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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泥 第四章

湖泥

第四章

然而,說完這番話之後,浩一郎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汗珠。
「嗯,剛才她父親和弟弟來過,說是穿著一身濕衣服,實在太可憐了,所以,就給她換上了這身衣服。這案子實在太慘了,搞得我都有些不忍心見他們了。」
「六十一歲了。今年我去慶過他的花甲大壽呢。他如今的太太是後妻,而且,其中還有一段故事呢。」
「北神。」金田一耕助在一旁插嘴道,「在由紀子到小屋去的時候,你是不是曾經離開過小屋?」
不久以後,金田一耕助回到派出所門外,只見派出所的外邊,巳經聚集了一大群人。他忽然想起了那群圍繞在九十郎小屋,帶有護板的格子門上的蒼蠅。人竟然也和蒼蠅一樣,這確實讓人感覺有些奇怪。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的影響,志賀辭去了校長的職務,也不得不放棄參与學校的經營管理。但這件事對志賀來說,反而是一種幸運。他用手裡的錢,在家鄉買下了一座山,建起了房子。
浩一郎再次衝著由紀子的屍體,合掌一拜,之後便踉蹌著,走出了派出所。
「但當時天色已黑,那位老人為何還要上山?……難道他也是去,參加鄰村的祭典?」
磯川警部用憂鬱的目光,看了一眼屍體。
聽過浩一郎的話,金田一耕助莞爾一笑。他本想撓撓頭上的亂髮,但又猛然回過神來,停下手,咽了一口唾沬。
「不,不是的……我本來也打算,去一趟御子柴家的,但這事對我的打擊,也挺大的……」
磯川警部講述如下。
走進小屋裡,便能看到巨大的石磨,和石磨上的搗杵。伴隨著水車的運轉,搗杵會上下運動。眼下水車停止了,搗杵也同樣靜止不動。
磯川警部最後也放棄了努力。
磯川警部、金田一耕助和清水巡查三人,忽然中止了湖面上的搜索,轉而去調査九十郎的小屋,又給九十郎銬上手銬,從九十郎的小屋裡,用門板搬出了由紀子的屍體。這些事發生之後,沉重地鬱積在村裡人心頭的慌亂,終於到達了沸點。
「嗯,是嗎?……那就好。對了……清水,那個志賀村長的太太,到底有多大年紀啊?」
水車小屋就建在一條流向湖泊的溪流岸邊,面積約莫有五坪,用帶樹皮的圓木建成,面朝道路的一側,有一扇小小的窗戶,和帶樹皮的木門。九*九*藏*書
「嗯,他們對此很不安。由紀子是在上海,失去了左眼的,之後,家裡就給她安了只假眼。那假眼做得頗為精細,甚至還跟真眼一樣,能夠轉動。所以,村裡幾乎沒有人發現這件事。清水甚至還把這一點,當成了一種美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任由刑警拽著自己的手,走進屋中的一剎那,浩一郎瞥見了由紀子的屍體。他先是一愣,之後便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但他似乎立刻猜到了事情的經過,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默默祝禱了一陣。
「那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如何?我聽說,他太太是個美人呢。」
金田一耕助在小屋周圍,隨意找了一遍,其實他的心裏,並不期待能夠發現些什麼。就算這裡是犯罪現場,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五天。其間,村裡人也曾在這裏進進出出,所以,即便留有什麼痕迹,也早已被村民們踩亂了,而且,要是由紀子的假眼,就落在了這裏,應該會被人發現的。
「呃……真是的,警部,您就別提這事了!……」清水巡查撓了撓頭,連臉上的粉刺也變紅了。
「總之,最近一段時間里,你不要離開村子。要是你做出什麼奇怪舉動,反而會對你自己不利。」
「可我那天夜裡,確實沒有見到由紀子啊。首先,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她那天晚上,竟然去過水車小屋。我和她也不必這麼藏著掖著的,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見面啊。我們已經訂了婚,準備等村裡舉辦過祭典之後,就辦婚禮。這事村裡人都知道。」浩一郎的說法也不無道理。
