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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這時不知是誰,輕聲嘀咕了一句「封口令」,楠山老師聽到后,立刻展開怒吼一般的反駁:「開什麼玩笑!這隻能起到反作用。」
津崎校長轉述了HBS電視台的茂木記者說過的內容。聚集一堂的全體教師陡然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一下子將目光集中到了森內老師身上。驚愕、憤怒、目瞪口呆。
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后,津崎校長開口了:「很抱歉,今天緊急召集大家來這裏,是因為發生了對本校而言極為嚴重的問題,既要向各位彙報,也希望能一起商量對策。」
提高嗓門時漲紅的臉頰,很快又變得慘白無比。
野田健夫的臉上毫無血色,他怔怔地看著躺在一旁沙發上的兒子。涼子他們憑餘光就能感覺到,他正渾身發抖。
森內惠美子的身體似乎變得更小了。津崎校長感到胃裡一陣絞痛。「當時,我並沒有接到其他學校相關人員也收到了舉報信的報告,以為舉報信只有兩封,一封寄給我,一封寄給藤野涼子。」津崎校長輕輕敲了敲放在桌子上的複印件。
「我要你仍然像以前一樣,與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係。你就當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你的學校生活沒有一點改變。」
二月二十四日,柏木卓也的七七法會之後,津崎校長與佐佐木警官在校長室作了討論。第二天,津崎校長馬上寫出調査報告的摘要,併發放給全體教師,同時召開教職工會議,讓大家了解報告的內容。
「請稍等一下,楠山老師。」還是剛才那位北尾老師,他的表情顯得很不耐煩,「你這麼大吵大嚷的,還怎麼討論下去?再說了,森內老師為什麼一定要扔掉舉報信?信上並沒有攻擊誹謗森內老師的內容。」
「問過。我只問有沒有收到匿名信。他們說沒有,因此可以理解為他們沒有收到舉報信。當然,我沒跟他們說舉報信的事。」
「我作出了隱瞞此事的判斷,對此或許會有人懷有異議。但是,請不要責備配合我隱瞞此事的藤野。藤野只是一名學生,她還需要學校的保護。請大家不要忘了這一點。」
噴水池的飛沫反射著冬日的陽光,在空中熠熠生輝,用手觸碰定是寒冷如冰,然而遠遠望去,仍分明有了些許初春之色。時值三月,今天的氣溫已明顯回暖。
津崎校長用手勢制止了臉色大變的楠山老師,並極力用平靜的語調說道:「楠山老師,請你坐下。下面我要說明事情的經過。」
「晚了也行,總比清醒不過來的好。儘管在沒有釀成後果之前及時制止了,但有些家長仍無法接受孩子即將發作的事實。」
「野田跟他父母之間好像有些必須深入溝通的問題。可事實上他們之間缺乏交流。」
「不,就讓她睡吧。這個是……」藤野剛指著野田健夫手裡拿著的領帶,問道。那是一條有著勾玉圖案的領帶。
誰知藤野剛竟笑了出來:「這個嘛,還是多虧了你。」
「不要馬上這麼肯定。說不定不久之後,你就會有男朋友的。」
即使明白了,要說出口還是會覺得后怕。直到現在涼子都不敢問:爸爸,你當時是不是擔心野田的母親已經死了,所以才叫他的父親去查看情況?
