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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茂木鎮靜地爬起身,隨手接住了與怒罵聲一起拋來的他的大衣。令人驚奇的是,他的臉上竟然還堆著討好人的微笑。
工廠的後面是住宅,廠房很大,將它擋了個嚴嚴實實。這是一幢二層樓的木結構建築,仔細看就會發現,這幢樓的構造相當宏偉,給人不愧為大老闆府邸的感覺。
「怎麼著?你對我的釆訪有意見?」
那兩人連連點頭。前輩拍著由利的後背安慰道:「我以前也被他沒頭沒腦地罵過,也是為了和我不相干的事。」
茂木一直在拍攝錄像,每個鏡頭都滴水不漏,連口水都要流下來了。這是他期待已久的景象。
「是吧?儀錶堂堂,採訪也有一套,幹什麼都很拚命。」
「你都拍了些什麼?」

小玉由利慌忙撿起攝像機檢查一番。在這個過程中,屋子裡不斷傳來東西掉落或摔在地面的聲音,不時夾雜著怒吼聲。
津崎校長氣喘吁吁地從地上坐起身,趕緊用沙啞的嗓音制止她:「慢著!不能報警!」
「嗯,今天他不能自己拍錄像,才要找人幫忙……」
有人拍了拍他的後背。他一心拍攝,未予理睬。又拍了幾下。眼睛稍稍離開攝像機往後一瞄,發現身後有五六個學生圍了個半圓。其中一人手裡拿著一隻足球。
來到馬路上,由利向路人打聽到最近的地鐵站,一個人回到了HBS電視台。
「警察堅持自殺的說法,毫不動搖。與校方一樣,他們認為舉報信是學生寫的,是毫無根據的憑空捏造。好像連寫舉報信的人都已經找到了。」
我絕不,絕不會放棄。
「柏木去世時的狀況就能說明這一點。」
「又是教育題材吧?我知道你擅長這個。可就你昨天說的情況來看,我們做不了節目。萬一搞砸了,整個節目組可就信譽掃地了。」
走進企劃報道部,一位老資格派遣員工跑了過來:「啊呀,小由利,你沒事吧?」
「您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大出先生。」他一邊站起身,一邊用上電視時的腔調對大出勝說,「可是,無論您怎麼生氣,也改變不了事實。再說,我只想了解真相,並沒有從一開始就懷疑您的兒子。但學校方面隱瞞真相的情況……」
他尤其擅長教育題材,一直站在受欺負的學生和上學校當的家長們那邊,是他們的堅強後盾,一副除暴安良的正義化身形象,看上去相當值得信賴。所以由利被調到企劃報道部來,剛見到他時,內心還雀躍了一番。
「根據是什麼?」
「我很了解他們,茂木先生。如果他們真的殺了人,不可能如此若無其事。他們雖然是不良少年,可畢竟還是孩子,不是邪惡的殺人犯。」

「你一個臨時來打工的,還想挑肥揀瘦的?別做夢了!」
助理導演朝由利彎下腰,壓低聲音說道:「我下面說的話你可要保密,透露出去的話,我可就難辦了。」
結果就是,茂木的方案被槍斃了。因此他無法動用攝製組。
兩人都把自己的面子放在第一位,不考慮孩子的生命和基本人權。這樣的事情如果放任不管,就等於柏木卓也被謀殺了兩次。
