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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她打過這個電話嗎?」
「我在青春期時,也曾為粉刺和雀斑痛苦不堪。因自己無法左右的外表而被人說三道四並受到欺負時,內心的憋屈和苦惱是深有體會的,至今也仍然記憶猶新。我覺得,只要將這份感受真誠地傳達給三宅,她一定能夠接受。」
「不論男女,問題學生在尋找欺凌對象時,很容易盯上有生理缺陷的學生。肥胖、矮小、難看等等。這就是殘酷的現實。三宅一定受到過大出他們的嘲弄和欺負。她本人想極力隱瞞,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喂,我是校長津崎。」他那雙小圓眼睛急速地眨巴著,「對不起,聲音有點小,聽不太清楚。」
「是什麼樣的觀眾來信?」
「她說剛開始時,她根本無法接受柏木的死,覺得自殺也好,事故也好,都極不自然。但她沒有進一步說下去。」
津崎校長立刻接著說:「是啊,您盡可多花些時間,急不得啊。」
第二次面談時,三宅樹理更加坐立不安,好像既害怕又生氣。
「是的。她的言語似乎經過深思熟慮,目的是引誘我們說出點什麼,或者說,探聽我們是否有這方面的懷疑。」
禮子立刻攔住了津崎校長的話頭:「不行。淺井不是主犯——對不起,我說過頭了。跟她接觸弄不好會使她左右為難,還會給三宅提供開脫的機會。」
「於是,我就有個建議……不,是懇求。」
「校長先生,您應該能夠理解。」禮子說,「您剛才不是說過,三宅由於臉上長粉刺,曾經被男生嘲弄過嗎?大出他們的三人幫應該也在嘲弄過她的男生之中吧。」
津崎校長像是受到了刺|激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估計她十分沮喪,覺得繼續追這條線索也沒用,便主動放棄了。
「那個欄目經常報道校園題材,所以我會知道。」
「對不起,考慮到她們兩人之間由力量強弱形成的關係,這樣的想象並非絕無可能。」禮子說。
所以這次一定要謹慎行事。
一星期後,三宅樹理果然再次前來出席面談。
津崎校長稍稍探出身子:「三宅是怎麼回應你們的問題的?」
「觀眾來信?」
事到如今,怎麼還……禮子笑了。
「怎麼問?你又不是老師。」
不管淺井松子與舉報信到底有多深的瓜葛,至少她沒有背叛三宅樹理。松子是為樹理著想的。
津崎校長戴上老花眼鏡,趕忙翻開資料。
公立學校里不願上學的學生自殺了,這一事件完全能成為他們製作節目的話題。但是,禮子心中還有另一種不祥的預兆。
「她給我的印象也是如此。我認為她應該減肥。」這似乎是個多餘的建議,「這個淺井和三宅關係密切。就某種程度而言,是三宅支配著淺井。」
「那是個胖胖的孩子。」津崎校長立刻回答九九藏書,「參加了音樂社團,有點馬大哈,但心腸很好。」
「這就是動機?」
寫舉報信的人就是三宅樹理。淺井松子應該是她的幫手,即使沒有幫助她,淺井也肯定知道三宅做了些什麼,只是她站在三宅那一邊,不肯說出來。
「請暫時不要驚動三宅和淺井。收到舉報信的事也不要讓更多人知情。調查報告以及如何應對表達過內心不安的學生,當然都由您來安排。」
這次,津崎校長沒有馬上回答。那雙圓眼睛眨了好幾下,他才開口:「哦,父親是畫家的那個三宅樹理嗎?」
「就是四中的增井望……」
「好像是,」津崎校長皺起眉頭,「說是收到了觀眾來信。」
「在這件事上,我覺得相比老師們,三宅更容易向身為警察的我敞開心扉。事實上,她正寄予希望的不是學校,而是警察。」
禮子點點頭:「尾崎老師也是這樣認為的,說淺井心地善良,也許是有意陪伴著處於孤立狀態的三宅。」
「三宅可能會說,寫舉報信的是淺井,自己只是在她的請求下幫了個忙;或者聽說淺井寫了舉報信,自己只是想庇護她,等等。」