對不起,對不起。
辦公室的一個角落有人舉了手,是楠山老師:「校長,您說的問題,是不是指最近在我校周邊四處打聽的那位記者?」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你的心情肯定很複雜,」藤野剛慢慢說著,「爸爸覺得野田先生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家長。至少他在事後的處理十分得當。」
風波逐漸演變成巨浪。
「嗯,是啊。」
「農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孩子想自殺?所以才把我的領帶拿出來嗎?想上弔嗎?」
後來,行夫和涼子對健一的父親講述了健一近期的反常情況。行夫原本就結結巴巴不太會講話,心裏一慌就越發語無倫次,涼子只得拚命替他補充。
「我曾經請求藤野不要將舉報信的事告訴任何人。藤野跟她父親商量后,理解了我的意圖,答應保守住這個秘密。有些老師也知道,藤野是個行事嚴謹的優秀學生,可她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女孩。嚴守如此重大的秘密,對她而言無疑是沉重的心理負擔,而她很好地做到了,為此,我對她表示感謝與欽佩。」
「這是……」
「我沒有撒謊……」
津崎校長的表情似變非變:「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想問一下,還有其他老師接觸過茂木記者嗎?」
隨著複印件的逐份分發,驚訝的風波在教師中間擴散開來。楠山老師瞪大眼睛盯著複印件:「這、這是什麼玩意兒?」
森內老師放聲痛哭起來。楠山老師岔開兩腿毅然挺立,津崎校長垂下眼睛,高木老師咬緊牙關。他們一個個全都沉默不語。
「好啊。你可要好好轉達哦。」
「可盡說些連孩子都騙不了的謊話,還怎麼保護好學生?」
「有些家長確實會逃避。尤其是做父親的,更加脆弱。所以說野田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父親。因為他能直面自己的兒子。涼子……」藤野剛稍稍提高了嗓門。
「你不必擔心。不管他們開什麼會,都不會是關於野田的事的。那件事還沒傳到學read.99csw.com校里去呢。」
楠山老師重重地嘆了口氣,坐了下來。他斜視著森內老師,目光中似乎含有鄙夷的神情。森內老師緊縮身子,低著頭。
涼子盯著父親的臉,點了點頭:「跟爸爸你說唄。」
「嗯。」涼子點點頭。
森內老師瑟瑟發著抖,抬起了頭:「可是事實就是如此。我沒有收到舉報信。校長告訴我后,除了震驚,我也沒有任何辦法。」
「就是說,根本沒有接觸事實真相。行啊,真是輕鬆。」涼子不無揶揄地說。對於身處嚴重事態中還能呼呼大睡的健一母親,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有好印象了。
津崎校長開始敘述。收到舉報信后不久,他與藤野涼子的父親,奉職于警視廳的藤野剛交談過;之後又與城東警察署的佐佐木警官商量過;他們得出結論,寫舉報信的應該就是三中的學生,而舉報信內容的可信度極低。他還舉出了判斷的根據。
「不,他沒多想。聽說是自殺未遂,也就接受了。」
「你媽她也知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結果,那天藤野剛直到早晨都沒回家。至少,涼子去上學時沒見到他,電話聯繫也要到第二天晚上,還是從外面打回家的。
「嗯,是啊。我回去了。」涼子站起身來。
由於這封信不是挂號信而是快信,收信人外出的情況下可以直接投遞到信箱。
「我一開始就明確地告訴茂木記者,那當然是一起非常不幸的事件,但作為學校,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我原本就對野田不怎麼了解。」
