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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清廷的手腕

第十八章 清廷的手腕

這進一步,退一步,道理說起來,其實也很簡單。但畢竟不是我們和鄰居為犄角旮旯爭一爭,讓一讓。進也好,退也罷。明規則,潛規則,陰謀,陽謀,好不熱鬧。一幕又一幕精彩的大戲不斷上演。
艱苦時,危險時,漢王中,倒是有想撂挑子不幹,回家享福的想法。可是如今天下基本平定了,他們的想法也悄悄開始改變,這完全可以理解。在他們心中,有著這天下便是老子打下的想法,好不容易戰亂結束了,有誰能從容地扔下那誘人的榮華富貴呢?他們現在的想法很現實,那就是好好經營自己的藩地,好好享受這美麗的人生,將那榮華,將那富貴,一代代傳下去,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朝廷終於踏實地邁出了那一步,他們一直想邁,也必須要邁的第一步。吳三桂很清楚,朝廷的那一步是必然要走的,他攔不住那一步,他也不想攔。作為一個實用主義大師,他退了,退的很高明,看上去雖然他退了,但實際上他的雙腳仍然還在他身後那條底線之內。
其實尚可喜是很不情願交出兵權的,但是他畢竟年紀大了,精力已大不如從前。看到朝廷對吳三桂的動作,他已經很明白,撤藩是大勢所趨,要反叛,他已是力不從心,且以他自身實力,也沒有這個能耐,其他兩位藩王的真實想法他也摸不準。他最寵愛的長子尚之信被留在京城為人質,這尚之信為人向來有點「二」,在京城闖了不少禍,嚇得尚可喜只得用其他兒子把他換了回來,但尚之信回來后卻暴橫日甚,招納姦宄,布為爪牙,橫行無忌,引得天怒人怨。他酗酒好殺人,常常在父親面前持刀比畫。尚可喜覺得自己已經管不住他了。他已是黃土埋半截的人,榮華富貴對他來說已沒有太多意義,可偏偏自己的世子是這樣子一個人,就算將來把王位傳給他,只怕他也保不住富貴,且必禍及家人。與其這樣,不如自己主動撤藩,討得朝廷的歡心與安心,換全家人的平安。
臣襲爵二載,心戀帝闕(他入侍北京多年,故有此說),祇以海氛叵測,未敢遽意罷兵。近見平南王尚可喜乞歸一疏,已奉諭旨。伏念臣部下官兵,南征二十余年,仰懇皇仁,撤回安插。
在籠絡、分化吳三桂嫡系的同時,康熙帝也開始將自己的心腹安插|進雲貴。康熙十年(1671年)初,康熙帝任命吏部右侍郎曹申吉為貴州巡撫(不過諷刺的是,此人後來投靠了吳三桂)。調原貴州巡撫佟鳳彩出任河南巡撫。同年四月,雲南巡撫李天浴「疏請終養」,康熙帝批准。五月,另派原任江寧巡撫朱國治為雲南巡撫。原雲貴總督卞三元是吳三桂的人,現在他提出「終養」老母,朝廷也未慰留,而是馬上提升直隸巡撫甘文焜為雲貴總督,補了這個缺。康熙八年初,又加他兵部尚書銜,以重事權。康熙十一年五月,陝西隴右道,道台李興元被提升為雲南按察使司按察使。
尚可喜這隻老狐狸,原以為,以自己的溫順聽話,積極配合朝廷的大政方針,還能讓朝廷給自己點面子,所以才提出,自己要攜帶部分家口和兵丁撤回關外故鄉,而把王爵傳給長子尚之信,讓他留鎮廣東,這樣便可給他們尚家留些政治資本。現在讓朝廷一口回絕,他不禁很有些失落感,但他同時也明白,政治上的事就是那麼現實,以他的實力,朝廷給他面子固然好,不給,那也沒有辦法,他只是嘆了嘆氣。
