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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泥 第二章

湖泥

第二章

「有。小屋裡有個三張榻榻米大小,鋪著草席的房間,裏面備有枕頭之類的東西,只要帶上毛毯或者棉睡衣,完全可以在裡邊躺下休息。」磯川警部點了點頭說,「說到這裏,又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儘管浩一郎一直堅決否認,但村裡派出所的警察清水,帶人調査了小屋,在草席的下面,發現了由紀子的錢夾。不光由紀子的父母,就連那些和由紀子一起出發,前去參加祭典的女子也說,由紀子出門的時候,確實帶著那隻錢夾。」
「那麼,就請您說一說,由紀子失蹤當時的情況吧。我聽說到今天為止,她已經失蹤五天了。」
「那麼,西神家的康雄,和北神家的浩一郎兩人,當晚都在做什麼?」
「金……金田一先生,咱……咱快去看看吧!……」磯川警部咬著牙說道。
「信里都說了些什麼?」
「對。所以才說,這件事有些蹊蹺。如果由紀子當時是走山腳小路回村的,就肯定會遇到其他人。」磯川警部皺著眉頭說,「祭典的神樂,一直持續到半夜一點,之後,青年團表演的餘興節目,也就是炫耀嗓音,甚至持續到了黎明時分的五點左右。八、九點只是夜晚的開始,通往鄰村的道路上,到處都是三五成群的行人,但是,沒有任何人看到過,由紀子的身影。這就奇怪了。畢竟由紀子是遠近聞名的美女,如果見到,是不可能不記得的。」
磯川警部的目光中,閃現出一絲焦躁。他抬眼看了看,那些散布在湖面上的船隻。眼下還沒有哪只船發現什麼。山巒的影子漸漸拉長,眼看著就將徹底覆蓋整個湖面了。照這樣下去,今天的搜査工作,又將會是白費力氣了……
從剛才的時候開始,金田一耕助似乎就一直在留意著什麼。朝湖畔看了一陣之後,他又把目光,轉回到磯川警部身上,靜靜地說了這麼一句。
「說三號晚上,他會在水車小屋裡等由紀子,讓她九點整,準時到小屋去。又說他之所以要這麼做,是因為有些話,希望能在婚禮之前,和由紀子訴說清楚……只是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給其他任何人……信里的內容,大致就是這些。」
「那可就麻煩了啊。」
看到磯川警部操起船槳,飛快地朝小屋劃去,清水巡查慌忙喊了幾聲「警部」,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滿頭大汗地,跟上了磯川警部的小船。
「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看到過她了嗎?」
「嗯,磯川警部,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在想,與其這樣漫無目的地在湖裡瞎攪,不如去調査一下那間小屋,來得更快。」
「那座水車小屋,是村裡的公有財產,村裡人要輪流使用。當晚雖然沒有輪到北神家https://read.99csw.com,但是輪到的那家人,到鄰村去看祭典了,所以,就把使用權讓給了北神家,畢竟這附近水田很少,每戶人家的米都不足,所以,早稻成熟之後,為了能儘快舂好米吃上,浩一郎也很努力。不……換作以往,北神家的少爺,自然不必親自動手舂米,但如今時代變遷了,村裡連個長工都找不到了。」
「好了,你也別這麼急著下結論,金田一先生。如果事情真的如此簡單,那我也不必特意出差跑來了,不是嗎?……」磯川警部笑著說道,「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那封信和錢夾了……之前也跟你說過,由紀子是在三號夜裡失蹤的。而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四號的傍晚,這附近,下了一場秋日少有的大暴雨。據說之前,這裏已經接連晴了大約三個星期,所以,眾人都對那場暴雨,記憶深刻。因此,如果由紀子是在三號傍晚,離開家門時弄掉了那封信,那麼到了五號早晨,由紀子的弟弟啟吉,發現那封信的時候,信紙應該早就被淋濕了。可實際上,雖然信紙上也沾了些水,卻絲毫沒有被大雨淋過的痕迹。而關於那隻錢夾,四號夜裡,一個名叫勘十的男子——這個勘十,就是把祭典當夜,水車小屋的使用權,轉給浩一郎的人……四號晚上,勘十到水車小屋裡舂米時,也稍微打掃過草席,卻根本就沒有見過,那隻不可思議的錢夾。」
