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二轉身離去。理瀨凝視他的背影，卻看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了下來，微微回頭。

「感覺很適合你。」

「我知道自己身上背著罪惡，所以才會想為那傢伙做點什麼。」

突然發現自己竟不自覺地在書桌前打起盹來。

「難道你知道兇手是誰？」理瀨想起那時圍坐在一起的人。雖然反覆觀察了眾人的表情，但仍看不出誰是兇手。不知不覺間，潛藏於心的疑問竟脫口而出，「那天晚上，你為什麼會從塔內走出來？」

「黎二去當飯店接待人員一定能立刻勝任。」理瀨邊接過杯子說。

兩人臉上綻放笑顏。

黎二安慰似的拍拍理瀨肩膀，輕輕從理瀨手中掙脫。

「等等！」理瀨不由自主地出聲叫住他。

「前陣子那個不關你的事。」臉依舊轉向一旁的黎二突然說。

「你還在磨菇什麼？不是要喝茶嗎？」黎二利落地開始準備，快步走去茶水間拿熱水。

圖書館里只有零星幾位學生，他們之中肯定也有人在打瞌睡。

黎二看著她，快步走過來將手上的書放在桌上。

「不知道，大概我很惹人厭吧！以校長為首，有不少傢伙看我不太順眼。」黎二不層地說。「我待的是隔壁那座尖塔，突然聽到慘叫，接著就看見有人從隔壁尖塔摔下去。」

「咦？」理瀨抬頭看黎二，發現他的眼睛正靜靜地看向某個遠方。

「沒看到有人站在窗邊嗎？」

「是嗎？我又沒看到，你該不會在吹牛吧？」

一想到此，就有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

「你知道就好。」

理瀨一時會意不過來，愣愣地看著黎二的手。

「才沒這回事。」

好像在做夢，而且是如此美妙的夢。自己與黎二那線條優美的眉毛、沉穩的淺褐色眼睛竟然靠得這麼近。這就是原本的黎二，溫柔、體貼、風度翩翩。

理瀨這才察覺黎二原來在邀自己跳舞。她自然地握住九*九*藏*書他的手，兩人在中庭翩翩起舞。

理瀨一語不發地獨自站在中庭。

理瀨抱著書，辦好借閱手續，便走到家族常用來聚會的中庭，平常總是有人坐的長椅，現在卻是空蕩蕩的。

「接著，母親咯咯大笑地從我後面走進來，我至今還無法忘記那時她說的話：『這下可真的成了廚餘呢！』於是我反射性地抓起放在砧板上的菜刀……」

微暗的圖書館一片寂靜。一到暑假，職員便采輪班制上班，所以十分冷清，學生人數也只剩平常的三分之一，校內一片寂靜。自從憂理前往東京觀賞舞台劇和電影后，今大又一整天沒和人說話了。

「原來如此。」黎二嘆了口氣，「我想我大概也被同一個傢伙騙了。我收到一封匿名信，對方約我在尖塔內碰面。」

「不，你不明白，就像我的事，你根本就誤會了。」

「我？」

「哦，我想起來了。我那時完全沒注意到它掉了，還四處找了一下。」理瀨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努力以平常的語氣回應。

「什麼意思？」

「那就怪了。」黎二沉思片刻。

理瀨道出自己發現那本書後暫時帶在身邊的經過，黎二頗感興趣地聽著。

千萬別相信任何人，難道這就是教訓？

夏季天空在中庭上方呈四邊擴展。

不知不覺間，兩人停了下來，華爾茲依舊緩緩流瀉。

「黎二將來想做什麼？」

黎二語氣平淡地繼續說，理瀨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理瀨依序說明事情經過。不知為何，她竟能當著黎二的面，將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說出來——自己因為遭遇意外而喪失記憶，向聖他們告白、被誘騙出去、目擊塔上發生的事，還有看見他從塔里走出來的事。