康熙七年(1668年)正月,朝廷封吳三桂的兒子和碩額駙吳應熊為少傅兼太子太傅。同時為了平衡各方利益,將已故靖南王耿仲明的孫子耿聚忠、耿昭忠及平南王尚可喜三子尚之隆封為太子少師。雖是同時受封,但吳應熊的爵位比其他人要高,這是一種姿態,是做給吳三桂看的。在清廷的心目中,吳三桂仍然是有很大的價值。如果說先前朝廷杵了吳三桂一下,但現在就是在揉他。當然今天揉他吳三桂,也是為了明天能更好地杵他,甚至是用大棒對付他。吳三桂不傻,他很明白,他在心中微笑著,靜觀其變。
康熙四年五月,在平定水西、烏蒙之後,吳三桂上奏朝廷,請撤雲南省的額兵,計劃員額為七千二百人,其中將一千八百人調廣read.99csw.com羅、蒙景兩鎮和雲州、馬龍兩營。除總兵官以下將領另行改任外,實裁將領副將一員、參將一員、游擊一員、千總二員、把總四員。在奏摺中,吳三桂同時提出,將「忠勇」等五營全部裁去。兵部在討論了他的奏疏后,表示同意,康熙帝御准。
收拾那些彈劾吳三桂的官員雖然順了吳三桂的心,但那只是做給這位平西王看的,清廷從來就沒有,也沒打算真正信任這些漢人王爺。歸根結底,這些漢王們只是清廷手中的一柄利刃,清廷無時無刻不在提防這些利刃哪天一不小心就割到了自己。
平西王請撤安插,所奏情詞懇切,著王率領所屬官兵家口,俱行搬移前來。其滿洲官兵,不必遣發。如有用滿兵之處,該藩于起行時,另行奏請,然後遣發,俟官兵到后,王來亦不至遲誤。余依議。
康熙十一年(1672年),吳三桂六十大壽,朝廷恩准吳應熊攜妻兒前往昆明祝壽。吳三桂大感欣慰,對方光琛等人表示:「看樣子朝廷短時間內是不會動我們的,不過我們自己還是要謹慎些。」
吳三桂陳兵于校場,率左右梅勒、固山、章京等將領,接受賞賜,遙向聖祖謝恩。儀式完畢后,吳三桂陪同吳丹檢閱將士,比射箭法。老辣的吳三桂留了一手,將精壯士卒隱藏,專派老弱殘兵上場比試。吳丹回京復命,朝廷自然不會完全相信這就是吳三桂的真實軍力,但那些老弱殘兵多少還是讓朝廷心理舒服了些。
為了打消朝廷的猜忌,吳三桂此後一段時間,很少干預政事、軍事。每天跟自己的侄兒、女婿等至親在一起宴樂。閑來無事,就跟他們到「箭道」演武場比箭。遠處懸一鐵甲為目標,凡箭能射中、穿透鐵甲的,「罪函人」;箭矢彎曲而不能穿透鐵甲的,「罪矢人」。后又改為賞賜。此事不久便被朝廷知道,康熙帝派侍衛吳丹攜帶弓箭數千副,前往昆明,代表朝廷,賞賜給吳三桂的將士。其用意一方面是表示關懷,另一方面是暗示吳三桂,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朝廷的監控之下,你要老老實實,要聽話。吳三桂心中暗笑,自從胡心水死後,他陸續又在京城安插了新的眼線,這朝廷的一舉一動,又何嘗不在他老吳的眼皮底下。
康熙十一年(1672年)七月,康熙帝突然決定「敘征緬甸,獲偽永曆朱由榔及進雲南、貴州、征水西功」,大賞吳三桂屬下有功將士:授予都統何進忠為一等精奇尼哈番;護軍統領夏國相、副都統吳應正為一等阿思哈尼哈番;都統吳國貴、副都統高得捷、高拱、參領傅其棟為二等阿思哈尼哈番;已故副都統楊珅之子楊延先為一等阿思哈尼哈番;已故副都統李天植、傅文元之子李廷璧、傅天柱為二等阿思哈尼哈番;自護軍參領楊奉元等以下一百二十七人,都各授給世職不等。
在天下太平后,清廷便開始採取積極有效的步驟,不露聲色地削弱漢王們的實力。其中雲貴總督趙廷臣調任浙江總督,張勇調為寧夏提督,王輔臣調為固原提督,馬寧調為山東提督,李本琛調為貴州提督,吳得功調為湖廣提督,嚴自明調為廣東提督,劉進忠調為潮州總兵,王進功調為福建提督。這些人原本都是吳三桂得力的心腹將領,他們的調離,對吳三桂不可不謂有重大影響。吳三桂的「眼珠子」——忠勇營、義勇營,在康熙四年五月,也被朝廷重新調整。雲南廣羅總兵趙良棟調任為貴州比喇總兵、雲南「忠勇」右營總兵劉之復調為貴州大方總兵官,雲南「忠勇」前營總兵李如碧調為貴州水西總兵,雲南「義勇」中營總兵王會調為廣羅總兵,「忠勇」后營總兵塔新策調為貴州定廣總兵,貴州思南總王平調為安籠總兵。康熙五年九月,改烏撒土府為威寧府,六年二月,將塔新策調任為威寧總兵。康熙八年三月,貴州平遠(比喇)總兵趙良棟遠調任山西大同總兵。