僅僅是公開收到舉報信的事實,便已經將柏木卓也連同大出俊次、橋田佑太郎、井口充推到風口浪尖,成為被人說三道四的對象。必須避免同樣的麻煩纏上那兩個舉報人。
涼子剛想說「這怎麼做得到」,就被父親攔住了。
藤野剛吐了口煙,一條眉毛跳了一下。
「這我就放心了。既然是流感,一時半會兒自然好不了,多休息幾天也沒關係。」
「聽說野田先生想辭掉工作去經營家庭旅館。那樣自然要離開東京,而野田對此十分反感。」
「不接受又能怎麼樣呢?逃避嗎?看到孩子就害怕?」
「他父親向老師請假了,理由是得了流感。」
「校長,有沒有調査過這方面的可能性?」
涼子撅起了嘴。
「那也太鬧得慌了,叫人受不了啊。」說著,兩人都笑了起來。
涼子的父親將香煙扔到腳邊,用鞋底踩了踩,又撿起煙頭塞進空的咖啡罐頭。這一系列動作有點謹慎過頭了吧。
「一定替你轉達。」藤野剛拍了拍行夫的肩膀,和藹地說,「多虧你給野田家打電話,多虧你來我們家報信。是你挽救了野田。」
「哭也好鬧也好,事實就是事實。按照常識來考慮,只能認為你在撒謊,難道不是這樣嗎?」
楠山老師大喝一聲:「開什麼玩笑丨」
「在休息嗎?」
「就算有了男朋友,我也要跟爸爸說。」
「就是嘛,我也吃了一驚。之前還一直以為他挺窩囊的。」嘆了一口氣后,藤野剛說:「好像事情正像你說的那樣。」
「謝謝。」
「怎麼了?」涼子回過神來時,發現父親正用含著笑意的目光看著自己。
「是的。」
「你是不是推理小說看得太多了?」
「向坂也一樣嗎?」
回家的路上,藤野剛對涼子和行夫說:「你們什麼都不用擔心,野田沒事了。回家后好好睡覺吧。明天一早跟往常一樣上學去。」然後他又說,「為野田著想,今天晚上的事不要告訴學校里的人。」
稀稀落落地有四個老師舉起了手。其中兩人是二年級的班主任,另兩人分別是一年級和三年級的年級主任。
「到現在再問這個嗎?對了,既然到了這裏,我就去Luckand咖啡廳買塊蛋糕。媽媽很喜歡吃。」說著,她向父親攤開右手。藤野剛輕輕地敲了敲女兒的腦門,從懷中掏出錢包。皮製的錢包皺巴巴的。
「我們只有實事求是地應答。必須保護好學生。」
「我可沒做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握緊手絹在摺椅上坐下后,森內惠美子哭了起來。
「可這樣只會讓他們覺得,三中企圖隱瞞真相。」楠山老師強調了「真相」這個詞,「所以森內老師的態度十分關鍵。森內老師,請你講真話好不好?只要不是投遞失誤,不管你如何強調自己沒收到,都是不合情理的,一般只能認為你在說謊。快信可不會長了腿四處亂跑。」
「既然這樣,就有勞您了。光我一個人或許還攔不住他。藤野先生是PTA的幹事嗎?」
但是,津崎校長公開的報告內容里,並不包括舉報人已確定為三宅樹理和淺井松子的事實。按照與佐佐木警官的約定,津崎校長嚴守著這個秘密。
「我們家老是吵架,說不定這才是正常的。」
「可你一個人悶在心裡也不好。放心,我會再跟你聯繫的。」隨即藤野剛又叮囑了一句,「涼子也一樣。」
「是不是看到爸爸這張煙熏般的臉,你心裏的石頭就落了地?」
望著正在抽煙的父親的側面,涼子有許多話都擠到了喉嚨口,不吐不快:「其實,我有話想問爸爸。」
藤野剛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香煙,點上了火。
就是我,就是我。九-九-藏-書
教師辦公室里的氣氛為之一變,彷彿氣溫瞬間下降了五度。大家先前的困惑和遲疑,以及對森內老師的同情,一切頓時煙消雲散。
「佐佐木警官是來見習的,並非出於公務直接參与調査。接受調查的學生們也從未提到過舉報信及信上的內容。學生們應該什麼都不知道。」吸了一口氣,津崎校長繼續說,「在此,我有一個請求,是關於藤野涼子的。舉報信不僅寄給了身為校長的我,也寄給了二年級一班的藤野涼子。看複印資料就能一目了然,兩封舉報信是由同一個人寄出的。舉報人為什麼從眾多學生中選擇了藤野涼子?當然,這必須問過舉報人才能明確,但正如我剛才所說,藤野涼子的父親是奉職于警視廳的警官,從信中『請通知警察』這一句可以推測,選中藤野涼子的理由就在於此。還有,藤野涼子是二年級一班的學生,與死去的柏木卓也同班,還是班長,或許這也是選中她的原因之一。」有幾個老師在點頭。