「我和那傢伙，誰比較厲害？」九-九-藏-書

然而，理瀨心中卻有一種莫名的絕望。

「內容呢？」

理瀨揉著惺忪睡眼，瞧了眼手錶，慌忙起身。

「那個是指什麼？」

「好啊，那就來驗收一下吧！」黎二倏地站起，伸出手。

「但我母親卻虐待她，兇狠程度簡直令人髮指，所以妹妹身上總有很多瘀青。妹妹的生母是個酒鬼，雖然住在一起，卻完全不關心她。我為了保護妹妹，與母親的衝突愈演愈烈，她大概無法忍受自己的兒子居然護著別人的女兒吧！」

「可能是之前的學生藏在那種地方的吧？但為什麼要藏起來？而且，依校長所言，那本書應該蠻舊的，但我看到的並沒有那麼舊，頂多是二十幾年前的書吧！因為是自製書，沒有版權頁，所以也不曉得是何時出版的。」

黎二的舞步不再輕快，聲音也變得苦澀。

「為什麼？」

「內容也和校長說的有些出入，裏面的確是描寫這裏的校園生活，但頂多隻能算是枯燥乏味的日記，稱不上是小說，不怎麼吸引人，我是勉強撐著看完後半段的。」

「我殺過人。」

「幹嘛？」黎二愣住，一臉訝異地回頭。

理瀨盯著黎二的下巴。

「而且殺的是我母親。」

理瀨覺得有些憂鬱，只要在這裏待上一天，表面上就得過得一如往常。她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坐上長椅，手托著腮撐在木桌上。

「理瀨，那天你是不是掉了東西？」

「呃、那個……」

「是嗎？」

「就是『殺死亞沙美的兇手就在我們之中』的問題，那時不是有兩個人回答YES嗎？他們並不是指你。」黎二斬釘截鐵地說。

「雖說是母親，但我們幾乎沒一起生活過。我是個生父不詳的私生子，從小就這邊住，那邊待地被他人推來推去，後來因為財產繼承的關係，我母親想利用我才收養我。我家真的很糟糕，雖然是有錢的名門望九*九*藏*書族，家裡卻是妻妾同住，此外還有來歷不明的妓|女、同父異母的孩子們等等，總之是一大群亂七八糟的人住在一起。對我而言，我至今仍不認為那女人是我母親。但我有個同父異母，小我三歲的妹妹，因為我沒有兄弟姐妹，所以特別疼她，她也總是喜歡黏著我。」

「其實你還蠻適合當老師的。」

「……就是這麼回事。」黎二深深地嘆口氣，「總之這是擁有四百多年歷史的望族醜聞，為了壓下這件事，我於是被隔離、幽禁。因此，這樣的我無法保護任何人。」

衰弱的神經已經一點一滴慢慢回復。之所以會如此，全因為那時家族聚會玩的遊戲實在太傷神了。

理瀨深吸了一口氣。

「沒錯。約翰、憂理，還有我都是。我們都很會說謊。」

黎二一臉驚愕，回頭看著理瀨，理瀨也看向他。

「但我終究還是保護不了。」

黎二想放開理瀨的手，理瀨卻緊緊抓住不放。

「誤會？」

真是的，居然睡了那麼久。

「看吧！」

「你在幫我看手相嗎？快點站起來。」黎二不耐地說。

華爾茲彷彿溶入了夕陽，持續流轉。

「就是聖設計的那個討人厭遊戲。」

突然，黎二突然從小樹叢另一邊走入，看到理瀨時只說了句：「啊，抱歉。」便轉過身。

「才不一樣。」黎二突然別過臉喝了口紅茶。

「你怎麼知道？」理瀨腦中一片混亂。

「哦，那個。是什麼不關我的事。」理瀨裝作不以為意地問，心卻隱隱作痛，那道傷口果然還沒痊癒。

「咦？」

黃昏時分的橋色陽光映照出黎二的側面輪廓，看起來彷彿一幅宗教畫。雖然約翰也很像宗教畫上的天使，但黎二更多了點僧侶或殉教者般的聖潔感。雖然從平常的言行舉止看不出來，但他真的很美。

理瀨紅著臉坐在長椅上。話說回來，黎二的動作真的很靈巧，不https://read.99csw.com論做什麼，看起來總是那麼利落。那時跳舞的樣子也是，相較於平日的粗魯模樣，舞姿竟意外地優雅溫柔。