對於中央政權來說,作為一個少數民族建立的皇朝,始終對漢人的民族情結很有顧慮。他明白在廣大漢人,特別是士大夫階層中,對清廷的統治還是很不心甘情願的。而三位大兵在握的漢人王爺,無異於三顆定時炸彈,如果哪天他們順應民意,九_九_藏_書那後果很難想象。所以對於三藩,清廷必然是有決心,最終一定要把他們清除的。而作為三藩來說,沒有一個有做皇帝的野心,他們都十分滿足自己目前的生活。雖然他們明白朝廷要撤他們的決心,雖然作為多年征戰的職業軍人,他們明白,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但他們並沒有造反的決心,因為他們的理想從來便不是做皇帝,只是想掌握自己的命運,讓自己和子孫後代過上榮華富貴的好日子。於是乎在撤藩這個問題上,清廷是完全的攻方,而三藩則是完全的守方。
吳三桂看到兒子的書信,極為生氣。他只恨自己的兒子在這件事上竟是如此的糊塗,他理解兒子迷戀榮華富貴,但兒子恐怕並不明白,若不是吳氏家族還掌握著那麼一支重量級的軍隊,只怕榮華富貴享受的也不安心。沒有軍隊的權貴只是皇帝面前案板上的一塊肉而已,什麼時候想剁,全看皇帝的心情。手握軍權,世守雲南,便是他老吳家最可靠的保險。他召集親信,商量此事,部下也都不同意撤藩。但大部分意見,認為此時不妨上一道請求撤藩的奏疏,試探一下朝廷的底線,也好早做打算。
朝廷此番調動,引起了吳三桂的密切注意。這麼多年來,由於年老或健康原因,吳三桂的許多部將都相繼離開軍隊,而現在朝廷又如此頻繁調動,不能不讓吳三桂擔憂。不過為了不過多地刺|激到他,他身邊最重要的幾個人物,夏國相、方光琛以及他的親屬等都還沒有觸動。此時吳三桂敏銳地覺察出,自己該採取些行動,否則以後會越來越被動。康熙十一年六月,雲貴總督甘文焜因母病故,准假回京處理喪事。吳三桂請以雲南巡撫暫管總督事務,私自將總督所轄的標兵(總督及巡撫手下,都直接有一支部隊,供其調用,總督手下的叫督標,巡撫手下的叫撫標)從貴州調到雲南,受他節制。
仔細研究可以發現,他們的奏疏都寫的很巧妙,都說自己原本並不曾想提出撤藩,一個說,要報答世受「天恩」,只想竭盡心力鎮守疆,不敢貿然請求「息肩」引退;一個說,東南沿海形勢捉摸不定,不敢猝然罷兵而閑居,並且特彆強調,他們是在見到尚可喜撤藩的奏疏后,才敢提出撤藩的。奏疏雖然寫的很恭順,但其實態度卻很鮮明,表達他們根本就不想撤藩。
就尚可喜撤藩之事,朝廷向各省軍政官員作了通報。吳三桂、耿精忠兩藩得知這個消息,非常吃驚,雖然只是尚可喜撤藩,但朝廷的態度無疑是一個風向標。
朝廷從兩藩的奏摺中自然明白他們在想什麼,但此番康熙帝權衡利弊,最終還是下了要徹底解決他們的決心。
康熙六年(1667年)五月,他上疏朝廷,自感「兩目昏瞀,精力日減」,請求辭去總管雲貴兩省事務。康熙帝未表任何挽留之意,御示:「王久鎮疆,總理兩省,勛勞茂著,倚毗方殷。覽奏,知兩目昏瞀,精力日銷,皆因事繁過瘁,深軫朕懷。雲貴兩省事務,應作何管理,著該部(指吏部)議奏。」
