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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信樂的茶碗

第二十八章 信樂的茶碗

「金田一先生……」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裏,喘了一口氣,接著又衝著茶室說:
「鳳千代子,你可是運氣很好的人,到現在為止我一直充分利用了你的好運,但是,這一次可不太靈。可是,你真的會幸福嗎?喂,好好著一看我這張垂死的臉,它會變成惡夢,終生陪伴著你。」
鳳千代子一下說不出話來。
鳳千代子已經不再發抖了,但仍然在流淚。當她聽到津村真二死訊時,好象再一次遭到沉重的打擊,可是,當金田一耕助講到在他的故事里有一個奇怪的目擊者出現時,她又恢復了她原有的冷靜,因為金田一耕助說了要通過她把一切都轉告給飛鳥忠熙,所以她一個字也不敢漏掉。
如果金田一耕助這個解說是事實的話,不,這大概就是事實。這位不期捲入這一案件之中的田代信吉是起了出人意料的作用。人就是這樣一種東西,一旦有一次過錯,第二次就很難挽救了。
「謝謝。」
「這個青年之所以襲擊飛鳥忠熙,大概是美沙懇求的緣故吧,不,我並不這樣認為,那個青年肯定直到現在還認為美沙是鳳千代子的女兒。他在淺間隱偷聽的時候,不可能聽到這樣的一個重大的秘密,這個青年大概有一種浪漫的性格,他自己做出了這樣一個虛構,即必須消滅過去曾是美沙母親的丈夫的人,或若一切打算做美沙母親丈夫的人。是幸運還是不幸運,這位去年情死未成的青年,今年出於萬全之策,準備了手槍。昨天,發生在高爾夫球場上的事件就是這個青年為了更加徹底地實現自己的虛構,並通過此事在自己的悲慘生涯中開拓出一條光輝的大道,明確地說,這正是這個自毀型顯示欲的最後暴露。」
「我不清楚美沙打算怎樣處理津村,也許她打算等津村回來,把他也殺掉。但是,這時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有人站在窗外從始至終看到了這一切,在稹倒地的那一瞬間,這位目擊者也許發出了喊聲什麼的,美沙大吃一驚,慌忙從別墅里竄出來,騎上自行車逃走了,這位目擊者追著美沙而去。而就在這以後,津村真二回來了……」
「在自己的別墅里發現了稹的屍體,此時的津村是怎樣吃驚、恐懼,這裏就沒有必要一一作以交待了。很明顯津村當時不在現場,但是津村不希望證明這件事,這大概是他的自尊和騎士風度的緣故吧。幸好稹開來的汽車還停在那裡,作為窮極之策津村考慮把稹的屍體運回他自己的別墅,並實施了這件事。此時津村認真地把桌上的火柴棍的排列畫下來,是出於兩個目的,一是始終想讓人們確信稹的別墅是犯罪現場,再就是不管津村是否明白火柴棍排列的含義,但是他是認為這是會對調查罪犯有助的。津村雖然有些輕浮,常把台詞搞錯,但是,他也有非常認真的一面,他認真他把火柴棍的排列畫在樂譜九*九*藏*書後面,並小心翼翼地把火柴放進信封,帶到了矢崎別墅,然後照原樣擺在那裡,他這樣給這個案件的調查提供了重大線索,津村的努力並非毫無作用」。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裏喘了一口氣,接著對鳳千代子說: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裏又停住了,這也是他論據薄弱的地方,當然如果抓住了田代信吉,整個過程也許會更清楚一些,但是,現在只能憑藉想象。
風完全停止了,這使霧氣愈加濃厚沉重了,山下警部、等等力警部、日比野候補警部以及近藤刑事等,所心人的衣服都被大霧打濕了,他們一面打著冷戰,一面注視著崖上的金田一耕助和崖下燈火通明的茶室這一奇妙的舞台設計。金田一耕助那一頭茂密的亂髮也已經濕透了,和服裙褲冰冷冷地流著水。
霧圍繞著茶室,越來越濃……
「鳳,剛才我所說的,就是整個案件的全部內容,飛鳥先生也想了解事件的全貌,我所敘述的內容之中,當然也有臆斷的地方,伹是一般是沒有錯的,等飛鳥先生完全恢復之後,請您找個機會詳細地告訴他。」
鳳千代子的歸眼睛里再一次淚如泉湧,這眼淚與其說是憎恨這位陰險的婆婆,不如是可憐自己這麼長時間一直蒙在鼓裡。
