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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二度反水

第十九章 二度反水

懂自己心思,還撤藩?這印證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清廷認定自己是可以主宰吳三桂命運的。在清廷的心中,吳三桂是可以擺布的。
而如今,新老闆反悔了,原本說好的待遇沒了。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關乎整個家族生死的原則。撤了藩,連賭命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你根本就沒籌碼。
既然打工者永遠都是弱勢群體,那我就做自己的老闆,這是吳三桂最終的想法。
吳三桂相信清廷並不傻,雖然他主動提出撤藩,但以朝廷那幫大臣,以及孝庄皇太后的政治智商,應該不難看出他老吳的真實用意。何況他每年花那麼多銀子行賄,朝廷真的會不知道嗎?這在京城早已是公開的秘密!花那麼多錢幹嘛,無非就是不想撤藩嘛!
雖然是打工皇帝,但心結卻與一般打工仔無異。希望遇到一個守信用的老闆,付出多少,回報多少,大家談清楚,然後永遠快樂地合作下去。
李老闆後來終於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做吳三桂的老闆是幸福的,而做他的敵人則是痛苦與血腥的。
他欲擒故縱地說,自己責任重大,是他帶弟兄們出來的,所以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拋下弟兄們,一定與大家風雨同舟,生死與共!不過他並沒有說反,當然也沒有說不反。因為留下了這麼個疑點,所以軍中忐忑不安的心結,反而倒成了一種向心力,而吳三桂無疑就是這焦點中的焦點。疑慮與懸念有時反而能讓人更忠心,吳三桂可謂是一位心理大師!
朱國治得到這個消息,吃驚不小。雖然他也認同劉昆的建議,但此事非同小可,劉昆也只是得到這麼一個消息,卻沒有直接證據。為了以防萬一,向朝廷上報,自是最佳選擇。可是撤藩之事,好不容易才確定下來,如果事後證明鑄印之事並不存在,那此事造成的負面影響就未免太大了。思來想去,朱國治覺得以吳三桂的嚴謹與心計,鑄印這麼大的事,不太可能被外人所知。為了穩妥,他並沒有立刻上報,而是安排人秘查。這一查不要緊,鑄印的事雖然沒有著落,但吳三桂軍事上的調動,無疑表明他鐵定是要反了。事情緊急,容不得和欽差商量,朱國治趕忙派人往外送信。但送信的人,半道竟被吳三桂部截獲。吳三桂看到信,知道自己暴露,遂加快了起兵的準備。
吳三桂的話,說到了朱國治的痛處。折爾肯見勢,連忙打圓場,說:「王請息怒,搬遷事與巡撫(朱國治)無關。」
如今大清坐穩江山,實力比當年在關外時,不知強了多少倍。既然當年我大清在關外時,吳三桂能降於我,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和我一起打拚撈世界。那現在,我給他還有子孫安排好榮華富貴,要他撤藩,交出兵權,又有何不可?
李自成也曾經是他的老闆,雖然時間很短。
朝廷很清楚,撤藩的關鍵在於吳三桂,雲南方面的工作做好了,另兩藩就沒有任何問題。在八月二十四日,折爾肯等啟程雲南前,康熙帝特別賜給他們自己所佩御刀各一柄,良馬各兩匹。為了便於他們行事,及加重他們的威信,他還親筆給吳三桂寫了一道手詔,交由他們攜帶,向吳三桂宣召。
當吳三桂到場時,那些軍官們已是喝紅了眼,剛才還吵吵鬧鬧的,一見吳三桂,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將士們異口同聲地說:「都托殿下(指吳三桂)之福!」
吳三桂要反了!這並不是什麼冒險的舉動,而是被逼無奈。上有清廷的不理解,下有部下及家屬的悲憤,吳三桂不能不反。不反,並不會得到清廷的感激與信任,不反將會失去所有下屬的心。
他弄不明白!但他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希望此生無需再做這樣艱難的抉擇,希望真的可以無憂無慮地頤養天年。
在做出這一艱難決定時,他眼角是濕潤的。造反並不愉快,那是苦難旅程的起點。終點在哪裡?迎接的是鮮花,還是死神?沒有人能預料!
與其被人要命,不如拚命!
