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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我很抱歉!但是——」
少校搖搖頭:「哦,不。迪克不知道。」
「上帝啊,沒有!」
「不費事。」萊克利太太繼續哄孩子似的柔聲說道。
「做什麼事?」
「你說從表面證據看,難道其中還有疑點?」
普萊斯少校身板非常結實,和瘦小的銀行經理形成了鮮明對比。厄恩肖摘下帽子,露出烏黑的頭髮,中分的髮型,一看就是仔細梳理過,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們站得離窗戶太遠了,聽不清談話內容,但很明顯,氣氛並不愉快。兩人都挺直了身體,少校臉色略微有些發紅。不過,引起她們注意的並不是這兩個人。
普萊斯少校停了一會兒,顯然是在想象當時的情況。他淺淺的眉毛皺在一起,鼻孔呼吸著悠長的氣息。
畫框后的牆壁上露出一個小小的入牆式保險柜,純鋼質的,一看就是美國進口的貨色。保險柜上沒有鑰匙孔,只有一個密碼鎖。除製造商外,只有所謂的萊斯莉·格蘭特知道密碼。
「迪克知道嗎?」她叫道,「他知道爵士傷得不重,居然不告訴我?」
「我不是故意的。」萊斯莉驚叫道,「我不是故意開槍打中他的,昨天的事是意外,這我敢發誓!」
「但我不想在床上吃早飯,萊克利太太。」
萊斯莉默默地指著起居室房門。狹長的起居室牆壁塗成了綠色,房裡有個大鵝卵石砌成的壁爐。萊斯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默默地任由普萊斯少校帶她坐下來。少校坐到她的對面,小心翼翼地把帽子放在腳邊,然後攤開雙手,放在肥碩的大腿上,熱情又神秘地向前傾著身子。
「然後呢?」
「誰?」
「行了,普萊斯少校!別再旁敲側擊了,有話你還是直說吧。」
少校說完后,房間里沉默得嚇人,走廊上老爺鍾走動的聲音似乎都能聽到。
波特·米勒從沒騎得這麼快過。少校和厄恩肖同時轉過頭去。普萊斯少校招呼著巡官,他突然剎住車,差點兒被慣性帶進溝里。
最後,還是辛西婭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但是什麼?」
「上帝啊,不!」萊斯莉叫道,「迪克對生意上的事幾乎我和一樣,都是一竅不通。他自己的事都交給小說經紀人打理。他連自己賺多少錢都弄不清楚。」
萊斯莉屏住呼吸,真絲睡袍下胸口似乎動也不動。她剛扭了密碼鎖兩下,門外的樓梯上就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托盤叮噹作響。肯定是萊克利太太送早茶來了。
「還真是奇怪,」少校疑惑地搖著頭說,九-九-藏-書「整件事都很奇怪。你瞧,就在他朝自己胳膊注射毒藥時——大致上時間差不多吧——有人沖他開了一槍!」
說話間,普萊斯少校壓低了聲音。
「不,」萊克利太太堅決地重複道,「你看起來不大好。」接著她又哄小孩似的說,「幹嗎不再躺一會兒,我把早飯給你送到床邊?」
「占卜師說的話呢?連那也不打算告訴我?」
少校深吸一口氣,眨眨眼,四下看看。然後,他撿起帽子站了起來,似乎想寒暄兩句,聊聊天氣,結果還是沒開口。在尷尬的沉默中,萊斯莉陪他來到走廊上。
萊斯莉更顯疑惑無助。
「緊接著,有個人在莊園圍牆上架起步槍,朝起居室開了一槍。不,等等!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迪克飛快地跑過去,辛西婭·德魯和他一起……」