現在,無論在哪個職場都沒有受到過如此待遇的由利,在茂木的強權下只得忍氣吞聲,不敢頂嘴反抗,生怕不照他說的去做會招致更猛烈的痛罵。現在也只得兩手緊緊抓住攝像機了。
「什麼怎麼了?你把幹事務的小玉拖出去,還叫她拍錄像,是不是?」
茂木從他身邊鑽過去,野中喘著粗氣立刻跟了上來。
他們有著相同的利害關係。津崎校長死也不肯承認,自己管理的學校發生了學生殺害同學的事件。同樣,作為城東警察署的一名警員,佐佐木禮子死也不肯承認,由於自己的草率辦案而漏掉一起重大的謀殺案。因此,她反而包庇起殺人犯來。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刑警。
「啊?這是我來以後的事嗎?」
下一秒,震壞了的獅子頭門環「噹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那是自然,昨天會議結束時,他還在冷笑,說什麼『你們等等著瞧吧。』」
「是昨天會上被擱置的那個題材吧?我在這兒很久了,猜得到你腦子裡在想什麼。你想惹是生非嗎?」
錄像拍得不錯。小玉由利拍攝的部分,開頭有些抖動,沒法使用。大出勝大吵大鬧的部分倒拍得很清楚。你看看,傻丫頭,好好乾也能行的嘛。
那些傳聞沒說錯。他哪是什麼弱者的盟友啊。派遣來的臨時工不就是職場中的弱者嗎?可他竟會無緣無故地罵他們笨蛋和廢物。
「咣當」一聲,大門關上了。
就在由利差不多拍了個遍后,傳來了砸東西和怒吼的聲音。
「我說,您要拍錄像的話,應該叫攝影師……」
校長室里正上演著一出好戲。
「跟電視見看到的簡直判若兩人。」
「可是,茂木他好像還不死心。」
「但事實狀況必須客觀地加以驗證。」
走過兩個街區后,茂木指了指前方的一塊大招牌,上面寫著「大出木材株式會社」。那裡有一幢混read.99csw.com凝土外牆的建築,屋頂上有好幾處修補過的痕迹。前方那片場地估計是材料堆放場,堆著許多裝有板材的大桶和斷開后露出年輪的木材。到處飄蕩著濃郁的木材香味。廠房裡不時傳來「嘰——嘰一一」的鋸木聲。
平白無故地遭受一頓臭罵,由利就算懦弱也忍不下去了。剛才茂木被大出又打又罵,這幅景象對由利產生了影響。這傢伙也沒什麼可怕的嘛!
「沒問你這個,問你在幹什麼呢。」
「嗯,住宅周邊和工廠什麼的都拍了。」
這種主動的背後肯定藏著什麼隱情。茂木去釆訪佐佐木警官時,從一開始起就懷有十二分的戒心。
「真服了他。是雙重人格吧?」
「等等,請稍等。」津崎校長痛苦地呻|吟著。
這封舉報信竟然是觀眾寄給電視台的信件。
茂木用餘光確認了校長室內的情況。更多的教師湧進校長室,終於制服了大出社長。可怒罵聲仍不絕於耳。「混蛋!你們根本不配做老師!我要去告你們!」
「我知道,可也用不著這麼鬧吧。」
扔下了這句話,他就帶著緊貼他後背的夫人回屋去了。
說來說去總在原地打轉,同樣的話翻來覆去地講。不過沒關係,從這些話中至少可以了解佐佐木警官的立場。
「那我不是白挨揍了?不是早就囑咐過你了嗎?」
她肯定隱瞞了什麼!
