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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老朋友,我看他就是這麼乾的。槍支歸我照管期間,沒人來過。這件事也不是我乾的,雖然普萊斯裝模作樣地指控我。偷走自己的槍?這也太荒謬了。我來問你,你總不會認為那是巫師變的魔法吧?」
「還沒有。」(又來了,迪克絕望地想,看在上帝的分上,又來了!)「為什麼這麼問,比爾?」
儘管辛西婭一再追問,一再說他答應過坦白,迪克還是什麼也沒說。他無法把萊斯莉的事告訴她。
「雖然,」菲爾博士把帽子戴回頭頂,轉身看了看米德爾沃斯,又說,「雖然我們在來的路上見到了那什麼少校來著?」
然後,他又一次清了清嗓子。
「哪方面?」
他發現,阿什勛爵其實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尊貴的勛爵先生丟下重磅炸彈:「我聽說,萊斯莉·格蘭特是個殺人犯?」炮彈卻沒能爆響。原來他的意思和哈維爵士的話根本沒關係。他只是聽到了村婦們的閑言碎語。「步槍走火,很可疑,不是嗎?」
「不過,有時候我不禁感覺,萊斯莉是有點神秘。」
下車后,他直起身子,斗篷和眼鏡絲帶隨風飛揚,來回打量著小屋。來人有好幾層下巴,留著土匪式的八字鬍,臉色漲得通紅。他清嗓子的時候,聲音繞樑三尺,幾層下巴抖個不停。
厄恩肖不理會他的挑釁。
不,不會有任何區別。
「不,我真沒發現。為什麼這麼說?」
「內容不明。」
厄恩肖一直保持著笑容,但笑意並沒有傳到眼中。
迪克愣愣地看了看他。
「先生,」他摘下帽子,帶著老派的莊重神氣說,「請問閣下就是理查德·馬克漢姆嗎?」
海德雷警司親自趕來。
「本村大多數人都是貴行客戶,這不算犯罪吧?」
菲爾博士喘著粗氣,蹣跚著靠近窗戶,厚厚的外套壓到窗邊。他調整了一下眼鏡,向前彎下腰,專註地觀察著。幾秒鐘后,他轉過身子。
「請便吧。我又不是警察。」
「請注意,我並不想斷言事實。」他尷尬地笑說,「我也不打算冒充偵探,謝謝。我只是說,如果我是倫敦來的警探,會如何著手調查。讓那個證人站出來……」
「其次,作為在本地社區有地位的人,」厄恩肖露出那種看似和藹的假笑,笑容缺乏感染力,「算了,別管這個。我們進去吧。」
「等一下,」迪克趕緊說道,「如果你想問昨天下午誰偷的槍,我只能說,我也不知道,剛剛跟阿什勛爵也這麼說。」
厄恩肖行動起來輕手輕腳,大概是出於對死者的尊重。他走到右邊的窗戶朝屋裡看,用帽子遮住眼帘,仔細觀察著現場。等他回過頭時,嘴角略帶厭惡,眉頭仍然疑惑地緊皺。
「我希望你別怪我小題大做,」他說,「不過,恕我直言,我堅決認為這案子不可能輕易告破。」
接下來一陣沉默。菲爾博士專註地看著迪克https://read.99csw.com。遠處傳來一陣犬吠。
「如果真有人偷了槍,肯定是普萊斯他監守自盜。」
「不過——呃——關於我剛剛說的事!」
厄恩肖回過頭,點頭示意。
「別管那該死的步槍了!」迪克出人意料地怒吼道,厄恩肖吃驚地看了看他。迪克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趕緊彌補地說,「我是說,死者並非死於槍擊。他……」
「怎麼說?」
「當然。」
「迪克,我在想,」他說,「那支被盜的步槍……」
流言,流言,流言!不知道起源,無法追溯根源。自從他和萊斯莉訂婚的消息傳開后,對她不利的流言紛紛而起。然而,從另一方面說,阿什勛爵的話絕不僅僅是關於這些流言飛語。迪克敢確信,阿什勛爵試圖告訴他什麼,向他傳達著什麼信息,試圖給予他某種暗示。
「那邊的抽屜里肯定還有很多圖釘。」他繼續說道,「不過,它怎麼會掉在屍體旁邊……」
「這個,假設自殺一說有疑點,假設他們懷疑哈維爵士根本不是自殺?」
