法讀那首寫在紙上的詩呀。就算上面寫著再怎麼精彩的詩句,只要沒有人念給我聽,對我而言就等於是空的。你知道那是多麼殘酷的事嗎?就好像在圖書館裏面,只有我一個人在是毫無意義的。
那聲音沒有回答少女的問題。
突然間,巨大的海浪聲打破了靜默洶湧而來。
我知道她生氣的臉上冒出了什麼東西。
青澤緋紗子的眼睛已經看得見了。
他的聲音靜靜地在她腦海中響起。
是呀,幻滅了。因為過去我的世界一直都很有趣,所以剛開始無法適應。
她的聲音有種安靜的絕望。
她想忘掉那個事件,是因為有其他理由吧?一如許多證人的懷疑一樣,她是否就是該事件的主謀呢?
原來她是這樣的女人呀。
我偷偷瞄了她一眼。
一想到這裏,我不禁愕然。
緋紗子說完,指著松林的方向。
教會的孩子們。她向那些很想知道他名字的孩子們介紹說,他是「我的友人」。孩子還以為那就是他的名字。他們很高興地喊著青年:尤金、尤金。
感覺好像已經走了一段很長的路,又感覺時間其實很短。
那不是我知道的她!那不是大家口中所說的她!
我聲音沙啞地說道。

7

教會裡面有個孤兒院。我母親常常過去,送聖誕禮物和點心給大家。每一次我都會陪著一起去。因為我喜歡聽海浪聲,常常和阿君嬸一起到那個公園,坐在那裡聽上好幾個小時。
她的眼睛就像是看著多年來看過的風景一樣,始終看著海的遠方。
我小心翼翼地詢問。
我們並肩眺望著遙遠的水平線。
我不禁懷疑是否聽錯了。
我們在沒有什麼人的海邊小鎮,一邊看著眼前的大海,一邊迎著風吹。
幻滅。真要說的話,感到幻滅的人才是我呀。

10

那是企圖恫嚇兩人、令人心頭一驚的巨響。兩人同時都被驚嚇得顫抖不已。恐怕就是在那一瞬間——少女不經意說出願望的那一瞬間,就是一切的開端。
我被她所吸引。我深深地被眾人口中的她所吸引。之所以到今天都無法停止調查,也只是因為一心想要見她一面的關係呀!
緋紗子很會說故事。流暢平穩的聲音,給人一種想繼續聽下去的心情。
我閉上了眼睛。
她對著海洋敞開雙臂。
於是現在,我和她站在這裏。
嘈雜的聲音此起彼落,拖鞋啪搭啪搭的聲音在走廊上迴響。
遠處可以看見黑松林。
她的表情看起來很滿足,也很自傲。閃閃發光的眼睛里映照出帶有熱氣的水平線。
究竟從什麼時候起那成了她最大的心愿呢?時間已經久遠得讓她想不起來了。
在這之前,我明明吃了很多苦,但如今,一切就像是在夢境之中。
夠了,少在哪裡裝模作樣了。
天使?你在說些什麼呀?
她像跳舞般地擺動雙手。
瘦弱的中年女子邊走邊喃喃自語。
一陣巨大的浪濤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走在我身旁的,不過是接受眾人妄想的幻影而已。
高台上可以俯瞰海邊的步道,是傾斜度不太大的下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