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如果回答「我不知道」,就太冷酷了,等於自己根本沒把學長父親的心意當回事。
她們說的「一個人」,指的就是仲間哲郎。涼子自然要予以堅決否認:「不是的!不是的!」可她越是強辨,聽起來就越像在撒謊,連她自己都羞惱不已。
藤野涼子的聰慧人盡皆知,可她思前想後的結果又是怎樣的?
做蛋糕時,涼子遭到劍道社另外兩名女性成員的百般揶揄:「涼子心裏想送的其實只有一個人,是不是呀,小涼?」
「闖禍?」聲音通過喉嚨時,似乎夾帶著乾燥的吱吱聲。涼子的腦海里再次浮現出在圖書館的書架前半彎著腰,既想用自已的身體藏起書本,又如此專心地閱讀著《日常生活中的毒藥百科大全》的野田健一。涼子叫住他時,他驚恐得像個被人當場逮住的小偷。
在學生中間,大家都覺得這樣說比較時髦。
「圖書館那會兒他肯定犯了傻。因為他一直都很崇拜你嘛。」
「保密,一定保密,是吧,向坂?」這就是真理子最拿手的輕諾寡信。
當時,涼子認定向坂行夫跟自己合不來。他比野田健一更老實,多少有點不討人喜歡。如今近距離打量他,卻能發現他眼中擁有智慧的光芒,所謂擔心野田健一,絕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我去跟野田談談。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讓人犯了難。該怎麼跟他說呢?野田,你為什麼要去仲間前輩家的藥店買農藥?準備用在哪裡?
據說,野田聽了這句話,突然張口結舌地愣住了。
這次輪到仲間學長嘆氣了:「是這樣啊。那就拜託了。這樣不要緊吧?」
「嗯,我們同班。」涼子兩手拎著包放在身前,溫順地邊走邊點點頭。
「還有那個誰?對了,柏木,」仲間學長繼續說,「那傢伙也是你們班的吧?就是自殺的那個。我老爸說,正因為出過這種事,才覺得危險。那個叫什麼來著?對了,『焦慮症』。說是在學校這樣的封閉環境里,焦慮症異致的自殺會引起連鎖反應。精神脆弱的人會受到自殺者的影響。」
唉,既然如此,還是當著他們兩個人的面說吧。
這時,行夫突然笑了起來。涼子一下子有點不知所措。
「也不能完全不管不顧,所以我向他保證,我會親自向野田本人了解情況。不這樣說,就沒法讓我老爸善罷甘休。」說著,他又一個勁地騷起了頭皮,不好意思地用餘光看著涼子的臉,「野田最近有沒有表現出失魂落魄的模樣?有沒有曠課?你有沒有注意到什麼?」
「這種情況我還是頭一回見到。」聽他的口氣,似乎現在還覺得十分驚訝,「去年我哥哥騎摩托車出了交通事故,警察打電話來時,我媽接電話后也是一下子嚇得面色慘白,可還及不上他那麼白。」
涼子眼前再次浮現出那本在圖書館見到的陳舊圖書。
「什麼事呀?」真理子立刻兩眼放光,向坂行夫的眼神里透著些許驚訝。
然而,她的內心深處確實感到了一絲不安。這份不安是無法用「神經過敏」「小題大做」之類的想法趕走的。
太難了,這不可能做到。
兩人一起走出邊門。涼子落後仲間學長半步,眼睛始終盯著腳下的地面。
「然後……」
「有病嗎?」
「怎麼了?」
「嗯,我想也是。我老爸實在太神經過敏了。」
「有啊。」仲間學長確定地點了點頭,「說起這事,我老爸總是火冒三丈,說他們都是些混蛋。不過今後,這樣的混蛋恐怕只會有增無減吧。」仲間學長說著,不禁歪了歪腦袋,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藤野,沒聽你爸說過嗎?你應該最清楚不過吧。」
「他沒有明確地說什麼,說只是在考慮,如果一個人了該怎麼辦,僅此而已。」
萬一這樣一來,兩人之間又平白無故地變得親近,那就又落入涼子想極力避免的狀況。
因此,涼子先嘆了一口氣。她想看看伴隨著這聲嘆息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最早顯現的感情可以拋棄,不需要變成表情的一部分。
然而嘆息之後,盤踞在心頭的感情反而被濃縮了。
他父親說,「不是奇怪不奇怪的問題,那孩子要闖禍了。」
「崇拜?什麼呀。」
「小涼,你最近跟野田好上了?」真理子插了一句。
「可是他好像不認識我,明明在圖書館見過那麼多次。再說,野田是不是學習不太好?」