「喂,你是清水吧?……你看,那邊離湖邊不遠的地方,不是有間烏鴉聚集的小屋嗎?那小屋到底是幹什麼用的?」
「對了,磯川警部,我聽說三號晚上,還有―個人從村子裏面消失了?」
那裡有一條匯入湖水的小溪,溪邊建著一座木瓦板屋頂的水車小屋。要翻越山嶺到鄰村去,就必須從水車小屋上游,不遠處的橋上走過。
「嗯……那個,警部,那是北神九十郎的家……怎麼回事,那裡怎麼聚集了那麼多烏鴉……」
「的確如此。關於這個叫浩一郎的青年,雖然還有其他令人覺得奇怪的地方,但那天夜裡,他確實一直待在水車小屋裡。剛才跟你提的那個九十郎,當晚十二點多,翻過山嶺回村,正好經過那座小橋,從水車旁走過,那時浩一郎在小屋裡舂米,他們還聊了幾句呢。」
「那麼他在路上,是否發現了什麼?」
「不……還真有一個。那人名叫北神九十郎,是個從中國東北撤回來的人。據說,當晚十二點多的時候,他翻過山嶺,回到了村中。」
「當時大概幾點鐘?」
「不,他一直獨身一人……剛從中國東北撤回來的時候,他還帶著一個老婆,但那老婆患了很嚴重的梅九-九-藏-書毒,過了一年左右就死了。從那之後,他就一直打光棍了。」
「對。五號傍晚和六號白天,人們分別從水裡,發現了由紀子的木屐和腰帶。然後從昨天開始,我就出差到了這裏,參与了搜査工作。」
「磯川警部,那事情不就簡單了嗎?由紀子肯定是按照浩一郎的要求,避開了他人的耳目,翻山越嶺回到這個村裡來了。」
「據說,大致是在八點到九點之間。其他幾個人都沒想到,事情居然會鬧到現在這地步;所以,當時也沒有人在意這件事。幾個人剛到鄰村,由紀子就說,她感覺有些不大舒服,所以,當幾個人發現她不見了之後,也都以為,她只是先回村了而已,恰巧當天正值八月中秋,月光明亮,即便是女子獨身一人走夜路,也沒有什麼不安全的。」
「可是啊,金田一先生,浩一郎本人卻矢口否認,堅稱他從來沒有寫過這樣的信。而且,經過筆跡鑒定,最終也確認了,信並非出自浩一郎之手。」
「啊,為……為什麼?……」
「嗯……對,村長的太太也不見了。只不過村長本人說,他太太是出門到大阪去了……但這事應該和案件,沒有什麼關係……喂,怎麼,還沒發現什麼線索嗎?」
「那件事情,說來確實有些奇怪。總而言之,一個大姑娘,忽然不見了人影,別說村裡,就連鄰村,也鬧得沸沸揚揚的。御子柴一家人都臉色鐵青,又是到處尋找,又是找人看卦算命,而村裡也派來了青年團搜山。一番忙亂之後,就在祭典舉辦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五號的早晨,由紀子的弟弟啟吉,在自家後院里,撿到了一件奇怪的東西,是浩一郎寫給由紀子的信。」
金田一耕助漸漸睜大了眼睛,之前便已經插|進那鳥窩般亂髮中的五指的動作也漸漸激烈起來。這是金田一耕助情緒宄奮時的一種古怪癖好。
磯川警部不快地皺起了眉頭。之前一直盯著湖畔的金田一耕助,忽然扭頭看了看磯川警部。
「北神九十郎……嗯,就是那個從中國東北,撤回來的傢伙吧?……他有家人嗎?」金田一耕助問道。
湖畔聚集了不少人,都關注著湖面上的警察,和年輕人的動靜,不知為什麼,整個場面,讓人們的心裏感到焦躁。
磯川警部衝著身旁的一艘船叫道。
「有!……」磯川警部指著遠方那座,像束緊荷包口般擋在湖邊的、周圍一帶最高的山。
「聰,什麼都沒有……警部,看樣子要是不雇艘疏浚船來,這件事就沒辦法了結了。」
「沒有,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現。當然了,聽說當時,他喝得醉醺醺的,就算路上真發生了什麼,估計他也不會留意到。」
