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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然而,剛才健一還看到教師辦公室里亮著燈。老師們在開會吧。一定是在商量今後的對策。
「我理解您現在的心情。」金永律師委婉地接受了美奈繪的說法,提出能不能見個面。「因為在電話里很難充分溝通。」
操縱這樣一群笨蛋,已經毫無樂趣可言了。啊,真無聊。
「對不起。」那個少年開口了。
「就這樣,在當時,柏木卓也的死被認為是一起自殺事件,不存在任何疑問。中學生的自殺事件本身就是個巨大的悲劇,我們《新聞探秘》的學校問題採訪組本該及時追究真相。但在那時,我們並沒有馬上去調查柏木的死因。」
這些不都是傻話嗎?
「是的。老實說,剛開始就柏木的死和舉報信的事開展調查時,因為不知道舉報人是誰,城東警察署和城東三中也不太配合,曾經一度不得不中止採訪。由於舉報信上指名的三個人都未成年,採訪便因此受到了限制。」
這些內容曾經拍攝過。當時父親只知道畏縮逃避,只能由母親和宏之接受採訪。痛哭不止的母親只能接受短時間的採訪,宏之倒是慷慨陳詞,盡情發揮了一把。採訪后,連茂木記者也悄悄對他說:「和你的那段對話才是最紮實的。」但他隨後補充道,「這一段不用在這次的節目里,留到下一次效果會更好。」
「是同班的。」
行夫偷偷看了眼真理子,見她依舊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這樣就能毫無顧忌地盡情歡笑了。
「我說行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真理子天真地問。她一邊照看小昌畫畫,一邊不時用餘光瞥兩眼電視。虧她有這個本事。
他們的身型很像,身上穿的薄外套顏色相同。剎那間,健一還以為站在那裡的是自己的分身。他不由得吃了一驚,後退一步。
校長出汗了。他的額頭油光光的。
可是……校長和其他老師不一樣。至少行夫是這麼覺得的。
我到底做什麼了?我什麼也沒做啊!可當時老爸的臉太可怕了,沒敢這麼說。上次被警察逮住時,也被他揍了一頓,差點沒了命。
「是柏木的朋友嗎?」
她站起身時,沙發旁的矮桌上堆著的雜誌和郵件「嘩啦」一聲掉了下來。郵件中絕大部分都是郵寄廣告,只有最上面的那封不是。
森林林,我來告訴你。你這樣的女性魅力根本迷惑不了記者。
如果是卓也殺死了他們中的一兩個,我倒是能夠理解。說不定卓也能夠氣定神閑地痛下毒手,還會微笑著說:「人死掉,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伴隨著影像一同出現的,是低沉的效果音和標題。
因此,三中的老師們都不喜歡他。年級主任高木老師原本就是個不苟目笑的人,見到行夫后更是目露凶光。教社會課的楠山老師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估計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因為每次見到行夫他都會叫「胖子」。
卓也的母親上場了。字幕隨之推出。
樹理對茂木的評價是:長得不怎麼帥,卻是個一旦咬上就絕不鬆口的男人。
採訪的內容也很絕。
離開氣勢洶洶地嚷嚷「停職處分」的父親和感嘆「世風不正」的母親后,樹理鑽進了衛生間。
只說「理解」,卻不告訴她應該怎麼做。
「你知道我現在有多忙?現在正是決定大出木材廠能不能繼續發展的關鍵時刻。要緊的大生意很多,你卻老是給我惹是生非。」
旁白:「柏木自十一月中旬以來一直拒絕上學。」
與校長出場時不同,森內老師出現在畫面上時,字幕沒有打出她的名字,只稱作「柏木的班主任」。並且,坐在椅子上的她只出現了頭部以下的部分,簡直像砍了頭。在臉上打馬賽克不就行了,幹嗎弄成這樣呢?聲音也作過加工,聽起來像捏著鼻子講話。
真理子的視線完全脫離了電視。她只顧跟小昌—起畫畫。對此,行夫有點憤憤不平。在柏木的葬禮上,你不是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嗎?難道只是因為參加的是葬禮才哭的嗎?
剛才的電視節目中並沒有出現遺體發現者的姓名。或許對節目而言,發現這個事實對於節目並沒有多大的價值,因此電視台沒有命令記者瘋狂採訪野田健一。
垣內美奈繪無從知曉森內惠美子變成這樣的緣由,這使她心癢難耐。她甚至想以假裝關心的模樣去詢問森內惠美子:「您好像身體不太好,到底是怎麼了?」但她知道那個女人不會老老實實地回答她。這個瞧不起美奈繪的女人不可能坦白自己的弱點。
「柏木就是在這裏被發現的。」健一指了指地面。
「別煩我!老太婆,死一邊去!」
「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整個首都地區下了一場大雪。」
絕不能將「這是真相」說出口。
這句話脫口而出后,健一覺得自己有點慌張。我到底要說什麼?
在這檔節目里,校長好像換了個人似的,慌慌張張,不知那個記者說話為什麼總是那麼刁鑽?這不是對校長很失禮嗎?
開心,真開心。想跳起來手舞足蹈。
如果當時這麼掛斷電話就好了。事到如今,已經沒必要再聽典史和他的情婦的理由了。她不是不在乎是否登記嗎?那就一直保持現狀吧。這樣他們得養我一生一世,永遠膽戰心驚地生活在我的陰影下。如果不願如此,典史可以選擇回來。
只能一個人默默藏在心底。與以往一樣,只能默默忍耐。一旦說出了口,哪怕只有一次,就會完蛋。因為誰也不會理解。
「班主任和校長都來家訪過,可卓也不願意和他們見面。老師們也沒有急著催卓也上學的意思。他們說,多花點時間,讓他慢慢調整好心態就行。」說到這裏,柏木功子哽咽起來,「老師們從未提到過卓也在學校是否曾被人欺負。」
為了以後能更順暢地呼吸,更輕鬆地生活,我還需要另一個「真相」作為替代品。那個茂木記者說過,他會提供給我。
但是,美奈繪決定堅持到底,決不向無情無義的人低頭。憑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抽到下下籤!