茂木對此題材充滿自信,為此還大鬧了一場。
「可你對她言語粗暴,罵她笨蛋、廢物。」
「他要橫衝直撞儘管去,別拖著別人。」回到有人肯聽自己訴說的地方,由利放了心,憋屈的眼淚也流了下來,「我本來就是個外行,可他突然塞了台攝像機給我,叫我拍這拍那,還要罵人,太過分了。」
由利真的要哭出來了。
接著,茂木又給城東警察署的佐佐木警官打了電話。她也出去了。應該是趕到城東三中去了。大出社長的火氣還沒壓下去吧。
「不管我的方案有沒有通過,採訪還得繼續。怎麼總是選些不痛不癢的題材呢?我們是新聞報道,不是綜藝節目!」
「你聽誰說的?」
那倒是真的,他確實很拚命。
「要說在往常,這些基礎性的採訪工作,他都是一個人干,不容旁人插手。」
「別磨磨蹭蹭的,快走。」
「不會搞砸的。」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由利在心裏暗自挖苦了一句。
聽了由利的詁,助理導演陷入了沉思。他好像知道點什麼。
由利也因此倒了個大霉。
簡直是不分青紅皂白。由利不知該如何是好,正僵在那裡時,看到一個同樣做總務工作的前輩正一個勁兒地向自己使眼色,意思是說:別犟著了,快去。
「如果小玉你覺得受到了傷害,那我向你道歉。対不起。」說完,他裝出一副真誠的模樣,朝小玉由利低下腦袋,「可是,這次採訪十分重要。這個方案暫時還不成熟,但我一定會讓它成熟。為了被殺害的中學生。」
可眼下,他竟滿臉怒容,像模像樣地杵在茂木跟前。
「您是誰,我知道。您是大出木材廠的社長,是大出俊次的監護人。所以我才來見您。關於您兒子身上的嫌疑……」
現在關注這裏的不只是工人和路人,連街坊鄰居也都打開門窗朝這邊張望起來,其中有些甚至跑到路邊,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熱鬧。
學校的正門和邊門一直敞開著,看門的校工是個老好人,但他常常會發獃,所以進入校園不費吹灰之力。現在已經放學了,校園裡只有幾個參加體育活動的學生,零星散布各處。沒有指導老師陪伴,那些學生又玩得很投入,應該不會來制止茂木。
他們以後會怎樣輪番出場,是一出值得期待的好戲。反正我已經布好了局。
「怎麼了?」
由利發誓保密,前輩也點了點頭。
「我不會攝影。」
「我要去工作了。」微微一笑后,茂木理了理上衣的領子,朝自己的桌子走去。
聽著茂木的話,小玉依然縮著身子低著頭。
「這是傻瓜攝像機。你只要按下錄像按鈕,把鏡頭對準拍攝對象就行。」
由利幾乎是被他從椅子上拖起來的,隨即被塞了台攝像機。
隨著—個高嗓門的聲音,大門裡竄出個瘦瘦的女人,從背後一把抱住了大出社長。那是一位身穿高檔毛衣和裙子的中年婦女。這人一定是大出社長的夫人吧?就如這幢古色古香的日式房屋跟獅子頭門環毫不相稱一樣,大出社長跟他的夫人也是極不般配的一對。
「這樣的回答可不能令人滿意。」
「你這個混蛋!你再說一遍試試!」
「既然待在企劃報道部,就得幫忙做事。你是工會的走狗嗎?」
更氣人的是,有人竟說:「老是搞校園題材,觀眾會看膩的。」
「就目前而言,很難斷定校方一定像茂木所說的那樣,隱瞞了由欺凌發展為殺人事件的真相。如果做成電視節目,就會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估計茂木也希望這樣吧。電視的衝擊力是很大的。所以,上頭不得不謹慎對待。萬https://read.99csw.com一事實並非如此,可就要捅出大簍子了。這個題材太危險,不能用。」
自己率先切換成冷靜恭敬的模式,對方會不知所措,顯得是在無理取鬧。自己再說一通絕對正確的大道理,就能把問題的焦點搞得含糊不清。這是茂木的拿手好戲。
可誰知道竟會遇到這種事。
「當然。因此才需要釆訪。」茂木誇張地揮動手臂,「如果你因為我的輕率言行受到了傷害,我向你道歉,一次不夠的話,要我道多少次歉都行。如果需要我寫檢討,我也會寫。小玉,對不起。這樣,你是不是會覺得好受些?」
他有時沒等別人整理好就拆開,有時又會翻出陳年舊信,說是可能漏掉重要的內容。
茂木用目光尋找小玉,見她正縮在桌邊哭鼻子。所以說現在的小姑娘都是廢物。稱廢物為廢物,又有什麼錯?