從理論上來說,吳三桂把這些權力一上交,他就基本什麼都不剩了,只剩下了有名無實的平西王封號。吳三桂從不是一個莽撞的人,所有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中,他不慌不忙,很是撐得住。而他的部下,因不知他真實的想法,所以顯得惶惶不安,他們暗自揣度,平西王莫不是真的老糊塗了,這樣下去,他們吳氏利益集團的人怕是要末日來臨了。這些資深將領深知無論官職多高,封號多尊貴,手上沒有兵權,你便什麼都不是,朝廷想怎麼拿捏你就怎麼拿捏你。方光琛等人急切地詢問:「親王還不明白朝廷的意圖嗎?」面對眾將的急切詢問,吳三桂並沒有給出答覆,只是說,老夫心裡有數。
朝廷的態度當然不會讓吳三桂痛快,但對於吳三桂來說,痛快那點兒事,算得了什麼?他此番的做法可不是為了發泄點私人的小脾氣,他的用意很明確,那就是徹底摸清朝廷的用意。見朝廷收了文官的選任權,吳三桂乾脆又上奏朝廷,要求把武將的人事權一併上交。朝廷倒也痛快,很快便批准。
康熙九年,朝廷恩准吳應熊前往雲南探望吳三桂,表現出朝廷「溫情的一面」。而同年八月https://read•99csw•com初,吳三桂向朝廷奏報:八月二十六日,仍遣吳應熊自滇赴京。哎呀,平西王很識大體啊!嘿嘿,雙方場面上都做得很漂亮,這齣戲越來越有看頭了。
吳三桂所屬綠旗援剿左右前後四鎮官兵共一萬二千人留下,分駐武定、曲靖、楚雄等地,令總督提督統轄。
十二天後,五月三十日,吏部議定:「應將該藩所管各項事務,照各省例,責令該督、撫管理,其大小官,亦照各省例,臣部題授。」康熙帝當即批准。
為了控制最為關鍵的軍隊部分,朝廷開始調整雲貴各總兵官人選。康熙十年二月,調廣東右路水師總兵官杜輝取代「以病乞休」的陳德,任雲南永北總兵官。康熙十一年十一月,廣東饒平總兵官吳啟豐被調為貴州安籠總兵官。十二月,雲南前鎮總兵官馬寧被調出,升為湖廣提督。康熙十二年(1673年)正月,吳三桂藩下長史衛朴,被提拔為雲南援剿后鎮總兵官。
此時的這個結果,雙方都很滿意。
吳三桂在試探朝廷,朝廷也在試探吳三桂。這一時刻,無論是吳三桂,還是朝廷,都深知,要想局勢完全按照自己的思路走,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某種程度的妥協,是最符合雙方利益的。而康熙帝的解釋,就是這種妥協結果在文字上的反映。首先朝廷的話說得很客氣,從愛護關心吳三桂這位大功臣的身體出發,所以才批准了他的請求。同時又提出,雖然平時兵權已收回朝廷,但如果遇到戰事,仍然還是由吳三桂統帥軍隊。
臣自奉命鎮粵以來,家口日蕃。順治十二年、曾具疏請解兵柄。部臣以地方未寧,俟后議。方今四海昇平,臣年已七十,精力就衰,正退耕隴畝之日。伏念太宗皇帝時,曾賜臣以遼東海州(今遼寧海城市)及清陽堡等處地,今乞准臣仍歸遼東,安插故土,以資養贍。計帶兩佐領甲兵及老閑丁,約二萬四千有奇。沿途夫船口糧,請並議撥給。
大家看到這裏可能很想笑,因為此番封賞的理由其實發生在十幾年前,過了這麼多年,卻突然拿出來說事兒,實在是很做作。這份做作康熙帝自然明白,被封賞的人也明白。不過在政治上,是不是做作,從來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所作所為是否能起到作用。
在封建朝代,皇帝已做出的決定,臣子是斷不敢再提出疑問的,如今這三位高官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不可謂不膽大至極。正常情況下,三位官員應當會丟官甚至危及性命。但很奇妙的是,康熙帝竟然語氣很是溫和地對此事做了一個解釋:「該藩以精力日為消減奏請,故照所請允行。今地方已平,若令王復理事務,恐其過勞,以致精力大損。如邊疆地方,遇有軍機,王自應料理。」
在當時,這可是一件爆炸性的新聞!