「再說,開在居民區里的藥店會賣農藥?」
仲間藥店也經營處方葯。在營業時間內,作為藥劑師的父親是不能離開藥店的。前天他是因為去附近辦事,才稍稍離開了一會。仲間學長見一位初中生客人到店裡來,便對他說,如果有處方,請先放入那邊的盒子,稍等一下。
「前天read•99csw.com下午,他來過我家的店。」
「那倒是,可我和他也說不上親近。再說,今年我已經改當清掃委員了。」

「大概是四點左右吧。前天下午,我要去高中遞交材料,辦理手續,沒有參加社團活動。辦完事後,我就留在店裡看店了。」
「小健對他父親大聲說了句『討厭』之類的話。我認識小健那麼久,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跟父親這麼說話呢。所以我想,我打電話那會兒,他們父子肯定在吵架。」
「是的。」
「真理子她太鬧了。」行夫笑嘻嘻地說,沒有一點責備或挖苦的意思。等真理子離開后,他便一本正經地問:「藤野,你注意到野田有什麼不正常嗎?」沒等涼子回答,他又說,「我最近也有點擔心他。小健他最近確實有點怪。」
那天涼子和健一出圖書館后順便去了她家。
「我老爸說,要跟那孩子的班主任談談。」說著,他皺起鼻子,「可這樣做的話,不就等於告狀了嗎?再說,我也怕跟森內說話。」
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五。清晨的氣溫降到冰點以下,刷新了東京的寒冷記錄。早晨接受報復性訓練,午休時開會,放學后又是訓練,涼子快要累趴下了。可即便如此,她的心情仍然十分舒暢。她非常喜歡能活動開身體、出一身大汗的運動。而且能和初三學生一起訓練,也十分令人愉快。
「我們送蛋糕都只是送個人情。小涼可就不一樣啦。」
「中學生里也有人吸毒嗎?」
「我對他說,『你不是圖書委員野田嗎?我是劍道社的仲間,我經常在圖書館看到你。』」
「嗯,好啊。」
涼子只得微笑著對真理子點點頭:「那天很開心呀。下次再聚會吧。」
「你昨天回去時,不是也忘了去拿嗎?我們在這兒等你,快去拿吧。」
她很想說「好開心啊」,實際說出口的卻是:「還是不跟森內老師說的好。像野田這樣默默無聞的同學,她根本不會關心。靠不住。」
「我是說野田,就是小個子、弱不禁風的那個。」
「哦,是去抓殺人犯和搶劫犯的,是嗎?」
後來,兩人沒再談什麼重要的話題。來到涼子家附近,他們便分手了。剩下涼子一個人時,她突然感到強烈的鬱悶,與仲間學長的關係依然若即若離,卻又背上了一個麻煩的負擔。啊……真煩人。
沒什麼意思?什麼沒意思?
「是嗎」是什麼意思呀,涼子?
與其說鬱悶,不如說成心神不寧才比較恰當。
話頭被涼子打斷後,仲間學長一時接不上話了。
所謂表情,平時往往不會有意識地顯現在臉上。就像呼吸一樣,更接近身體的本能反應。
「嗯。一口氣喝下一瓶,就會有吸毒一般的迷幻感覺。一般很少有初中生來買,高中生倒有很多。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我老爸都會大聲把他們罵出去。其實大可不必,因為他們照樣可以去別的店買。再說了,只要肯花錢,比這更糟的東西也能弄到手。」
原來是這麼回事。說來也是,仲間學長非常喜歡讀書,會頻繁出入圖書館。
「辛苦了。」涼子低下頭打一聲招呼。
「向坂,真理子。」向兩人打招呼后,涼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我有點事想跟你們商量。」
野田也害怕和森林林說話。
他說,健一的母親身體不好。
「你們的班主任是森內吧?」
「這事奇怪吧?」仲間撅起嘴唇,那模樣就像幼兒園裡的小男孩,「正好那時我老爸回來了,我就把這事告訴了他。可老爸一聽,就坐不住了。」
「小涼你再磨磨蹭蹭,仲間學長可要搶先告白了。」
在此期間,仲間學長一直默不作聲地等待著。
「那可不行!」劍道社的女孩們起勁地鼓勵她,「仲間學長不是馬上要畢業了嗎?你明白嗎?小涼,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因此健一又要做家務,又要照顧他母親。
那不就非常、非常……不是不浪漫,該怎麼說來著?