沒想到津崎校長一口回絕:「這可不行。不管他們要來釆訪什麼,城東警察署的警官在場,那就太不同尋常了,事態會變得愈加複雜。」
禮子吃了一驚,反問道:「她父親是畫家?這倒是頭一回聽說。」
「第一頁是概況。這次參加調查的二年級學生,除去全員參加的一班,人數還不到總數的百分之四十。其中的大部分都表達了柏木去世后,他們對於自己的現狀和將來感到無以名狀的擔憂。擔心自己也會像柏木卓也那樣選擇死亡的學生有三人之多。」
「所以,問題是……」禮子在考慮該怎麼讓談話深入下去,「校長先生,您知道同在二年級一班的淺井松子嗎?」
「您為何會這麼認為呢?」
「三宅在跟人說話時,從不看對方的眼睛。」
「這個不好判斷,但她肯定知道信上寫了些什麼。在那種情況下,即使將信將疑,淺井也會對三宅言聽計從。淺井不就是那樣的孩子嗎?」
或許吧。但是,她的關心似乎並沒有傳達給三宅樹理。因為樹理沒說過高木老師一句好話。
津崎校長突然問了個較為深人的問題:「佐佐木警官,你認為淺井相信舉報信的內容嗎?」
「那封信當然是一派胡言。我對三宅還是剛剛有所了解,但對於大出、橋田、井口這三人幫,已經了解得有點煩膩了。他們沒做過那樣的事。沒有殺死柏木。」禮子猛地攤開雙手,「那個自稱目擊者的人如果真的看到過殺人現場,那他當時身在何處?應該也在現場吧?那他為什麼要在聖誕夜跑到學校樓頂上去?如果真https://read•99csw•com的看到了殺人現場,為什麼不馬上打110報警?為什麼不為柏木呼叫救護車?」
津崎校長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對了,他是男老師,還上了年紀——禮子心中暗忖。他沒有注意到三宅樹理那強烈得會在他人腦海中留下深深烙印的特徵。
柏木真是自殺的嗎?警察和學校有沒有故意隱瞞真相?把重要證據隱藏起來了吧?
禮子對津崎校長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這檔節目。津崎校長說了聲「請稍等」,用手按住話筒,對禮子說:「是這檔節目的記者。」
佐佐木警官似乎在代替三宅表達對三中教師們的不滿和失望。老師們不會幫我,所以我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或許津崎校長沒有注意到一點,或許他注意到了,卻沒當一回事。
說到一半,校長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兩人都吃了一驚,差點跳了起來。
「拜託了。」津崎校長低下頭,隨即又像回過神來似的說道,「是啊,我們也必須認真對待那起敲詐事件。說因禍得福會對增井有點失禮,但我們可以通過這番沉痛的教訓,盡量使大出他們改邪歸正……」
禮子用力搖了搖頭:「當然不是。我會按順序說明的。在此之前,請您先看一下第一頁資料。」
「還有一點,」禮子豎起一根手指,「她也頻頻提到松子,似乎想知道淺井在接受詢問時說了些什麼。她顯得急不可耐,坐立不安。她很想知道,淺井是否對我們說過三宅不想讓她說的東西。不僅是我,連在場的尾崎老師和佐藤醫生也都有同感。」
兩人同時陷入短暫的沉默。
這對禮子而言是個新信息。三宅樹理在談話時幾乎沒說起過她的父母,即使禮子主動提起,她也會把話題岔開。當時,禮子就覺得有些奇怪,現在就更摸不著頭腦了。
「雖然不怎麼出名,但也不是『星期天畫家』的水平。森內老師有一次去家訪,正好她父母都在,就在那時聽說的。據說還得過獎呢。」
「心裏擁有秘密時,負擔會變重。」
「虛假的舉報信,」津崎校長嘟嚷道,「能斷定那是虛假的嗎?」
所以她要借柏木卓也的死來報一箭之仇。如有可能,最好是將這三人趕出三中。
但是漸漸地,禮子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不清楚。」
「我裝糊塗,追問淺井這句話的意思。也許她意識到自己提出的問題的分量,趕緊岔開了話題。」