他悄悄抬起身子,窺視屋裡的情景。大出社長一把揪住津崎校長的衣領,兩人的臉幾乎貼在了一起。大出社長不停地吼叫著,唾沫星子噴了津崎校長一臉。可憐的校長被吊在半空,身上那件招牌裝備——手工編織毛衣,從外套下面露出一大段。
聲音來自社長家。工廠里的工人聽到后,都停下手裡的工作,面面相覷,一齊朝社長家張望。其中有一人跑了過去,走進大門。由利將這一場景也拍了下來。
「不是他們殺死的。」
背後傳來女性的小聲嘀咕:「管他呢!」
「可我聽說,他們打傷過同學。」
「幹什麼?沒什麼呀。」
就連對他的兩面性有所了解的野中,看到他切換模式的瞬間,也會有些不知所措。
野中抓住了茂木的胳膊,茂木奮力甩開他的手,轉過身來直視他的眼睛。野中的個子雖然比茂木高,被他這麼一瞪還是有些心慌。瞧你這副熊樣!所以搞不出自己的節目嘛。
「校長先生吃大虧了。」茂木微微一笑轉過身來,將攝像機藏在背後。學生們有的踮起腳,有的跳起身,紛紛向校長室里張望,竟然嚇得沒人說話。也難怪,你們的老師真夠嗆啊。
茂木現在正身處城東第三中學的校園。他來過好多次了,校長室和教師辦公室的位置在他腦子裡一清二楚,連拍攝位置都想好了。校長室有扇朝著校園的窗戶,下面有一片矮樹叢,小個子的茂木正好能藏身於此。
「喂,你也差不多就行了!」
與大出社長會面時,茂木身上藏著錄音機。現在,他聽著錄音開始寫採訪筆記。電視台的其他同事都不願走近茂木的桌子。
她是個直腸子,居然手舞足蹈地說那三個人——舉報信上點名的三名學生確實是問題少年,但他們跟柏木卓也毫不相干。她似乎不知道「欲蓋彌彰」這個成語。
無論什麼時候,他都能瞬間完成這樣的模式切換。因此,只看到過他作為記者的表象的人,根本無法想象他還有另一面——在他認為無所謂的情況下,毫不掩飾地輕蔑、擺布他人。
茂木向城東三中的校長室打了電話,沒人接。他轉而給教師辦公室打電話,一位女性接了電話,說校長有急事出去了。也許是心理作用,茂木覺得對方有些慌張。
沒辦法,由利只得哭喪著臉,跟著茂木來到停車場,上了他的車。那是一輛陳舊的大眾車,還是黃色的。既然是攝製組都不能參加的採訪,開這麼惹眼的車沒問題嗎?
「我怎麼違反規定了?」
可沒過多久,就聽到一些有關他的負面傳聞,說這人表裡不一,在電視上看到的那張臉,是他專用來上電視的,不要輕易相信。
沒等茂木說完,身穿著工作服的大漢——大出社長結實地給了他一拳。茂木小小的身體一下子飛出一米開外,背部著地摔倒在地上。
「發什麼愣?快走!」
小玉由利低著頭,對茂木鞠了一躬。野中不由得嘆了口氣。
「你們總有一天會明白的。我是你們的盟友。」茂木頭也不回地喊著,跑出學校的正門。一隻足球飛了過來,打在正門的門柱上,又彈了回去。
「可是,可是……」
「那是在工作現場嘛,或許我的嗓門是大了一點。」茂木在心裏切換了一個模式,用鎮靜而平穩的語調如此說道。
定睛一看,茂木發現剛才散布在校園各處的學生集中到了這裏,全都盯著他,臉上顯露不安的神色。原來如此,校長室里鬧得這麼厲害,他們怎麼會聽不到呢?