吳三桂命幕僚劉玄初起草奏疏,劉玄初是四川人,原先在蜀王劉文秀府中擔任幕僚,頗善謀划,劉文秀失敗后,他投了吳三桂,其能力頗得吳三桂欣賞。這道奏疏是這麼寫的:
憤怒的不僅僅是吳三桂一個人,他的部將此時的感受是一樣的,他們憤慨、怒吼:「王功高,今又奪滇!」這些人中,有的與吳三桂有血緣關係,有些雖無血緣關係,卻有著分不開的利益糾葛,他們是吳三桂政治軍事集團的核心人物。其主要成員有:吳三枚,吳三桂的弟弟,在昆明城,很有勢力,「探凡胠篋之徒」,都投靠在他的門下;吳應期,吳三桂的侄兒,驍勇善戰,官至都統,是吳三桂的得力戰將;胡國柱、夏相國、郭壯圖、衛朴,這四人是吳三桂的乘龍快婿,他們頗具才幹,文武兼備;吳國貴,吳三桂的大將,早在關外時,便追隨他,軍功頗多,官至都統,治軍嚴,敢爭戰,很受吳三桂重用;方光琛,字獻廷,原明禮部尚書方一藻之子,善謀略;劉茂遐,字玄初,吳三桂重要謀士之一;馬寶,字城璧,山西人,為人反覆無常,號「兩張皮」,狡黠善戰,以勇著稱。
撤藩的詔書到了雲南,吳三桂怒不可遏,雖然是他主動請求撤藩的,但朝廷的決斷還是讓他很是意外。在他心中,朝廷撤藩無疑是一件極其愚蠢的行為,就像當年李自成的部下拷打他父親,搶走他家產及愛妾一樣可惡愚蠢。https://read•99csw.com他吳氏家族從未有過要造反的野心,全家老小隻是想過有安全保障的富裕生活罷了,可這些愚蠢的當權者卻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不過對於自己主動提出撤藩的請求,他絲毫不後悔,現在早點摸清朝廷的底牌,對他吳家是有利的,以他的年紀和身體狀況,還來得及為整個家族做好安排。
落水圖命,上岸圖財。這是人的本性!
康熙十二年(1673年)二月,康熙帝親派一等侍衛吳丹、二等侍衛塞扈立前往雲南,慰問吳三桂,並攜帶他御用的貂帽、團龍貂裘、青蟒狐腋袍各一襲,束帶一條,賞給吳三桂。另派兩名侍衛前往廣東,向尚可喜頒賞,其賜物略比吳三桂低些。
幾經朝廷調動,吳三桂所建的「忠勇」與「義勇」兩營已屬有名無實。
即使對那段歷史不熟悉的人,現在也可以看出,這三位官員的舉動已很清楚地說明,他們是吳三桂的人,他們的命運與吳三桂是捆綁在一起的。他們的大胆舉動,完全是吳三桂在背後支持的,他們的意思其實就是吳三桂的意思。
其實耿精忠也不是真心想要撤藩,只是見其他兩藩,尤其是三藩中最有實力的吳三桂都提出撤,他也不得不被動地應付一下。若是吳三桂真心愿撤,那他耿藩也沒什麼好指望的,若是吳三桂此番只是權益之計,那日後他也可見機行事。
就在康熙帝賞賜和慰問吳、尚兩藩后的一個月後,即三月十二日,尚可喜突然提出撤藩申請。尚可喜在奏章中寫道:
神奇的事情在九月底終於發生了!
