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時在場嗎，先生？」

「我不想聽，」萊克利太太說，「根本不關我的事。有人喝這杯茶嗎？」

「不用。」

「太感謝了，迪克。」辛西婭掙脫開來，對他友善地笑笑，「也要謝謝你，萊克利太太。不用送我回家，我沒事。再見。」

「完全不能。」

「保險柜又怎麼了？」

「跟萊斯莉有關？」

「讓你見笑了。」她冷靜地說。

「什麼鏡子？」

「是男人還是女人？」

「她就在家，先生。」

「我本想早點告訴你。不過，出了那麼大的事，我完全忘了這回事。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哈維·傑爾曼爵士也是自殺。」她抬起頭，「是自殺嗎？」

「能形容一下他的樣子嗎？」

「你從一開始就根本不關心我。哦，不。你想到的只有她。我得說，你做得很對，我完全不能責怪你。只不過，你一開始指責我撒謊，現在又說我是傻子。你所謂的關心只是怕別人說閑話。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請容我失陪。」

「好了！好了！我來喝這該死的茶。」

迪克回過頭。

辛西婭瞪著他。

「是的。她背對梳妝台，手放在身後。突然，她用鏡子朝我揮來，我完全來不及反應。」

「辛西婭小姐怎麼了？」

他緊緊地抓住聽筒，開口前暗暗地祈禱了兩句：「她沒事吧？」

迪克尷尬不已，伸手碰了碰辛西婭的手臂。這是錯誤的舉動。辛西婭使勁甩開他的手，憎惡之情表露無遺。他站起來，走到窗邊，茫然地看著窗外的高街。

身兼女傭、廚娘、管家數職的萊克利太太一陣手忙腳亂。菜籃和紙袋裡的一包包東西到處亂滾。

保險柜空空如也。辛西婭面色蒼白，散亂著一頭金髮。

「萊斯莉慣用右手。如果她用鏡子打你時和你面對面站著，傷口應該在左側額頭。然而，你受傷的部位是右側。」

「好了，好了！」萊克利太太安撫地說，「好了，好了。」她轉過頭，「先生，我們要不要叫醫生來？」

「然後，普萊斯少校離開了。萊斯莉小姐也上了樓，我聽到她和辛西婭小姐在樓上說話。」

迪克胡亂找著借口。「我是說，」他撒謊道，「今天早上你也在。在小屋附近。你可能看到或聽到什麼，對查案有幫助。」

他才不是這個意思，這些話純粹是臨時編造，讓他驚訝的是辛西婭竟然相信了。

「她不在，萊克利九_九_藏_書太太！」

「不，恐怕沒人喝。辛西婭小姐……」

「萊斯莉小姐呢？」

「辛西婭，你敢肯定自己說的是實話？」

「迪克，保險柜！」

「謝謝你，萊克利太太，這樣就行了。請讓我和辛西婭小姐單獨聊……」

「我不是不相信你，辛西婭。我只想弄清事情的真實情況。」

「看到了什麼？」

「哦，當然。等等！你還有點虛弱，我送你回去。」

「先別管了！繼續說！」

「根本就沒什麼……」

「啊哈！」博士清了清嗓子，電話那頭一陣地動山搖，「我就知道能在這兒找到你。我在阿什莊園。你能馬上過來嗎？」

「沒錯。從果園這邊跑到對面的圍牆，翻過圍牆跑進了白樺樹叢。」

「請務必告訴我，」辛西婭叫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萊克利太太不慌不忙地說，「這樣做是不是妥當。」