涼子立馬站定了身子:「我跟野田嗎?」
「喂,你趕緊過去啊。」
涼子猶豫了一下,因為真理子也在場,會比較麻煩。可就算單獨面對行夫,一樣會有麻煩。行夫會把她說過的話透露給真理子,真理子便會不依不饒地纏著自己:「野田他怎麼了?他怎麼了嘛?」
「是的。真叫人討厭。」其實涼子並不覺得討厭,只不過話說到這兒,稍微裝腔作勢一下也無妨,「野田到底是去買什麼葯的?」
「肯定是告白!」
仲間學長的父親說,那個叫野田健一的學生說不定想喝農藥自殺。不要說初中生,就是成年人來買農藥,如果形跡可疑,他也會懷疑其動機。read.99csw.com
「你跟他比較親近吧?」
涼子心中另一個角落猛地亮起一盞燈。原來是這樣。仲間學長不喜歡森林林。很多男生都嚷嚷著說森林林性感,仲間學長卻不喜歡她這種類型。
「小健他一個勁地讀犯罪方面的書,大概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吧。你父親是出了名的魔鬼刑警,或許小健他想精通犯罪知識后,能和你有共同語言。」
「對不起。你沒跟誰約好一起回去吧?」
「農藥?」涼子心裏又是「噗通」一聲。這已經是第幾次了?不過這記心跳的含義與前幾次完全不同。
涼子卻無法像她們這樣盡情地激動。可不是嗎?有難以啟齒的事要說哦。
「抓緊什麼呀?」涼子嘴上反擊著,可她感覺得到,自己的臉已經燒得通紅了。
這下,那兩個女生便爭先恐後地說:「這不是明擺著嗎?一看就知道了。」隨即便笑作一團。
涼子不禁大笑起來:「這怎麼可能!犯罪方面的事我也一竅不通啊。我老爸是刑警,這沒錯,可我對犯罪一點興趣也沒有。」
心裏又是「噗通」一聲。剛才鼓勵涼子的兩名女生正手挽手走出體育館,同時偷偷地朝這邊打量。
如果情況剛好相反,野田健一聽到問題立馬驚慌失措,一邊掉眼淚一邊坦白他真的想自殺,那又該如何是好?
仲間學長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他看上去有點靦腆。還是自己想太多了?
「事實上,野田還去藥店買了農藥……」
急急忙忙跑進更衣室,涼子立刻遭到等在那兒的兩名女生的嚴厲盤問。
「呃,我有話想跟你說。」仲間學長說。
「嗯,倒也是。上次你們還一起到我家來玩了呢。」
涼子非常驚訝。一是因為與野田健一親近的向坂行夫也發覺了他的反常,二是因為行夫當機立斷支開了真理子,讓涼子可以沒有顧忌地與他交談。
行夫和真理子不同,聽說有事要跟他商量,他是絕不會在心裏歡呼雀躍的。
「怎麼了?」他用平穩的聲調問道。
「我爸不負責吸毒之類的案子。」
「哎?那你為什麼這麼關心他?」
「哎?」真理子的反應很強烈。有什麼好興奮的!涼子一下子氣上心頭。不行不行,不知怎麼的,最近就是對真理子橫豎看不入眼。
「是啊。一年級時,你不是和他一起當過圖書委員嗎?」
那天是仲間學長找涼子談話后的第二個星期三。每周三都沒有社團活動,下午兩節課過後就沒什麼事了。在此之前,涼子一直沒有找到和向坂行夫交談的機會,因為她一直很忙。
涼子急忙用力擺擺手:「不是那麼回事……」
「肯定能成的。仲間學長也很喜歡小涼嘛。」
「讀後感啊,要去拿回來吧。」
涼子對仲間學長確實有一點好感,從一年級時就開始了。可也就是有點喜歡,沒想過要怎麼樣。
之後的幾天,涼子都是在鬱悶中度過的。
「我不太了解野田。上次他在圖書館幫我趕走流氓,老實說,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如果當時還有其他同學在場,我肯定不會向他求助。」涼子直言不諱地說出了心裡話。
仲間學長說,當時野田手裡捏著一張紙,紙上應該寫著他想買的藥品名稱。
「就是,就是。所以我們都在為小涼打工嘛。」
如果他擺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再忽閃起長睫毛,回答說:媽媽在院子里種了蘿蔔,長了很多大青蟲,很麻煩。那涼子又該以怎樣的表情來回應他?然後他再說:就是為了找對付大青蟲的農藥去了仲間學長家的藥店。那又該怎麼辦?兩人一起笑一笑?