具體撤藩的計劃中,吏部、兵部認為,尚可喜有十五佐領的兵員,可攜帶兩佐領官兵家口遷居遼東。但尚之信統兵留鎮,將使父子分離,況且藩下將士早年就與王共甘苦,如今因撤藩,造成他們兩地離析,是不合適的,應全遷為便。兵部特別提出:平南王藩下有綠營官兵共六千名,原駐廣州府,今平南王父子遷移,這六千綠營官兵仍留在廣州,由廣東提督統轄,至於一切夫馬舟船,等尚藩開列人口、馬匹確切實數,在離廣東之時,即遣官撥給。
應該說康熙帝是位「很有料」的帝王,五百年才出一個。雖然一想到三藩,他便恨得牙癢,必欲除之而後快,但在具體動作上,他還是慎之又慎。在撤藩前的一兩年間,即從康熙十一年到十二年初,康熙帝有針對性地進行人事變動,多方籠絡吳三桂的部屬。
不過到目前為止,雙方都在盡量克制自己,不激化矛盾,盡最大努力消除對方對自己的疑惑。但雙方同時也明白,這種平衡關係不會永遠維持下去,大家都在盡量拖延到對自己有利的時刻。
吳三桂可謂是老謀深算,他知道自己的底牌,也清楚對手的底牌。打牌最重要的是什麼?「天胡」是每個牌手最嚮往的結局,但這得靠天運,若是就想靠這個「過活」,那麼只能像「守株待兔」中的主人公一樣愚蠢!該放的放,該舍的舍,才能走活自己的牌,才能在牌桌上佔盡主動!而吳三桂就是這樣一個高手。
清朝的統治愈是牢固,對吳三桂等漢王的遷就幅度就愈是緊縮。過去平西王想提拔誰,只要他自己看中就行,到朝廷那兒無非就是走個過場,蓋個章罷了。弄得很多官員心中只知有平西王,不知有朝廷。
在這道奏疏之後幾天,七月九日,靖南王耿精忠也給朝廷寫了一份撤藩的奏疏:
康熙帝派遣欽差持詔書,于同年五月三日到達廣州。尚可喜遂陸續題報啟程日期、家口馬匹數目,著手準備遷移事宜。
他下旨:
要說朝廷與吳三桂,雙方都難。作為一個中央政權,地方上有這麼大一個實力諸侯,如同一個獨立王國,怎能不讓人擔心。而作為吳三桂,雖然實力雄厚,天高皇帝遠,過得好不快活,可畢竟是臣子身份,無時無刻不在擔憂,中央政權會裁撤自己的權力。
臣駐鎮滇省,臣下官兵家口于康熙元年遷移(指從漢中遷雲南),至康熙三年遷完。雖家口到滇九載,而臣身在疆已十六年,念臣世受天恩,捐糜難報,惟期盡瘁藩籬,安敢遽請息肩!今聞平南王尚可喜有陳情之疏,已蒙恩鑒,准撤全藩。仰恃鴻慈,冒干天聽,請撤安插。
朝廷的這些舉措,其真實用意,自然瞞不過吳三桂的眼九_九_藏_書睛,他心中很是不安。他手下有一名叫呂黍子的浙江人士獻策:「親王權尊勢重,致使傅(弘烈)、李(棠)敢於參劾。何不營造園亭,多買歌童舞|女,日夜歡娛,使朝廷勿疑。」這一計謀在熟讀兵書的吳三桂看來並不新鮮,歷史上用的人多了,不過此計雖不奇,但還是值得一試。當然並不是原封不動地照抄了事,還需加點料配合一下。他清楚清廷之所以對他不放心,根源還在於他手中的軍隊。反正是要裁軍,與其等著朝廷下令,被動的裁,不如自己主動一些,適當裁剪一些他認為可以裁的部隊,一方面掌握主動權,另一方面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減朝廷的疑慮。