「先生，請容我問一下，」萊克利太太刻意不看他，問道，「你指的是誰？」

「我看到有人在跑。」辛西婭說道。

迪克·馬克漢姆自己都覺得驚訝，和昨天那個渾渾噩噩的他比起來，今天他就像換了個人。放下了心頭大石，他重新變得機敏起來，重新變回了那個聰明的年輕人。

「你看清楚是誰了嗎？」

迪克坐在床邊，看著辛西婭匆忙地整裙子。她試著坐起來，卻感覺到一陣頭痛，呼吸沉重。辛西婭失神的藍色雙眸慢慢聚焦，眼圈一紅。

「萊克利太太，」迪克說，「她會去哪兒？」

迪克回到辛西婭身邊，把濕毛巾敷在她的額頭。就在這時，樓下傳來關門聲。有人回來了。

「當然是萊斯莉小姐。」

「我為什麼要對你撒謊？」

「請容我直言，先生，我剛才在——在想，你到底關不關心她的去向。」

「你什麼時候出去的？」

「好好躺著，辛西婭。」

「是的。你還記得吧，我沿著小路從東邊走來，你則從西邊過來。當然，我還沒碰到你，也不知道已經出事了。我看到有人在我前面，鬼鬼祟祟地穿過小路。」

迪克不置可否。

「不，不！只是——」

「她不在這兒，不在家。而且，正如你所說，保險柜空了。」

辛西婭猶豫了一下：「說不好。行了，理查德·馬克漢姆先生，如果你問完話，對我暫時也沒有別的懷疑，那我要回家去了。」

「有人在你面前，鬼鬼祟祟九九藏書地穿過小路？」

「先生，出什麼事了嗎？」

「實際上，」菲爾博士繼續說道，「有重要的新聞。死者的身份剛剛確認了。」

「打你的時候，她站在你面前？」

「沒事？」菲爾博士大聲說道，「當然沒事！她正和我坐在一起。」

「我已經跟你說了，因為我讓她打開保險柜。」

萊克利太太先擦乾淨傷口血跡，然後給辛西婭聞了嗅鹽之類的東西。葯估計是她自己的，剛剛從樓上拿下來。辛西婭清醒過來，開始掙扎。她痛苦地翻騰著、扭動著，嘴裏嘟囔著什麼，腳還踢個不停。萊克利太太耐心地按住她的肩膀，直到她慢慢平靜下來。

「辛西婭，萊斯莉在哪兒？」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你該不會認為我對她做了什麼吧，真的嗎？」

「我出去的時候她在。」萊克利太太重重地朝桌上放著一包包東西。

辛西婭想坐起來指給他看，肩膀剛離開床，就看到了對面的保險柜。她一陣頭暈目眩，抓住迪克的手臂。

馬路的斜對面就是阿什莊園大門。高街上空無一人，只有個軍人模樣的高個子。他從街這邊朝對面的郵局走去。迪克隱約注意到以前從沒見過他。

「這杯茶，」萊克利太太端起托盤，再次重重地放在床頭柜上，「可是你特別要求的！」

「看在上帝的分上，萊克利太太，你不要誤會，剛剛你看到的沒什麼！」

感謝上帝，毫無疑問她還活著。迪克暗暗祈禱她傷得不重。她雙唇微張，呼吸雖不平穩，倒也不算微弱。不過，她臉色蒼白，傷口在白皙的肌膚上尤顯醜陋刺眼。

「你不能送我回去，理查德·馬克漢姆先生。」辛西婭控制著心頭的怒火，聲音平靜而冰冷，「你以為我會跟你在高街上大搖大擺地走，就像——就像上帝知道什麼。你以為在目前這種狀態下，我會讓你陪我回父母家去？我只能說，你大錯特錯了。請離我遠點。」

不顧萊克利太太的抗議，迪克搶先接起電話。他拿起聽筒時，手不禁微微顫抖。伴隨著線路的雜音，電話那頭傳來了菲爾博士的聲音。

「差不多一小時前。」萊克利太太看了看鍾，「辛西婭小姐——」

「沒有。只看到個影子。當時剛剛日出，陽光從東邊射來晃著眼，我看不清。」

「就這些嗎，辛西婭？昨晚，你沒在窗戶下偷聽？」

「她怎麼會受傷，先生？read.99csw.com」

「什麼窗戶，迪克？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空了。裏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我怎麼知道？」

「那有什麼——」

辛西婭回想著：「就在步槍發射前一兩分鐘。」

說完她就離開了。

可惜不是。迪克一步跨幾級台階，匆匆跑下樓去，卻看到萊克利太太買菜回來。她戴著難看的帽子，一隻胳膊上挎著菜籃，另一隻手抱著鼓鼓囊囊的紙袋。

萊克利太太聽話地下樓去了。

萊克利太太眉毛一挑，「見鬼！」兩個字不用說出口也明明白白。她腳步沉重地走過來，砰的一聲把托盤放在床頭柜上。

她看起來確實不知情，迪克暫時放下了懷疑。他輕輕關上保險柜，撿起地上的畫，掛了回去。那是一幅奧波利·比爾茲利的作品，畫面頹廢傷感，仔細看才能看出其中的含意。當你體會到畫面包含的意義后，震撼幾乎讓你忘記了呼吸。

「我跟著上樓，敲了敲卧室門，在門外說：『小姐，早餐準備好了。』她大聲說：『我馬上就下來，你出去買你的東西吧！』，她口氣很兇，以前從來不這樣。我當然按照她的吩咐，直接去了菜市場。」萊克利太太本來氣呼呼的，突然想到什麼，擔心地問，「先生，你該不是要告訴我，萊斯莉小姐她沒吃早餐？」

而且，他有理由感到擔憂。保險柜開著，空空如也。萊克利太太第一次進入卧室時，太過擔心萊斯莉，沒有注意到保險柜的異狀。等她第二次進來，迪克已經關上了保險柜，掛上了畫。

「不！我本想——」辛西婭猛地住了口，立刻裝出茫然的樣子。要不是她五官秀麗，看起來准像頭蠢牛。她輕笑一聲。「我的老朋友，」她虛張聲勢地說，「我們也太可笑了。好了，讓我起來。」

「馬克漢姆先生！」萊克利太太招呼道。她的眼神彷彿在說：「你總算來了！」和大城市裡的警察、巡官一樣犀利。

「當然，都聽你的！」

「你不知道嗎？」

迪克走上前去，試圖繼續勸說。他抓住姑娘的胳膊，不知道是該好言相勸呢，還是狠狠地搖晃她，讓她牙齒打戰，清醒過來九*九*藏*書。突然間，辛西婭不知怎麼就倒在他懷裡，靠在他肩頭哭了起來，事後他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總之，辛西婭溫暖的身體緊靠著迪克，他甚至能感覺到辛西婭強韌的肌肉線條。