行夫又微微一笑,說:「嗯,大概就是這樣的吧。小健他很少替人打抱不平。當然,我也很少這麼做。」隨即他又自然而然地說,「其實,藤野你要比他厲害一點。」他的話里沒有造作的意味,涼子便誠懇地笑著點了點頭。
「藤野……」仲間學長見身旁有追過他們的三年級女生,就朝她們揮手道別,隨後繼續說下去,「你們班有個叫野田的男生吧?」
不考慮?不放在心上?真是這樣的嗎?
啊……現在的涼子果然應付不了真理子。行夫察覺到這一點,便低聲對真理子說:「真理子,你不是要去老師辦公室嗎?」
「哪種類型的?」
涼子大吃一驚:「可怕的書?什麼書?」
「再說,一旦告訴老師,會顯得事情非同小可。如果事實上並沒有這麼嚴重,野田肯定會覺得委屈。」
「什麼可是呀?利用情人節鋪墊一下,畢業典禮時真情告白,再向他要一顆校服上的紐扣。」九-九-藏-書
「誰知道呢。說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要說。」
仲間學長聽了,竟出人意料地提高了嗓門:「啊,想不到藤野你說話也很尖刻啊。」
行夫重重地搖了搖頭:「不太清楚,不過小健他一直很辛苦。」
於是仲間學長遭到了訓斥。
「藤野,你覺得小健他有什麼不正常嗎?」
一個人。好像和自殺傾向有點矛盾。
「你說的『糖漿』,是止咳糖漿嗎?」
然而,那位初中生好像不是來買處方葯的。他縮著脖子在不大的店堂里四處尋找著什麼。
「你們都和野田很要好,對吧?」
涼子不是沒考慮過森內老師,可她很快放棄了這個念頭。森內是靠不住的。如果貿然找她商量,相比野田健一的心理狀態,她恐怕會對擔心野田的涼子更感興趣,一定會投來調侃的眼神。那種調侃和劍道社夥伴們的揶揄截然不同。她會懷疑涼子有什麼問題吧。是啊,森林林肯定會露出那樣的眼神。
原來野田健一去仲間藥店買過葯。
上星期四是情人節。劍道社裡僅有的三名女生商量后,決定去涼子家烤制巧克力蛋糕,送給社團里的全體男生。這在女性氣息淡薄的劍道社是一種傳統。當然也要送給顧問老師。大家都等著這一天呢。
見他以如此悠閑的口吻問自己,涼子猛地搖頭說「沒有」。她覺得脖子都快抽筋了。
涼子的這些心理活動實際上只持續了短短十秒,但以她內心的時間來計算,便足有一個小時以上。她感覺自己已經在內心紛繁複雜的走廊里轉了無數圈。
涼子點了點頭。這時教室里已經沒有其他同學了。隔著窗戶,校園內不時傳來學生們的嬉笑和招呼聲。
沒轍了。看來不把來龍去脈全講出來,絕對混不過去。
「我去跟野田談談吧。」結果涼子拋出了這樣的答案。
藥店。不是大型連鎖藥店,是祖輩傳下來的獨立藥店。仲間學長的父親是藥劑師。涼子聽說過,仲間學長以後要讀藥學專業,取得資格後繼承父業。
「你也有這種感覺?」
「我看他是個初中生,就問他要找什麼。這時,我才認出他來。原來是圖書委員野田。」仲間學長吸了一下鼻子,繼續說,「我對他並不了解,只是印象中他跟藤野關係不錯,才記住了他的臉。」
對了,仲間學長還有個哥哥,是個不良少年,飛車黨。據見過他的同學說,「他個子高,人很酷」,但學習成績一塌糊塗,已經從高中退學了,與能文能武的弟弟正好相反。所以家裡決定,讓弟弟繼承藥店。
野田健一細讀完《日常生活中的毒藥百科大全》,手裡捏著筆記去藥店買農藥。他還藏起紙條不給別人看。當他知道看店的人是與自己同校的學長后,一下子大驚失色。
「他裝得輕鬆,但我覺得他是認真的。所以我問他,是不是你母親的狀況越來越差了?當時我想,或許他母親真的查出了性命攸關的重病。」