金田一耕助也並不是對自己所說的一切都充滿了絕對的自信,他期待著篤子的某種反駁。他打算如果自己的判斷有錯誤,那麼就這個錯誤他將坦率地道歉,但是沒有任何反駁,篤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嚴峻的表情沒有絲毫的畏懼。
「金田一,你是奇特的傢伙,托你自作聰明和多嘴的福,我總算可以安心地死了,我也不願搞不清事情的真相就去死。托你不懂裝懂的福,一切我都清楚了。那個孩子要幹什麼我怎麼會知道,因為她和我們家族毫無關係。金田一,你剛說我在這場決鬥中失敗了,但是,我並不這樣認為,只要你不知道那個孩子是誰的孩子,你就不能說徹底解決了這一案件,但這個秘密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的,喔,對了,那時死了許多人,無論東京,還是橫濱、名古屋、大阪,神戶、崗山、廣島……無論去哪裡,都是死人成山,也就留下了眾多的孤兒。怎麼樣,你去立一功,從這裏邊找出這個孩子的雙親來,哈哈。」
但是,笛小路篤子依然鎮靜自如,因為她清楚只要她的雙手不離開那個茶碗,那麼,崖上的人誰也不敢下來。站在崖上的人群中,也許有人帶有手槍,但是,誰也沒有信心只擊落茶碗而不傷害篤子。
「這以後大概那位追趕美沙,要查明美沙下落的目擊者又轉了回來。這位目擊者是在去年的今天,在輕井澤情死未成的音樂學校的學生,這個青年是津村的弟子,同時去年8月15日晚,在白樺宿營地又同笛小路深談過,也許當時他從笛小路那裡聽說了什麼。這個九九藏書青年計劃去年8月16日下午,同女伴一起情死,但是女伴死了,他卻被救活了,當他了解到同一天在神門游泳池浮起來的死屍是和自己在前一夜深談過的人,同時又是自己的恩師津村真二過去的妻子鳳千代子的第一個丈夫時,這個青年肯定為一種非常奇異的思想所驅使,如果假定也從笛小路那裡聽到了什麼,那就更不奇怪了。這個青年在和去年同樣的時間里,來到輕井澤,是想進一步挖掘笛小路案件的秘密,還是自從情死未成之後,這位肯定變得愈發內向,陷入絕望的青年,是來追蹤情死的,這些我都不是很清楚,但是,如果這個青年帶有22毫米的手槍,那麼難道他不是為自殺而來的嗎?」
這時日比野候補警部和近藤刑事在黑暗中互相看了一眼,他們已經了解到當時金田一耕助和一彥之間激烈爭論的含義,近藤刑事又在心裏罵道:
這是這個稀世魔女最後的話,誰也阻制不了她走向地獄。
金田一耕助的說明越來越艱難,他下面的話似乎不過是牽強附會,但是,他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辦法。
篤子此時慢慢地把臉扭向這邊,在她那陰險的臉上浮起的微笑再險惡不過了。
「稹就是這樣把紅綠火柴擺在桌上,開始說明色盲遺傳的原理,地點是在遠離村莊的淺間隱,時間是晚上九點左右,門外作為颱風的前兆,暴風雨大作。在隔桌相對而坐的美沙和稹之間,一根點燃的蠟燭在搖曳,在蠟燭光下,稹那時隱時現的臉也許映在美沙眼裡就是惡魔的化身。在這樣一種難以用語言來表達的凄慘氣氛中,知道了自己出生全部秘密的美沙肯定是陷入了絕望的境地。何況美沙已經殺了一個,她犯了殺人罪,但卻沒有被列為懷疑的對象,這給了美沙信心和勇氣,使她膽子大了起來,於是,美沙就用氰化鉀毒死了知道這一重大秘密的稹。」
「不,鳳,你應該感謝的人不是我,而應該感謝村上一彥,一彥君很早就發現美沙是色盲,大概是去年做高爾夫球比賽的領隊時,通過放在綠草坪上的紅色毛線記號察覺到了美沙的色盲。處事慎重的一彥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但是,他肯定自己對色盲進行了研究,而且,察覺到在這一案件中飛鳥所抄回來的火柴棍的排列圖形是色盲家族的家譜。一彥君大概沒有想到美沙竟能幹出這樣無法無天的事,但是,他已察覺色盲與本案件有重大的關係。於是,他前天晚上來到我那裡,聽了我與你在萬山莊的大廳里就你雙親的色彩感覺所進行的問答,這時他已知道,我也察覺到了那火柴棍排列的秘密。」