石磨背後,懸挂著一張用麻袋拼湊成的帘子。掀開帘子,裡邊的地面,比外邊還要高上一截,地上鋪著草席,草席上扔著一個,用榻榻米表面做成的臟枕頭。大概之前勘十說的女人頭髮,就是在那枕頭上發現的。雖然裡邊沒有窗戶,但黃昏的刺眼光芒,卻透過圓木之間的縫隙,化成數段花紋,射進了屋裡。
浩一郎的臉色,霎時間變得蒼白。他緊握的雙拳,微微地顫抖著。
「因此,儀作雖然沒有親眼看到,由紀子走進小屋,但事已至此,由紀子當晚,應該去過小屋吧。」
金田一耕助放下那道,用麻袋拼成的帘子,走出小屋,從窗戶外面,往屋裡張望了一番。放下帘子read.99csw.com之後,就算小屋裡邊有人,從窗外也是無法看到的。
「啊,真是抱歉……」
「警部,剛才從這裏出去的人是誰啊?」
「哦,那人叫志賀恭平,是村長。對了,我聽人說了,你剛才很在意他太太。但這件事情,還真是有些蹊蹺呢。」
磯川警部皺起了眉頭:「關於假眼的事情,他們說了什麼嗎?」
「當天晚上,由紀子根本就沒有進過水車小屋。也可能是她沒有看到我……剛才我已經說過了,當時,我在帘子後邊休息,她或許正是因此,才沒有看到我。總而言之,我確實沒有見過她。」
「不,不知道。」
接著,清水巡查便講了起來:
看到一個看似由紀子母親的女人,發瘋般地從遠處走來,金田一耕助趕忙把頭扭向一旁,卻似乎想起了什麼,與一行人別過後,立刻獨自前往水車小屋。正如之前清水所說的那樣,通往水車小屋的道路,崎嶇難行,車子根本就沒法通過。
「對,我說過。」說完,浩一郎又立刻補充道,「當然了,其間我到拉著帘子的裡屋,睡了半小時左右,從外邊往屋裡窺視,估計是看不到我的……」
「真不知道他的太太,到底有多大歲數了。從他的年紀看來,他太太的歲數,應該也不小了啊。」
「不,他倒也沒這麼說……」
「嗯……這個嘛,畢竟那個女人,讓村長都忍不住出手了……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倒也不壞,但聽說,他太太挺寂寞的。他太太很少在『婦女會』之類的集會上露面,即便有人看到她,和她打招呼,她也很少回應……她和死者的母親不同,死者的母親,可真是能說會做……」
磯川警部又問了一次,由紀子是否去過水車小屋,但浩一郎的回答,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死者身上的衣物,是他們家裡的人送來的嗎?」
還沒等磯川警部說完,就聽門外,傳來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刑警拽著一個身材髙大、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匆匆走進屋裡。
「後來,戰事日漸激烈,大都市變得危險起來,他很快就被疏散回鄉。前任村長被開除公職之後,他便立刻坐上了村長的位置。這傢伙不光會釣女人,政治手腕也相當厲害……」清水巡查皺起鼻子笑了笑。
「嗯……大概三十二、三歲吧,長得挺漂亮的九_九_藏_書……」
派出所門內的三名刑警,或站或坐,滿臉緊張。淸水正抱著電話,大聲叫嚷。
「是的!……我清楚。」
被銬上了手銬的九十郎,面對著村裡人的破口大罵,依舊一副呆愣愣的模樣,連眉毛都沒有動過一下。他像往常一樣,獃獃地半張著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默默地任由清水巡查牽著向前。
「估計他不想給浩一郎添麻煩吧。可是今天,咱們從九十郎的小屋裡,發現了屍體,所以,他大概就是把那傢伙,當成了兇手,才放心把事情告訴了咱們。」
「但是如此一來,你的處境,就會變得很不利。如今警方已經查明,由紀子是在水車小屋裡,被人殺害的,而後又沉屍到湖裡去的……」
磯川警部盤腿坐在桌前,正在向其他刑警吩咐著什麼。
「他的回答,和昨天不同了。昨天他還說,他太太去大阪玩了,今天又說他太太身子不適,到其他地方去了。問他到底去哪兒了,他卻堅決不說。我看他神色慌張,說話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語的。莫非……我不由得這麼想。」
「北神,你昨天說過,三號的夜裡,你一步都沒有離開過水車小屋……是吧?」
金田一耕助對浩一郎的表情頗為在意。浩一郎看起來,已經徹底死心了。
「在裡邊。」
「是這樣啊……」金田一耕助一臉猶豫之色,轉口問道,「對了,那老者也路過了水車小屋吧。當時,浩一郎在做什麼呢?」
「哦,明白了。這麼說倒也是。對了,你知道假眼的事情嗎?」
所謂「捅了馬蜂窩」,或許就是用來形容這種狀態的。為了驅趕那些看熱鬧的人群,抬著門板的刑警們,汗如雨下。
「啊,她母親啊,那人可難纏了。一路上一直拽著門板,不肯放手。但這倒也情有可原吧……好不容易才把她從門板旁拽開,一轉眼又撲到九十郎身上,把九十郎抓得滿臉血痕呢。」