一回到HBS電視台的企劃報道部,茂木立刻遭受到同事們冰冷視線的掃射。小玉由利也直勾勾地瞪著他。茂木報以微笑,隨後便一頭鑽進播放室,隨手反鎖上門。萬一有人進來,又要多費口舌了。
茂木在《新聞探秘》這檔節目立過幾次大功。該節目是HBS電視台的拳頭節目。由利看到過茂木作為採訪記者出現在裡頭。
由利回到車上后,又拍下了茂木那張打腫的臉。
「可是,可是……」
出於戰術考慮,茂木詢問那三人具體犯過哪些錯誤,城東警察署又是如何處理的。佐佐木卻read.99csw.com振振有詞地說,事關未成年人的成長,不能公開這些信息,還起勁地強調,柏木卓也事件絕不是謀殺。
「我、我沒拍過錄像呀。」
茂木一直盯著小玉由利,直到她抬起頭來。由利擦著眼淚看了茂木一眼,慌慌張張地低下了頭。
由利飛快地跳下車,又重重地關上車門。車門要是能像剛才那個獅子頭門環那樣震壞了才好呢。
「沒這個意思……」
有人在敲門,還「茂木、茂木」地叫喊著,真討厭。茂木決定不予理睬。
此時,大門口出現了一個身穿淡綠色工作服的彪形大漢。他兩腳叉開,像一尊金剛像一般站在那裡。他滿臉通紅,似乎血管已經擴張到極限,差一點就要爆開。
攝像機是對著的,拍沒拍下就不知道了。事出突然,由利愣了一下,估計會有點滯后。
「這個嘛……」
茂木不由得笑了。反應也太直截了當了吧?腦子不會拐彎的人就是可笑。
「我馬上要去釆訪一家人。」茂木一邊開車一邊板著臉說,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是一家大型木材廠的社長的家。住宅、工廠、事務所都在一塊兒。我進到他家,你就把那裡的建築物都拍下來。連那裡的工人和鄰居都一起拍下來。不過,你不能讓他們知道。你這樣傻乎乎的小丫頭不會引人注意,如果有人問你,你就隨便說點什麼糊弄過去。關鍵是,不能讓他們看到攝像機!」
「可我就是個外行嘛……」
茂木是企劃報道部的記者里最能千的。雖然他只是個簽約記者,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連正式記者都難以企及。聽說他喜歡單獨行動,一心想搶頭功,在電視台里不討人喜歡。由利跟他打招呼,他也總是愛理不理的,常常自說自話地亂翻觀眾來信。因此,由利對他沒有好印象。
「少啰唆。這次採訪動用不了攝製組,要不怎麼會叫你去呢?」
沒過多久,汽車停在一個街區旁邊。這裏像是住宅區,也有一些小商店和街道工廠,顯得雜亂無章。
總之,整起事件如墜五里雲霧,摸不著頭腦。
即使整個人都被提了起來,茂木的臉上依然保持著笑容。
「茂木現在搞得起勁的這個題材,在昨天的企劃會議上已經被擱置了。」
「哪裡沒事啦?」
「報警!快報警!」年級主任尖叫著。
茂木從大門裡蹦了出來。說「被扔出來」似乎更確切一些。他一骨碌摔倒在地,眼鏡飛出老遠。
「你幹什麼!不可以動用暴力!」
隨便說點什麼糊弄過去?那該怎麼說才好?
「真過分,真沒有責任心。」前輩附和道。
「十四歲啊。才十四歲就命赴黃泉的少年。如果沒有人替他洗刷冤屈,那這個世界還有正義可言嗎?校方奉行家醜不可外揚的策略,把一切都捂得死死的。」
「那不是攝像機嗎?」
津崎校長受傷了吧?
「不,那時你還沒來。茂木那傢伙不是常常拆看觀眾來信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對大出家的採訪已經結束。正如預料中的那樣,大出勝是個粗暴野蠻、只會一味縱容孩子的無能父親。接下來該輪到井口家了。由於當事人未成年,很難把握與本人見面的時機。還是首先與他們的家長見面為好。這是茂木慣用的工作方式。看看家長,就知道孩子是什麼樣的。井口充的父親會是個怎樣的人呢?