「夫人,笛小路夫人,你是得到這個孩子的父母、兄弟的同意才把她領回來的嗎?不,不會是這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孩子的雙親或者兄弟總會有些動向,而泰久和鳳千代子又不會不察覺到。這read.99csw.com樣看來這個孩子是你從什麼地方偷來的、搶來的。當對日本由於持續不斷的城市空襲,所有的日本人都人心浮動,準備疏散,你正是利用這種混亂,偷了這個孩子,你是犯下了雙重罪惡,你為了保護你自己,為了你的貪慾,為了滿足你的物質方面的虛榮心……」
「夫人,笛小路夫人,你犯下了雙重之罪,但是,不久你罪有應得的時候就到了。你自己選了個色盲的孩子帶了回去,當你察覺這個孩子是個色盲時,你是何等的吃驚,現在就不用再多說了。你肯定對色盲也有所研究,於是,你知道這個孩子的色盲一旦暴露,你瞞天過海的把戲就將全部結束。從那以後你就開始了慘淡經營,你甚至不讓這個孩子去學校,相反你卻利用此事扮成一個具有獻身精神的祖母。這個孩子直到最近還不知道自己是色盲,不知道自己的體質,作為一個女孩子來說是非常奇特的。這件事你對她是瞞了又瞞。大概你對這個孩子一點感情都沒有。」
金田一耕助的話如鐵鞭一樣,在大霧之中擲地有聲。
金田一耕助的聲音也在憤怒地顫抖著。
鳳千代子的眼裡的淚水滾滾而下,不禁全身開始劇烈地痙攣。實際上,長期以來她一直被欺騙,一直蒙在鼓裡。而且由於美沙的緣故,在以往的歲月里,她是怎樣被篤子敲詐勒索,甚至是被敲骨吸髓。這種悔恨是自不待言,現在她捶胸頓足地在想她的親骨肉又怎樣了呢。
這時日比野候補警部和近藤刑事,低聲議論些什麼,但是,誰都沒有打算髮表異議,因為此外再無其它說明的方法。
金田一耕助的聲音也顫抖起來。
「這樣,津村在矢崎別墅布置好一切,重新回到淺間隱時,大概已是極度疲勞了,精神上肯定也很煩燥,為了提神他喝了一口威士忌便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是被裝在威士忌酒瓶里的氰化鉀毒死的,所以津村也是被美沙殺死的。」
篤子到底還是篤子,她肯定了解這一切,但是了結一切以後也並不晚,她仍然用雙手捧著那個信樂茶碗,一動也不動,既大義凜然,又很高雅。
一直用很平穩的語調敘述的金田一耕助,在講最後一句時也加重了語氣。
「但是,夫人,你也清楚,無論你怎樣費盡心機,色盲這一事實並不是永遠隱藏得住的,一旦暴露了,那時的恥辱……你不怕犯罪,也不悔恨,但是,你就是懼怕有損於貴族後裔的榮譽,更明確地說,你懼怕社會輿論的指責。因此,你特意備好了氰化鉀,井把氰化鉀的瓶子藏在箱根的木刻工藝品之中……」
「這個年輕的目擊者,8月13日晚來到淺間隱,大概不會有其它意圖的。他在那天下午在星野溫泉見到了津村真二,可能是那時約好了要來拜訪,或者為了在那裡借宿一夜來到了津村的別墅。他是估算了星野溫泉的演出結束的時間,而來到九*九*藏*書淺間隱的,但是,當他發現在津村的別墅有村個陌生的客人正在蠟燭的燈光下熱心地討論著什麼,便非常好奇地從窗戶向裡邊窺視,這時他大概目睹了美沙那可怕的行為。他追趕美沙,查究美沙的下落,最後怎樣與美沙交談的,這我不清楚,但是,他肯定掌握了去年在白樺宿營地與他不期深談的笛小路橫死案件的一部份真相。如果這個青年能把全部事實原原本本地報告警察的話,事情大概會更簡單地得到解決,但是美沙顯得太年幼可憐,而且這自毀型的青年,在自殺前也許準備大幹一場。這樣,他再一次返回淺間隱的現場時,津村的屍體橫躺在那裡,而且稹的屍體和汽車都不見了,於是,這個青年肯定覺察到津村幹了些什麼,或者也許他看見津村把稹的屍體裝進了汽車的后箱,運了出去……」
「我雖然察覺到色盲與本案有重大的關係,但是我並不知道誰是色盲,甚至想過你也是色盲,但是,因為你是彩色|電|影的大明星,所以,我想大概不會是吧。可是,我們之間的問答並不是完全沒有用,一彥君把我帶到高爾夫球場,在美沙面前的草坪上放了一條紅色的毛線做記號,並通過此事向我證明,美沙是色盲,於是笛小路夫人,在那一瞬間,你在這場決鬥中是失敗了。」
金田一耕助似乎為了觀察對手的反應,又停住不說了,果然不出他之所料,篤子象被什麼扎了一下,向這邊掃了一眼,那眼光彷彿在找什麼人,等等力警部被金田一耕助用肘部拐了一下,他露出臉來,近藤刑事用電筒照亮了等等力警部的臉,在這一瞬間篤子的眼睛里燃起怒火。
所有這一切都是發生在暴風雨的深夜,而且是在停電之中,颱風一刻不停地向輕井澤逼近。這一異常事態使津村真二干出了世上少有的絕望事情,也使那個自毀型的青年干出了更離奇的事情。