「我可不是。對不起。」涼子看著自己的腳下,說道,「野田他是不是要……就是,他爸爸媽媽,呃……」吞吞吐吐了好一會兒,她終於說了出來,「是不是想殺死他的爸爸媽媽?」
「商量的結果是,考慮到舉報人的心理狀態,我們必須作出收到舉報后開始相關行動的反應。於是,正如大家知道的那樣,我們以二年級學生為對象開展了詢問調查。」
「真是個單純的孩子。」
涼子心想:今年爸爸的生日禮物可以敲定了,不能忘記了。
「是的。她之前住院了一陣子,今天在家靜養,吃了安眠藥睡著了。要叫醒她嗎?」
得到父親的誇獎,涼子頓感幾分異樣的害羞。章子又要說我有戀父情結了。涼子垂下頭,將剩下的咖啡一口喝乾。
「但也不能排除投遞事故吧?」這時,響起了一個慢吞吞的聲音,顯得有些不合時宜。是二年級的班主任北尾老師。
「野田先生向兒子健一道了歉,低頭認錯了。」
「那麼……」是楠山老師低低的聲音,「這和森內老師又有怎樣的關係呢?如果跟森內老師毫無瓜葛,那個記者為什麼一個勁地打聽她的情況呢?」
涼子手錶上的指針正指著三點半。她心想:父親離開工作崗位不能超過一小時,談話必須儘快進入正題。不過,只是和父親並肩坐下一起喝罐裝咖啡,涼子就感到平靜了不少,反倒不想馬上開口了。
「嗯,心裏一直放不下。」
「是這樣嗎?」
「嗯。」涼子不自覺地挺直了腰。
差不多講完經過後,藤野剛提出,讓行夫和涼子先回家。隨即他對野田健夫說:「按理說外人不該管這些家事。可是,您兒子的情況十分令人擔心,您的內心想必也極不平靜。如果不覺得礙事的話,過會兒我再回到這裏,或許能幫助到您。」接著,他又加了一句,「今天晚上還是一直看護著您的兒子為好。」
「什麼叫『正如大家看到的那樣』?這不是檢舉凶殺案的舉報信嗎?」
也許是正處在不知所措的狀態的緣故,見有人比自己鎮靜,野田健夫便自覺照對方的指示去做。他四處查看了一遍,很快便回來了。他說,家裡沒有什麼異常,只是……
啊?不會吧!心中的疑慮隨之消失,可涼子只感到渾身發冷。
「他終於清醒過來了,對吧?儘管稍稍嫌晚了。」
「哪裡會親近!一點也不。哦,不過……」
「嗯,戒過一陣子。」
藤野剛還想聯繫向坂行夫,向涼子要行夫的電話號碼,涼子告訴他:「向坂那裡就讓我來打電話吧。爸爸你打給他,會嚇著他的。」
據說後來健一的父親向公司請了假,在家裡陪著健一,與兒子深入溝通。
「不過,爸爸,你真了不起,竟然能從野田口中了解到他的真實想法。要不,是聽他父親說的?」
今天一早上學后,涼子他們便被告知,由於放學后要召開教職工緊急會議,社團活動一律取消。下午上了一節課後便放學了。
涼子默默地點了好幾次頭。
講話的同時,津崎校長掃視眾教師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保健老師尾崎的臉上。尾崎老師站在辦公室的後排,正凝視著津崎校長。
「遺憾的是,通過這次調査,我們沒有得到舉報人的信息,也無法作出假設。不過,如今我們得到了一個新的成果,即舉報人不是本校學生的可能性。換言之,這封舉報信是由校外的人寄出的,是有意擾亂視聽的惡毒中傷。即使是本校學生所寫,也只是一個惡作劇,在我們作出反應后,那人就害怕了,隱藏起來了。」
「他是為了什麼來採訪你的?」
「那個叫茂木的記者,大概是想拿這事兒做節目吧?要不他為什麼要那麼熱心地採訪呢?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放心吧。今天向坂雖然有點犯困,不過在學校里基本和往常一樣。哦,對了。野田沒來上學……」
當時,健一直到早晨才醒來。當他知道跟自己父親在一起的陌生男人就是藤野涼子的父親后,馬上主動坦白了。