萊斯莉飛快跑上樓,走進卧室,關上門,擰上鎖。她將灼|熱的臉龐靠在門框上,直到——某個畫面在眼前閃過,但不能確定是什麼——她猛地轉過身。
「不,不用,我馬上就起床!」
萊斯莉·格蘭特小姐——我們暫且這麼稱呼她好了——于早晨八點一刻從睡夢中醒來。
事實上,她花了不到十分鐘就穿戴妥當,跑下樓去。她沒有穿昨晚穿過的綠裙子,也沒有穿椅子上放著的那套衣衫。萊克利太太不見蹤影,很顯然,少校態度嚴厲地讓她離開了。少校站在低矮的走廊里,手裡不停地轉動著帽子。看到萊斯莉,他清了清嗓子。
萊斯莉住在法納恩的老房子里。房子位於六阿什村高街南頭,房子的東邊是阿什莊園的前庭院。房子前庭進深頗長,隱藏在樹蔭中間,非常舒適。從二樓卧室窗戶朝左邊看,穿過高街,遠遠地可以看到莊園大門口的石柱,刻著獅鷲和白蠟樹。萊斯莉醒來時,明媚的陽光已經從窗邊灑進室內。
「你看起來,」萊克利太太說,「不大好。」
「辛西婭·德魯?她怎麼也在那兒?」
「但不管怎麼說,」他旁敲側擊地說,「不管怎麼說,我希望你能從局外人的角度來看看。比方說……你有親戚嗎?」
普萊斯少校倒是輕鬆自如,這點讓萊斯莉頗為疑惑。他清了清嗓子,看看房間中央的桌上擺著的紅玫瑰。起居室裝潢一派古典,十分淡雅。房中擺放著三角鋼琴,四處放置著古老的銀器。紅玫瑰給整個房間增添了一抹亮色。他四下看了看,終於躊躇著開口。
「這是我能對你說的全部。」
「如果你九_九_藏_書想找我聊,」普萊斯少校說,「我就在辦公室。」
「你說他服毒自殺?」萊斯莉猛搖頭,似乎想弄清什麼。她雙眼含淚地說,「我真不明白!可憐的傢伙,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萊克利太太抿緊嘴唇,顯然很不滿意。她搖著頭,再次環顧四周,注意到椅背上搭著疊得整整齊齊的黑色裙子、白色套頭衫,椅子上還放著襯裙、絲|襪和吊襪帶。
「你是個好姑娘,小姐。跟我的女孩子們一樣,你不該做這種事。」
「我是說,」萊克利太太解釋道,「昨晚勛爵先生將你從馬克漢姆先生家送回來后,你出去過嗎?」
如果有人看到現在的她——很幸運或者說很不幸,沒人看到——肯定會被她偷偷摸摸的行動嚇一跳。她穿著蕾絲邊真絲白睡袍,溜下床,跑到兩扇窗戶間,取下畫框。
她把畫掛回牆上,飛快地回到床上。萊克利太太推開房門時,她已經在床上坐得穩穩噹噹,枕頭靠在身後,秀髮輕輕甩動,絲毫沒有臉紅或呼吸加快的跡象。
少校頗顯不安。
「我希望你能從局外人的角度來看看。比方說,我太太的角度。或者——或者其他任何人。占卜師的話讓你非常沮喪。迪克·馬克漢姆衝進去打算興師問罪。然後,步槍走火了——當然是走火!——老傢伙被擊中。很幸運,他傷得不重……」
「你為什麼這麼問?」她問道。
「實際上,」少校說,「我早就打算今天來找你談談。自從你來到本村后,我非常榮幸能為你打理金錢方面的事務。你不太懂這方面的東西。這很正常,懂才奇怪了。」他贊同似的點點頭,「但是,既然你快結婚了——」
她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
「是啊。剛剛米勒是這麼說的。好像是一大早,有人打電話叫醒迪克……」
「迪克發現的?」
「這個……」少校嘟囔道。
「這也太蠢了!」她大聲說道。
萊斯莉舔了舔嘴唇。
「你敢肯定?」
「不!」她大聲說道,「不,不,不!」
「昨晚,你從馬克漢姆先生家回來時,」萊克利太太指出,「穿著深綠色裙子。我記得很清楚,因為你穿著它非常美。現在——」
卧室非常舒適,裝飾得很有品位。房間里只掛了一張畫,用畫框裱起的黑白畫,筆法有些怪異,掛在兩扇窗戶中間。萊斯莉把目光移到畫上,咬緊了下唇。