「高木老師很注意這些細節。她可不是只有嚴厲的一面。」
「據尾崎老師說,進入第三學期后,三宅的健康狀況急速惡化。有時剛到學校就覺得不舒服,馬上就往保健室跑。她臉上的粉刺原本就很多,最近也更加嚴重了。」
「三宅她為什麼要寫那樣的舉報九-九-藏-書信呢?」津崎校長費力地低聲嘟囔道,「她為什麼要陷害大出他們呢?」
「只要看到三宅,誰都會留下深刻的印象。老師們也都知道吧?」
因為不想被別人看,所以不看別人。
「具體內容請看裝訂在一起的臨床心理醫生佐藤的報告。佐藤醫生認為,對於表達類似擔心的學生,學校可以委託保健老師尾崎對他們開展進一步的心理輔導。如果從校外請來心理輔導醫生,反倒可能會增加學生的心理負擔。還有,校長先生,」禮子提高了嗓音,「也有好消息。對於柏木的突然死亡導致的不安和恐慌,三中的學生正通過朋友間溝通和安慰的方式逐步消化。有很多人說,現在的朋友關係比以往更好了,他們也會更重視友情。我認為,在這方面無需太過擔心。」
箇中原因就在於心理壓力。
津崎校長呻|吟似的嘆了口氣。
「哦,那件事啊,那可不是您的錯。」說著,津崎校長頗為擔心地問道,「您沒有受到上司的訓斥吧?」
津崎校長乾淨利落地踉對方談妥后,掛斷了電話。禮子已經微微欠身,似乎馬上要站起來了。
津崎校長點了點頭。
「我來跟三宅接觸,尾崎老師也會全力支持。我會想辦法問出事情的真相。」
「時常對周遭保持警戒,戰戰兢兢的,就像只刺蝟。我一見到她,就有這樣的感覺。」
津崎校長露出帶點苦澀的表情,點了點頭:「是這樣的吧。」
如果三宅樹理就是舉報人,她自然非常想知道禮子他們——也就是校方會如何採取行動,因此她肯定還會來。這是禮子設置的陷阱。
「三宅她自己對這方面非常在意。也難怪,她正處於一生中最關注自身形象的年齡段。她會故意裝作不在乎。」
「淺井在三宅之前接受面談,三宅命淺井來打探我們的口風。淺井沒有打探出什麼來,三宅就說她『沒用』,這也是三宅第二次面談時氣急敗壞的主要原因。三宅還擔心,淺井會不會將她寫舉報信的事告訴我們。這隻是她的杞人憂天罷了。」
—時之間,校長室安靜得彷彿太平間。
「跟淺井談談怎麼樣?那孩子的話……」
接下來才是正題。禮子端正坐姿。
「是嗎?」津崎校長說,「這樣的話,作為教師,我們必須盡量不去妨礙學生之間的溝通。」
「後來,我跟尾崎老師和佐藤醫生商量后,得出了一致意見。」
「我知道。」
「這些都好辦,舉報信的事原本就控制在最初便知曉的那幾個老師的範圍內。」津崎校長的視線晃動著,顯出內心的些許不安,「可下一步又該怎麼做?」
「她還說,她要是了解到什麼重要線索,馬上會通知老師和警方。」
「第一次面談結束時,我把署里的直通電話告訴了三宅。這麼做或許有點過https://read•99csw.com頭。」
「她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也缺乏協調性。」津崎校長隨即便換成庇護的口吻,「她朋友很少,也參加社團或班級活動。她很規矩,但不喜歡跟別人在一起。」
「三宅很聰明,」禮子繼續說,「我們一旦行動,她便立刻明白學校已經收到了舉報信。但事態並未向她期望的方向發展:馬上將大出他們當作殺人案的嫌疑犯,追究他們的罪行。所以,最壞的結果就是虛假舉報信的事實敗露。估計她嚴厲叮囑過淺井不許說出來吧。」
「先見面了解一下情況吧。不好拒絕啊。」
「沒有。也沒有第三次來參加面談。」
「有啊,說是操之過急,做事不謹慎。」
「謝謝!」禮子坐在椅子上深深彎下身,低下頭。她此刻的心情就像剛剛翻過一座大山,暢快無比。「我會儘力做好這件事,不會給三宅和淺井留下不良影響,因為她們都是純真的孩子。我估計需要花費一些時間。」
「她走後,我向尾崎老師打聽三宅和淺井的關係。我就是在那時了解到,她們兩人並不是平等的朋友關係,而是三宅支配著淺井——至少三宅是這麼認為的。」
津崎校長垂下腦袋。