「就是沒問過他們了?」
「所以我一直以為舉報信只有兩封。可是……」胃又開始痛了,「可事read.99csw.com實上存在第三封舉報信,和另兩封同一天寄出,寄到了森內老師的住所。但森內老師沒有收到。」
「看啊,喜歡著呢。但沒有『太多』吧。」
「這可是快信啊。」
「剛才我說過,我覺得野田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家長。」
「野田來上學后,你們還是要見面的。」
他指的是健一的父親,野田健夫。
「我們當然可以。可學生和他們的家長呢?我們無法強制他們拒絕釆訪。由於柏木卓也拒絕上學最終自殺,已經有家長不信賴三中了。風波雖已平息,這種不信任卻並未消除。有些家長至今仍懷疑,柏木是不是因為受到欺凌才自殺的。對大出他們一伙人,不還是放任不管了嘛。」
「關於柏木卓也,就是二年級一班去年年底自殺的那位學生。」其他教師們面面相覷。
森內老師蜷縮在椅子上的身子開始發抖。看到她的這副模樣,楠山老師提高嗓門問道:「校長,那封『舉報信』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用,不用的。他們都上夜班去了。奶奶他們由我來解釋就行。在小健恢復正常前,我不會把事情透露出去的。」
話音剛落,二年級的年級主任高木老師走到前方,開始分發資料。所謂的資料,就是寄給津崎校長的舉報信正文和信封正面的複印件。信封有兩份,分別複印自寄給津崎校長和藤野涼子的信件。
或許正因如此,日比谷公園裡的人遠比涼子預想中的多。橫穿公園的行人里,有穿著大衣的上班族和一身職業套裝的白領女性,也有豎起毛衣領子悠閑散步的老夫婦。一群女高中生擠在長凳上嘰嘰喳喳地聊著天。
津崎校長眨了一下眼睛:「有記者來找你了?」
「如果事實真像你說的那樣,你又會作何考慮呢?」這個反問有點滑頭。
他繼續說:「根據這份報告,一月七日上午十點左右,有一封快信投遞到了森內老師居所的郵箱。這封快信信封上的字十分古怪,郵遞員對此還留有印象。郵遞員按了對講門鈴,森內老師沒有應答,他就將信投進了郵箱。當時森內老師去了學校。」
聽他的口氣似乎在說,如果是的話就比較靠得住,如果不是的話就不好意思讓你幫忙了。涼子當時就覺得,野田的父親怎麼跟野田一樣死板呢?
「我去跟電視台交涉。」津崎校長的語調依然平穩,「無論採訪出於什麼目的,都不能在學生中引發恐慌。」
「可是,聽他說下去后,我發現有點不對勁。他盡打聽一些有關森內老師的事情。我還漸漸感覺到,有關柏木的事件,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情況。」
「是啊。」
「該怎麼辦呢,校長?」楠山老師不無威嚇地問。這時,津崎校長感覺到不僅是森內老師,連高木老師也是臉色刷白,渾身發抖。
「是這樣嗎?」
楠山老師本人似乎並沒有聽到竊笑聲,反倒愈發來勁了:「不會只是因為怕麻煩才扔掉的吧?森內老師最討厭骯髒又麻煩的工作了,一直認為教育是美麗而神聖的嘛。」
只見他身穿緊身運動套衫,脖子上掛著一隻哨子。他是城東三中的老資格教師,善於教育差生,津崎校長也對他另眼相看。在教育大出俊次他們方面,北尾老師自然花過不少力氣。
藤野剛似乎察覺到了這一點。他將空罐頭放到腳邊,先開了口:「這麼說,教職工緊急會議的內容並沒有通知你們?」
「可事實明擺著,只能認為是你扔掉的。」
「誰知道行不行呢?這種情況下並沒有最佳處方。不過爸爸覺得,你採取這樣的態度就是最大的友善。」
「不過,涼子,這些都不是局外人能說三道四的。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
「我內人在二樓的卧室睡覺……」
聽到楠山老師的問題,一半以上的教師開始竊竊私語,語氣無不充滿驚訝;剩下的一小半都皺起眉頭,垂下目光,或注視著垂頭喪氣的森內老師。
