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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數學問題

第二章 數學問題

一、犯人X必須是十九日晚上九點至十一點之間待在大阪的人。符合這項條件的人包括志賀笛人、相良千惠子、土屋恭三。
現在回想起來,我對自己當時的表現感到懊悔不已。為什麼那時候不能冷靜一點?為什麼就不能再冷靜些,好好地觀察眾人的表情呢?要是我能夠在案發一開始就從容不迫地留神觀察,一定可以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說不定我還能區分出裝出來的驚嚇和真正的驚嚇。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那終究是不可能的事。因為當時的我就連做夢也想不到,這起命案竟是如此地錯綜複雜。
這個時候,相良突然拿出手帕按住眼角,激動地啜泣了起來。她的動作打破了施加在眾人身上的啞劇魔法,四周突然騒動起來,所有人暗自竊竊私語,但主角卻沒有注意到情形不對。
我六神無主地一邊指揮依舊錯誤百出的助理雨宮,一邊聯絡警方。此時就顯示出經紀人的責任重大。再過幾個小時就要開演了,非得立刻發布取消通知才行,但是要用何種說詞呢?我還不確定是否該將取消演出的理由據實以告,說到我這個要到處解釋的小經紀人,豈是一個苦字了得?畢竟我要面對的不是報社就是電台,這些人可不是一套說詞就可以輕鬆打發的。一想到這兒,我不禁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少根筋的我居然沒有注意到這段問答的意義。等到我聽到雨宮的最後一句話時,才發現警部正以異樣的眼光打量著我,讓我莫名地感到一陣不安。為什麼呢?為什麼警部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就在我喃喃自語的時候,我突然心頭抽了一下,不禁向後踉蹌倒退了兩、三步。
話說,這場「驚詫不已大賽」兼「百種害怕表情秀」持續了將近五分鐘之久。直到新角色——原櫻的丈夫原聰一郎現身,才好不容易打破這場僵局。
十月二十一日……
「土屋,你報警了沒?要是還沒的話,立刻給我去報警!還有你們……」
「這個嘛……這個嘛……我完全沒印象。」
我是很少會佩服人的那種人,但看到當時聰一郎先生那種乾淨利落處理事情的方式,還是讓我不禁想向他鞠躬致意。相較之下,我簡直是望塵莫及。看來我們兩人天生資質就不同,儘管很不願意承認這點,沒辦法,事實就是如此。
總之,當我從驚嚇中恢復過來,將視線從低音大提琴箱中轉移到圍著琴箱的眾人身上時,所有人都早已擺出無可挑剔的姿態。那種姿態或許該稱之為「驚詫不已」。所有人都依照自己所飾演的角色,擺出恰如其分、充滿演技的動作,要從其中區分出感情的真假簡直難如登天。
男中音志賀笛人的動作則是來自《弄臣》,他是淺草歌劇全盛時期時飾演弄臣黎哥雷托的不二人選。而他現在的動作完全呈現出《弄臣》的第三幕戲,當黎哥雷托在明西奧河岸發現女兒吉爾達的屍體被裝在麻布袋中時,那種驚愕交織、悲痛欲狂的動作。九九藏書
「這麼說來,你昨天從川田手中接過行李票,到今天下午去大阪車站領取行李這中間,有人抽走了那張行李票,是嗎?」
直到警方趕到之前,我就這樣不斷地到處打電話,所以我完全不知道這一行人在這段時間當中擺出了什麼樣的姿態。
「原來如此。不過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到了大阪之後,在飯店裡被人抽走的……?」
法醫驗屍的時間是二十日下午三點左右。若從這個時間倒推,大致可以估算出原櫻是在十九日晚上九點到十二點之間遇害的。原櫻在十九日晚上八點半左右離開D大樓飯店,自此下落不明。這和犯案的時間完全吻合。
首先是法醫,好歹我還看得出他的身份。畢竟他手提出診包,又從出診包里取出聽診器,任誰都能一眼看出他是法醫。根據法醫檢查的結果,可以知道以下兩件事:
當時我還刻意目不轉睛、全神貫注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但終究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聰一郎先生所顯露出來的驚嚇,究竟是真情流露,還是虛情假意……?看來我並不適合扮演福爾摩斯。
飾演平克頓的男高音小野龍彥所擺出的是當平克頓發現自殺身亡的蝴蝶夫人時的動作。那是原櫻親自教他的,但沒想到原櫻竟然會用這種方式來提升表演效果。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很難按照時間先後加以描述。如果我是偵探小說迷的話,對於警官為什麼要出現在這種場合,想必早已瞭然于胸。可悲啊!我竟然連警部和刑警都分辨不出來,還以為人家是低層的小嘍嘍,豈料這些被我看扁的傢伙之中有的竟是檢察官,真是丟臉丟到了家。這些人似乎有點興奮過度——畢竟被害者的狀態是如此詭異,讓視命案為家常便飯的警察們也變得鬥志激昂了起來。他們就像跑馬燈一樣不斷地進進出出,看得我頭都暈了。
當他正https://read.99csw.com要從後台走上舞台的時候,我才察覺到進來的人是原聰一郎。但我卻佯裝不知,我倒想看看當他看到自己妻子屍體的時候,臉上會出現什樣的表情。
哎呀,閑話少說。
「我,我,我只能這麼想。嗯,沒錯,一定是那樣。」
「我說土屋啊,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相良小姐怎麼哭了?大家怎麼一直盯著我的臉看,很不是滋味耶。原櫻她到底……」
四、所以犯人X即是土屋恭三。
針對我們三個人的問話結束之後,總算輪到下一個問題——低音大提琴。關於這個部分,最先接受盤問的是低音大提琴手川田。由於問話過程是在眾人面前進行,所以在一旁的我也聽得很清楚。川田似乎先在腦中將要點整理了一遍,簡潔扼要地回答著。
話說到一半,聰一郎先生才往腳邊的低音大提琴箱里瞧了一眼。
話是這麼說沒錯,當檢察官追根究底地問起我十九日晚上的行蹤時,我還是被問得暈頭轉向、張惶失措地不知如何是好。我是個膽小鬼,「警察很可怕」這個觀念在我孩提時代就深植心中,所以一被警察盤查,我怎樣也無法保持平靜。事後回想自己當時有沒有亂講話時,冷汗就像自來水一樣,不斷地從腋下冒出,身體也一直發抖。聽起來很窩囊,可是我就是這麼沒用。檢察官似乎真的跟我抱持著相同的想法,在問完我的口供之後,好像也問了相良和志賀不少問題。他們的回答內容我無從得知,不過,等到他們兩個人的問話結束,走到眾人身邊的時候,我看到他們兩人也是一臉鐵青,額頭滿是汗珠,想必也吃了不少苦頭。
「你說你把它跟其他的行李票用夾子夾在一起,再用護套包起來,放進上衣的口袋裡,沒錯吧?有沒有可能是在火車上被人抽走了?」
「原櫻……原櫻她……她死掉了嗎?」
「這個嘛,我想犯人的確有很多機會可以抽走它。因為火車上很悶熱,我把上衣脫下來掛在網架下方的鐵勾上。而且火車過了橫濱之後我就睡著了,到今天早上抵達京都時才醒來,這段期間我睡得很熟,完全不知道身邊發生了什麼事。」
聰一郎先生的到來,讓原本的僵局立刻有了全新的轉變。打個比方說,就好像先前呈麻痹狀態的心臟在原聰一郎先生這支強心針的注射之下,突然又活動了起來。
「嗯。我想犯人在飯店裡也有很多機會下手。不知道警方知不知道,我們包下了N飯店大廳的一部分作為辦公室。我一直把脫下來的上衣丟在那裡,在大廳里進進出出。因為那間辦公室里沒有電話,今天早上我又忙著應付各方打來的電話,所以……」
二、分析死後時間:十六至十八小時。
他走到我的身旁,說道:「土屋,怎麼了?你們不綵排了嗎?這些人怎麼是這種表https://read.99csw.com情?原櫻還沒來嗎?」
等等,當時人在大阪的只有我跟相良兩個人嗎?不,沒那回事。除了我們之外,應該還有一個人,那就是男中音志賀笛人。他跟我搭同一班火車西下,因為有事要去神戶,便直接前往三之宮。神戶和大阪近在咫尺,因此去了神戶的志賀就跟留在大阪的我一樣可疑。沒錯,他也是一個可疑的人物。
「她是被人勒死的……」
「土屋、土屋。」
聰一郎先生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琴箱,異常用力地緊握住我的手。事後一看,我的兩隻手臂上竟然都出現了淤青。