九*九*藏*書四號晚上,勘十去春米,當他累了,準備躺一會兒的時候,在枕頭上,發現了一根女人的頭髮。勘十也知道,由紀子自從三號晚上出門,到鄰村去參加祭典之後,就徹底消失了。而且,三號晚上在水車小屋裡,春米的就是浩一郎,所以,他就猜測,由紀子和浩一郎,曾經在這裏共度良宵。」
在村落與水車小屋兩者的正中央,距離湖邊三米半左右的山崖上,一間看不出究竟是小木屋,還是牛舍的小屋,孤零零地矗立在兩邊的急坡之間。
「但是,屍體會不會已經被水沖走了?」
「可是,不管怎麼說,眾人都懷疑,由紀子已經死了,而且,已經被沉到了這片湖水之中。」
「除了山腳小路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道路了嗎?」
金田一耕助再次將目光投向了湖畔,緩緩地問道:「那實際情況,到底如何呢?由紀子到底有沒有去過水車小屋……」
「不,幾乎沒有這種可能。從三號傍晚開始,那邊的閘門,就已經關上了。雖然四號傍晚,這裏下了一場暴雨,但是畢竟之前,晴天已經持續了三個星期,水量大減,所以,湖水並沒有漫過閘門。如果屍體被人拋進了湖裡,那它現在應該還在湖裡才對……」
「有關這一點,浩一郎的態度也很堅決。他說,當晚他一直在水車小屋裡,干到了凌晨一點,卻根本沒有見到由紀子去過。其間他曾經躺下,休息了半小時左右,但如果由紀子來了,他也一定會發現,就算沒有發現,由紀子也會把他叫醒的。」
「還有嗎?……」
「翻過那座山,比起走村道,要稍微近一些。但這也得分情況。如果是腿腳麻利的男子,或許能夠節約一些時間。但如果是個嬌弱的女流,反而走山腳的村道更快些。而且,就算當晚月光明亮,單身女子在深夜,也不大可能會翻山越嶺。」
「據剛才提到的那個勘十說,當四號晚上,他去水車小屋的時候,草席下面,的確沒有什麼錢夾,可是他一直懷疑,三號夜裡,由紀子或許去過水車小屋。」
「關於這一點,我們至今還沒有能夠搞清楚。浩一郎堅持否認,說絕對沒有這麼一回事!……」
磯川警部抬起他那粗大的手指,指著湖面西側,那卧牛一般的連綿山脈說。
不知為什麼,金田一耕助的心裏,似乎還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他望著湖畔,說道:「這樣啊!……對了,您剛才說,浩一郎還有些令人感覺奇怪的地方,那是怎麼回事?」
「北神九十郎?……此人不會是浩一郎家的親戚吧……」
村裡派出所的清水巡查,年紀尚輕,圓圓的鼻頭,平平的下巴,稚氣未脫的臉上,長滿了粉剌。
「對!…read.99csw.com…今天是十月八號,正好五天。十月三號,鄰村辦了一場祭典,由紀子出門去參加那場祭典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到過她了。」
「我說,磯川警部……您看那邊那間小屋。就是那間遠離村落、孤零零地建在湖邊的小屋,那小屋是用來幹什麼的?我看那附近,似乎聚集了不少烏鴉啊……」
「鄰村在那座山背後,卻也未必要翻山越嶺,從山腳下,也可以繞過去。按照女子的腳程來計算,到達估計得花上半小時左右的時間。這附近的村落里,許多人都有姻親關係,不管哪個村裡,都有不少親戚朋友。所以,每到舉辦祭典的時候,村落之間,就會彼此邀請。說起來,在鄉下的地方,比起盂蘭盆節和新年來,反而是這類祭典,更熱鬧、更有趣。尤其是鄰村Y村的祭典,在這附近是時間最早的一場,所以,大伙兒都會趕去湊熱鬧。雖然御子柴家是歸國的人家,在鄰村也沒有什麼親戚,但村子裏面的朋友,也邀請了由紀子一同前去。據說當時她還提前吃了晚飯,四點多就出了家門。」
金田一耕助依舊若有所思地望著湖畔。
「或許吧。聽說這些事的時候,我的心裏,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如果情況僅限於剛才說的那些,那麼,這也不過就是一起,發生在山村裡的女子失蹤案了……縱使其中的確有罪犯,說到底,也只是一起尋常的殺傷案件罷了。但是,發生了書信和錢夾的事情,那麼就不再簡單了。我總有種感覺,這其實是一起,手法極為複雜、精細的案子。對了,金田一先生。」警部探出了身子,「說起來,還有一件事情,也挺奇怪的。」