「哦,那就不至於很爛吧?」
「向坂是在擔心野田的哪方面呢?」涼子將話題拉了回來,「他跟你商量過什麼煩心事嗎?」
「野田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你們有沒有聽說些什麼?」
如果說野田他沒有那種表現,會顯得毫無責任感。因為涼子原本就沒怎麼觀察過野田健一,怎麼能肯定地說「沒有」呢?
農藥有很多種類。有整治草木害蟲的殺蟲劑,有除黴菌的殺菌劑,還有清除雜草用的除草劑。
下個月有某出版社主辦的初中生讀後感大獎賽。城東三中的學生一律自願參加,真理子相當踴躍,已經寫好上交了。可是剛交完她又想重寫了。幸好離截稿日還有十天左右,她想拿回先前的稿子,重寫后再交上去。
涼子的心口喧鬧不已。並不高亢激昂,而是如同暴風驟雨的前奏一般帶著水霧與令人不安的喧器。
那倒是沒錯。想不到學長記得那麼清楚。
野田大概還在當圖書委員吧。
還不作出點反應嗎?仲間又不是對野田感興趣才記住他的。不是說了嗎?是因為「跟藤野關係不錯」嘛。都說到這份上了,這你還不懂嗎?
涼子瞪大眼睛看著仲間學長的臉。兩人的身高只差五公分左右,因此兩雙眼睛對了個正著。
社團活動活動結束后才回家的學生,有很多都是從邊門離開學校的。和仲間學長在那裡見面,會十分引人注目。仲間學長對此似乎毫不在乎,可涼子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的,很不弳滋味。
今天訓練結束后,涼子整理完用具正準備去更衣室時,就被這位仲間學長叫住了。「我說,藤野。」聽到他的喊聲,涼子心裏「噗通」一聲。
兩人立刻緊張起來。
涼子不由自主地九-九-藏-書反問一句:「啊?」她事後想起這一幕,臉上燙得像火燒一般。
「聽見了嗎?在叫你呢,涼子。」
即使沒有這些煩心事,涼子的日常生活也十分繁忙。不僅僅是涼子,每個認真學習、積极參加社團、樂於交朋友、家庭生活又豐富多彩的中學生,都會覺得時間不夠用。而在此之外,還要處理這種微妙的人際關係,怎麼吃得消呢?
最終,和仲間學長一樣,她決定求助於和野田健一親近的朋友。那個人選自然是向坂行夫。
「他問,」仲間學長皺起眉頭,「有沒有園藝用的農藥。」
「是嗎?」行夫認同似的點了點頭。涼子右手輕輕握拳,放到嘴邊。接下來她要說的話,絕對不能傳到第三者的耳朵里。
在城東三中,初二學生到了暑假便不參加社團活動了,當然是為了準備中考。這時的初二學生便唱了主角。
然而到了二月份,有些推薦保送私立學校的三年級學生,由於解決了升學冋題,又會重新來參加社團活動。藤野涼子所在的劍道社也不例外。去年夏天以來一直稱霸社團的初二學生,就要受到氣焰嘯天的學長學姐們的報復性訓練了。這樣的情景早已司空見慣。
「我再次問他要找什麼,他竟然十分驚慌,似乎想立刻逃跑。」
「原來在我搭話之前,他一直以為我不認識他。不過即使搭了話,他也想不起我是誰但好像也不是這麼回事。」仲間學長繼續說,「他的腦袋似乎被自己的事情佔滿,所以眼前一片昏暗。他不是一直這樣的吧?」
涼子覺得,野田健一隻是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正因如此,涼子對他那天在圖書館幫忙對付流氓十分感激。雖然那份感激並未持續很長時間。
在圖書館里他幫自己解了圍,自己對他有了新的認識。現在,自己的內心難以平靜,難道不是在擔心他嗎?