原聰一郎先生一臉狐疑地從後台暗處走來。那也難怪,因為現場給人的感覺是一群人正在排演《蝴蝶夫人》第一幕——平克頓的長崎公寓。但是戲演到一半,一群人卻無厘頭地演出驚詫不已大賽、百種害怕表情秀,也難怪他會感到不可思議了。
聰一郎先生推開我,跪倒在低音大提琴旁邊,突然抱起了原櫻的屍體。原本覆蓋著原櫻屍身的枯萎的玫瑰花瓣,一片片地溢出箱外飄落。剛才還在遠處圍觀,膽戰心驚地往我們這邊窺伺的合唱團小姐們一看到這一幕,立即異口同聲地尖聲高叫,往後倒退了一步。
當時我還很佩服法醫,沒想到他們的鑒識能力竟然精確如斯。但過沒多久,我立刻嚇得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現在可不是佩服的時候,因為在原櫻歌劇團的相關人士中,當時人在大阪的就只有我跟相良千惠子。如此一來,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有犯案的嫌疑了。而相良是個女人,就算要殺人,她也應該不會使用那種粗暴的手段。也就是說,會被懷疑的就只有我了……。一想到這點,我才發現自己的腋下冷汗直流。接著我突然察覺到了另一件事。
聰一郎先生冷眼掃過樂隊演奏區中的樂手和站在舞台上的合唱圑團員。
女中音相良千惠子以右手按住嘴角,上半身微向後仰,睜大的雙眼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低音大提琴箱中原櫻的屍體。那確實是朱麗葉注視著羅密歐的屍體時的動作。
「你有沒有印象是在哪裡被人抽走的?」
一、死因:勒斃——或說是掐死。
即便聽到他這麼問,我還是無法確定原櫻是不是真的死了。但是就算原櫻這個女人再怎麼愛演戲,照理說也不可能躲進這隻琴箱里裝死。從常理推斷,她應該是死了。於是我一語不發地點了點頭。
「昨天,在火車裡……,我記得是從品川出發的時候。」
聰一郎先生快速而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那種述說壞消息的語調。
再來是雨宮,他已經緊張地無以復加,手足無措的程度比起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聰一郎先生還真不是等閑之輩。當最初的驚嚇退去后,他不慌不懼地仔細觀察著抱在手中的妻子屍體,低聲說道:
發現這一點read.99csw•com之後,我總算稍微平靜了下來。反正倒霉鬼又多了一個,讓我膽子大了些。
「當然,土屋、志賀,還有相良也是如此啰?」
二、犯人X必須是有機會從助理雨宮的口袋裡抽走行李票的人。符合這項條件的人包括所有跟雨宮一同從東京搭車的人,以及土屋恭三。
經過昨晚的一番折騰,我手記寫到一半就睡著了。想來也難怪,先是受到那麼大的驚嚇,接著我還得一一應付蜂擁而至的警官與記者,真是受夠了。
當我一走出電話室,就看見相良坐在椅子上,用手帕壓住眼角。小野站在她的身後,失魂落魄地盯著地面。指揮牧野謙三坐在離兩個人稍遠處,不停地咬著手指甲。這動作還算是挺紳士的嘛。至於男中音志賀笛人則是將兩手背在身後,將他那五呎八吋的身體向前彎躬,在低音大提琴周邊走來走去。這傢伙竟然還在扮演黎哥雷托!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任誰都可以接近那間辦公室,是嗎?」
「川田的確是把行李票交給我了。我把它跟其他的行李票用夾子夾在一起,再用護套包起來,放進上衣的口袋裡。今天早上一到大阪車站,我跟土屋經紀人馬上前往領取行李,可是當時行李還沒到達,於是我們先折回飯店,吃過中飯之後我再獨自去領行李。託運的行李除了低音大提琴之外還有其他幾件,一一對照之後,行李數量跟我手上的行李票數目一致,我想那些應該就是全部的行李,於是放心地回到這裏。可是,當時我卻漏掉了川田的低音大提琴。現在回想起來,當我第二次回大阪車站領行李時,川田的行李票就已經不見了。」
至於指揮牧野謙三所扮演的是什麼呢?他從樂隊演奏區衝過來,雙手前伸,茫然佇立……啊,是了,我想到了,那個動作應該是來自電影《老磨坊》。嘿,你這個在小地方模仿劇中人物史托可夫斯基那副裝模作樣的樣子的傢伙!