二年級時的班主任森內老師更是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在教室里會當他不存在。在發成績單這樣必須一對一的場合,森內老師的臉上就會清楚地寫著「討厭」兩個字。
茂木記者曾說過,在觀看節目的觀眾里,只要有一成作如上感想,就算成功了。電視的影響力雖然強大,但也不能過分相信。
「這人怎麼這樣啊?」樹理的母親皺起眉頭,好像多看一眼就會弄髒自己的眼睛似的。
「英明。」少年簡短地回答。
這時,健一感到身後有人,便回過頭去。
雖說跟我沒什麼關係,可校長被逼成這樣,還真是氣人。
這時,場景再次轉換。一個身穿西裝、手提背包的男子走在馬路上,表情嚴肅,精神抖擻。走到城東三中的大門口,他轉過身來面對觀眾,開口道:「我是《新聞探秘》節目組的茂木。」
「他成績很好吧?」問的是柏木卓也的事。
老太婆,連我跟我老爸都分不清了嗎?
「哎?這樣沒事嗎?」
這樣也不錯。比起母親,我更需要守護拯救我的朋友。守護母親不是我的使命。我以前一直都搞錯了。
畫面切換成被害人的父親接受採訪時的場景。這人也只露出了脖子以下的部分,但跟森內不同,他沒有表現出逃避的姿態,而是顯得十分氣憤。
我不會再去那兒了,可也忘不了那裡的景色。因此現在的我,身體還是一隻小鳥,內心已然變成了猛禽。媽媽怕的就是這個,也許她正在納悶:我所生下的哪會是這樣的猛禽,應該是一隻小巧可愛又聽話的金絲雀。
已經是春天了,可傍晚洗車還是覺得很冷,怎麼回事嘛。
工廠今天好像休息。捲簾門下拉,關得死死的。「快速車檢」的招牌有點向右傾斜。
啊,還有一個人不能忘記!那就是藤野,她也肯聽。這個女生在各方面都比較特別。
行夫向她解釋完前因後果,她笑了出九九藏書來,還說「你真行啊」。這種時候,真理子總是領會得很快。

什麼家庭啊,真是受夠了!
然而,這份堅持針對的到底是森內美惠子還是垣內典史?美奈繪自己也搞不清楚,只剩下「絕不讓步」的憤怒,在她心中無限制地膨脹起來。
在母親的催促下,涼子不情不願地下來。她坐的位置正好在電視機對面,視線與節目的標題對了個正著。

說來也是,新學期開學以來,就一直沒看到過森內老師……
一個與健一同齡的少年,正站在兩米開外的地方。
沒什麼這個那個的。真相只有一個!
「柏木卓也,十四歲零五個月的短暫人生。」
「沒人會說的。絕對不會說的。爸爸,你別這麼想。」
聽到喊聲,藤野涼子抬頭看了一眼電視。
「作業?什麼作業?」
宏之怒不可遏。他再也坐不住了,猛地起身打開大門。這時他想到,要不要跟蜷縮在沒有電視機的裡間的父母說一聲,但很快打消了念頭。只是到附近兜一圈,這點小事都要跟他們說,煩不煩。
宏之注視著一分為二的自己。
問起校長到底說了些什麼,父親就火冒三丈,說反正跟你沒關係,再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看我不揍你。
「不是有人撿到后寄給你們了嗎?」
「今天的作業是寫電視節目的觀后感。看三十分鐘就夠了。」
健一順著攝像機掃描過的軌跡仔細打量這片空地。這個鏡頭曾在先前的節目中反覆播出。那天,他發現柏木卓也陳屍此處。他回想著柏木卓也嵌在皚皚白雪中的瘦弱身體,還有那雙睜得大大的、凍僵了的眼睛……
母親的健康狀態還是老樣子。野田家最近倒一直風平浪靜。
「沒有。我看到記者帶領著攝製組,在採訪三年級的同學,我躲得遠遠的。」
真不爽。小充那小子說老媽看得緊,今天出不來;橋田那小子最近更是離得遠遠的。對了,他根本是中了老師們的圈套。原本已經想好,要好好教訓一下那個事事和我們作對的楠山,就因為橋田這副熊樣,才拖了下來。
這也是個立刻掛斷電話的機會,可美奈繪接下了他的話頭:「可是,你是站在垣內一邊的,不是嗎?」
沒有這個必要,學校里還有朋友。就算以後還會出什麼事,也不能一個人逃走。健一這樣回答后,父親欣慰地笑了。
樹理裝出膽怯的模樣,低聲說了句「我沒事」。
如今,一切終於明白了。事態的發展正像美奈繪期望的那樣。美奈繪真想當面對森內惠美子說一聲:活該!
「認真?」小昌笑了。真理子來玩時總會照顧著她,小昌正高興得不得了呢。
「我要告你!我不會放過你的!」電視里傳出唾罵聲,一聽就知道不是個正經人。
父母的臉上都露出理想的監護人此時應有的悲痛表情。坐在他們中間的樹理,正努力不讓自己真實的心態顯露在臉上。
更何況,大出俊次的父親竟動手毆打前去採訪的茂木記者!
「真的嗎?不會是找借口偷看漫畫吧?」母親的臉色很難看,行夫只當沒看見。母親還說過會兒要看他寫的感想,行夫也沒當回事。他知道,媽媽睡一覺就會把這事忘個精光。
說著說著,功子的聲音開始帶著哭腔。
可我知道,這就是所謂的真相。
廣告在謳歌愛與美、安樂與幸福,還鼓吹世間人人平等,只要伸手就能獲得這一切。不要猶豫,不要東張西望,否則你的那一份可就沒有了。艱深的問題就留給那些喜歡鑽牛角尖的人,你只需充分享受屬於自己的人生。
健一叫住了他:「你為什麼要到這裏來?」
只有這樣,卓也的死才能有個了結。只有這樣,才能給他留下的陰謀畫上一個句號。
「開始了。」
金永律師淡淡地回答:「我是代理人,卻不只站在垣內先生一邊。我會儘可能在顧及雙方感情的前提下,找出雙方都能接受的妥協方案。」
柏木卓也死後,學校里變得有點亂。這一點俊次也能感覺得到,因為誰都會發覺老師們很慌張,更何況最近電視台的記者又來釆訪了。本周一,校長還特意到家裡來過。
「嗯。」
宏之,你為何會如此激憤?真的只是為了卓也嗎?