古有劉備三顧茅廬,吳三桂反清,也上演了一出三顧茅廬的好戲。
形勢不容再拖,吳三桂準備正式起兵。軍事會議上,吳三桂與部下樂觀地認為,自己的將領們,指揮能力是最出色的。而士卒大多是久經沙場的老兵,經驗豐富,勇猛無比。而根據地雲南,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這麼多年來,也積累了大量的財富,能夠充分保障戰爭的開銷。除雲南之外,外省將領中,也有不少是吳三桂的嫡系。一旦雲南起兵,這些人,很快便會群起響應。而反觀朝廷,開國三十年間,當年那些能征善戰的老將們,大多已不在人世,康熙皇帝不過是一個莽撞的年輕人,不足以成大事。
俗話說的好,幾家歡喜幾家愁,當雲南老吳家正為撤藩之事,憤恨憂愁之時,北京的愛新覺羅家,卻歡快的很。
方光琛對著吳三桂慷慨陳詞,指出福建、廣東、湖北、河北、山西、四川等省,可傳檄而定,其餘戰勝攻取,易如反掌!這簡直是諸葛亮「隆中對」的翻版。
吳三桂心想:好!好得很!看樣子,全軍上下都是一條心,既如此,那就有十足把握。只要他一聲令下,便可揮師北進。
抱著花錢買太平的想法,康熙帝很快就批准了吳三桂的請求。他批示:「王所屬官兵家口,遷移遠來,自應安插得所,俾有寧居以副朕懷,此所請增賞地方,著速議具奏。」
大臣們的判斷,還是比較客觀和充分的。但康熙皇帝年輕氣盛,容不得在遙遠的邊疆,還存在著一股近乎獨立王國的勢力,他撤藩的決心是容不得異議的。
理由不言自明。
弟兄們集體表態了,他們不怕打仗,就等著吳三桂領著他們起兵。
老愛家的歡喜,也許類似於現在裁員的老闆們,一下子每年可以節省那麼多的開支,自然是件喜事。只不過現在的老闆們,往往是經營遇到一些問題時,才出此下策,而老愛家,則在生意興隆時,就未雨綢繆。
但生意人做生意,不能只從自己出發,你覺得好的東西,別人未必就覺得好。你要明白,你不是和自己在做生意。所以當你要說服別人接受你的想法時,別人是如何想的這才是關鍵。
難道這是命運,是我吳三桂,還有眾多將士及家屬的命運?
造反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要準備很多事情,並且是準備的越充分,成功率越高。當折爾肯、傅達禮到雲南后九_九_藏_書,同吳三桂商量撤藩啟程具體日期時,吳三桂找出各種借口,不斷拖延。為了使清廷不起疑心,他在十一月四日,給朝廷上了一份非常恭順的奏疏:「臣部下官兵家口,三十年來,蒙恩豢養,生齒日眾,懇將賜撥安插地方,較世祖章皇帝時所撥關外至錦州一帶區處更加增廓。庶臣部下官兵均霑浩蕩之恩矣。」吳三桂的這份要求,似乎有些不知趣,甚至是有些貪心,但任何事都是相對的,在這個時候,這樣的要求反而倒讓康熙帝頗為欣慰。因為既然吳三桂不知趣地要這要哪,反而證明了他心中接受了撤藩這一事實,只不過藉著這個檔口,賣賣老,多貪點東西罷了。
十一月十五日,折爾肯、傅達禮等欽差,見搬遷日益臨近,吳三桂卻沒有動身的意思,便會同朱國治一同前往王府,催促此事。也許是為了貪功,也許是怕知道的人多了,反而壞事,朱國治並未將吳三桂謀反之事告知他們。
對於康熙帝的撤藩決策,大臣們委婉地提出了反對意見。意見歸納起來有兩點:一、吳三桂多年來,確未表露出謀反之心,且以他的年紀,此時造反可能性已不大。二、吳三桂最看重的兒子及孫子,都在京中為人質,他要謀反,無異於親手將家人送上斷頭台,他實在沒理由那麼做。
那也不是。在京城為官這麼多年,吳應熊應該對朝廷的實力,會比其父有更直觀的認識。父親起兵的成功率,在他心中,應該相對會更低一些。他留在京城做「忠臣」,也許是另一種機會。如果父親兵敗,那麼他的「忠」,也許能換取朝廷某種程度的寬恕,從而為吳家留下一條寶貴的根。
清廷生怕夜長夢多,在折爾肯一行還沒動身前往雲南之時,康熙帝又緊急指示戶部侍郎達都,前往陪都盛京(今瀋陽),會同盛京戶部侍郎,奉天府尹,察看劃撥給吳三桂的土地、住宅是否合適。從這一點上來看,清廷還是很顧忌吳三桂的。削兵權是一個逐步的過程,朝廷並不能一下子就完成。如果吳三桂大軍回到東北住的不爽,吃的不爽,那麼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當年老吳降李自成,防區都交給大順軍了,路走到一半,發現不對勁,一下子就又打了回來。
這個人早年任江蘇巡撫時,便有貪腐之名。順治時期,他又大興文字獄,殺了不少文人,當時的知名學者金聖嘆就死在他手上。他後來任雲南巡撫,覺得大樹底下好乘涼,一心巴結吳三桂。剛來時,卑躬屈節,每見吳三桂都行大禮。吳三桂見此人倒也懂事,想收了為自己效命,所以給了他不少賞賜。哪知這廝是兩頭通吃,一方面討好吳三桂,另一邊又與貴州總督監視吳三桂的行事,給朝廷打了不少小報告。吳三桂在京城中有不少眼線,此事很快便傳到了他那裡,他便有心要收拾下朱國治。
明朝皇帝,就真比李自成之流,還有清廷,更值得付出性命?