床頭柜上的座鐘滴答滴答地走動著,這是房內唯一的聲響。萊斯莉把目光九_九_藏_書移到鍾面上,注意到時間,眼神又飛快地回到天花板上。
兩人陷入一陣長久的沉默。
「我親愛的姑娘,」少校說,「我剛剛和波特·米勒聊了幾句。」
本地巡官騎著自行車,從絞架小路左拐上了高街,正由北向南騎行過來。
「傷得不重?」萊斯莉叫道。
「這個自然!」
「不過,看看都發生了些什麼。老傢伙似乎掌握著關於你的某個秘密。沒錯!有人偷走了步槍,剛好就是走火的那一支。有人試圖從窗外射中他。與此同時,從表面證據看,他對自己注射了毒液。噓,噓!你怎麼看?」
萊克利太太是女傭加廚娘加管家式的多面手,如果你能忍受她的嘮叨,她絕對是個好幫手。環顧房間一周,她顯然對房內的整潔和通風狀況非常滿意,嘟囔著走到床邊,在萊斯莉面前擺好托盤。之後,她退開兩步,雙手叉在腰間,開始訓話。
「出去。」萊克利太太模模糊糊地說道,態度有些固執。
談話結束后,普萊斯少校似乎下定了決心,推開萊斯莉家庭院的前門,朝屋子走了過來。
萊斯莉倒好茶,正要將茶杯送到唇邊,聞言飛快地抬起頭。
走廊又大又涼爽,雖然開著天窗,室內光線仍然不算明亮。走廊盡頭一座老爺座鐘正走動著,發出滴答滴答的有節奏的聲音。
「在我看來,毫無疑點!」少校笑了笑,挑了挑眉頭,藍眼睛中滿是坦誠,「你總不能在密室中來去自如,對吧?」然後,他壓低聲音又說,「不過,如果你真有什麼事要告訴我,現在正是好時機。」
「你瞧,我對你幾乎一無所知。如果我想儘可能地幫你——」
「而且,他並非死於槍擊。」普萊斯少校繼續說著,粗粗的脖子在柔軟的衣領中轉動著,「這可憐的老傢伙好像于昨晚把自己毒死了。不過……我們能換個地方聊聊嗎?」
萊克利太太吃了一驚。不過,她沒回答倒不是因為吃驚,而是另有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好奇地看著窗外,引得萊斯莉也下了床,砰的一聲放下托盤,跑到她身邊。
「好姑娘!」他俯過身,拍了拍她的手臂,「作為你的法律顧問,有一兩個小問題,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他故作輕鬆地揮揮手,「我們得先弄清楚,怎麼樣?」
「出去?」她重複道。
萊斯莉聞言不禁坐直身子。
看起來她沒睡好。實際上,她根本就沒睡多長時間。純真的棕色眼睛下染上了淡淡的黑影,一頭棕發散在枕頭上,唇邊流露出一read•99csw•com絲疑色。她光裸的雙臂伸出被外,直直地攤在身體兩側,就這麼一動不動地躺了好幾分鐘,眼神遊移,聽著床邊的鍾錶聲。
「他飛快地跑過去。」少校接著說道,「就在剛剛能看到小屋時,有人打開了起居室的燈。」
「我沒什麼要對你說。請相信我!」
「不過,我沒出去過!」萊斯莉抗議道。她胳膊猛地一抬,差點兒打翻了茶杯。一瞬間,她眼中閃過奇怪的神色,雙頰染上了紅暈,「我沒出去過,你聽明白了嗎?如果有人說我出去過,那是惡毒的謊言!」
「我好得很,萊克利太太!」
「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全部?」
就在她家大門不遠處,霍里斯·普萊斯少校正站在陽光下,和銀行經理比爾·厄恩肖先生說著什麼。
「哈,那是什麼!」萊克利太太用大城市警察問話似的口吻說道,然後,她聲音恢復了正常,又說,「小姐,你昨晚出去過?」
在不大的空間里,兩個姑娘面對面站著。夏日的氣息從開著的窗戶飄進來,伴著晨光在兩人之間飛舞。金髮碧眼的堅強女孩兒和棕發棕眼的脆弱女孩兒都雙眼冒著怒火,幾近歇斯底里。
「他也聽不出來,只是說電話那頭的人聲音很細微。據我從米勒那裡打聽到的情況來看,電話里的人只是,」普萊斯少校皺起眉頭,「讓他趕快去波普的小屋,還說不然就要出大事了。」