那人在潑冷水。茂木記者卻十分冷靜,毫無懼色。
簡直難以置信。這些傢伙幹嗎去了?社團活動?你們不知道學校里出了什麼事嗎?不感興趣?卓也是不是被人殺死的,跟你們毫無關係嗎?為什麼你們還能這樣沒心沒肺地談笑風生呢?
「是啊……」那少年呢喃了一聲,轉過身去,像是要離開。
一股爆笑的衝動涌了上來,她連忙擰開水龍頭。即便這樣,嘴裏冒出的笑聲仍有可能傳到門外,於是她趕緊把毛巾咬在嘴裏。
「讓我考慮一下。」美奈繪竟然說出了這樣的回答,連她自己也覺得意外。
你的父母已經完全沉浸在害死愛子的悲痛和罪惡感之中,無論出什麼狀況,都不會作出任何反應。如果事實正如最初相信的那樣,卓也是自殺的,那他們會為將卓也逼上絕路而自責;如果卓也是被謀殺的,他們也會為沒能挽救卓也而自責。所以,他們的痛苦並非來自迷茫。他們早就從看不到真相的痛苦中脫了身,只會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悔恨。
那裡呈現出一片媽媽絕對無法想象的景色。
行夫想起小學三年級時的班主任品川老師,也是位年輕的女教師,可她跟森內老師截然不同。她從未對行夫顯出過厭惡的臉色,還三番五次地在成績單的評語欄里寫上「向坂對同學十分友善,是個用功的孩子」。行夫由此知曉了自己的長處。
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健一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噗通、噗通、噗通。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可到了快要播放的時間,胸口就覺得沉甸甸的,連呼吸都有點困難了。「不想看」的念頭升到了喉嚨口,妨礙著她的呼吸。
星期六的傍晚,夜色漸漸降臨。街上有購物歸來的一家子,有站著閑聊的家庭主婦,還有守著一卡車蔬菜的小販。
「他不用功嗎?」
「我在電話里說,卓也不在家,校長就說出大事了,要馬上來我家。」
「可她分明在撒謊。」父親嚴厲地數落開了,「毫無責任感,不懂輕重,根本沒有當老師的資格。」
「跟柏木嗎?」
話說回來,這個節目怎麼做得如此軟弱無力?管他是不是未成年人,殺人犯就是殺人犯,乾脆公布真名實姓,讓全國的觀眾看看他們的嘴臉,有何不可?對待教師們也是如此,那些惹出如此嚴重的事態還在不斷逃避責任的傢伙,管他什麼隱私和人權!
「這事請不要聲張出去。」
而相反的情況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長期遭受卓也的算計,被他弄得喘不過氣來的我,深深地明白這一點。
「多想也沒用。反正已經死了。」
宏之低著頭,一路走到了十字路口。他看到一群初中生在對面等紅綠燈。他們肩背沉重的運動包,身穿領口鬆開的舊運動服,正興高采烈地交談著。
最後,他終於拋棄了人世,拋棄了生命。所以他死了。可是,他不會簡簡單單地死去,而是讓自己繼續「活」在他人心中。
宏之當時有點失望,就像自己憋足勁使出的招式被對方輕鬆避開一般。可對方畢竟是專業的媒體人士,也只能接受下來。看完播出的節目,他還是覺得有必要播出釆訪自己的那一段。再說,下一次節目得等到什麼時候?
這不是空話,也不是一時衝動。宏之就是這樣期盼的。
「我也沒跟爸媽講。那張列印紙早就扔了。」
我要知道真相。較濃的影子低聲呢喃著,它在徵求本人的同意。較淡的影子也提出了疑問,音量蓋過了那個呢喃聲:你想知道的,是哪個真相?
她毫無顧忌地盡情歡笑著。
「我什麼都不會接受。根本就沒有什麼妥協方案。」
美奈惠九-九-藏-書動搖了。不知不覺間,她將電話聽筒重新放到耳朵上。金永律師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動作,用溫和的語調繼續說了下去。
卓也是自殺的。除此之外,不可想象。除了他自己,還有誰能把他逼上絕路?
三十分鐘的專題節目很快結束了,真不過癮。節目最後,那個名叫茂木的記者態度堅決地表示,他們還將繼續調查此事。屏幕上顯示字幕,希望觀眾為節目組提供線索。
少年抬起頭,從正面直勾勾地看著健一的眼睛。健一也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真的沒有收到。」她終於哭了起來,「要是收到了,絕不會撕碎后丟棄的。請相信我。」
「剛才的說話聲,是柏木的媽媽吧?」母親邦子說。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
雖然沒有播放完整的採訪畫面,但功子的視線明顯偏向一側,她輕輕點了點頭,開始說道:「最初,是從學校那兒接到的通知。校長打來電話,問柏木那天有沒有上學。」
「夫人您的心情,我能夠理解。」
豆狸校長驚慌失措的模樣自然很好笑,但最大的看點還要數森林林。這個平時愛慕虛榮、耀武揚威的女人,原來除了高傲的自尊心,內里空空如也,連在電視上報出名字露出臉的勇氣也沒有。只有脖子以下的部分上鏡,僅憑這一點,就完全是一副心懷鬼胎的模樣。笨蛋,這種時候就該堂堂正正的才對。只會戰戰兢兢、遮遮掩掩,真是個不中用的蠢貨。
「轉機正是源自這起事件。電視台里那些僵化的編製人員,得知這一情況后也不得不作出讓步。」
「然而,次年二月,一封寄到釆訪組的觀眾來信,讓整個事態為之一變。」
那是一雙看到過對岸的眼睛。
那個女人現在也在房裡,也在屏息靜氣地看電視節目吧。也許她早就逃走了?
「這樣啊。」那少年說著,將視線投向邊門裡側,雙腳卻一動不動。他似乎已經拿定主意,決不再靠近了。
是啊,只有一個。可你在欺騙你自己。你想知道的真相明明只有一個,而這個真相你已經知道了,你卻故意當它不存在。不是嗎?