帶兵多年的吳三桂,頗懂帶兵之要領,他對大兵們的心理,把握的相當準。怒火可以轉換成戰鬥力,但現在還不是讓他們發泄出來的時候,再壓一壓,真要等到起兵的那一天,那便是排山倒海之勢。
這頓飯是不歡而散。次日朱國治與折爾肯會同司、道官員計議,說:「朝廷封疆,與百萬生靈關係不小。應速上疏,請暫緩搬家。」
但這隻是看上去很美。籌碼都沒了,這遊戲和你還有關係嗎?分紅給你,到時你有命花嘛?
明朝只能代表統治階層的利益。草民在明朝是根草,到了清朝還是根草。清朝不代表草民,明朝也一樣。
從康熙元年起,吳三桂藩下家口,便開始遷往昆明和雲南邊鎮要塞。如今這些人,都已在雲南生活了九到十二年。有房、有地,正是享受大好人生之時。
對於很多對歷史不了解的人來說,朱國治這個人,原本是名不見經傳的。近年來,雖然不是男一號,但沾了影視劇中「高富帥」康熙大帝的光,讓他一下子也成了知名人物。
吳三桂與夏國相、胡國柱、吳應期等,曾準備了兩套起兵方案。一是在雲南就地起事,一是在撤往東北途中,「至中原,據腹心,以制指臂,長驅北向,可以逞志。」
兵法雲:「驕兵必敗,哀兵必勝!」吳三桂開始打出他的哀情牌。
雖然將士們都是些粗人,但這麼露骨,不管是人話,還是鬼話,他們都已經聽出意思來了。公然說前明的好處,必然大帥是要帶他們反了。弟兄們心裏鬆了口氣,另外想到那永曆帝是大帥親自絞死的,如今又拿他說事。心中的放鬆,加上這戲劇的一幕,讓弟兄們都笑了起來。他們一邊笑,一邊揮舞拳頭,表示擁護吳三桂的一切決定。吳三桂大概也意識到,弟兄笑容中的某些含義。說實話,他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有些場面上的事,還是得做一做的。
清廷想的沒錯,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吳三桂集團的實力都不如清廷。但當年他們降清,並不是因為打不過,所以才降。這些刀尖上滾過來的爺們兒,並不是孬種。他們降清,是因為沒有更好的選擇。並且以當時的形勢,他們完全有能力把握自己不被清廷吃掉,所以他們才選擇了合作。
吳三桂的話,無異於油鍋里潑上一瓢水,校場上立刻炸開了鍋。將士們在底下怒吼:「要走就走,為何逼人太甚!」
九月七日,折爾肯一行抵達昆明的歸化寺。有民眾請命,要求朝廷收回撤藩的命令。
兩套方案各有利弊,前一方案,以雲南為起兵之地,可攻,可守,相對較為保險。但云南距北京路途遙遠,要想拿下北京,並非短時間內可以完成。
見了這東西,兩人大吃一驚,不過還是假裝正經地說了一番冠冕堂皇之話。
雲南氣候宜人,物產豐富,多年的生活,讓這些人已經愛上了這裏,他們投入了自己的全部情感。撤藩撕碎了他們對生活的全部希望與幻想,撤藩是無情的,也是致命的。據史書記載:「藩下數十萬家口無不愁苦。」
在明朝是打工,到了清朝還是打工,而且待遇更高,這便是吳三桂抉擇的唯一理由。
孝庄與吳三桂算是老相識了,按傳統習俗來講,他們還是兒女親家。這個女人不簡單,吳三桂深知她是懂自己心思的。
是啊,清廷想的一點都沒錯,這買賣不錯啊!
吳三桂應該九_九_藏_書還不算草民,但和明朝皇帝,也不過是老闆與夥計的關係。做生意,自己的老闆被別的老闆滅了,夥計應該出來玩命嗎?吳三桂堅信,毫無必要。
因為吳三桂在歷史中的名聲不佳,所以後世所著書籍中,均稱他謀反不得人心,廣大人民群眾都站在清廷一邊。每次看到這裏,筆者心裏都暗笑。「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要了多少漢人的腦袋?嘉定三屠,揚州十日才過了多久?我們廣大人民群眾就那麼善變嗎?