御前會議上,戶部尚書米思翰、兵部尚書明珠、刑部尚書莫洛等絕大多數人,力主撤藩,唯獨大學士圖海持不同意見。見絕大部分重臣都力主撤藩,康熙帝當即拍板決定,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在京城的吳應熊秘密派人前往昆明帶去書信:「朝廷素來就懷疑父王,尚藩、耿藩都已提出撤藩疏奏(康熙十年春耿繼茂曾經因病提出過撤藩),唯獨父王從沒有提出過撤藩,朝廷對父王必然會有所猜忌。若父王此時趕緊寫奏疏,派遣使者送來,還來得及。」
至於尚可喜在申請撤藩時提出的,讓長子尚之信留守廣州,由他承襲平南王爵位的建議,則被朝廷以「現有各藩王,子無移襲之例」,而被否決。
康熙五年二月,朝廷進一步採取措施,以增設雲南開化鎮總兵官為名,裁去「忠勇」中營總兵官缺,所屬官兵,歸併到開化鎮統轄,其總兵職務由原「忠勇」左營總高啟隆擔任,並將「忠勇」中營總兵馬寶調任曲尋、武霑總兵。
雲貴總督卞三元、雲南提督張國柱、貴州提督李本琛忽然聯合上奏,力陳平西王的功勞,要求朝廷仍命吳三桂總管雲貴事務。
清廷當然知道這種狀況的危害性,但當時迫於全國形勢還不是非常穩定,對這種現象也只能隱忍不發。而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清廷終於可以改改規矩,敲一敲被慣壞了的漢王爺們啦。從康熙五年開始,吳三桂發現,他要求提拔的官員,在朝廷那兒,竟然大多無法通過。恰逢此時,吳三桂安插在京城的心腹胡心水偏偏死了,失去了耳目,讓吳三桂一時對朝廷的動態有些把握不住。胡心水的侄兒,同時也是吳三桂愛婿的胡國柱和謀臣方光琛向吳三桂建議:「朝廷明顯已是不再信任王爺您,您該早做些準備。」吳三桂笑道:「朝廷又何時信任過我,以前只不過是需要用我,所以才對我恩寵有加,如今雖然還是需要用我,只不過對我的依賴沒以前那麼強了,所以有些規矩就得由朝廷來定。」
在吳氏集團中,除了上述所提到的人之外,還有一批子弟,這些人雖名不見經傳,但都在吳氏集團中佔有一定地位,形成一股勢力。而在外省,也有吳三桂的心腹,如固原提督王輔臣等。這批人中,絕大部分都正值青壯年,可謂人生的黃金期。撤藩對於他們來說,無疑比死還要難過。除了權貴以外,反對撤藩其實還是頗有草根基礎的,廣大基層官民主要由三部分人構成:一是遼東人,他們是跟隨吳三桂降清的原班人馬或其子弟,其中老的經三十年的轉戰流徙,已不剩多少。對於青壯年,當初離開遼東時,他們年紀還小,故土在他們的心目中,僅僅是模糊的概念。如今他們已適應了雲南的生活。二是黃河以北的人,如山西、陝西、河南、河北等省,當年都是吳三桂戰鬥過或駐防過的地方,曾收編了大批農民軍余部,這些人對遼東沒有任何感情,去那塊冰天雪地的地方,在他們眼裡和充軍發配沒有什麼區別。而那些四川、雲貴等省的人,他們或是張獻忠的余部,或是南明統治下的土著人,這裏原本就是他們的故鄉,讓他們遠離故土,自是很不合情理的事。康熙撤藩的聖旨就像一把利刃,無時無刻不捅戳著吳三桂部下們的心靈,火一般憤怒的情緒,飛速地在人群中傳播。
出於自身利益考慮,尚可喜在未與其他兩位藩王溝通的情況下,首先提出了撤藩的申請。看到老尚如此善解人意,康熙帝自然是十分的高興,他心中迫不及待地當即就想批准,但撤藩是大事,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他還是得和大臣們商議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