「我們原本想交給警察嚴肅處理。可那個壞孩子的父親竟是那樣的人。如果他事後打擊報復,就更可怕了。再說我兒子也害怕,所以最後決定調解了事。」
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老爸你根本不懂。你自己不也對下包公司吆五喝六的?我跟你一樣,整整那些窩囊廢,爽。有比這更好玩的嗎?老爸一開口就說,世上的人都是笨蛋。首先,老師們就是一群笨蛋。課堂上學的功課,到社會上完全沒用。所以別聽老師們的那一套。你只要跟我學,做個有膽量、有魄力的男人就行。你可是要接我的班的。
三宅樹理正和父母一起看電視。
品行不良的三人幫。經常遲到,上課搗亂,被警察管教過無數次,曾經對同學施暴並打傷對方,在當地的警察署成了名人。
原來,剛才穿插在節目中的旁白就出自他之口。
「簡直像個混黑道的。」父親也表示同意。
倒是妹妹小昌不好糊弄。好在她喜歡畫畫,行夫哄她開始畫畫后,想到《新聞探秘》節目快要開始了,誰知這時倉田真理子來了。
簡直像做夢一樣。原來是這樣,森內這傢伙還幹了這麼件蠢事。謎底解開,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切都已經無法回頭了。
既然能當校長,他在教師里肯定算特別聰明的,行夫自然不能和他相比。可是,津崎校長也長得圓圓胖胖,估計年輕時也不帥,不會討女孩子喜歡。因此他才知道,在學習和運動之外,人還會有其他的優點。聽校長的講話,行夫發現他一直很注重這方面。大家要是能多聽聽校長的話就好了,可無論行夫怎麼講,也只有真理子——對了,還有小健肯聽。
「這房間,我打算一直保持原樣。連掛歷都不翻。我就當卓也仍然在這裏,打掃時、開關窗時都會跟他說說話。」
「說是不好把握。城東警察署頑固堅持自殺的說法,實際上也沒有足以推翻這一論斷的物證。我手裡掌握的只是—封匿名舉報信,還不是直接寄給我們的。」
野田健一也走出了家門。他正沐浴在暗紅色的夕陽下,佇立在城東三中的邊門口。
「哇,是豆狸。」
俊次的祖母,也就是大出勝的母親,大約從兩年前起就出現了老年痴獃的癥狀。剛開始,俊次的父親還以為她老糊塗了,沒帶她去看醫生。可後來她開始胡言亂語;半夜裡會一個人起來亂跑;不催她的話,三天也不換一次衣服;洗冷水澡;把沒晾乾的衣服疊好放進衣櫃;有時一天要吃四五頓飯。如此種種,給家裡添麻煩的行為越來越多。通過律師風見先生的介紹,家人帶她到醫院作了檢查,確診她得了阿茲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症。
幾天後,他發來一封信函。信封里放著一張名片,還有一封內容與電話交談大致相同的親筆信,以「我期待著您的迴音」結尾。
節目明晰地梳理了隨著時間流逝變得模糊不清的事實關係,並簡明扼要地作了報道。第一次觀看這類節目的觀眾,肯定會受到相當大的衝擊。即使對「由欺凌引發惡性案件及事件背後隱瞞真相的學校」這類題材感到厭倦的觀眾,當看到被撕破並丟棄的舉報信時,他們也會目瞪口呆,會痛心疾首地感嘆:教育制度竟病入膏肓到如此地步!然而,宏之對節目有個小小的不滿。作為遺屬的柏木家的證言,只在節目開頭引用了母親的一小段話。由於茂木記者的採訪才得知舉報信的存在,柏木家由此感到的憤怒和悲痛並未體現在節目中。
對同齡人說「請問」好像有點裝腔作勢。
一個新的旁白響起。是男聲。
當時宏之應了句「原來還有這麼回事啊」,並對他點了點頭。可他心裏的某個角落裡發出了另一個聲音:不是這樣的。
令人吃驚的是,有關那三個傢伙的報道不僅於此。今年二月,這三人對四中的一名當時還是一年級的男孩施暴,搶了他的錢,並因此接受了警察的管教。
畫面轉到城東三中的邊門,攝像機鏡頭在卓也陳屍的位置掃來掃去。旁白響起。
「譬如,你的朋友會不會自說自話地把你的事告訴記者。電視台的記者正熱衷於打探校方和學生的問題,對他們來說,這不是正中下懷的絕好素材嗎?」父親低著頭,說得挺含糊。
「校方向學生和家長隱瞞舉報信的事,確實也是個問題。」
「柏木功子,四十三歲。」
操縱媒體原來這麼簡單。根本沒什麼可怕的。
一個人生活的垣內美奈繪根本沒必要顧忌什麼。她一邊看著《新聞探秘》節目一邊開懷大笑。太開心、太滿足了。
「嗯,如果他用功讀書的話。」
那就是今年二月發生在城東四中的學生身上的搶劫傷害事件。主犯大出俊次的父親還動用金錢加恐嚇的手段擺平事端。連城東警察署少年課也虎頭蛇尾地收了場。
畫面回到功子痛哭流涕的場景。
自此,大出的父母開始隔三差五地吵架。母親抱怨她一個人照顧不過來,父親就會大發雷霆。而在他們大吵大鬧時,奶奶會將冰箱里的東西吃個精光,或者跑到院子里發瘋,讓鄰居看笑話。
「謝謝。」聲音低得勉強才能聽到。然後,他走了。
向坂行夫不是個好學生,他自己也很清楚。不僅成績不好,不知是因為長得胖還是天生遲鈍,體育也不行。如果音樂或美術好一點,倒也比較酷,可令人傷心的是,這些方面他一概全軍覆沒。總之就是一無所長。 。
「可是,就算他們是具有暴力傾向的不良少年,也不能說明他們一定與柏木卓也的死有關。」
這次要搞,就要搞得讓警察抓不到把柄。那個叫佐佐木的大嬸太討厭了。
「嗯,我也不太明白……好像有人說柏木不是自殺的,是被人殺死的。」
那天九*九*藏*書晚上的事情,母親無從知曉。因為父親曾向健一保證,絕不告訴母親。可健一時常會感覺到,母親多少有點怕他了。
「老師也拿他們沒辦法。像森內老師,見到他們都怕得要死。」
面對電視畫面,美奈繪樂不可支,笑個不停。拿起遙控器,倒回去從頭看一遍,再看上第二、第三遍。越看越開心,越看越帶勁。
「拜託了。」金永律師掛斷了電話。
「柏木瞞著他的父母,在前一天晚上很晚的時候離開了家。一夜過後被人發現時,他已經成了一具屍體。警方經過調查,發現他是墜樓身亡,並作出結論,認為自殺的可能性極大。」
回頭一看,原來是奶奶,而且已經走得很近了。她是什麼時候從家裡跑出來的?