「總之,這個青年發現津村時,津村已經沒有救了,於是這個青年幹了些什麼呢?這個青年去年在同一個時期,在白樺宿營地住了3個晚上,與此同時,津村也來到了淺間隱,大概這個時候,這位青年拜訪了津村。他從津村那裡得知天棚上而有個隱櫃。所以,這個青年就把津村的屍體和含有氰化鉀的威士忌酒瓶和杯子一塊藏進了那個隱櫃之中。這是為什麼呢?大概是為了在稹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哪怕是短短的一段時間內,也想讓人們確信津村是罪犯。為達此目的,那個青年巧妙地做出津村曾經一度回過那個租借的別墅,而後又隱藏起來的假象。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因為他並不了解美沙的真實面目,在他的眼裡,美沙是非常可憐的,柔弱得象個一碰即碎的工藝品,而他是無法察覺隱藏在這一外表背後的鬼蜮性和殺人狂性,這位青年非常奇妙地變得英雄豪傑起來,打算袒護美沙。他不僅藏起了津村的屍體https://read.99csw.com,而且脫去了津村的衣服,而且,他的體型恰好與津村相似,於是,這個青年就成了殺人犯津村,他到處拋頭露面,告訴人們津村還活著,彷徨在輕井澤。」
這樣說來,鳳千代子不禁回憶起來,自己隔了一年零幾個月後去津山那裡看望篤子時,發現美沙的生長情況比預感的要差得多,而且模樣發生了很大變化。但是,聽篤子說小孩就是這樣,也就相信了她的話,沒再懷疑。現在她對自己在戰爭中沒能過多地照料美沙感到追悔莫及,一想到美沙這麼多年來竟不是自己的親骨肉,鳳千代子再哭也無法排除心中的悔恨。
「笛小路夫人,你是一個可怕的人,醜惡的人,你弄死了真正的美沙。你在東京和崗山經歷過兩次空襲,今天通過警方的調查,崗山的空襲時間是昭和20年6月28日夜裡,而且當時崗山是遭到了突然襲擊,警界警報、空襲警報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因此,全市陷入了大混亂。也許那時你遺失了小美沙,不管怎麼說,你是陷入了絕境。當時大本營無論怎樣一個勁地隱瞞,但是敵人已經登上了沖繩島,美軍士兵肯定會在日本本土登陸,這種情況在日本人當中,一部份人也是清楚的,這一點你也是知道的。你在兩次空襲中失去了一切,而此時,具有先見之明的你,開始考慮如果日本戰敗了將會怎樣,你清楚地預感到你一直視為生活依據的貴族稱號,包栝貴族享有的恩典、榮譽和特權都將象灰塵一樣毫無價值。當然,泰久也許會活著回來,但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人是靠不住的,這樣你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鳳千代子。鳳千代子的美貌、才華以及人品,特別是對你來說最具有魅力的,即鳳千代子所具有的旺盛的生命力……你不想放手鳳千代子,但是,聯接你和鳳千代子的唯一紐帶就只有小美沙,而這個小美沙已被你弄丟搞死了,於是,你不知從哪裡搞來了小美沙的替身。夫人,你到底是從哪裡搞來的小美沙的替身?」
「混蛋,混蛋,混蛋!」
「你在來這裏之前,犮現放在箱根木刻中氰化鉀少了一部分,由於去年的案件,你立刻懷疑上了這個孩子,而且一來到這裏,稹恭吾就被殺了,當你聽說死因是氰化鉀中毒時,你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你開始懼怕這個孩子,但是,你並沒有太在意,因為你覺得只要這孩子色盲不暴露,就沒關係……。但是,你剛才從這位古川刑事的嘴裏巧妙地套出,那個孩子的色盲在高爾夫球場上暴露了,而且當時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都在場,你如道一切都完了,但你又不願一個人去死,就想找鳳千代子做個同伴,因為性情乖僻的你一直嫉妒鳳千代子的幸福。啊!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笛小路夫人,最後我再問一遍,這個孩子你到底是從哪搞來的。」
之後,篤子那充滿邪惡和族妒的目光又轉向鳳千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