貴州總督巡邊至雲南,吳三桂宴請總督及朱國治。席間他說:「我不敢開罪於人,不意竟大有人中傷,向朝廷誹謗我!」總督與朱國治忙問:「誰敢如此無禮?」吳三桂冷笑道:「我讓你們見一樣東西。」他取齣兒子吳應熊從京師抄來的兩人蔘劾奏疏,只是將姓名隱去。
雖然名聲不佳,但實力雄厚。這麼一隻軍界大鱷,如今公然打出反清,恢復漢家河山的旗幟,在民間還是掀起了不少波瀾。民眾的想法也很實際,管他屁股干不幹凈,反正是反清了,能讓咱們不留辮子,恢復漢人裝扮,那總是好事。
他們想哄吳三桂早日撤藩,既然要安撫別人,那就要首先表示出十足的誠意。這時候,如果在軍事上做出一些明顯的部署,必然觸動吳三桂及其部下敏感的神經。吳三桂集團的心結,並不是從現在開始的,多年前,山海關降清之時,已是開端。
大家都看著吳三桂,吳三桂掃視了一遍全場,然後嘆了口氣道:「老夫與諸君共事垂三十年,今四海昇平,我輩已無所用了。我們將遠行,不知聖意如何打算,今天與各位盡歡,敘故舊之情,不知異日能否再相見……」說到這裏,吳三桂停了下來,從袖中掏出帕子,擦拭眼睛,一副老淚縱橫的樣子。
吳三桂是老了,但姜卻還是老的辣。他並沒有老眼昏花,這些年來,那些投靠清廷的大臣將領,最後又被清廷做掉的並不在少數。無非是卸磨殺驢,沒有利用價值了,又不放心,乾脆殺掉。吳三桂很清楚,自己之所以一直沒有成為磨坊里的老毛驢,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有兵,有地盤,沒人可以動他。
清廷的實力確實強大,但事在人為,吳氏集團並不奢望奪取天下,他們要的只是屬於自己主宰的那一片天地。興兵起事,保住自己的一片天地,這是他們的夢想。即使夢破,最起碼也反抗過,戰鬥過,而不會像豬狗牛羊一般,任人宰割。要麼幸福地活著,要麼英勇地死去,這是他們的抉擇。
此時的清廷,有沒有考慮過,將來做掉吳三桂?史書找不出答案,筆者也不想胡亂推測,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清廷絕對是低估了吳三桂集團的那種不安全感。
藩王該不該撤?這一點孝庄的判斷並沒有錯。對於任何一個朝代的帝王來說,近乎獨立王國的勢力,都是危險且不能接受的。這就好比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會引爆。藩王是可以世襲的,就算第一代藩王沒有反心,誰能保證其後代不反呢?藩王的勢力隨著時間的增長,越來越強,消除他們的成本與代價也將越來越高。所以說,孝庄決議撤藩,並沒有錯,甚至是相當英明。
在吳三桂及部屬的心中,他們從來未曾投降,他們選擇的是合作。何謂合作?合作就是生意。做生意並不丟人。更何況,他們這些年,與大清無限公司,做的生意,從來沒賠過。
折爾肯大怒,訓斥道:「吳王自請移家,你們誰敢說保留!」隨即命有司,將為首人等一併逮捕。
吳三桂是怎麼想的?吳三桂和他的部屬們並不怕打仗,也不怕見血。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和大清公司一塊兒做鐵血生意,說到底為的還是自己的生計。這生意雖然做起來並不容易,但盈利的前景卻很不錯,就算是一場賭,作為賭徒的吳氏集團,也是牢牢把握著賭場的形勢,絕對沒有被別人出老千的可能。
既然是機靈之人,難道就這麼束手就擒了?
其實三藩起事的時候,社會各階層還是有不少支持者的。要不然三藩,後來也不能堅持那麼多年。當然對這個問題要辯證地看,民間對吳三桂的支持,並不是一種道義上的支持。因為吳三桂本人及三藩集團,沒任何道義可言,他們在道德上,毫無疑問,是有重大缺陷的。吳三桂本人軍事能力很強,但在政治方面就差了不少,宣傳統戰工作並不是他的強項。再加上他親手絞死過逃亡緬甸的南明皇帝,所以要使別人相信,他當年降清,是韜光養晦,忍辱負重,是卧底,是潛伏在大清的「余則成祖宗」,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啦!
其實關於撤藩的理由及安排,清廷以往已做了非常全面的說明工作。這一次似乎多此一舉,一方面是出於禮數方面的考慮,另一方面也表露出朝廷的一種憂慮。吳三桂雖然老了,但畢竟是一隻大老虎。這隻老虎真的能像貓咪一般溫順聽話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應該是的,但清廷似乎還是有一種不安的預感,生怕臨了,生出什麼事端來。
雖然民眾請願,並非吳三桂授意,但此舉確實真實反映了大部分民眾的心愿。而清廷逮捕這些人,無疑更加激化了漢人與清廷之間的矛盾。民眾的怒火,自是加重了吳三桂起兵的籌碼。天時地利人和,似乎都已不缺。
吳三桂為何要拿下北京?他不是沒有當大BOSS的野心嗎?
方光琛的建議,可謂一針見血。吳三桂遂決定自立旗號,他自封「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並將此名號鑄成印,以備起兵之用。
但問題是,大方向確定了,具體怎麼做,那就是另一個問題。現在撤藩可不可以?可以!但這隻限於尚藩與耿藩。無論是從能力還是實力來講,這兩藩與吳三桂都不處在一個檔次上。只要吳三桂不反,這兩藩哪怕對朝廷再怨恨,也掀不起任何風浪。確切地說,他們即使有反心,也沒有反的膽量與實力。吳三桂就像一個風向標,對這兩藩,起著決定性的指導。
吳三桂只能反!
八月十五日,朝廷選派了禮部右侍郎折爾肯、翰林院學士兼禮部侍郎傅達禮為欽差,專程前往雲南。同時派戶部尚書梁清標前往廣東,吏部右侍郎陳一炳前往福建,辦理各藩撤兵啟程事務。
那是一個不守信用的老闆,霸佔了他的家產,搶了他的女人,還砍了他父親的read.99csw•com頭顱。所以他從吳三桂的老闆,轉眼間成了吳三桂的仇人。
不!絕對不是!