哪怕他向全村廣播,也不會有任何區別。很快,海德雷警司就要到了,所有不堪的細節都將公之於眾。他可以想象,這會給本地的八卦圈提供絕好的素材。他已經受夠了,與此同時……
「該死,比爾。不可能是他!步槍那麼大,總不能揣進口袋或藏在外衣下面。」
「不過,這人根本不可能主動站出來。如果他真那麼做了,肯定會被指控意圖謀殺。」
本性謹慎的厄恩肖更加小心翼翼。
「他們肯放過重刑犯?」
「我說,如果她是指倫敦大分行才有的那種服務,我們這裏沒有。不過,我們,我們可以替客戶將貴重物品保存在金庫的密封盒裡。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說自己沒什麼貴重物品,只是有一兩樣東西,她認為最好放在安全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但跟你說吧,這案子真像推理小說。屍體出現在封閉的密室里,在死者一側,」厄恩肖朝屍體方向點點頭,「落著皮下注射器,另一側——」厄恩肖又一次點點頭,「則是一盒圖釘。」他沉思道,「當然,圖釘本身沒什麼好奇怪的。我是說,它出現在起居室里並不奇怪。要我說,這屋子裡肯定到處都放著圖釘盒。波普上校住在本村時,你還沒來,對吧?」
然而,這也沒什麼關係了。關於萊斯莉的過去,菲爾博士所知和海德雷警司差不多。一切即將曝光,當著比爾·厄恩肖的面。米德爾沃斯和菲爾博士說了兩句后,博士挪動龐大的身軀,朝小屋蹣跚走去。迪克更感噁心難安。
必須直面真正的麻煩。他還記得剛剛和阿什勛爵的對話。他記得本地巡官趕到現場——巡官昨晚三點才睡下,有人在紐頓農場鬧事。一大早被吵起來,巡官頗顯不快——他還記得波特·米勒巡九_九_藏_書官沒完沒了的提問,事無巨細都記在本子上。
「那位殺人未遂的兇手,」他指著小路對面的圍牆說,「藏在矮牆后,沖這邊開了一槍。幾乎同時,有人打開了起居室的燈。好吧!問題的關鍵在於,開槍的人可以看到當時房間里的狀況。」
「首先,」厄恩肖答道,「那是我的步槍。你還記得吧,普萊斯少校為了辦射擊場到處借槍的事?」
天氣已經變得非常炎熱。從果園方向飛來一隻黃蜂。比爾·厄恩肖正穿過草坪,朝小屋走來。
「我只能確信,」迪克肯定地說,「不是普萊斯,也不是米德爾沃斯,他們送走哈維爵士時,我就在場。而且,也不是我或萊斯莉乾的。我倆一直在一起。現場沒有其他人。後來你才出現,答應照管所有的槍支。」
「當然。你有什麼特別的目的?」
「這個人,」厄恩肖繼續說道,「是關鍵的目擊證人。當然,他可能會說,『是的,哈維爵士當時一個人在房裡。我不知道他正往自己體內注射氫氰酸,所以還是開了槍。』他還可能會說,『哈維爵士並非單獨待著,有人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怎麼說,終歸能把事情弄清楚。你同意嗎?」
「我正在萊斯莉家門口,和——和那個渾蛋霍里斯·普萊斯說話。」他面色陰沉,完全不像平常說話的口氣,「波特·米勒騎著自行車過來,將這裏的慘劇告訴了我們。聽著!」
迪克幾乎肯定自己聽錯了。
迪克差點兒脫口而出:因為圖釘可以造成胡亂刺入針頭類似的效果,但忍住了。這是毫無意義的猜想,沒什麼價值。氫氰酸的氣味仍然從屍體上散發出來,和室內悶熱的空氣混在一起,讓人難以忍受。厄恩肖也感覺到了。
兩人重新回到前院。厄恩肖又說:「今天早上,你見過萊斯莉嗎?」
厄恩肖又一次笑了起來。迪克·馬克漢姆掏出煙,遞了根給厄恩肖,後者搖頭拒絕。
「用圖釘對付黃蜂?」
「是的。」
「沒什麼。我是說,」厄恩肖笑道,「萊斯莉聽到這個消息肯定很高興,老頭子不是死在她手——」他衝起居室方向又點點頭,「當然,走火事件是偶然,迪克。請相信我,我根本不信那些流言飛語。不用擔心!」