金永法律事務所律師金永康夫
「你一點也不擔心嗎?」
「我們把樹理交給這樣的學校,到底好不好呢?」父親的雙腿換了個姿勢,說道。

茂木記者說,這種事例並不少見。他顯得相當自信。因為他採訪過許多類似的事件。每當發生這種事件,校方為了保全自己,總是會接二連三地撒謊。茂木對此十分了解。
這樣來一去,就錯過了節目的開頭部分,等到兩人定下心來觀看時,電視畫面上正好拍到那封舉報信。
節目結束后開始播放廣告。宏之關掉了電視機。這廣告又是怎麼回事?無論多麼嚴肅、深刻的節目,結束后馬上播廣告,不就沖淡了節目的影響力嗎?剛才還在為世上的種種不公和邪惡憤憤不平,正在考慮如何改善、能夠為此做些什麼的觀眾,看到這種毫不相干的廣告后,注意力不是一下就被分散了嗎?
將信寄出后的一段時間,垣內美奈繪留意著每星期的這檔節目,可左等右等不見被採用,都快絕望了。因此,今天早晨看到報上的電視節目預告欄,她一下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什麼敲詐勒索,偷搶扒拿的,別給我搞這些丟人現眼的勾當!別人還以為我不給你零花錢呢。」
看看電視上的森內惠美子,只出現脖子以下的部分,聲音也加工過,一副逃避責任的模樣,真沒出息。每次被提問,她總會找些無聊的借口來搪塞。這下子可是丟臉丟到全國了。
應該不是吧。箇中原因,你自己明白。
他一定在心底喃喃自語:一群笨蛋。
「俊次,你在這裏幹什麼?」
「不用擔心我,爸爸。倒是森內老師受到這樣的對待,真可憐。她可是個心地善良的好老師。」
電線杆頂停著一隻烏鴉。它叫了兩聲,聲音大得嚇人。
星期六的傍晚,對一般的上班族家庭來說,是個闔家團聚的時刻。但向坂家並非如此。印刷工廠那邊依然傳來「咔嚓咔嚓」的巨大聲響。原本向坂也該過去幫忙,可他撒了個頗為得意的謊,留在了起居室。

「這種可怕的話,小昌你就不要學了。哇,畫得真好。這邊的花兒,再多畫點。畫成紅色的好看,是吧?」
「按理說,這可不是靠金錢可以擺平的事情。」
「後來發生了鄰近的四中學生受到傷害的事件。得知施暴者的父親與當地警察署串通一氣,想大事化小,我們採訪組就決定要繼續調查下去。」
「坐好了再看。我說,你可不是來這兒玩的。」
柏木的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
可就在那時,律師用平穩的語調說出了一番話。他的語氣既不居高臨下,也不安慰、哄騙或是開導。
「當然。學校本該平等地保護和教育所有的學生,不該屈服於部分學生及其家長,採取這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逃避態度。」
大約從一年前起,家裡開始請護工專門伺候奶奶,可一星期只來三天,其他日子還像以前那樣任由她胡鬧。新年的時候,她一個人跑上大馬路,差點被汽車軋死。
「有啊。不過我總是躲得遠遠的。」
這等於宣布森內在撒謊。樹理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沒笑出聲。
那時,茂木記者還低聲向宏之透露過一個情報。對這起事件的報道,在《新聞探秘》的企劃會議上曾經差點被槍斃。
「小昌,別搗亂,哥哥他們在認真地看電視呢。」
後面的發展就更有意思了。樹理告發的三個傢伙被提了出來,儘管他們的名字都被隱去了。
父母說這檔節目太可怕,寧可過後再看錄像。然而,宏之願意實時見證電視台將一直隱匿的真相大白天下的時刻。
不管學校里出了什麼問題,反正行夫自己身體好好的,學習也很認真。成績說不上好,可也算盡心儘力。校園生活也很開心。既然學校出事和自己無關,這事說不說又有什麼關係呢?
不過,他決不會半途而廢。茂木記者的話像是在安慰憤憤不平的宏之。他又說:「無論如何,這三個被指名道姓的傢伙都是出了名的惡霸,只要耐心調査,就一定會找到別的證據。都說蒼蠅不叮沒縫的蛋。事實上也真的被我找到了……」
就在剛才,父子倆還一起看了電視節目。看完后,父親提出一個意外的建議:要不要轉校?

原來事鬧得這麼大了。時間並沒有空耗。那封信造成的後果,遠遠超出了美奈繪的期待。
天黑了。路燈閃閃爍爍地亮了起來,在站定身軀的宏之腳下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沒有回答。
「我已經從垣內先生那裡了解到你們的情況。我雖然是他的代理人,但就我知曉的情況來看,夫人您確實有足夠的理由採取強硬態度。我也將這一情況向垣內先生作了充分的說明。」
畫面轉向攝影棚內。茂木記者和幾個主要製作人員坐在一起。
「啊,行夫,那是森內老師。」就在他走神的當兒,真理子搖起了行夫的肩膀。
涼子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盯著下一個畫面中出現的舉報信。
在柏木家,柏木宏之一個人坐在電視機前。
「看電視了嗎?」這次輪到健一提問。
「我媽弄了點烤豬肉,說要給你們嘗嘗。」她在跟媽媽說話。
這三人原來是暴力事件的犯人,他們的家長又是那種貨色。那麼,他們與柏木卓也的死有關是完全有可能的,舉報信的內容也許是實情。警方和校方是否在心知肚明的同時,試圖掩蓋自己的過失?