一名女教師插話道:「會不會和郵寄廣告混在一起,不小心扔掉了?」
「這種連小孩子編借口都不如的解釋誰會相信!還要不要臉!」
「這也是我所擔心的問題。我曾經猶豫過要不要直接詢問他們。如果他們沒有舉報信,我這麼一問,勢必會擾亂他們痛失愛子后剛剛開始平靜的心,為他們帶來麻煩。」
藤野剛的臉色略顯陰沉:「聽說她身體不太好。所以她還什麼都不知道呢。不論是健一的自殺未遂還是,那個……真相,他媽媽知道了都會受不了吧。」
「哎?你不是戒煙了嗎?」
野田健夫顫抖著身子不停點頭:「不怕您見笑,我都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我兒子他醒來后,說不定還會尋死,對吧?」
「連佐佐木警官都參与了,就沒有發現一點線索嗎?」
保持著平穩語調的津崎校長繼續說:「大家也都知道,詢問調查是有收穫的。通過調査我們得知,因為柏木的死,學生們受到了刺|激,但他們也在相互鼓勵,通過自己的努力走出陰影。」
「後來我跟野田談過了,他確實有許多煩惱,甚至想到去死,不過現在已經恢復過來了,不必擔心。他和他父親也好好談過了,心情平靜了許多。」
「在野田家,野田先生似乎一人兼任了父親和母親兩個角色read.99csw.com,都靠他一個人撐了下來。」
「這樣行嗎?」
「這就是說,信是送到了的!」楠山老師的發言更像在高聲吼叫,「那還說沒收到嗎!」
「是啊。誰會把這事說出去呢?野田先生肯定不會吧。」
「要看情況,多半是受不了的。畢竟是由於父母的心血來潮而改變了自己的人生。野田的爸爸媽媽沒有聽取他的意見嗎?」
津崎校長能夠感覺到身邊的森內老師在發抖。但是,無論怎麼難堪也不能歪曲事實。
涼子講了在圖書館得到野田健一幫助的事。
感到父親的目光后,涼子抬起臉,兩人四目相對。
無可言喻的直覺。這樣說或許最為妥當。不過她說出口的卻是:「那天晚上,看到爸爸聽說野田健一的媽媽沒事,原本繃緊的臉就放鬆下來了。爸爸肯定想到最壞的情況了吧?」
明白了茂木記者的釆訪目的,津崎校長馬上就找尾崎老師商量過了。後來他再次與佐佐木警官談話后確定了應對方針:事到如今,舉報信的事必須讓全體老師知曉,但無論發生什麼事,通過詢問調查已確定舉報人的情況不能公開。
「可我們無法相信。這太不合理了。校長,你看看,只要她還堅持這種難以自圓其說的說法,我們就無法維護三中的名譽,也沒法保護學生!」
說完,津崎校長便低下了頭,並將這個動作維持了很久。
「你能做到和以前一樣嗎?」
放學后,涼子立刻給父親掛了通電話。藤野剛特地為女兒留出了時間。
藤野剛簡短地自報家門,並向野田健夫說明了情況。他並沒有說自已是警察,只說是涼子的父親,當時正好在家,就陪孩子們一同前來。他說:「孩子們比我更了解情況。但是,在詢問他們之前,請您先查看家裡是否有異常吧。」

是不是真的會這樣,現在還不好說。反正公開的理由是得了流感,在家休息。班主任森林林好像對此深信不疑。
「這不是有意隱瞞實情嗎?」楠山老師的小聲抱怨被津崎校長無視了。
「我沒有收到!」森內惠美子也忍無可忍似的提高了嗓門。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右手緊緊攥住一塊手絹。「我沒有收到這封信。如果收到了,我也絕不會扔掉,一定會向校長彙報。我真的沒收到。」
「是啊,真是不錯的朋友。你這麼晚了還出門,我們也該去跟你父母說一聲吧?」
「不知道。我只是個看熱鬧的,可也不喜歡一直懸著。」
楠山老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是的。是HBS電視台一位名叫茂木的記者。上星期天,他突然跑到我家,把我嚇了一跳。」
「這是怎麼回事?」楠山老師的聲音發抖了,「森內老師,你就想這樣矇混過關嗎?」
不知為什麼,這幾天森林林心情很差,話變少了,動不動就生氣,似乎心裏煩躁得不得了。是不是跟別的老師吵了架?還是挨了高木老師的訓?