在這片三面環山的土地上,秋日下沉得格外早,陰影漸漸在湖面上擴展開來。金田一耕助的身上,依舊是一件皺巴巴的斜紋嗶嘰料上衣,和皺巴巴的和服裙褲。從剛才起,他就感覺到有些冷,不住地晃動著兩條腿。
「西神家的康雄,當晚被鄰村的親戚請去喝酒,喝得爛醉如泥,最後只好留宿在了親戚家裡;而北神家的浩一郎,當晚並沒有參加祭典,直到凌晨一點,他都在對面的水車小屋裡舂米。」磯川警部指著最遠的湖岸說道。
「村子裏面的朋友?」
磯川警部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小屋頂上的烏鴉群。忽然,他又把目光,轉向了旁邊的小船。
「不……並非如此。平日里一旦遇上了什麼事,他都是第一個出面,尤其生的一副好噪子。但不知為什麼,那天晚上,他卻說要去水車小屋裡舂米,拒絕了鄰村人,讓他在祭典上炫耀嗓音的邀請……如果說性格陰暗,感覺還是被由紀子甩了的康雄更甚。」
磯川警部一臉九*九*藏*書納悶地,朝金田一耕助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睜大了眼睛。
「是嗎?……但是,雖然這隻是一封偽造的書信,由紀子是否也會上當受騙,跑到水車小屋去呢?」
「用村裡人的話說,那傢伙根本就是個戰敗后,留下的殘渣。其實這麼說,也不無道理……聽說當年,他在中國東北時,倒確實挺風光的,後來卻搞得傾家蕩產,撤回了國內……而且,在撤退回國的路上,他老婆還被那個——呃……總之,就是被虐待了,後來,他老婆患了重病,回來之後,全身上下到處都是皰。也正是這個緣故,村裡人都對他們避而遠之,從來也不願意理會他們。他老婆病重的時候,就連醫生都不願意上他家去……之後,他就徹底頹廢了,不與村裡人交往,眾人甚至都開始猜疑,他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總而言之,他過的那日子,根本就是牛馬不如。但警部,看那些烏鴉的樣子,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啊……」
金田一耕助盯著磯川警部說:「這可真是奇怪了!……這樣一位好湊熱鬧的青年,居然拒絕了這一年一度的祭典,發來的邀請……」
「都是村裡的姑娘家。當時,她們是五個人一起去的,所以除了由紀子,應該還有四個人。五個人一起,到鄰村的神宮走了一圈,又看了―陣神樂,之後由紀子就不見人影了……」
「呃,這個嘛……」清水巡査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金田一耕助若有所思地說:「那個叫浩一郎的青年什麼樣?莫非他是個不喜歡祭典之類的熱鬧場合,反而喜歡獨自默默舂米的人嗎?」
「原……原……原來如此啊。」金田一耕助結結巴巴地說,「如……如……如此說來,這件事倒確實挺有意思的。」這是他情緒亢奮時的另一種癖好,金田一耕助嚴肅地問,「這麼說,是有人在故意設局,企圖陷害浩一郎?」
「那不就沒什麼問題了嗎?由紀子肯定去過水車小屋……」
「水車小屋裡面,有足以供人躺下休息的地方嗎?」
「金……金田一先生!……」一絲光芒,從磯川警部的眼中劃過,他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起來,「那小屋裡有什麼東西……」他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
「這我們就不清楚了。或許此人和北神家,確實沾親帶故,但關係並不密切。而且,此人之前還在中國東北,連續待了三十年。」
此時,小屋的周圍,已經是暮色蒼茫,徹底沉入了灰暗的黃昏之底。小屋頂上聚集了一群烏鴉,就像在那裡撒了一堆芝麻,發出不祥的啼叫聲。
「他就是祭典的那天夜裡,獨自翻越山嶺的男子吧?他這人平日怎麼樣呢?」
「那天夜裡,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翻過那座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