「你應該還記得,米德爾沃斯和我一起將哈維爵士送回家。老傢伙要我們發誓,不告訴任何人,他其實只受了皮肉傷。他說這樣有助於伸張正義。內務部病理學家……該死,我的好女孩兒,我能怎麼做?我不敢肯定他們之後有沒有告訴迪克實情,總之我離開時,迪克肯定還不知道哈維爵士並無大礙。
「別管洗澡水了。」萊斯莉說道,萊克利太太顯然料到她會這麼說。萊斯莉的聲音並不鎮定,「下樓去,問問出了什麼事。告訴普萊斯少校,我馬上就下來。」
「噓!我的好女孩兒,噓!」
「現在你不必擔心了,」他安撫地說,「不過,作為你的法律顧問——當然,我希望你仍然把我當成法律顧問——」
「普萊斯少校,我以前從沒見過這個男人!」
「好吧!」少校把雙手放到膝蓋上,說,「我希望你能老實告訴我,昨天下午,占卜師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麼。」
「聽著,親愛的,我不想讓你誤會。但是——」
保險柜上掛著的黑白畫沒有了,仔細一看,畫正面朝下,被放在了地板上。read.99csw.com
「已經醒了嗎,小姐?」萊克利太太寒暄道,「美妙的清晨,喝杯好茶吧。」
「你瞧,」少校先發制人地說,「別告訴我,他只說了占卜師常說的話。根本不是。該死,親愛的,我就在當場。我看到你的反應了。
「我想知道保險柜里放著什麼,」她說,「否則我不會走。如果你要擋著我,我會殺了你。」
她指向剛剛看到的椅子,椅背上的黑色裙子和白色套頭衫,聲音里充滿了責備。
萊斯莉的眼神再一次鬼祟地轉動著,腦子也飛快地打著轉,像魔術師變戲法洗牌一樣迅速。她嘴唇微微張開,保持著疑惑的神情。
萊斯莉抓緊椅子扶手,激動得想要站起來,靠近少校。
「這……是不重。」少校顯得有點難堪。
「這個!」老派的普萊斯少校說,「你該給你丈夫開個戶頭,對嗎?我得把為你管理財產的職責轉移給他,對嗎?當然,生意歸生意。」
「你還穿著睡衣呢!」萊克利太太說,「他能看到你!快回到床上去,小姐。還有——我去替你放洗澡水。」
老爺鍾的滴答聲讓她發瘋。她回頭看了看,差幾分九點了。廚房裡傳來煎培根的香味,平時聞到這種味道總讓她精神一振。萊克利太太估計很快就會來刨根問底了。
萊斯莉不予置評。她想開口說點什麼,但說不出話來,只能做個無助而困惑的手勢。
「這個嘛,」少校說,「雖然不算什麼大問題,但動機目前還不清楚。今天一大早,迪克·馬克漢姆就發現了爵士的屍體。」
「親愛的姑娘,我不得不告訴你,出大事了。哈維·傑爾曼爵士死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普萊斯少校輕描淡寫地說:「大概是早起去散步吧。總之,他們飛快地衝到小屋前,發現子彈根本就沒有射中哈維爵士。他們發現,老傢伙坐在寫字檯前的安樂椅上。從現場的情況看,他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沖自己注射了一針管氫氰酸。」
接下來發生的事像一幕怪異的默劇。巡官飛快地說著什麼。兩個聽眾大受觸動。普萊斯少校還回過頭看了看萊斯莉的房子。從窗口看過去,能看清他布滿斑點的大圓臉,頭上戴著日常工作時戴的軟邊帽,嘴巴微微張開。
保險柜前站著個人,正在扭動密碼鎖。那是辛西婭·德魯。
少校離開后,萊斯莉在走廊中站了會兒,雙臂抱在胸前,兩手緊抓住肩膀。剛剛發生的一切讓人頭暈目眩,甚至可以說痛苦萬分。
「沒錯,這我知道。怎麼了?」
萊斯莉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