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看到了什麼？

「不曉得，校長的親衛隊遇到每個人都這麼說。」

「又來了，每次都這樣！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我？那眼神好像在看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似的！為什麼要這樣看我？你到底知道些什麼？為什麼我會在這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我真的有那麼奇怪嗎？我每次說話，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你明白那種被人家說『你不是理瀨』、『你不是我認識的理瀨』是什麼樣的心情嗎？」

理瀨不懂這句話的意思，訝異地注視校長。

「但你知道大家怎麼說嗎？他們一定都會說，都是因為那個二月來的女孩，所以才會接二連三發生恐怖的事。」

憂理拋下這句話，隨即端著托盤站起來。理瀨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慌忙起身跟上。兩人迅速走出餐廳，彷彿要斬斷周遭緊追不捨的日光。

「怎麼這樣……」

「哼！聖果然還是那副德性。」校長雙臂交疊在桌面。

「和聖他們在溫室談些什麼？」

「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也是有多重性格的女孩，所以你的朋友會覺得你變了，一點也不奇怪。」校長的臉上浮起一抹淺笑。

「是嗎？會讓你在二月入學確實有許多原因，其中之一是因為你很特別。」校長拿起擱在煙灰缸上的煙，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煙。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理瀨一時愣住，別過頭咳嗽，企圖掩飾。

「理瀨，你不能認輸！因為你沒有錯，今天一整天，不論誰說什麼，你都當作沒聽到。」

踏進寬廣餐廳的瞬間，理瀨發覺所有人的視線全一齊轉向自己，全身頓時僵硬不已。

「憂理，昨晚真是抱歉，還丟給你收拾。我好像真的感冒了。」

理瀨覺得瞞不住憂理，決定據實以告。

「你別在意，那是意外。」校長答得很乾脆，並點了根煙。

機械化地將湯往嘴裏送，對面的憂理正拚命抑住滿腔怒火。冷靜點，冷靜點，理瀨！如果憂理在這時發飆，我又一臉狼狽的話，不就正中那些傢伙的下懷了。頭好痛，湯又好燙……

門外的走廊傳來騷動的嘈雜聲，氣氛不太尋常。

腦中閃過各種影像——在雪中疾駛的列車、不見的舊皮箱、濕地中的少年、敞開的窗。

理瀨沉默地輕輕頷首。

「太過分了！為什麼要扯到我身上？」

「好恐怖！她的死狀好慘！」

多重性格？之前也有人也對我這麼說過，是憂理嗎九-九-藏-書？

又是那種眼神，難不成他知道我說謊？

理瀨將昨晚發生的事全盤托出，包括看見黎二，以及好像有人侵入房內等，唯獨沒提到那本書被偷的事。

「我想，我們的談話內容與那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那是很私人的事。」

「沒有，根本沒有靠近。」

「特別？哪裡特別？我明明什麼才能都沒有。」

「不過，到底是誰下的毒手？還是說，那根本是一場意外？」

「我開始說出自己的事。我告訴他們，我在一年前發生意外，導致意外前後的記憶完全喪失，並坦白因為無法將記憶中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連結起來，所以覺得混亂不已。他們聽完都很吃驚，但聖對我似乎還有一些疑問。」

頭開始刺痛，理瀨咬緊牙根。

敞開的窗。

「我……」理瀨愣住。

理瀨頓時覺得全身氣血逆沖，她想起尖塔燈光中浮現的人影、露出窗外的雙腳，還有神情猙獰、匆忙離去的黎二。

「對不起，憂理。都是因為跟我在一起才會這樣。」理瀨細聲道歉，不禁哽咽。

「你奶奶也說，你很聰明，反應很快，能一眼看穿別人的心思。」

理瀨垂著眼、緊緊抿唇走進餐廳。雖然憂理也毅然決定照往常那樣與理瀨聊天，但周遭的氣氛似乎令她有些為難。理瀨打從心底對憂理深感抱歉，也對這位堅強的朋友感激不已。

校長突然轉換話題，令理瀨一臉訝異。

心中有什麼潰堤而出。理瀨抬頭看向校長。

扮成女子的校長、手持獵槍的校長、敞開的窗、昏暗的房間、背上插著刀子的修司、天花板上的黑影、二樓敞開的窗子、大叫的麗子、蓋著毛毯倒卧在地的麗子、慟哭的憂理、抽煙的聖、沒有鏡子的宮殿、桌上的馬克杯。