「你不是叫小玉去拍錄像嗎?她可是事務員。」
「茂木他有時會將尚未成形的事件弄假成真。」助理導演一邊點燃香煙,一邊慢吞吞地說了一句駭人聽聞的話,「以前也有過差點釀出事故的危險舉動。這次,我也有不祥的預感。那傢伙的行動力真是嚇人。所謂正義的化身吧。」他笑道,「估計他正在尋找使他的方案能夠通過的關鍵證據……」
「還有,我進屋后,嗯,大概過三十分鐘吧,肯定會吵起來。這個也要拍下來。一定要拍下來!」
「可你這是違反規定。」
「頂多一個小時左右吧,不要慢吞吞的,錯過了拍攝時機。」扔下這麼句話,茂木徑直走進了社長府邸。
部分出於剛才所受刺|激的反作用,由利突然很想笑。想忍沒忍住,竟然真的吃吃地笑了起來。環顧四周,見畏畏縮縮的看熱鬧鄰居中,也有人低著頭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
「自然有人會告訴我。我採訪過不少人。」
「怎麼樣?都拍下來了嗎?」

「是啊。那又怎麼了?」
拿足球的學生眼睛很尖。他上前去奪茂木手裡的攝像機。茂木終於撒腿逃跑了。「這些都是為了你們好。」
這不是茂木的聲音。屋裡到底出了什麼事?由利的膝蓋不由得發起抖來。我是不是捲入什麼重大事件了?怎麼辦?他們這副模樣也要拍下來嗎?
大漢唾沬橫飛地怒罵著滾倒在腳邊的茂木:「下次你再這樣胡說八道,看我活剝了你。明白了嗎?滾!」
按下錄像按鈕,由利便將攝像機藏在大衣裡頭,四處走動著拍了起來。工廠里目所能及的範圍內有四五個工人,過往行https://read.99csw.com人也是絡繹不絕,卻沒有人上前阻止由利。雖然覺得憋屈,但茂木說得確實也不錯,要偷|拍,由利這樣的外行反倒比攝製組更方便。不過,畫面質量可就管不了了。
正像茂木料想的那樣,一度躲進屋裡的大出社長沒過半個小時就出來了,立刻跳上了他的私家車。那是一輛停在他家屋后停車場里的賓士。待在家中的三十分鐘里,他到底幹了什麼不得而知,出來時身上依然穿著工作服。
「又是校園欺凌事件嗎?」
汽車橫穿東京市中心,朝下町方向駛去。茂木似乎對通往目的地的路徑很熟悉,一點也沒有猶豫。
橋田佑太郎說不定會成為解開柏木卓也謀殺案的關鍵人物。會不會是殺害柏木卓也帶來的罪惡感促使他疏遠大出和井口呢?如果真是這樣,那撬開他的嘴應該不難。
怒不可遏的大出社長好像也察覺到有礙觀瞻,便像一頭剛從水裡上岸的狗熊一般抖了抖身子,瞪大眼珠看定了坐在地上的茂木:「我會讓律師出面的。管你什麼電視台,有本事沖我來。我告你去!」

茂木記者鬥志昂揚。
不管怎麼說,看到舉報信,茂木覺得自己掌握了關鍵材料,但節目組的導演和其他成員認為,僅憑這點是不夠的。
「因為那是他最拿手的校園題材,是初中生自殺事件……」
「可這不是我的工作……」
開什麼玩笑!我不會輕易罷手。我一定要查明真相,查出那些在柏木卓也死亡事件上負有責任和罪惡的人,將他們公之於眾。
什麼看膩不看膩的!這是新聞報道,又不是娛樂節目。一個孩子被殺了,就算退一萬步來說是自殺,也是被那些只顧明哲保身的混蛋老師逼死的。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也是「謀殺」!怎能用一句輕飄飄的「觀眾會看膩的」搪塞過去?