吳三桂是想過太平日子的,清廷也是認為,他是想過太平日子的,但目標一致,並不表明道路一致。
當年在山海關,關寧軍之所以降清,就是因為,他們實力不如清軍。清廷就是這麼想的。
從吳三桂後來的舉動看,清廷的預感並非多慮,但是他們並沒有採取任何有效的預防措施,確切地說,不是沒有採取,而是無法採取。
吳三桂搖了搖頭說:「這也未必都對。當年我曾受先朝(指明)厚恩,待罪東陲。正值闖賊(指李自成)構亂,我計不能兩全,被迫乞師本朝,以復君父大仇。後來平定滇蜀,得以棲息於此。今日之福貴,都是托先朝的餘蔭啊!故君的陵寢(指永曆)在這裏,我們將離開這裏,能不向他告別嗎?」
其實對於撤藩,康熙並非關鍵,主宰全局的,仍然是孝庄皇太后。現在回過頭來看看,無論是歷史資料,還是後來的影視作品,對於這個女人,都是過分拔高了,似乎有將她視作女版諸葛亮的趨勢。客觀地說,這個女人還是有些分量的,但同時也具有相當大的局限性。她畢竟是一個長期處在深宮中的女人,對外界的情況,她的掌控,還是會有些問題的。
和那些人比,吳三桂的牌子要大的多,也許撤藩以後,出於「統戰工作」的需要,清廷會讓他安度晚年,甚至會讓他的子子孫孫,將富貴永遠延續下去。但這隻是一種推測,皇帝,還有以後的皇帝,會怎麼做?誰又能保證呢?把命運寄托在別人手上,這不是吳三桂的風格。這麼多年的腥風血雨,在吳三桂的字典里,統治者從來都是不可靠的,唯一可靠的只有他自己。
謀士方光琛,吳三桂向來禮遇有加。吳三桂決議起兵后,第一次找他時,只說了一些閑話,沒有多久,便告辭。第二次見面,吳三桂說如果自己要反,先生怎麼看?方光琛卻沒有任何表示。而到了第三次,天剛亮,方光琛還沒起床,吳三桂就登門拜訪。直接就往他床邊一坐,說道:「我不得不反,先生願助我否?」方光琛眨巴著眼睛說道:「王意已決,必能成。」原來這個老方,也早盼著吳三桂反,只不過他深知這等生死之事,決不能有任何猶豫,必要下定決心才可起兵,而吳三桂的三顧茅廬,讓他相信,那是真的要反了。
當年你老愛家,生意開張時,人家老吳可是出了死力氣的,如今你們這麼做,有些不仗義了吧?
按理說,鑄印之事,應當是極秘密的,但不知怎的,就被雲南同知劉昆獲得,他立刻報告了雲南按察使李興元。李興元又連忙報給雲南巡撫朱國治。劉昆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便是同欽差聯名上疏,請求朝廷先穩住吳三桂,下令延期撤藩,同時請派重兵,迅速扼守川西、鎮遠、常德等處,將吳三桂大軍困在山中,予以剿滅。
為何老闆總是不守信用?夥計出生入死,得到應得的,而老闆最終卻總是撕毀自己親手簽下的合同。
清廷心中想的是投降二字,吳三桂集團心中想的是合作二字。
既然吳三桂只想做打工皇帝,那麼只要不涉及他的根本利益,其他打工的,老闆怎麼辦,吳三桂是不會有興趣管的。在他心中,對於尚藩與耿藩,撤藩並不算是一個令人震驚的收場。只要朝廷給足這兩藩面子與賞賜,那麼對於吳三桂來說,清廷這個老闆,就還算是一個合格的老闆,並不會對他有太多的觸動。
得到朝廷的批複,吳三桂馬上向折爾肯、傅達禮表示,決定於十一月二十四日,全藩啟程北遷。雲南知府高顯辰得到消息,馬上去交水,為夫役馬匹,預備途中糧草,但他剛完成工作,便被吳三桂命人秘密逮捕。同時吳三桂下令:雲貴各要塞,嚴守關口,封鎖內外消息,不管什麼人,只許進,不許出。同時,他召集謀士,密議起兵之名。劉茂遐(玄初)首先表示說:「明亡未久,人心思舊,宜立明朝後人,奉以東征,老臣宿將無不願為前驅。」但方光琛卻有不同意見,他認為,當年出關請辮子兵助陣,是為崇禎帝報仇,及消滅李自成為首的流寇,這種做法,還能說得過去。可是把永曆帝從緬甸抓回並處死,恐怕就很難向天下人做出解釋了。此時,若是打出反清復明的旗號,只怕效果適得其反。且明朝貪腐盛行,百姓苦不堪言,民眾反清,並非真的是心向大明,而是為了恢復漢人衣冠。所以只要迎合民眾這一訴求,不管是不是復明,民眾都會支持。
吳三桂考慮再三,決定還是採用前一種計劃。此時他的主要心腹將領,都已下定反叛之決心,有些人甚至表現得比吳三桂更激動更興奮。而對於廣大中下級官兵,吳三桂深知他們也是不甘心撤藩一事,但真要起兵,還是要跟這些人通一通氣,鼓勵策動一番。