憂理與理瀨迅速領了餐點，選了一處角落坐下，隨即察覺親衛隊那些人刻意從遠處的位子移到她們附近。

關於那本書的內容，從校長口中聽來，還是有很多令人納悶的地方……

「聽說還有鳥在傷口上拚命啄。」

「約翰他……」

最近愈來愈不相信自己了，總覺得有個不是自己的東西正逐漸侵蝕自己。就像發高燒時，何種身體不屬於自己的錯覺。

憂理在理瀨之前走出房間，兩人無視於那些在走廊上看著她們竊竊私語的人，迅速走出宿舍。光這樣就夠令人厭煩了，然而，當她們一定近餐廳，便有一群九_九_藏_書群學生圍在附近指指點點。看樣子，謠言比想象中傳得更快、更誇張。

「那些人是什麼意思！沒看到別人在吃飯嗎？而且對曾是她們一員的人，居然說得出那麼殘忍的話！」憂理滿臉通紅，聲音顫抖地說。

「有沒有關係由我決定。說吧！我想知道。」校長突然站起來，端了一杯紅茶過來。

眼前敞開的窗變得好大，外面一片昏暗。

「『真的』是什麼意思？你認為我說謊嗎？」理瀨忿忿地反問。

「聖似乎從很早以前就覺得我很奇怪，認為我是個讓人摸不清的人。他一直質問憂理與約翰對我的看法，我那時在暗處偷聽了他們的談話。憂理與約翰都說不太了解我。聖對我的疑慮很深，還說我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

「聽說是因為半夜肚子疼，去拿葯時撞見的。」

昨夜的事有如一場夢，溫室里的談話、風雨中的迴廊、尖塔上的人影，與那本不見的書。一想到這裏，她無力地回頭瞥了一眼書桌——那本書真的不見了。心情極度鬱悶，腦海里甚至閃過怎樣都好的氣餒念頭。想起之前為了藏那本書，以及該拿它怎麼辦等問題而傷神不已，如今，這本書從眼前消失或許反倒是好事。

雖然沒被人當面說些什麼，但那混雜惡意與好奇的情感漣漪，仍藉由嘈雜的人聲與空氣傳遞過來，滲入全身。

校長定定凝視理瀨的臉。

「沒錯，我的確在那附近。」

「不，我想不起來。」

「你怎麼回答？」

「不，是我太粗魯了，居然甩女孩子耳光，因為看你一時失控……」校長再次交抱雙臂，自言自語似的低聲說，「抱歉，你現在冷靜點了嗎？」

下一瞬間，眼冒金星，倏地回神。

理瀨驚覺自己被甩了一個耳光。

坐起時便覺得好冷，一下床又發現全身各處疼痛不已，似乎是感冒了。

「說得也是，那就這樣吧！」

「理瀨，昨晚你是不是有去尖塔附近？」憂理深吸了一口氣，直視理瀨的眼睛。

「為什麼是二月？為什麼只有我在二月入學？約翰明明只差我一天，為什麼他就可以在三月入學？」

理瀨機械地擺動雙腳，出神地想，白晝已經變長，這裏的景色與初見時完全不同。

「不行，首先你得說明一下感冒的理由。我拿點感冒藥給你，跟我來。本來一早就想找你過來談談，但又想到要你翹課也不太好。」校長不待理瀨回read.99csw.com應，徑自走向前方那棟房子。