「伸張正義?」野中呢喃著,滿臉狐疑,聲音有氣無力。
「我就是個事務員,不是攝影師或記者,也不想成為那種人。輪不到你這樣教訓我。」她將攝像機往茂木懷裡一塞,「告辭了!」
「少啰唆!」大漢大喝一聲,撲上去一把揪住茂木的領子,猛烈搖晃起來。兩人的身高差大概有二十公分,被大出揪住后,茂木只能腳尖踮地。「怎麼,你還要說?啊?我不管你是HBS還是什麼。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啊?你知道你在誣陷什麼人的兒子嗎?啊!」
然而,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這份鬥志的本質已經和剛開始採訪時有了細微的變化。
「你倒是耐得住性子?啊?你知道這傢伙在胡說些什麼嗎?」
在節目里,茂木是個知性、沉穩又謙和,還能說會道的理想型記者。由於他是小個子,相貌也普通,不像個好逞強的記者,因此能輕而易舉地取得觀眾的信任。他的穿著雖然不怎麼引人注目,卻總是相當時尚得體。
「這麼說,這次有點特別,不能動用《新聞探秘》的攝製組。」
在昨天的企劃會議上彙報採訪情況之前,茂木的心裏只有解開柏木卓也死亡真相的熱情。即使覺得謀殺的嫌疑很大,他也沒有徹底拋卻他殺的可能性。他要揭露的問題,是城東三中堅持隱瞞事實,為了不損害學校的名譽,將事件弄得複雜化。
筆記本上,他用粗體字寫下三個人的名字。
大出俊次、井口充、橋田佑太郎。
如此巨大的問題,能被「把握不好會很危險」這樣消極的理由葬送掉嗎?難道這是新聞工作者應有的態度嗎?
由利是一名與HBS簽約的人才派遣公司的員工。這家公司主要派遣事務方面的工作人員。因此,由利的職位說好聽一點是總務,其實就是個打雜的,平時主要分管觀眾來信。被派遺來的三個月里,她一直被安排在企劃部,從上周起轉到了企劃報道部。當時上頭和她說,反正要做的事跟原先一樣,沒什麼難度。所以,她覺得換個部門也沒什麼,就高高興興地來了。
「這就很難說了。嘖,非常難說。」他故意用了調侃的語氣,「這個案子里,不僅學校否認有欺凌事件,連死者的雙親都說自己的孩子沒受到欺負。他們並沒有責備學校,也沒說孩子的自殺是否跟欺凌有關。不,只能說以前是這樣的。後來情況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起因是一封舉報信。那上面說,那起事件根本不是自殺,是不良團伙的殺人事件。」
茂木大聲地咂了一下舌頭,擺出齜牙咧嘴的表情,估計腫起來的地方很痛吧。
大出社長一把推開津崎校長,朝那名男教師撲去。兩人一下子扭打起來,碰倒了室內的椅子。兩人都是火冒三丈的彪形大漢,一時很難看出誰能制服誰。牆被撞得砰砰直響,櫥櫃也被撞歪了。隨後趕來的幾名男教師趕緊來幫同事的忙,即便如此也很難制服大出社長。
來到三中,他把車一直開進大門才停下,跳下車后飛快地跑進大樓,一下子就沒了人影。茂木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後面。當茂木到達拍攝位置時,隔著窗戶就能聽到裏面的怒罵聲。
佐佐木警官十分配九-九-藏-書合,一一回答了茂木的提問。她將寄給HBS的觀眾來信稱為「不幸的偶然事件」。
「你在幹嗎?」拿足球的學生問。
當時由利都愣住了,差點沒笑出來。為什麼要叫打雜的派遣員工去拍錄像呢?