明白是明白,然而……
丈夫典史終於請了律師,寄來了正式的離婚請求。
「殺人事件?」小昌又鸚鵡學舌起來。
他今天一整天都投入到繪畫創作中,手指上沾滿了顏料。據說他這次搞的可是一幅大作。
這檔節目的觀眾都會贊同我的意見吧?針砭時弊,匡扶正義,有什麼好猶豫的?過於講究方式方法,是會錯過機會的。
這傢伙的臉簡直像個女孩子。
素不相識的初中生死掉一兩個跟你有什麼關係?什麼,有可能是他殺?那交給警察去辦就行。遺屬嗎?那倒是挺可憐的。
接著介紹了寄到《新聞探秘》節目組的匿名觀眾來信,其中附有這封舉報信。
畫面轉向一本相冊,裏面貼有柏木卓也的抓拍照片。一隻女性的手在緩緩翻動相冊。
「啊?這是怎麼回事?是殺人事件嗎?」
少年低下了頭。他的鼻樑很挺。
「擔心什麼?」
有過如此想法的人,也許不止親哥哥一個。這種想法是如此惡毒,如此冷酷,即使遭到痛罵也是罪有應得。
我要知道真相。唯一的事實真相。
她覺得,要是和金永律師見了面,自己一定會被他說服。他的出牌方式和美奈繪不同,是個可怕的人物。
言語乾淨利落,他的表情則像是在為當初的疏忽悔恨不已。
看來還得去勾勾藤野涼子。雖說那小妞架子大,特討厭,可她老爸是刑警,拉來准沒壞處。女人嘛,只要一次性搞定,以後她准乖乖地跟著你。
不一會兒,他就走得上氣不接下氣,只得停下腳步。他正置身一個街角,兩邊分別是一座空曠的read.99csw•com露天停車場和一間像是汽車修理廠的大工廠。四周空無一人。
最近一段時間,森內惠美子確實有點灰頭土臉,工作日時常會待在家不去上班,在走廊或電梯里遇到她的機會也增多了。可碰面后別說打招呼,她竟然連頭也不抬一下。每逢這種時候,垣內美奈繪都會在心裏咒罵:活該!自作自受!
她悠然自得地泡了杯咖啡,連同不斷噴涌的笑意一齊咽了下去。匆忙安裝好的錄像機閃爍著紅燈,示意正在錄像。
「是啊,但觀眾的想法往往和我們不盡相同。他們或許會懷疑舉報信本身的可信度。校方也予以了否認。只根據一封匿名舉報信就下結論,認定那三個不良少年是兇手,這麼做要冒很大的風險,連朝這方面引導都很危險,因為對方是未成年的初中生。」
「卓也他不肯去上學時,我和我先生都很擔心,跟孩子交談過好多次。卓也說不用為他操心,他只是暫時不想去上學,因為他厭倦了學校生活,覺得上學沒意思。還說功課會在家裡自學。不過,我們發現他有時會一個人直愣愣地發獃,臉上毫無表情。我們心想,或許現在的孩子也會得抑鬱症。而且他原本身體就不太好,會不會覺得上學太累?我們一直在關注他,還想著等過完新年就帶他去醫院檢查。」
「這個森內老師最近不去學校上課了,是吧?樹理。」
宏之調整好呼吸,正要動身,突然注意到水泥馬路上自己的影子不止一個,而是有兩個。伸向右邊的那個很淡,伸向左邊的比較濃。原來他正好站在兩盞路燈的正中間。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寄出的信之所以沒有迴音,原來事態已經發展到如此地步了。
柏木功子說:「當時是早晨八點剛過。自從卓也他不去上學后,早晨起床都比較晚,不到十點鐘他一般不會走出房間。因此,那時我還沒有看到他。我心想,說不定他那天要去上學,因為當天有第二學期的結業式。我到他的房間去看了看,裏面空無一人。」
他的語氣和表情,也跟自己在這種情況下會有的表現一模一樣。簡直像對著一面鏡子,鏡中人對他說:「驚著你了,對不起。」
那傢伙的眼睛。對了,就是那雙眼睛。
「無論出於何種理由,對夫妻雙方而言,要給婚姻畫上句號都是極其痛苦的。垣內先生也是如此。我之所以願意當他的代理人,是想為了他和夫人您的人生能夠重新展開光明前途而出一點力。不知您能否予以理解?」
「是嗎?請問,你是哪個學校的?」
「噗通」一聲,健一感受到一記劇烈的心跳。
話說出口后,她又慌忙對自己辯解:只是為了結束電話交談的借口罷了,不是真心的。
——檢證·初二學生之死
決定到母親的事務所來,和母親一起看《新聞探秘》時,涼子並未感到過精神負擔。
那少年終於轉動脖子看了看健一,同時朝健一走近一步。靠近后才發現,那人的個子要比健一高出五公分左右。
好像在和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做棒球的接發球練習。下一個球該怎麼投?是用力投,還是投一個弧線球?
「沒想到他竟然會自殺,沒想到他心裏竟然有這麼多無法排解的煩惱。我先生和我竟然一點也沒有察覺。我們太沒用了,如今只得以淚洗面,整天對他說:對不起,對不起。」
柏木卓也也很聰明,如果他用功讀書,肯定是個尖子生。
重新展開光明的前途?哼!
「一個上初中的孩子,不去上學,也不跟同伴玩耍,整天悶在家裡,確實極不正常。相信他心裏也有無法向我們明說的煩惱,肯定相當痛苦吧。卓也想問題有時會很深人,有什麼煩心事也不會向父母訴說。他不想給我們添麻煩。他就是這麼倔強,卻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我可不這麼認為。不管怎麼溝通,都是陳述垣內典史一廂情願的條件。浪費時間。」
寫信給《新聞探秘》節目組的匿名觀眾到底是誰?不管是誰,這人顯然是正義之友,是上帝的代理人。
「於是,柏木夫婦認定卓也是自殺的。」旁白繼續解說。
不知為什麼,這星期律師總是上門,待在家裡無聊想出去晃晃,老爸就發火。那個叫風見的律師剛才又來了,說起五點開始的那檔電視節目。我倒也想看看,可老爸又吼了:「你給我洗車去!」
「茂木,你這次可是挖出了一起令人震驚的事件啊。」一名製作人員提起話頭。
可是,你和他們不一樣,對吧?