三年級學生中,有一位名叫仲間哲郎的學長,個頭和涼子差不太多,體型偏瘦,在男生中只能算小個子。可他身手敏捷,臂力強勁,在與外校的比賽中保持不敗紀錄,是劍道社的王牌。
就這麼沒頭沒腦地問嗎?他會如實回答我嗎?
「要說的事多少有點難以啟齒,不好意思。換過衣服后,我在邊門那兒等你。」
「反正我們在社團里沒有真命天子嘛。」
「是嗎?」涼子問。仲間哲郎「嗯」地應了一聲,閑得無聊似的又把書包提在手上。如果此時,劍道社那兩個邊嘲笑邊慫恿她的女孩就在她身旁,肯定會說個不停。
他的樣子有點古怪,上次在圖書館遇見他時,還發現他在看很奇怪的書——如果這樣如實回答,就會讓對方覺得自己與野田的關係遠比實際情況更為親密。涼子很不情願這樣,因為這不符合事實。她喜歡仲間學長,而從未考慮過野田健一。
劍道社女生很少,沒有初三和初一的女生;在初二學生里,包括涼子在內也只有三名。聽到仲間的喊聲,涼子身邊的另外兩名女生猛地對視了一眼,隨即吃吃地笑著捅了捅涼子。
為了公平起見,還是設想一下森林林會負起身為教師的責任,找健一談話的情況。估計也不會有好結果。要是野田健一真的想不開,甚至想要自殺,而森林林又咄咄逼人地詰問:「野田,你買農藥想幹什麼?給我解釋清楚!」不會更危險嗎?
而現在,涼子在她們的鼓勵下,答應了一聲便跑到仲間學長跟前去了。
「老實說,我也覺得拿這件事問你其實沒什麼意思。」
「嗯」真理子興沖沖地回答,急切地期待著下文。行夫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啊……原來小涼你們是兩廂情願啊,真浪漫。」
糟了,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涼子為己脫口而出的話語感到害羞。
「憑什麼這麼說啊?」
「有時他厭煩了這樣的生活,說要住到我們家來。一般都是半開玩笑,可前一陣子,他好像真的有這樣的想法了。是上星期,還是更早一點?」行夫仰望著教室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當時我們一起在我家做功課,小健突然問我,『萬一父母他們出了什麼事,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真的可以住到你家來嗎?』」
「我去圖書館時,常看到你們在一起整理圖書。」
「不是我注意到的,是別人問我,說野田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或煩惱?因為我跟他同班,就問我有沒有發覺什麼。」
「對不起,我只是瞎猜而已。」
原來是問野田健一啊。小個子,弱不禁風,除了他還有誰呢?
「是這樣啊。」仲間學長撓著頭上的短髮,將背上的書包往上聳了聳,「藤野,你知道我家是做什麼生意的嗎?」
「另外,小健好像跟他父親吵過架了。」
對了,索然無味。這不是索然無味,相當無趣嗎九_九_藏_書
「是啊、是啊。」真理子連聲應著站起身,將椅子弄得咯吱作響。「在我回來之前,你們先說好了。」扔下這句話,她匆匆跑出了教室。
「然後,他嘟嘟囔嚷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逃也似的跑掉了。」
我可沒想說什麼刻薄的話。會讓人覺得我居心不良嗎?