「再怎麼你也用不著打人啊!」
忽然間,一度關上的大門「咣當」一聲從裏面打開了。這扇門環做成獅子頭形狀的西洋式大門非常氣派,和有著三十來年房齡的老房子有些不相稱,明顯是最近才換上的。由於大門打開時氣勢太猛,獅子頭門環發出響亮的鏗鏘聲,連離得較遠的由利都聽到了。
「也難怪,校方的行為是有點怪。特別是那個死者的班主任,竟然把寄給自己的舉報信撕碎后丟棄了。」
校長室的門開了,幾名教師跑了進來,其中一位是女教師——二年級的年級主任高木。她看到眼前的光景后驚呆了,身後那位身穿緊身運動服、腳蹬運動鞋的男教師一把推開她,衝上前拉住大出社長。
為了保險起見,他將錄像拷貝了一個備份。操作完畢關上開關,茂木抱著一堆東西從播放室出來,見一名助理導演正等著他。他叫野中,是十年前《新聞探秘》節目剛剛起步時就在的老員工。長期參與制作拳頭節目的老資格,如今卻依然是一個打打雜的助理導演。企劃會議上也從未聽他提出過一條像樣的意見。總之,他就是個被當作棋子使用的角色。
「是不想干吧?沒有人手了,只有你來幹了。」
導演和節目組的其他成員根本不把他的採訪報告放在眼裡,還宣布不採用這一題材。從那時起,他的心境就發生變化了。
「叫她幫點小忙罷了。」
「是的,為了伸張正義。這是我們做報道時應該追求的,難道不是嗎?」
就是這個茂木,今天下午很晚來到台里后,大大咧咧地走到由利的桌子跟前,叫她拿上攝像機馬上跟去採訪。拍什麼?到那裡再說。
《新聞探秘》節目的助理導演也在一旁。剛才兩人好像在聊天。「簡直是一場災難,是吧?茂木那傢伙還是那麼橫衝直撞。」
茂木並沒有阻攔她。由利下車后,他馬上發動引擎,一溜煙地開走了。他要去哪裡?剛才他好像說過要去學校。說大出社長肯定會去學校大吵大鬧。
小玉由利嚇得差點跳起來,藏在大衣里的攝像機掉了出來。這台攝像機可不是電視台的器材,而是茂木的私人物品。那是只能用來拍攝學校運動會、家庭旅行之類的家用攝像機,小巧玲瓏,但看著有點寒酸。
她跟校長是一夥的。
「什麼『可是』?好好聽我說!」
大出社長越發激動了:「怎麼著,你還想狡辯?你這個禿子,還要不要命了?」
「你們這些人,是不是想聯合起來把我兒子弄成罪犯?啊?這就是老師做的事情嗎?」
「你們從一開始就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認為他是自殺的,這會不會影響客觀調査?隨著事件的推移,一些物證也會消失。」
「還是打110報警吧。」茂木假裝好意地提醒他們,隨即想悄悄溜走。大部分學生都沒工夫注意他,可那個最先提出質問的學生與眾不同,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
野中的下巴撇了撇茂木抱著的攝像機:「就是這個?」
遭受到一連串蠻不講理的待遇,由利此刻依然心亂如麻。當她被茂木扔下,只剩孤單一人後,反倒覺得心裏踏實了。有什麼呀?不就是拍點錄像嗎?拍就是了,過後我再跟你算賬。
「沒問你這個。我被打的場景拍了沒有?」
津崎校長坐在地板上連聲高呼「大出先生」。可混戰中的幾個人根本聽不進他的話。他爬到那群人身邊,不知碰到的是他們揮動的手臂還是亂踢的腿,他的身子再次飛了出去。簡直像武俠片中的場景。
「剛開始時誰不是外行?都是邊干邊學的。你還有工作熱情嗎?弔兒郎當的,光想著在電視台工作有面子了,對不對?只要能拿到工資就行了,是不是?」
津崎校長還是有其誠實的一面的。他竟然主動告訴我佐佐木警官的事。或許他覺得,體現幾分主動配合的精神,會對他比較有利。
由利只顧犯愁,無睱搭理茂木,可他繼續用命令的口吻說:「以後正式採訪時,他們會做好準備。所以現在不搶先拍攝的話,就拍不到真實的鏡頭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別弄砸了。」
關於橋田佑太郎,無論問哪一位學生、哪一位家長,得到的答覆似乎都與只有惡評的大出和井口不太相同。甚至有人說,他本質上還是個不錯的人。還聽說,最近他很少跟另外兩位混在一起。
「你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混蛋!」
猛然傳來一陣東西摔碎的巨大聲響。
「嗯。可那位老師一口咬定自己沒那麼做。說來,舉報信上寫明的那幾個學生確實存在,平時表現也不好,因此會有懷疑的餘地,但並不能就此斷定他們是殺人犯。」
正是如此。
他跑到大出社長的汽車附近。身後的喧鬧聲已擴展到學生中間。「別跑啊,大叔!」拿足球的學生追了上來。
「警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