「北神。」金田一耕助再次插嘴道,「剛才刑警去找你的時候,你人在哪裡?」
金田一耕助看著死者身上,那套嶄新的衣物,緩緩開了口:「說到死者,剛才我倒是看到她母親了。」
浩一郎的臉色,再次變得難看起來。他似乎本想說些什麼,但又立刻擺出了一副斬釘截鐵的模樣。
一見到對方,金田一耕助就立刻為他的魁梧體格,感到震驚九_九_藏_書。他身高至少有五尺八寸……或許有五尺九寸;寬闊的肩膀,與身高恰成比例;胸膛也很厚實;長相雖然算不得英俊帥氣,但因為面色白皙,感覺倒也不錯。總而言之,他給人的第一印象並不太差。這就是浩一郎。
磯川警部見狀,一臉不安地皺起了眉頭。但是,他仍扭頭衝著浩一郎說道:「對了,有件事挺奇怪的。有人說那天夜裡,曾經在水車小屋附近,看到過由紀子的身影……你現在還堅持說,你沒有見過由紀子嗎?」
戰爭爆發前,志賀恭平在大阪,經營一所私立女子學校,親自擔任校長。他的現任夫人秋子,原本是學校里的老師,不知何時,竟和志賀勾搭到了一塊兒。當然了,當時志賀已有妻室。事情鬧了一陣之後,志賀就和原先的夫人離了婚,隨即娶了秋子。
金田一耕助聞言,正準備往裡邊走,卻險些和從裡邊衝出來的男子,迎面撞了個滿懷。男子膚色微黑,花白的頭髮,從左側整齊地梳成偏分,一眼看上去,就能后看出此人絕非尋常百姓。
儀作知道那天夜裡,是輪到浩一郎使用水車小屋,所以,他也並沒有對這件事情,太過放在心上。
浩一郎若無其事地回答了一句,忽然猛地抬起頭來,正面瞪著金田一耕助。那模樣感覺,就像想要把金田一耕助瞪死一樣。之前已經從他額頭上退去的汗水,再次冒了出來。
面對金田一耕助的微笑,對方一臉漠然之色,只是不屑地瞥了一眼,便徑自衝出了派出所,態度極為蠻橫無禮。
「三十二、三歲……」磯川警部似乎也來了興趣,「他們夫妻兩人,年紀相差挺大的啊。那村長如今已經六十……」
「不……絕無此事。那天晚上,我一直待在水車小屋裡。」
十月三號夜裡九點左右,一個叫儀作的老人,從水車小屋外面路過。剛走到背後的山路,儀作就聽到山上,傳下了腳步聲。他趕忙藏到旁邊的樹叢里,看到從山上走下的人,正是由紀子。由紀子並沒有發現儀作,徑自走下了山。
「蹊蹺?……」金田一耕助側頭望向磯川警部。
「可是,你不覺得,這件事有點奇怪嗎?由紀子可是你的未婚妻啊。你們兩人,最近還準備完婚呢。聽到由紀子已經死去的消息,你不是應該立刻趕過來,或者到由紀子家去看看嗎?……還是說,反read.99csw.com正人都已經死了,也就不必再管了?」
金田一耕助微微笑了笑說:「啊……沒事……沒事了。磯川警部,您還有什麼要問的嗎?……要是沒有的話,那麼,今天就暫時……」
「嗯,玩笑就暫且開到這裏。金田一先生,看樣子,由紀子就是在水車小屋裡被殺的。剛才有人跑來,特意跟我們說,之前曾在那附近,看到過由紀子。」
「那人說,他親眼看到,由紀子走進小屋了?」
「可這位老人之前,為什麼從來沒有提過此事呢?」
「不……他是去偷柴火的。這附近的人,都會在別人的山裡行竊,甚至竊走別人家的姑娘,所以,這種事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因此,當時他聽到腳步聲,便立刻藏了起來。」清水解釋道。
「嗯……我回到家裡,正在編米袋。之前我本來在湖上,幫忙搜尋的,後來聽說,屍體已經找到了。」
石磨周圍,撤著許多糠,地上亂七八糟地,堆放著麻袋和量斗,還有偌大的白鐵皮漏斗。天花板上,掛著一盞已經沾滿油灰的油燈。
「嗯,在他上山路過小屋、從窗戶往裡邊張望的時候,浩一郎並不在小屋裡。但在他回去路過的時候,浩一郎就在石磨旁邊……但浩一郎也曾說過,或許儀作上山的時候,浩一郎正在裡屋休息。不管怎麼說,事已至此,浩一郎已經無法洗脫嫌疑了。我們現在正準備,把浩一郎叫過來,聽聽他準備作何解釋呢。」
走進派出所,金田一耕助立刻聞到了一股,從光線昏暗的房間里,散發出的異樣臭氣。屍體依舊躺在門板上,放在房間的角落裡。為了驅散屍體的臭氣,線香騰起猛烈的青煙。
「不記得了。」浩一郎先回答了一句,之後又若有所思地說道,「最近大家都拿那東西,當做煙灰缸使。我不抽煙,所以也就沒太留意。」
「磯川警部呢?」金田一耕助問道。
「哦,金田一先生,清水巡查正在往K村打電話,讓那邊來領取屍體。這地方根本就沒法進行解剖。嗯,至於這臭味嘛,你就暫時先忍耐一下吧。」
這時,清水打完電話,走進屋裡,在警部耳邊低語了幾句。磯川警部點了點頭。
「北神!……」磯川警部接過了話茬,「你應該知道,在那間水車小屋裡面,有一個直徑八寸左右的石磨吧?你還記得三號夜裡,那石磨是否在小屋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