「我想,原因應該不只是這些。野田是個孝順的孩子。在此之前,他一直默默承受。他的忍耐到了極限,最後終於爆發出來。好比鐘擺,擺幅過大,終於飛了出去。據說到目前為止,他們父子沒吵過一次架。」藤野剛平靜地補充道。
「嗯,向坂他非常熱心。」
過了近一個小時,當健一的號啕痛哭終於平靜下來時,野田健夫回家了。進門后,撲入他眼帘的竟是這樣一幅光景:自己的獨生子蜷縮在房門口哭成淚人,身邊有一個陌生男人、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圍著他。更令他吃驚的是,看到父親后,健一竟然蹦起老高,不顧一切地要衝到外面去。
聽了津崎校長的說明,不只是楠山老師,其他幾位教師也擺出了憤怒的表情。在困惑的灰色包裹下,默默燃燒著炭火一般的憤怒。「那次調査原來還有這樣的目的,我們可全被蒙在了鼓裡!」
「柏木的家長也沒有收到舉報信嗎?」一位三年級的班主任提出了疑問。他皺起盾頭,似乎覺得很難理解。
「於是野田就鑽了牛角尖?」
「不弄清楚,心裏就沒著落?」
「太過分了!這就不是孩子的問題了!」
向坂行夫開始輕聲抽泣起來。涼子則默默看著熟睡中的野田健一。想自殺?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眼前的狀況似乎並不能完全用「自殺」解釋清楚。但她知道,這些想法是不能說出來的。
「哎?和我有關嗎?」
津崎校長點了點頭。「聽了茂木記者的介紹后,我馬上向當地郵局詢問,對方立刻做出了回應。我從他們的調查課拿到了正式的報告。」
哭聲的間隙不斷漏出這樣的片言隻語,可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卻仍叫人摸不著頭腦。就連進來多少窺見幾分端倪的涼子也是如此,父親就更搞不明白了。儘管如此,他也跟大家一起耐心等待。
楠山老師也不肯退讓。「這個嘛,就要看森內老師怎麼想了。她可是『新人類』啊。」
「連女警官都參与調査了,我們卻只是在瞎起鬨,一點也沒有發揮作用,這正常嗎?」楠山老師的臉漲得通紅。津崎校長突然聯想到因為兒子胡作非為而被叫到學校,情急之下大吵大鬧的大出勝的臉。
「還有,如果野田跟你說了些什麼,無論是道歉、辯解,還是說明,如果你覺得一個人https://read.99csw.com承受不了,就隨時向可靠的人敞開心扉。能做到嗎?」
「那是我的決定。舉報信的內容並不真實,這麼做可以盡量不擴大影響。」
「這麼說是我失禮了。可是,也只能這樣理解,不是嗎?『啊呀,這算什麼。柏木的死不是已經作為自殺事件處理掉了嗎?還真有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啊。』於是『砰』的一下扔掉了。」
「這是第三學期開學典禮那天早晨寄到校長室的快信,內容正如大家看到的那樣。」
「不是很有男子漢氣概嗎?」
「沒有這種事。無論當時還是現在,我都不想讓這封虛假的舉報信在學生中造成恐慌,才設法盡量保守秘密。也就是說,知道舉報信的人越少越好。當時我甚至都沒有告訴二年級一班的班主任森內老師。」
「我怎麼覺得怪怪的?」
「那就不清楚了,總之,一直陪著他比較好。」
「我們可以拒絕釆訪。」
藤野剛微笑道:「嗎,是個好孩子。」
楠山老師的措辭引發一陣不合時宜的竊笑。新人類?這都是哪個年代的流行詞彙了?再說,這不正是專指楠山老師那一代人嗎?
「我可要向媽媽告狀哦。」
「好像是的。如今,野田先生已經作了深刻的反省。」
野田健夫提起手中的領帶,皺起眉頭,略顯驚恐地說:「落在卧室的地板上,就在內人的床邊。原本應該在衣櫃里,會不會是進了小偷?」
其實,涼子心中一角正冒出一個念頭:野田或許不會再來上學了。會轉校吧?他肯定不願意再和我們見面了吧?