禮子點點頭:「這是我和尾崎老師與佐藤醫生商量后得出的結論。」
佐佐木女士是警察吧?警察會調查這件事嗎?這就是常說的「偵查」嗎?我跟樹理講過,警察出動了,那就是「偵查」了。
禮子有些不太情願地走出了校長室。她覺得眼前這片萬里晴空中,似乎有一朵微小卻令人不安的疑雲。
「啊……啊!」津崎校長重重地點了點頭,「就因為這個,她還受到過男生們的嘲笑。高木老師有一陣子特別關注。」
「所謂沒有進一步,是提出『他殺』的可能性嗎?」
那是全國性電視台HBS總局製作的一檔探討社會案件的新聞節目,每周六傍晚播出。教育問題是他們經常報道的題材之一。
津崎校長抬起頭看著禮子。
「我也旁聽一下吧。」
「她真的又來了?」津崎校長問。
禮子點點頭,看著校長的兩隻小圓眼睛,莊重地說:「上次在大出他們的事件里,我失策了,還給您添了麻煩。這次您能接受我的懇求,真是太感謝了。」
「有這樣的事嗎?」禮子倍感意外。原以為高木老師不怎麼細心。不過她畢竟也是女性嘛。
「淺井松子也不是沒有朋友。」津崎校長說著,放低了聲音,「雖然不是年級里最有人氣的學生,但她積极參加音樂社團的活動,與團內其他成員都很合得來。」
是嗎?禮子咬緊嘴唇。
「是的。我以為她會更早點來,難為她竟然強忍了一個星期。」
「這可不容易做到啊。」
「我感覺到在交談的過程中,淺井她總是在留意著九*九*藏*書什麼。她的話語中開始越來越多地提到樹理。」
津崎校長面對攤開的資料,沉默不語。
「說是馬上過來。」
禮子的感覺是:豈止不喜歡,簡直是主動拒絕,儘力逃避。
「二年級一班的女生是按照學排序接受詢問的,所以我們先見到的是淺井松子。她是個招人喜歡且十分配合的學生,但詞彙表達並不豐富,動不動就害羞。」
「我沒有說出三宅想要知道的內容,而是岔開話題,開始試探她。我很快中斷了詢問,並對她說,如果你感到不安隨時都可以來。下次來時可以放鬆心情,暢所欲言。隨即我就讓她回去了。」
「開脫?」
「她還十分緊張。她說自己對柏木幾乎一無所知,又說覺得很可怕,有一句沒一句的,一直擺脫不了緊張。我當時覺得,這真是個極其認真的學生。」
「她說她怎麼也排遣不了心中的不安,便又來參加面談。事實上,相比表達自己的心情,她更熱衷於打聽。看來她撐不住了。」
針對淺井松子的詢問就此結束。而此時,禮子已然將「樹理」兩字刻在了腦海。
「之後便輪到對三宅的詢問。她進來后恭敬地向所有人打了招呼,卻根本不看我的眼睛。」
津崎校長悲哀地垂下眉毛。
「這是報復,是復讎。淺井參与此事,也許是因為她也受到過大出他們的欺負吧。」
「您對學生作的演講也取得了較好的效果。有人還說,他們能體會到校長真誠的關心。」
津崎校長的臉上浮現出驚訝的神色:「不會就因為這個而斷定舉報信是三宅寫的吧?」
「啊?」津崎校長眼睛瞪得溜圓,腰背挺得筆直,還很快地看了一眼禮子,「『新聞探秘』?是電視節目嗎?」
津崎校長認輸似的垂下了肩膀。「明白了。」他無力地說,「一切都拜託您了。」
「要求採訪嗎?為了柏木的事?」
「我試探著對她說,關於柏木的死,你要是知道些什麼,就說出來,不要有顧慮,我們絕對不會泄密。作為警察,我自然會擔負責任。誰知我話音剛落,三宅反倒不做聲了。過了一會兒,她又突然說,淺井作為朋友有點不太靠譜。她開始說淺井的壞話,還說淺井『很沒用』,我問她什麼意思,她又含糊其辭起來。」
津崎校長默默地點了下頭,彷彿在細細咀嚼這些話語。
電話那頭的聲音大了一些。
津崎校長苦笑著,輕快地站起身,接聽了電話。
津崎校長有些摸不著頭腦。事情太多,可能一下子理不出頭緒。
坐在三宅樹理對面的禮子甚至為她感到難受。她幾乎是在大喊大叫:我寫了舉報信。我想知道後來怎麼樣了!快告訴我!
「她臉上長滿了粉刺,連脖子上都有。」
「不要緊的,到底是為什麼來釆訪,我事後再告訴您。」
甚至可以說,就是那三人主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