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這簡直就像是一道基礎數學題嘛。
就在這個時候,原聰一郎先生領著一群警官,浩浩蕩蕩地走了進來。
已成為屍體的原櫻身著旅行便裝,外裹一件黑色毛皮大衣。這件大衣應該是她今年春天跟相良一起訂做的。站在旁邊,一臉害怕地看著原櫻屍身的相良也穿了相同的毛皮大衣。原櫻的手上握著一隻提包,腳上也穿著鞋,也就是說,她應該是在搭火車來大阪的途中,直接被人塞進琴箱里的。
大概是昨天心情太過激動的關係,今天早上我重新看了一下昨天寫的手記,言詞之間顯得有些語無倫次,而且將我個人的感情表露無遺,甚至可說是有點失態。不過這倒無妨,反正這本手記又不是寫來讓人看的,不過就是信手把事情記錄下來,避免自己忘記罷了,根本無需矯飾偽行。那麼我今天可要冷靜下來好好寫了。
他靜靜地read.99csw.com將妻子的屍體放回琴箱,接著拍拍膝上的灰塵,甫一起身便回過頭來。
原櫻今年四十七歲。一般來說,女人到了這個年紀都會開始發福,愛好美食的聲樂家在這方面的情形更是嚴重。大多數聲樂家給人的印象都是聲音悅耳動聽,可是體態就讓人不敢恭維。然而,原櫻所自豪的身材卻不可思議地總是穠纖合度、身段曼妙。她的手腳就像男孩子一樣細長,去年在《茶花女》中飾演薇奧莉塔的時候,受到了眾人的肯定,誇她演這個角色是恰如其分。即便歌劇是一種超現實的藝術,但要是看到一個胖不嚨咚的茶花女,那可真要叫人倒胃口了。
「你是什麼時候從川田手中接過行李票的?」
畢竟這些人的演技都非泛泛之輩,所有人就像是在舉辦一場「驚詫不已」大賽,我想即便有福爾摩斯般明察秋毫的人物在我們當中,也很難立即從中發現可疑人物。
三、符合上述兩個條件的只有土屋恭三一人。
「是,是的。不過倒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讓無關人士接近,因為歌劇團的人常常會有事在那裡進出。」
「在這次大阪公演中,伴奏是由大阪交響樂團負責。不過因為指揮是由牧野老師擔任,所以身為弟子的我及長號手蓮見也從東京趕來參与。昨晚,也就是十九日晚上,我跟其他人一起搭乘十點十五分從東京出發的火車。大家都知道低音大提琴的琴身大於乘車規定,並不能帶進客廂,所以我在上車之前就把它交給東京車站的託運人員了。要是各位懷疑的話,大可以去問他們。低音大提琴的體積大歸大,倒是不會重,裝進琴箱里還可以提著走。我想只要去問問東京車站的託運人員,應該就能知道我當時託運的琴箱的重量。之後我將行李票交給了雨宮,他是土屋經紀人的助理。經紀人已經先一步到大阪去了,所以東京方面的善後工作都由他負責。從我在東京車站把琴箱交給託運人員之後,直到剛才打開琴箱這段時間,別說是摸了,我連看都沒看過這隻琴箱。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在東京車站把它交給託運人員時,琴箱裡頭放的確實是低音大提琴。」
因此我決定不按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而是依照當時警官調查出來的結果,將傳進我耳中的事實一點一滴地記錄下來。
「你們也都看到了。不得已,我想這次的公演只好取消。警方到這裏之前,大家最好不要擅自更動現場。」
「嗯,土屋先生因為是經紀人的關係,在他前往報社奔走之前,自然是在那裡。至於志賀先生和相良小姐,我今天早上倒是完全沒看到他們進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