起身環視各位教師的津崎校長臉上毫無表情,坐在校長身旁摺椅上的森內惠美子臉上則帶著不安和焦躁的神色,眼裡還含著淚光。
向坂行夫十分用力地點著頭,簡直叫人擔心他的脖子。他的眼睛依然淚汪汪的。「藤野先生,等小健醒了,能替我轉告他—句話嗎?『小健你沒死,真是太好了。』」
在這個風和日麗的早春下午,城東第三中學卻在劇烈地搖晃著,只是外人毫無察覺。
北尾老師轉過臉去,似乎是不想再看到這樣的場景了。教師辦公室籠罩在一片陰冷的沉默之中。能聽到的只有森內惠美子的哭聲,隱隱約約,像一陣音量很低卻惹人煩躁的噪音。
涼子覺得臉頰發燙,不僅因為害羞,眼睛里的眼淚也在不斷滲出來,她趕緊用手去擦。
「可這就是不正常啊。所以野田才會想到邪路上去。」
「野田他不只是想自殺吧?」
「你在為這事操心嗎?」
所謂冠冕堂皇的官方發言。
幸虧藤野剛抱住了他。健一手舞足蹈拚命掙扎,不過藤野剛深諳此道,怎麼可能被他掙脫呢?當健一意識到這一點后,身體立刻虛脫般癱軟下來,連哭泣都停止了。藤野剛便將兩眼發直、垂頭喪氣的他抱進一樓的起居室,讓他在沙發上躺了下來。一躺倒,健一馬上睡著了。現在回想起來,這無疑是一種逃避的手段。
正好是一星期前發生的事。那天夜裡,涼子他們趕到野田家時,野田健一蹲在大門口,像個幼兒一般號啕大哭。大家圍著他,只能耐心地安慰他,等他平靜下來。
森內老師高叫道:「我沒有扔掉!」
是這樣啊。沒想到因為這個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健一的媽媽呢?」
這時,教師辦公室里鴉雀無聲。
「我……」
一名女教師舉起了手:「這就是說,不能確定舉報人是誰,對嗎?」
「這種事對孩子來說,應該是無法接受的吧?」藤野剛詢問道。
「你也是啊。」
「沒有吧,好像不是這麼回事。」藤野剛答道,臉上顯出了放下心來的神情。當時涼子很困惑,父親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現在她明白了。爸爸將孩子們支離破碎的語言和健一神經錯亂似的表現拼湊起來,察覺到野田到底想幹什麼。確認行動未遂后,他便安下心來。
涼子笑了:「聽說老師們要開緊急會議,我就盡往壞處想。所以特別想馬上見到爸爸。對不起哦,你這麼忙。」
行夫痛快地哭出了聲,一邊哭一邊說:「我、我們是朋友啊。」
就在藤野父女在日比谷公園的陽光下交談的同一時刻,城東第三中學的教師們正集中在教師辦公室,圍坐在津崎校長周圍,召開教職員工緊急會議。
「明白了。下面請大家先看一下資料。」
「平時不親近嗎?」
「健一知道你的父親是警視廳的警察。」
「我無法理解。怎麼能對自己的父母……呃,做那樣的事呢?」
「向坂也是這麼說的。他每天都去野田家,拿課堂筆記給他看。哦,對了。我也會幫著整理課堂筆記。」
「柏木卓也剛去世時,曾經有過傳言,說他的死與大出他們有關。舉報人的目的,就是重新翻出這些傳言。他似乎堅信傳言的內容是真實的,就此看來,說他寫舉報信是一種惡作劇或許不太妥當,但無論如何,我們還找不出懷疑大出他們的切實根據。」
「楠山老師,你過分了。」高木老師簡短地說。她臉色凝重,兩眼充血。
「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他說,『對不起,對不起,你逮捕我吧。』還沒等我詢問,他就一下子全倒了出來。估計這樣對他本人來說也比較輕鬆。」
「這有什麼?結果還是朝著好的方向轉變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