「不好意思，我……」

這股鬱悶感與焦慮，以及總是沾附在背上的不安究竟為何？我也許永遠都無法從這裏出去了，校長或許根本就不打算讓我出去。一想到直至高中畢業時，還得在這裏熬四年，我就無法忍耐。難不成這也是約定之一？也許奶奶和哥哥們覺得我已經變了，不是以前的我，所以覺得我不回去也沒關係。

「水藍色的胸花。你在路上遇到我時，沒察覺東西掉了便跑走了。」

黎二握著理瀨的手勁加重，讓理瀨不知所措。

「是華爾茲。」

「呃、那個、要不要一起喝茶。」理瀨不安地說。

「黎二吧。」

「看來你真的沒說謊。」

「我有一本書在那時被偷了。你還記得我們四人去校長家參加茶會時的事嗎？校長不是說有一本關於學校創立的書？」

「被你這麼說，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好高興的。」

「將來嗎？」黎二陷入沉思，「我沒想過這事，可能當個業餘小說家吧？」

「那天晚上，我……走到那附近。」

「我？我討厭小孩子。」

理瀨發現「那傢伙」指的是麗子。

「意思不是一樣嗎？」

「被你這麼說，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好高興的。但有一技在身也不錯。」

夏至那天，與憂理、約翰一起在山坡時感受到的透明哀傷再度湧現。那一天是白晝最長的一日，隨日子一天天過去，日照時間也會愈來愈短。那是一種處於頂點時，卻能預見毀滅的預感。或許，這個瞬間是我們在這裏的日子中，最美好的時刻，之後等待我們的是……

「原來如此。」理瀨總算放心，累積在心中的鬱悶吐出后，語氣也變得輕鬆多了，「現在想想，騙我出去的人應該沒想到我竟會走到尖塔那邊。因為只要設法讓我離reaｄ.99csw.com開房間幾分鐘就可以了。」

「理瀨，你最好別太輕易相信別人。」黎二突然很認真地說。

「嗯。我們之中，最正直的人就是聖，其他都是很會說謊的傢伙。」

「那天，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放學回家，看到妹妹奄奄一息地被塞在廚房的塑膠桶，她的手臂骨折，腫起的臉上傷痕纍纍，喉頭還插著一把裁縫用的尺……」

「沒這回事，只是看到有人仗勢欺人，我心裏便會很生氣。」

「你很沒禮貌喔！我跳不好是因為光湖指導無方，和約翰跳時就很順利。」理瀨試圖向一旁竊笑的黎二辯解。

「我顫抖拔出那把尺，立刻噴出好多血。妹妹在臨終前，用盡全力喊了聲『哥哥』，然後就這樣走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

「黎二……」理瀨鼓起勇氣出聲，卻無法再吐出任何字句。

新學期開始后，和大家能再像以前一樣相處嗎？

「啰嗦！」黎二雙手一次拿齊熱水瓶和杯子，「坐下吧！你這傢伙還是一副呆樣。」

獨處的時間一久，氣力便開始無止盡地萎縮。

「會嗎？但你做事很有毅力，也很愛護弱小，不是嗎？」

「我站的位置看不見隔壁尖塔的窗內。我嚇得全身僵硬，覺得很害怕便一溜煙地跑了。」

雖說如此，但理瀨並不覺得孤獨，還蠻高興又過了安穩的一天。

「這不能說。」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迷糊。差點忘了告訴你，東西在我那裡，下次再拿給你。」黎二微笑說完，轉身離開。彷彿吃了敗仗似的低垂著頭，慢慢走遠。

理瀨低頭看著杯子，黎二目不轉睛地凝視她。

黎二的聲音微微發顫。

「你那時有跳好嗎？」

理瀨抬頭，視線與黎二對個正著，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突然，從遠處傳來音樂聲，不知是誰在屋外播放音樂。

我到底在這裏做什麼？早上起床、用餐、做作業、讀書、用餐、讀書、睡覺，雖然並不會討厭，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