政治上沒有野心是一回事,軍事上的安排則是另一回事。懂些兵法的人都知道,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雖然吳三桂的目的只在於為自己的政治集團,謀求一塊獨立發展的地盤。但如果死守雲南一帶,讓清廷從容地調兵遣將,一撥一撥地輪流來攻打雲南等地,那吳三桂集團無疑將會陷入極度被動之中。所以與其等著被人打,不如先把別人揍趴下,即使做不到這一點,讓別人斷一手,斷一腳,自己以後的壓力也要小很多。
折爾肯不明就裡,說道:「我等奉旨而來,現在就此而回,怎麼向皇上交代?」雖然不便道出詳情,但朱國治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那欽差也不傻,見朱國治似有難言之隱,不免心中也有了些想法。最後來了個折中,那就是傅達禮先回京,而折爾肯等留下。不過傅達禮後來走到半道上,還是讓吳三桂所部阻攔,只得回城。
很明顯,這並不是吳三桂個人的想法,而是很有充分民意基礎的。
天下最難吃的便是散夥飯,吳三桂故意去得晚,他命人在自己到來之前,只上酒,不上肉。席間,弟兄們心情好不悲涼,空著肚子喝酒,更是酒斷愁腸,心痛不已。喝著喝著,哭的,罵的,摔桌子,打板凳的,大有人在。高級將領們冷眼看著這一幕,默不作聲。
原因很簡單,在這件事上,清廷有顧忌。
吳三桂聽了方光琛的話,很受鼓舞,任命他為學士中書給事,九九藏書將他安排在自己身邊,籌劃大計。
折爾肯一行前往雲南后,康熙帝再派戶部郎中席蘭泰、兵部郎中黨務禮、戶部員外郎薩穆哈、兵部主事辛珠前往貴州,負責辦理吳三桂撤離時所需夫役、船隻和人馬、糧草。
吳三桂又裝出無奈的樣子勸道:「這是朝廷的命令,實在不能延緩,但諸君得此塊土地,各有其家,得享福貴,是誰賜給的?諸君應當想一想?」
有關撤藩一事,其實朝廷內,絕大多數官員都持反對意見。之所以反對,有部分原因,在於吳三桂每年的賄賂起了作用。但這並不是根本因素,對於那些有見識有見地的大臣來說,這麼多年,他們對吳三桂還是了解的。此人並無謀反之心,他並不想當大BOSS,唯一的想法,就是當個能主宰自己及家族命運的打工皇帝。
吳三桂雄踞雲南邊陲,真要起事那天,從軍事上講,他還是比較自信的。但他也有一個軟肋,那就是他的長子吳應熊和長孫吳世霖尚在北京。他一起兵,兒孫就有殺身之禍。為了此事,他與女婿胡國柱商議。胡國柱建議,秘密派人到北京,把長子與長孫立刻撤回雲南。
詔書的內容,可謂恩威並施,一方面含情脈脈,高度評價吳三桂的功績,誇他勞苦功高。另一方面則暗示:撤藩是件好事,所以也是必須的,它可以讓君臣互相信任,朝廷既省了心,你吳三桂也能安度晚年,並福及子孫。這是兩全其美之事。最後年輕的康熙皇帝,還不忘很時髦地作出承諾:只要撤了藩,他保證吳三桂在新地方一切順心如意。
吳三桂想得很清楚,我不造反,只過太平日子,前提是,我的命運能夠得到保障。這個保障是什麼?就是藩地、兵權、行政權、財政權。說到底就是,老闆您能給我一塊地方,我吳三桂雖然青春不在,但還得我的地盤我做主。
這一次,他親臨校場訓話。他說:「行期已經逼近,朝廷嚴譴,我們是不能逃脫責任的。如使臣這樣驅策、催逼,老夫不意至此。諸君走吧,不要白白受使臣之辱。」
吳三桂並不想為難這二人,只是想敲山震虎,讓他們收斂一下,而這二人經此羞辱,則對吳三桂更加不滿。
清廷深知吳三桂集團對自己的猜疑,就如同自己對吳三桂集團的猜疑一樣,所以在關鍵時刻,絕對不能刺|激他們,以免生變。
吳三桂的眼淚,更加刺|激了將士們的心,他們怒喊道:「大帥,我們何時懼怕過,我們絕不能任人宰割,你讓我們往哪兒打,我們就往哪兒打!」
而撤藩則完全不同,這就如同賭場老闆說,你辛苦了,別玩了,讓你的兄弟們都歇著去吧,把你的籌碼全部交給我,我每年給你分紅,你死了,我給你兒子,你兒子死了,我給你孫子。
另一個方案,則是行至中原,突發奇兵,一舉攻至北京。但遠離了根據地雲南,打起來,風險極大。如果戰事不順,要找個退路都不易。況且那麼多的家屬,一來要分出部分兵力進行保護,二來,沒有穩固的後方,因為擔心家屬的安危,很有可能造成軍心不穩。此方案猶如豪賭,不是徹底大勝,便是徹底大敗!