老爸為什麼不讓她住院?他不是老吹噓錢多得用不完嗎?用到他老媽身上就捨不得了?
垣內美奈繪翻來覆去地看著錄像,等她回過神來,已經快到晚上九點了。還沒吃晚飯呢。她感到飢餓難耐,真是久違的感覺。附近的超市要一直開到晚上十一點,去買點什麼來吃吧。
「聽說有記者去學校去採訪了。你有沒有被問到什麼問題?」
「嗯。開學典禮也沒來,好像一直沒來學校。」
畫面上出現了城東三中的校舍和校園。大白天,校園裡一個人也沒有。這是什麼時候拍攝的?
「哪個學校的?」
瞧瞧,老爸又罵開了。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俊次剛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奶奶冷不防伸出手來,一下奪走了他手裡的水管。
「有關這起事件的釆訪還將繼續,也期待觀眾們能提供更多寶貴的線索。」伴隨結束語,畫面上顯示出電話和傳真號碼。樹理將這些號碼牢牢記在腦海里。
「是朋友嗎?」少年搶先發問。
「三中的學生嗎?」那人簡短地提問。
「柏木是你的朋友吧?」
「您說得沒錯。可是在城東三中,遭受他們三人的暴力欺凌后,由於得不到老師和警察的保護而自認倒霉的學生和他們的家長,應該還大有人在。通過此次報道,我們要傳達這樣的信息:我們媒體會向他們敞開大門。」
大出俊次在沖洗父親的汽車。
「我是野田健一。」
家裡傳來大出勝的怒罵。雖不知他又在沖誰發火,可一聽到這個破鑼嗓子,俊次就覺得反胃。於是他將自來水龍頭開到最大,讓水猛烈地從水管里噴射出來,想藉此遮蓋父親的罵聲。
眼淚從柏木功子的眼眶裡滾落下來。
眼見事態變得如此有趣,怎麼能轉校呢?
「樹理,你的同學里真的有這樣的人?」
茂木先生,你不了解卓也。他絕不是個軟弱的可憐蟲。他是個謀士,比任何人都擅長洞察人心、操縱人心。不是他在學校掉了隊,而是他自己拋棄了學校,還在心裏嘲笑那些不知為什麼被拋棄、正為此手忙腳亂的老師們。
「這是一個美麗的白色聖誕夜。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早晨,城東區立第三中學的邊門附近,積雪深達三十多公分。就在這厚厚的積雪下,發現了一名男生的屍體。」
現在已經是一片光明了。多虧《新聞探秘》,堵在美奈繪心頭的悶氣消除了。今後還會越來越暢快吧。當然,拒絕原諒典史,保持對他的憤怒並不容易;忍受孤單,維持悲慘的生活也讓人痛苦不堪。
從他側臉上的表情來看,他是真的不知道,似乎還為此深深苦惱著。健一突然感到胸口一緊。
為什麼?我這是受了什麼刺|激?
那時,俊次正在遊戲中心玩,不了解具體情況。不過晚上回了家,他就被父親劈頭蓋臉地痛罵了一頓,還說最近一段時間里別去上學了。母親說公立學校到底是不行,得去找找現在還能轉入的私立學校。所以,這陣子她經常往外跑。
攝像機稍稍後退,書桌周圍的景物逐步進入畫面。分科目排列的教科書和參考書夾在書立里;筆筒里插著自動鉛筆和圓珠筆;還有幾本厚厚的字典。書桌附帶的書架上放著鬧鐘和模擬考試習題集。左側的牆上掛著一本月曆。翻開的那張停留在一九九〇年十二月。
「這個髒兮兮的死老太婆,軋死了才好九九藏書呢!」母親罵個不停,還說奶奶這副模樣,都沒法請客人上門。
那個曾經裝作什麼都明白的森內老師,只是個不可相信的大人。懦弱、沒用、自私自利的女人。
「臨死前,他不來上學了。」
「又要開家長會了吧。」聊起這次的電視風波時,健一的父親曾這樣平靜地說,「爸爸會去參加的。你們學校里發生的事,爸爸會去好好地了解。你一點也不用擔心。」
茂木記者編製了一個嚴密的假設,並向宏之作了說明:儘管老師和家長們並不知情,事實上,卓也曾經和大出俊次的不良少年團伙發生過衝突,這才被他們盯上的。那些胡作非為的混蛋決不會放過跟自己作對的人。
今天,正門和邊門全部關閉,社團活動一概停止,學生一下課就被早早地趕回了家。校方要求他們回家跟父母一起看電視節目。
宏之沒有過馬路,而是掉過頭邁開大步。他走得很快,近乎奔跑,迎面而來的自行車都慌忙躲開。他只想不停地往前走,至於要到什麼地方去,根本無所謂。
大概一個星期前,那位律師打來了電話,聽說話聲音,這個叫金永的律師大概有五十來歲,反正既不年輕也不是個老頭。他用柔和的語調作出簡要說明:他是垣內典史的代理人,為他置辦離婚方面的事宜,還說想和美奈繪見個面。對此,美奈繪堅定地拒絕了。她從沒打算過離婚。
少年再次點點頭:「我知道。」
「沒事兒。反正跟我沒關係。你不也一樣嗎?」
這一行徑可不同於小偷小摸。受害的男生在醫院里躺了一整個星期呢。城東警察署一度拘留了那三個傢伙,後來是大出俊次的父親叫來律師,經過交涉調解成功,這才沒有發展為刑事案件。
「老師們都是幹什麼吃的!」
然後,津崎校長出場了。
一年級時,有一次放學后打掃教室,津崎校長有事經過,好多同學隨意地向他打招呼開玩笑,他也笑著招呼他們。行夫知道自己沒那麼機靈,就沒有加人他們一夥,只顧默默掃地。校長在離開時卻特意跟他打了招呼,還表揚他說:「向坂,你真勤快。這很了不起。」
「我覺得那節目看不看也無所謂,既然你要看,我就陪你。」
這個真相,我一個人知道就行。我必須將它封存。
「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事情一團亂,搞不明白。柏木肯定藏著什麼秘密,其他人都無能為力。還是打起精神來吧。」
他們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兩家的大人也很熟。在家裡時,相互間會用很親熱的稱呼。上小學時,他們原本在學校里也這樣呼來喊去,同學們聽見了就起鬨道:「你們是一對嗎?」「一對肥豬夫妻!」後來,在外他們就互稱「向坂」和「倉田」了。
舉報信的內容不僅旁白朗讀,還同時配上了文字。可是有好幾處被遮住了,好像是殺害柏木卓也的兇手的名字。向坂行夫看得心砰砰直跳。
三人都坐在餐桌旁,父母的眼睛看不到樹理的腳。由於興奮,樹理的腳尖不停地擺動,還差點踢到母親的腿,把自己驚出一身冷汗。
如果那位記者提的真相能被大家接受,我就只須做一個因弟弟的死而無限悲痛的哥哥就行。做一個「善良」的哥哥。
記者不斷提問,津崎校長一一作答。校長向來能說會道,可這番問答卻表現得很糟糕。他時不時看看手裡的筆記本,話中還夾雜著許多諸如「這個嘛……」「也不是這樣……」之類的廢話。
「看來得考慮轉校。樹理是個單純的孩子,爸爸很擔心。」
對素昧平生的眾多觀眾而言,作為臨時消遣的話題,初中生的死跟賓士的新車又有什麼區別?