「聖還說……」理瀨稍稍停頓，「校長是不是刻意做了些事，企圖打壓我。」語畢，她將視線移到疊在膝上的手。她知道校長正一臉興味盎然地看著她。

真奇怪，總覺得怪怪的。這記憶好像混入了什麼異物……

「什麼？」

「亞沙美死了。」憂理囁嚅道。

「看來你真的不記得了。」校長也看著理瀨。

理瀨無奈地輕咳，踉蹌地跟在校長後面。

亞沙美是死纏著約翰的那個女孩。

為什麼不說出自己看到黎二？因為她認為黎二肯定是為了別的事才去那裡，更何況，她不想被黎二得知自己看見他的事。

磚造房屋矗立在澄澈晴空下的樣子有如一幅古老風景畫。

「有人看見你昨晚出現在尖塔附近。」

校長靠在椅背上，直直地注視理瀨。

理瀨無力地搖頭，「如果請假休息，不曉得又會被說成什麼樣了。放心，我不會亂來。」

理瀨輕輕嘆氣，聽這語氣，看來她不說就別想回去了。但是換個角度想，這也許是問清楚一些事的好機會。

理瀨臉色蒼白地換衣服，準備出去吃早餐時，一向早起的憂理碰巧開門進來。

「看見我？是誰？」

「你來這裏后，情緒一直很不穩定，這是拒絕我的表示？還是……」

「理瀨，走吧！這裏的空氣太糟了。」

「校長，你知道在大家之間流傳的謠言嗎？」理瀨看向前方低聲說。

「哦？」校長專心地聽理瀨述說，並在杯子里倒入紅茶。

「是嗎？」

校長神情嚴厲地高舉著手。

「理瀨，你很可能中計了。」憂理專註地聽完，蹙眉說，「現在大家都在談論這件啊。不用親衛隊那些人多嘴什麼，只要說看見你出現在尖塔附近，結果就夠你吃不消了。你應該也能想象大家會怎麼想，可能有人會說因為亞沙美死纏著約翰，所以你憤而行兇之類胡謅的話。」

理瀨全身虛脫似的輕輕點頭。

不能聽，不能在意，這件事與我無關。不過，頭真的疼得很厲害，而且很想吐，但我得喝完這碗湯。今天這碗湯為什麼特別燙？幾乎要燙傷舌頭了。

理瀨移開視線，咳了幾聲。

「就是……那回事……」

「素質？什麼素質？」理瀨以眼神訴說著她有多渴望知道答案，卻發現校長的眼中浮現他現在絕不會說的決心。

理瀨聽他這麼一說，更覺不安。她拚命回想，仍找不到任何九九藏書曾與這種令人印象深刻的人見過面的記憶。

「那麼，有人從塔里出來嗎？」

「好了，昨晚你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現在依序一件件告訴我。」

低氣壓完全遠離，天空漸漸變得乾淨。

然而，坐在大書桌前的理瀨卻愈發感受到來白眼前男子的強烈壓迫感。

「噓！」憂理豎起食指抵著唇，瞄向門口，示意也許有人正在外面偷聽，「總之，不論你聽到什麼都別理會。而且你既然不舒服，今天還是多休息比較好。要不要我向老師說一聲？」憂理露出探詢的眼神。