當然,事情就是這樣。推理過程太簡單了,迪克反而沒馬上想到。他點點頭,惱火自己怎麼就沒先想到這點。
「那又如何?」
「沒錯,普萊斯少校,他把今早發生的事告訴了我們,稍稍減弱了我這個消息的價值。不過,我有種預感,你還是會認為它算好消息。」
「就在起居室。米勒剛剛檢查過了。」
掛在寫字檯上的頂燈早就關掉了。死者的位置處在日光的明暗光影中。厄恩肖努力裝出鎮定自若的樣子,但當他轉過寫字檯,看到死者半眯的眼睛時,不禁瑟縮了一下。他飛快轉過身,急切https://read.99csw•com地想要逃開。就在這時,迪克指出了步槍所在位置。
他們走進小屋,厄恩肖一路笑著,那種常從六阿什村銀行經理辦公室里傳出的商務假笑。當兩人進入起居室時,銀行經理的笑聲越發虛假。
「波普上校,」厄恩肖說,「用這些圖釘來對付黃蜂。」
迪克看看菲爾博士,又看看米德爾沃斯。米德爾沃斯額頭皺紋密布,一頭棕發已經開始稀薄了。他保持著一貫不置可否的表情,但眼神和唇邊的皺紋透露出奇異的安心感。
厄恩肖是個熱衷交際的傢伙。他時常發笑,為自己的幽默感得意揚揚。他還是個很不錯的商人,喜歡打橋牌和壁球,同時是地方自衛隊成員,對手槍和步槍射擊技術非常自負。總的來說,他幽默而友善。不難想象,對剛剛發生的慘劇,他會有怎樣的看法。
「先生,」菲爾博士說,「我們給你帶來了好消息。」
就像從小盒子變出巨人的戲法,小小的汽車後座里鑽出一個又高又肥的身影。來人穿著風琴褶皺斗篷,戴著教士鏟形帽。他下車的動作非常繁雜,一隻手緊緊按住帽子和眼鏡上的黑絲帶,喘著粗氣從狹小的車門向外擠,另一隻手還拄著手杖。
他又問:「你是從哪裡得到消息的?」
究竟是什麼?
「好消息?」迪克重複道。
迪克正想說,真要是巫師的傑作他也不會奇怪。但他受夠了步槍的麻煩,受夠了擔驚受怕,大衛·海德雷警司即將到來,即將摧毀一切。他只含糊地嘟囔了兩句,把步槍放回壁爐旁的牆邊。
迪克胸口一痛。這簡直像是生理上的疼痛。他咬緊牙關,才不至於失聲痛哭。厄恩肖似乎略顯尷尬。
「當然,我要跟你說的算不上驚天秘聞。她剛到六阿什村的第一天,就買下了法納恩的房子。緊跟著,她來到我的辦公室,問我能不能把一筆款子從本行位於倫敦貝辛霍街的分行轉到本地分行。自然,我說樂意之至。」厄恩肖得意揚揚地說,「然後她說:『你們這裏提供私人保險柜服務嗎?』」
「謝謝。」
「普萊斯少校。」米德爾沃斯說。
「沒錯,」他在報紙上多次看到過這傢伙的照片,「那不就是基甸·菲爾嘛。」
他匆忙吃了頓早餐,就在自家廚房桌上,對面坐著辛西婭。辛西婭不斷地懇求他說出到底擔憂著什麼。
厄恩肖衝起居室窗戶點點頭:「我能過去看看嗎?」
因此,他坐在這兒,坐在小屋前的石階上,獨自守著屍體,等波特·米勒回來。連辛西婭也離開了,神秘兮兮地去辦什麼事。
「我不懂這些法律術語,」他瘦瘦的下巴緊繃著,「法律方面的問題,你得去問九*九*藏*書,」他稍一猶豫,「普萊斯少校。不過,這不關我的事。」然後,他鎮定地看了看迪克,明亮的黑眼睛眼神堅定。「不過,如果涉案的步槍和大家的猜測一樣,跟我倒也有點關係。步槍現在在何處?」
「是的,沒錯。」厄恩肖說,「現在,聽著!」
實際上,菲爾博士明顯壓抑著怒火。他用手杖戳著草地,穿著斗篷的龐大身軀活像只大帆船,比其他人足足高出有一頭。他停在迪克·馬克漢姆面前,喘著粗氣,仔細地打量著迪克。
「但是——」
「隨便碰,比爾。我早就動過這把槍,把指紋都搞亂了。它是你的槍嗎?」
「先生,」菲爾博士語氣里仍然有壓抑的怒火,「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不過,他絕不是哈維·傑爾曼爵士。」
「我們還是出去吧。」他簡短地說。
「哦,真的嗎?那你來告訴我,兇手用了什麼手法?」
「總之,我們馬上就能解開一個謎團。」米德爾沃斯從嘴裏取出煙斗,在鞋子上敲了敲。他走到起居室窗邊,敲了敲窗玻璃。「菲爾博士,」他又說,「這個死者究竟是誰?」