清廷並不是吳三桂肚子里的蛔蟲,那邊吳三桂盤算著謀反之事,這邊康熙帝則考慮,如何讓吳三桂及其屬下回到東北,日子過得妥帖些。
吳三桂集團降清,有許多迫不得已的因素。他們深知自己與清廷,純粹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多年來,清廷對其他漢臣的反覆無常,他們都看在心裏。清廷從來不是一個可以死心塌地效忠的老闆。吳三桂集團與清廷,那只是一種利益共享的掛靠關係。這種關係雖不體面,對雙方卻都有益,但清廷的撤藩舉動,無疑徹底打破了這種平衡的利益關係。
吳三桂並不糊塗,他很清楚兩藩的撤銷,無異於剪除他的羽翼,降低他的影響力。但畢竟只要自己沒被撤,以他的實力,還是完全可以把命運掌握在手中的。朝廷的疑慮,他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是抱以理解的。完全保住三藩,他並不抱希望,已做好了尚藩與耿藩被撤的準備。當尚藩、耿藩與他聯絡,探聽其口風時,他也只是勸其藉著撤藩這個檔口,儘可能多提一些條件。
清廷敢於下決心撤藩,在於清廷的綜合實力,完全在三藩之上。他們深知,三藩即使有反心,也無造反成功的把握與可能。
他通知聚餐,通知的理由卻是:為撤藩做準備。意思是:我老吳請你們吃這頓飯,是為了鼓勵你們,把撤藩工作做好。
雖然吳三桂不會擁立前明皇族,但他的實力還是讓士大夫階層喚起了將異族趕出中原的期望。三藩之內,雖然照樣是「留髮不留頭」,長袍馬褂,但畢竟是漢人說了算的地方,所以在很多方面,對漢人而言,要相對寬鬆不少。在三藩的勢力範圍內,漢人還可以一定程度地意淫一下,懷念一下前明故土。在全部國土已淪陷的現實情況下,三藩從某種方面講,已經成了漢人的精神家園。撤藩不僅僅得罪的是三藩集團本身,甚至可以說是再一次激怒了為數眾多的漢人。
一些史料稱,此舉乃吳三桂不甘心被撤藩,所以暗中策劃,命人為之。筆者認為這種可能性很小,原因是:朝廷旨意已下,豈是一些人請願,就能更改的?吳三桂斷不會那麼天真幼稚。他深知朝廷撤藩的決心,而他也已下定決心起兵。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是讓清廷越麻痹越好。讓人請命,只能是節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至於史料的記載,兩種可能,一種是無聊文人的臆斷,一種就是清廷後來潑的髒水。
到了王府,吳三桂很客氣,留大家吃飯。但具體到動身之事,便打起哈哈。朱國治並不知道自己的密折已被吳三桂所獲,他還在等著朝廷的部署,所以席間並沒有開口說話。而欽差並不知道吳三桂要反,只當他是態度消極,能拖則拖。為了勸吳三桂早日動身,他們可謂是苦口婆心。朱國治擔心,若把吳三桂逼急了,反而壞事。所以勸道:「三位大人候久,王若無意搬遷,三大人自回京師復命。」他的本意是,不給吳三桂壓力,先把他穩住。應該說,如果吳三桂沒得到朱國治密折的話,朱的此番話,還是頗為中聽的。但是此時,這話在吳三桂聽來可就很彆扭了。在他眼裡,朱國治是拿他當傻瓜,一方面想穩住自己,等著朝廷來剿,一read.99csw.com方面又不露聲色地想讓欽差先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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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藩,就是拔老虎牙。對於那些從刀尖上滾過來的人說,他們從不把命運寄托在別人手上,他們堅信刀把子在自己手上才是最安全的,人在刀在,人亡刀亡。
他吳三桂是漢人,明朝也是漢人建立的,但它真的能代表全體漢人的利益嗎?皇帝和草民是平等的關係嗎?
吳三桂又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一次是三十年前,他在山海關,面對李自成!
面對吳應熊的「執著」,李恕與張鑣雖苦苦相勸,但未有結果。形勢緊迫,他們只得帶著吳應熊的庶子吳世璠離開京城。對於此事,史料上是這麼描述的:吳世璠是被「設謀隱匿,顧乳媼竊載至滇」。堂堂駙馬吳應熊的兒子,會那麼容易讓人拐跑?何況吳應熊拒絕離京后,李恕與張鑣又曾相勸,讓其帶走孩子,好給吳家留個后,但這也被吳應熊拒絕。父親是極其看重兒孫的,他選派出到京城來執行任務的人,必是得力心腹幹將。吳應熊應該能想到,即使是為了自己的前程著想,這兩人,也不會甘心無功而返。在此情況下,庶子吳世璠還是被人「拐跑」,這很匪夷所思。上面說過,以自己的「忠」換取朝廷的寬恕,這是吳應熊的一種考慮。但吳應熊心裏應該也很清楚,這隻是他自己單方面的想法,最後結果會如何,很難預料。公主的親生兒子,同樣目標大,恐怕和他自己一樣,插翅難逃。那麼權衡之下,庶子吳世璠的「被拐跑」是不是也是一種退路,從而能為吳家留下一條根呢?