「什麼？」

「嗯，有人親眼看到。」

「然後呢？」

紅茶的香味竄入鼻子里。好香的味道。

「不，我沒惡意。你還記不記得，你發生意外前，我們曾見過面？」

出現在面前的是穿黑襯衫、雙臂交抱的校長。一看見他那彷彿能看穿一切的眼神，理瀨頓覺雙腳癱軟無力。

理瀨戰戰兢兢地環視四周，沒有任何一扇窗是開著的，外面是已近黃昏的天空。

「天曉得。總之，校內又要掀起一番波瀾了。好了，我們去吃早餐吧！」

「似乎是昨晚從塔上摔落。一個早上去練網球的學生髮現她的屍體卡在尖塔下方的岩石堆里。聽說死狀凄慘，全身骨折。」

頭抽痛著，理瀨蹙眉，突然又覺得不太對勁。

「果然真的和……」

「可惜她長得那麼可愛……」

屋內也與初次看到的不同，換上了極富夏日氣息的擺設，窗戶掛上令人感覺涼爽的窗帘。

「你沒有登上尖塔？」校長神情嚴肅地確認。

是誰在那場暴風雨中看到我？那個人為什麼那麼晚了還在外面徘徊？不過，那時我的確在尖塔附近，換句話說，那個人那時也在外面。

往窗外看，天空陰沉，但厚重雲層倒已徐徐消散，看來暴風雨已歇。

雖然明白憂理說得沒錯，但這一整天真的很難熬。加上感冒癥狀愈來愈嚴重，注意力無法集中，上課內容根本沒聽進去。每位老師都在開始上課前，簡單告知昨晚有學生意外身亡，要大家一起默禱。每次理瀨都會被不懷好意的視線刺傷，休息時間也被謠言傷得內心隱隱作痛。好不容易漫長的一天終於結束，早已身心俱疲的理瀨，第一次發現能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是多麼令人感激的事。然而，正當理瀨拖著沉重腳步，準備回reａd•９9csw.cｏｍ宿舍時，有個人擋在她面前。

憂理看了一眼走廊，將房門關上，認真地凝視理瀨。

「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發現。就算我現在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總之，在你失去記憶前，我們會見過幾次面。」

「我現在不能告訴你，只能說你很特別，希望你能相信這句話絕無惡意。」校長優雅地繞過書桌，然後坐在上面，視線與站著的理瀨齊高，「你有很棒的素質。直到你自己察覺之前，我都不能讓你離開。」

「怎麼了？」理瀨擔心地問。

理瀨無奈地全盤托出——被聖叫出去、比憂理晚到溫室；回房后聽到有人敲門，一路跟蹤那個人，直到對方消失在通往尖塔的路上；因為不敢再跟，正打算回去卻瞥見尖塔亮起燈，發現有人從窗戶墜落，而且還有個人站在窗邊。

那眼神，那烏黑的雙眼，那黑暗棲宿其中的雙眸——理瀨冷不防地說：

「沒有，沒看到。」

又要去那房子了，討厭的記憶一一蘇醒。

理瀨不知不覺地站起來，無法壓抑自己歇斯底里的聲音。敞開的窗。沒錯、就是現在，有個秘密培育的邪惡東西就要從我體內飛出來，我明明不想這麼做，也不能讓那東西飛出來！

正說著，理瀨就被憂理緊繃的表情嚇了一跳。

「對不起，我好像感冒了，真的很不舒服，可不可以明天再說？」

「然後我……」

「聽說她出現在尖塔附近？」

「就是啊！」

「奶奶這麼說過？」理瀨驚訝地看著校長。

「為什麼那麼晚了還跑出去？」

「她還說你從小就演技一流，常常被你騙呢！」校長輕輕頷首，以手背輕撫理瀨變紅的臉頰，「不論哪一種類型的女孩，你都能演。」

聽到這些刻意挑釁的書語，憂理不滿地挑眉，理瀨對她輕輕搖頭，試圖專心品嘗面前這碗湯，卻食不知味。

「理瀨，回去前可以聊一下嗎？」

翌晨，一醒來便覺得頭好重。

「對不起，我、我……」理瀨捂著被打的臉頰，垂下頭。

「我想回家。我不懂為什麼我一定要來這裏。大家都用那種輕蔑的眼神看我，讓我覺得好累。我只要能一直和奶奶、哥哥們在一起就很滿足了。都是我的錯，現在居然連憂理也被人用那種眼光看待。我想回家，我想離開這裏。」

「那時的我是個什麼樣的人？」理瀨好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