「我去銀行上班肯定要遲到了,」厄恩肖說,「不過,我想最好還是來一趟……」他聳了聳肩,聲音慢慢變小。然後,他看了看小屋,「真可怕,不是嗎?」
「你好啊!」小路邊有人叫道。
一輛汽車丁零噹啷地從東方駛來,原來是米德爾沃斯醫生那灰撲撲的希爾曼小汽車。車直接開到小屋前。米德爾沃斯叼著煙斗,從駕駛室下來,打開後門。
厄恩肖戴上呢帽,微微向下拉了拉帽檐,舉止頗有騎士風範。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上帝啊!」厄恩肖叫道,「那不是……」
「老實說吧,朋友。」厄恩肖笑著說道,手裡的帽子還在無意識地扇著風,「發生了這麼多事,我簡直不知道該信什麼。」(六阿什村的人就是這樣。)「順便說一句,」厄恩肖低頭看著地面,又說,「我還沒恭喜你和萊斯莉訂婚。祝你們永遠美滿幸福。」
「接著她說:『銀行必須確認放進盒子的東西是什麼嗎?』我說,正好相反,銀行方面寧可不清楚,收據上也明確寫著『內容不明』。老朋友,那之後我大概畫蛇添足了。我純屬玩笑地說:『當然,如果有可疑,職責所在,我還是必須檢查。』那之後,她再沒提過這檔子事。」
這讓迪克徹底絕望了。
「好吧,」他想,「不能再猶豫了!」
厄恩肖停了下來。
「怎麼?」
「迪克,那傢伙絕對不是自殺。你心裏和我一樣清楚。」
「他就是自殺!證據確鑿!你難道不信?」
「我能看一眼嗎?」
「我知道,我知道。不過,你瞧,」read.99csw•com厄恩肖的目光在小屋上來回遊走,無聲地吹了吹口哨,「難道你沒發現——當然,我說的很可能不對——不管是誰開的槍,他才是整件事中最重要的人?」
迪克表示同意。
昨晚——米德爾沃斯在沉思中偶爾冒出的幾句話——他說菲爾博士就在不遠處的黑斯廷斯消夏。米德爾沃斯一大早就去接菲爾博士,為什麼?
「有人說美國人用『紗窗』對付蚊蟲。英國就沒有這種東西,很遺憾。紗窗這種東西你肯定知道,木頭窗框上釘著網罩,安在窗戶上,可以隔絕蚊蟲。波普上校搞不到紗窗,但他受其啟發,自己動手做了類似的東西。他找來一些網眼碎布頭,用圖釘釘在窗框上。每到夏天,他不厭其煩,天天重複同樣的動作。」
迪克·馬克漢姆慢慢站起來。
「警方可以事先承諾不予追究,不是嗎?」
「那又如何?」
厄恩肖猶豫著。他穿著量身定製的套裝,衣衫筆挺,算得上衣冠楚楚。他臉色蠟黃,長相還算英俊,雖然已經四十五六歲了,看起來倒沒那麼老。他襯衣領子燙得筆挺,手拿安東尼·愛登帽扇著風,抹得油光閃亮的黑髮中分,露出一道刀切般筆直的白色頭皮。他還新刮過臉,面頰上泛著紅光。
迪克點燃香煙,注視著縈繞的煙霧。他能想象出發生在那間小小的銀行辦公室里的一切:厄恩肖坐在辦公桌后,手指對在一起,頭髮梳得油光閃亮,腦袋向前伸著。不是貴重品,又必須秘密地保存,究竟是什麼東西?這念頭一直折磨著迪克,萊斯莉的全部一直折磨著迪克,讓他快要受不了了。
他還記得,隨著時間的推移,波特·米勒電話通知了霍克斯頓的警司。隨後,波特找車去火車站接從倫敦趕來的蘇格蘭場探員。
現在,他想起來到底何時聽說過黑斯廷斯了。
「不,我當然相信你!」
「哈羅!」厄恩肖喃喃道。
他並沒有把萊斯莉·格蘭特的過去告訴辛西婭。不過,即使他說了,該死的又能有什麼區別?
「我還記得,」厄恩肖回憶道,「和她第一次的對話。我想你知道,她是本行的客戶。」
「那邊到處都是黃蜂。」厄恩肖朝果園的方向點頭示意,「波普上校說,夏天要是不開窗,他可受不了。」
厄恩肖笑了起來,絲毫沒被惹惱。
厄恩肖指了指書桌。
「還沒有。」
這天早晨,就在幾乎同一時間——上午九點——迪克·馬克漢姆獨自坐在小屋前的石階上。兩級石階上方就是哈維·傑爾曼爵士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