我曾經一度想殺死父母。雖然我沒有游到對岸就折了回來,可我確實看到了對岸。
我會上你的當?美奈繪心想。律師嘛,個個都巧舌如簧,畢竟是靠這個吃飯的。美奈繪沒有聯繫他,也根本不想見他。
此時,畫面無情地切走了,隨後映出了三中的校舍,同時傳來記者的旁白:「可是,投遞失誤的可能性已經被否定了。舉報信之謎依然沒有解開。」
書桌桌面的特寫鏡頭鋪滿了整個畫面。桌面上整理得井井有條,擦得乾乾淨淨,映照出天花板上的燈。
木質地板上鋪著方形地毯。窗戶前,白色的窗帘輕輕飄蕩。單人床、桌子、椅子。衣櫃的把手上有衣架,掛著校服。床腳邊是整齊放置的藍色拖鞋。
「再問一遍,你真的沒有收到舉報信,真的沒有將它撕碎后扔掉,對吧?」記者嚴厲追問著。這個叫茂木的記者從一開始就進入戰鬥狀態了。可笑的是,笨蛋森林林見對方是個男人,就以為自己只要裝得可憐兮兮的,對方就會心慈手軟呢。這一套明顯不管用。
卓也絕不會被一群只顧一時痛快的笨蛋殺死。
攝像機的鏡頭還對準了橋田佑太郎和井口充的父親。即使他們的臉都被打上了馬賽克,也已經充分體現出他們想逃避記者追問的姿態。活該!
屏幕上出現一張抓拍的照片。也許是在新生入學典禮上拍的。是柏木卓也的照片。被稍稍嫌大的新校服裹住全身的柏木卓也,面對著照相機,怕光似的眯著眼睛。
校長也給他同樣的感覺。自從被校長表揚后,每逢校長講話他都聽得特別仔細。他覺得校長的話很好懂,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緊挨她坐著的小昌立刻學樣道:「什麼呀,這是?」
少年微微扭過脖子,停頓片刻,說道:「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新學期剛開學,城東三中就被這檔電視節目搞得雞犬不寧。校長為此說明了情況,並配發了相關的書面材料。然而有關此事,向坂行夫對自己的父母隻字未提。父母都很忙,上個月爺爺又因胃潰瘍住院,花了不少錢。媽媽照顧爺爺時積下的疲勞正在發作,身體很不舒服。總之,向坂家眼下也麻煩不斷。
「您能不能抽出一點時間呢?或許夫人您也會考慮雇傭代理人,即使如此,我仍想與您見上一面,當面溝通。」
「不好!」行夫趕緊將她拉進起居室,「真理子,你幹嗎呢?忘了作業嗎?電視馬上就要開始了。」行夫關上通往工廠的門,再關上起居室的門,擦了一把冷汗。
「你玩水的話,又要被爸爸罵了。」
「是私立學校啊。你很聰明吧?」
既要照應她們又要認真看電視,倒也是一門絕活。不過,向坂行夫已經比剛開始看時嚴肅多了。
採訪的記者依然用不懷好意的口吻提問:「你沒有撕碎舉報信並扔掉嗎?」
殭屍啊!俊次的手臂上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那少年點點頭。視線依舊停留在柏木卓也躺過的地方。
這時,畫面外傳來女性的說話聲。
宏之覺得一成顯然不夠。因此他希望能在節目中播放自己接受採訪的那一段。採訪快結束時,宏之曾對著攝像機鏡頭呼籲:寫舉報信的朋友,您一定在觀看這個節目吧?不用害怕,請您直接將掌握的信息統統告訴我。由於弟弟的去世,我父母的心已經死去。能夠挽救我們的只有您。請您一定要與我們聯繫。拜託了。
少年沒有反應。隨後他突然說:「我和他是同一個補習班的。」
四月份的晚風吹在身上還是很涼,奶奶卻只穿著一件垂到腳踝處的薄棉袍,還赤著腳。
「不知道?」
健一默默地點了點頭。
「什麼呀,這是?」倉田真理子大聲叫了起來。
散漫的目光在空中游移不定,奶奶搖搖晃晃地在走上前來。大出家的停車場很寬敞,停放了父母各自的汽車和貨車后,還空出很大一塊。奶奶晃到右邊就扶一下汽車,晃到左邊就靠一下牆壁,慢吞吞往前走著。
面對回答得如此乾脆的健一,父親並沒有微笑。在他眼裡,健一併不是猛禽,而是一隻自己從未見過的新品種的鳥。
「不許玩水,阿勝。要感冒的。」
健一經常被別人這樣說,對別人產生這樣的想法倒還是第一次。
「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