「我對他說,『我問你呢,到底想要什麼?』誰知他立馬把兩手藏到背後去了。」說到這裏,仲間學長突然笑了起來,「如果來店裡的不是他而是別人,比如我們班的堀田,或是二年級的大出他們一夥,我就能立刻猜出是怎麼回事了。肯定又是來買糖漿的嘛。當然,他們一般不會到我家的藥店來買,因為有可能碰到我在看店。」
行夫說,當時他有點慌,就趕緊掛斷了電話。
為了稍稍發泄心中的氣憤,她出聲嘟嚷道:「誰向誰告白了?」
「嗯,估計是吧。似乎不是內臟器官的毛病,而是精神方面的,又會反映在身體上。一直似病非病,一會兒躺下,一會兒正常。」
可是,涼子現在就想有意識地做出某種表情。內心湧起的不安;希望打消仲間學長擔心的好意;試圖表示自己也不太了解野田的毫無緣由的辯解;不能對學長父親的過度擔心一笑了之的認真——這些相互矛盾的複雜感情,該如何用一個表情統統表達出來?
「我笑他大驚小怪,想得太多。可我老爸相當頑固。他說,『我做了二十年的藥店老闆,這雙眼睛可不是用來出氣的。』」
「好的,我替你拿著書包。」行夫說著,將真理子的書包放到她的課桌上。
仲間哲郎當時也是這樣告訴野田健一的,還問他:「怎麼今年你要當園藝委員了?」
誰知野田的臉上頓時血色全無。
那是幾天前的事。行夫往野田家打電話,健一接了電話。通話中,行夫聽到健一的父親不知說了句什麼。
「瞎猜什麼?」
仲間一邊說,一邊用兩手做出抓人的姿勢,逗得涼子笑了出來。然而,涼子感到自己的眼皮正在一跳一跳地抽搐著。
那天下課後,野田健一早早地回去了。教室里還有幾個同學沒走,向坂行夫也在其中。那時,行夫正和坐在他前面的倉田真理子說話,兩人似乎聊得很開心。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關係一直很好。
隨後他又急忙解釋,說他一個人生活也行,只想偶爾去行夫家一起吃吃飯什麼的。
在此之前,涼子並不覺得向坂行夫有什麼可取之處。上次一起在真理子家玩時,涼子只把他當作真理子的好朋友,沒有特別的感覺。涼子與真理子不同,當時她不覺得四個人在一起有多麼開心,甚至覺得又拘束又無聊。
雖然無法用語言描述,但已經有種令人不安的預感開始在心頭慢慢成形。那天,在圖書館遇到野田健一時,他在看一本名叫《日常生活中的毒藥百科大全》的書。他讀得很專心,還怕被別人看到。涼子問他為什麼看這樣的書,他卻說是碰巧拿到的,分明是在說謊。而健一這次又出現在藥店,慌慌張張地在那裡轉來轉去……
「呃……嗯。」
「這事可千萬要保密哦。」
「看到的是我的這雙眼睛,又不是他的那雙眼睛。他說要給學校打電話,我想這下可真的要闖禍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總算讓他放棄了。」
「好的。」涼子又低了下頭。難以啟齒?那我心跳個什麼呀?
「所以說嘛,直接去園藝用品店不就行了?雖然不見得沒有,不過我家的店裡品種不全,只有噴霧殺蟲劑。」
「抓緊啊!」
仲間學長的表情變得開朗起來。將此事交給涼子后,他頓感輕鬆暢快了不少吧?而接受了委託的涼子,能暗自感到高興嗎?
對,那時野田就是想把書藏起來。
是名副其實的「逃跑」。仲間學長不得不從收款處的櫃檯後方走出來,整理野田經過時碰亂的放著腸胃藥的貨架。
「不好也不壞吧。」
即使如此,涼子還是壓低了聲音:「他是怎麼說的?」
所謂「告白」就是當面說出「我喜歡你」的意思。在藤野家,這種詞語是被禁止的。妹妹看動畫片學來后,還挨過父親的罵呢。
什麼叫「不要緊」?什麼情況才算「要緊」?
「犯罪方面的書。」
日常生活中的毒藥百科大全
「哎?什麼事來著?」
「最近他不怎麼親近我。今天一放學,他就一個人先回去了。他還經常一個人窩在圖書館,盡看些可怕的書。」
「就是,仲間學長說起話來是有點拐彎抹角。靦腆嘛。」
用鼻子哼了一聲,她推開了大門。
今天放學后的訓練以跪步和力量鍛煉為主,因此大家都沒穿劍道服,只穿著平時的外套。仲間學長還在脖子上搭了一條大毛巾。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