接著康熙帝又確定了雲貴督撫、提督人選。九月一日,調寧夏總兵官桑額,出任雲南提督。四日,陝西總督鄂善,被調任雲南總督。不過後來吳三桂反了,這兩人也就沒有機會上任,算他們有造化吧。三藩官兵啟程前,朝廷還決定每人預發六個月俸餉。
這不僅僅是一種不尊重,更是一種徹底的威脅。沒了牙的老虎,就再也不是老虎,只能像貓一樣被人戲弄。
對於吳三桂集團來說,清廷是個什麼東西?那絕對是壞東西!作為敵人,他們與清廷血戰多年,無論從感情上還是從理智上,清廷都不是值得信任的夥伴。
兩字之差,天壤之別。
聽了李恕與張鑣的彙報后,吳三桂嘆了一口氣,只說了一句:「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長子長孫,不知今生是否還能相見。好在吳世璠能夠回到昆明。
吳三桂敢於說這等狠話,一來他知道,朱國治並不知他獲得密折一事。二來雲南等地已被他完全控制,所以他自知放些狠話,並無什麼關係。雖然他的話在欽差還有朱國治聽來,只限於個人恩怨範圍。但一向謹慎的吳三桂,在未公開打出反叛旗幟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則暴露出他對朱國治的極端厭惡。
聽了吳三桂的話,朱國治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不滿地反問道:「我掙得什麼了?」吳桂冷笑道:「你好忘性,你前索大理知府馮蘇三千兩白銀,那是他從我這裏借的。至於你歷年貪贓,多出我家,現有日曆記載為據!」
這個道理,老愛家,懂的。他們早有打算,準備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這既是吳家的面子,也是愛家的面子!
想到這裏,一下子便勾起吳三桂以往的一些不痛快。他惡狠狠地對朱國治說:「咄咄朱國治,我把天下給了別人,只此雲南是我用血汗掙來的,如今偏偏你不容我安身嗎?你這廝,平日里掙得不少,怎來說這話?」
朝廷撤藩的舉動,並不是什麼誤會。這麼大的決定,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如果說康熙皇帝年輕,會有衝動之舉,那他的祖母孝庄,則是老謀深算。
戰爭生活並不迷人,充滿了動蕩與危險,他們格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安定生活。吳三桂所部,長期轉戰,四海為家。每次部隊開拔,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的美好家園都要被遺棄,對於這些人來說,無疑是切腹之痛。
這是撤藩的初期,吳三桂還有相當實力,若是時間久了,吳三桂就是一個光桿司令了,皇帝還有朝廷,還會這麼重視他們嗎?當得知朝廷的關懷后,吳三桂和他的部下,是不是也會和我們一樣,心中打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而清廷的想法是什麼?撤藩自然會讓吳三桂心有怨恨,但畢竟他老了,沒有青壯年時期的雄心鬥志,只要給足他老吳面子和裡子(賞賜),他也就乖乖回東北安心養老了。
吳三桂派心腹李恕、張鑣,前往北京接應吳應熊父子,卻未能順利將這對父子接回。一些史書上的說法是:吳應熊想做大清的忠臣,所以曾不止一次地規勸父親謹守臣節,不可妄為。這種記載,讓筆者覺得很搞笑。既然吳應熊是大清的忠臣,那麼最後為何康熙帝卻要處死他和他的兒子呢?要知道吳應熊是駙馬,他的孩子可是有皇族血脈的。最後連這孩子都難逃一死,可見清廷對其仇恨的程度了。據筆者從史料上推測,這吳應熊應該還是很機靈的,並不是什麼迂腐之人。他之所以不肯撤離京城,恐怕並不是他嘴裏所說的冠冕堂皇的那些理由。清廷對吳三桂向來是不放心的,對其子的監視,尤其是當前這個敏感的節骨眼上,想必可以用滴水不漏來形容。吳應熊怕是插翅也難逃!至於為何不肯對來人實言相告,恐怕也是擔心,這些人一旦落入朝廷之手,一旦供出實情,對己不利。
在這一點上,吳三桂的一些親屬就看得很清楚。他的侄兒、女婿紛紛向他進言:「王威望,兵勢舉世第一,戎衣一舉,天下震動!只要把世子(吳應熊)世孫(吳世霖)從北京接回,可與清朝劃地講和。這就是漢高祖(劉邦)『分羹之計』也。如果就遷於遼東,他日朝廷吹毛求疵,我們只能引頸受戮!不如舉兵,父子可保全!」
起兵的日子越來越近,吳三桂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準備工作。
多年前,投清之時,吳三桂就很清楚,自己將背上千萬年的漢奸罵名。難道付出遺臭萬年的代價,換來的就是這些?吳三桂並非貪生怕死之徒,多年來,他一直過的都是刀尖上的日子,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死很容易,死得青史留名,也不難。當年他可以選擇死守山海關,無論死於李自成之手,還是后金軍之手,他都是一條好漢,史書上將永遠留下他的英名。但他沒有,他不要那樣的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