「如果你聽到那些關於她的可怕傳言——」

迪克強忍住怒氣，暗暗咒罵著全體女性，試著安撫萊克利太太。如果他不是真的很擔心萊斯莉，眼前的場面說得上滑稽可笑。

梳妝台上放著一套銀梳妝工具，樣式簡單，並不複雜。但一看就很昂貴，而且很重。一隻手柄鏡懸懸地放在梳妝台邊，肯定是匆忙間放下的。這玩意兒可是危險的兇器。

「但你也承認，」辛西婭控制住自己，冷冰冰地打斷他，「她確實藏著什麼，藏在保險柜里。現在，她把它拿走了。我明白了！」

「別傻了，辛西婭。」

「什麼時候的事？在哪裡跑？」

「先生，當時普萊斯少校來了。辛西婭小姐敲著後門，問我能不能偷偷放她進來，讓她溜進萊斯莉小姐的卧室。她說想給萊斯莉小姐一個驚喜，我說沒問題。辛西婭小姐是個好姑娘。對於你和萊斯莉小姐的……那什麼……她並沒有心存怨恨。」

總之，萊斯莉不見了，保險柜也空了，不能不讓迪克產生可怕的聯想。保險柜內藏著秘密被取出，只剩下醜陋的空洞。有無數種可能性，其中不乏令人恐懼的可能性。馬克漢姆腦海中出現許多生動的畫面。在這些栩栩如生的犯罪場面中——當然，這很可笑——最生動的一幅畫面是，皮爾斯夫人在滿是鮮血的客廳里彈著鋼琴，警方來搜查菲比·霍格的屍體時，她居然在彈鋼琴。迪克準備先打電話到處問問。就在這時，樓下的電話響了起來。

不用迪克多說，萊克利太太迅速行動起來。她雖然胖，身手倒是出人意料的矯健。她一隻手捂住胸口，彷彿不這樣心臟就要掉下來似的，衝上樓去，動作嫻熟地照料著辛西婭。

不，這也太荒謬了。

「別管是不是自殺，你看到了什麼？」

迪克轉過身。

「我親愛的理查德，誰說我是聽來的消息？那個保險柜在村裡本來就很神秘。大半個六阿什村的人都在議論紛紛。而且，考——考慮到我們手邊神秘兮兮的事情還不止這一件——」辛西婭再次警惕地改了口，「她打了我，迪克。我正朝她走去，想和她講道理。她突然發動攻擊，用那個鏡子打了我。」

「你rｅａd•99ｃsw•ｃｏm不相信我，迪克·馬克漢姆？」

「我什麼也沒看到，但這是看在萊斯莉小姐的分上，你聽清楚了。」萊克利太太仍然盯著天花板一角，「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你懂我的意思吧。而且，那不關我的事。」

迪克喜歡辛西婭，非常喜歡。當然，和對萊斯莉的感情不同。突然間，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讓他渾身冰涼。辛西婭情緒失控只是那麼一瞬間。這更讓他疑心。辛西婭情緒突然改變，平靜地坐起來，把雙腳放到地上。

「她——她滑了一跤，在床腳磕傷了額頭。」

「馬克漢姆先生，」萊克利太太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紳士。看來真正的紳士和假裝的還是不一樣。」

「當然。」辛西婭突然苦澀地說道，「當然你會站在她那邊。」然後，這個從來不肯出乖露醜的姑娘翻過身，傷心地哭了起來。

「這麼說，」辛西婭說，「我又成了傻子？」

「恐怕出了點小麻煩，」他猶豫地說，「辛西婭小姐摔了一跤，弄傷了頭部。你能不能——」

「行了！然後呢？」

「沒事了，辛西婭。出了什麼事？」

「你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說保險柜里藏著什麼東西？」

「是的。」

就在這時，萊克利太太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卧室的衛生間在窗戶對面，裝修風格現代，甚至說得上奢華。迪克衝進衛生間，飛快打開冷水龍頭，在面盆里打濕一條毛巾，再擰乾。他在藥箱里翻找嗅鹽和碘酒。突然間，他在洗手盆上的鏡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鬍鬚沒有刮，甚至沒來得及梳洗，真是見不得人。藥箱里既沒嗅鹽也沒碘酒，倒是有瓶雙氧水，一盒紗布。

迪克說：「她得喝杯茶。」他也不敢肯定萊克利太太會不會上鉤。吩咐萊克利太太去廚房裡忙活，也許能起到預期的效果。「不加糖不加奶，要熱茶。」他篤定地說，「請你……」

「開槍前？」

「辛西婭，她為什麼要打你？」

「她打了我。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但她確實打了我，用那個鏡子。」

是萊斯莉嗎？

「然後呢？」

辛西婭用手抓緊床被。

「看在上帝的分上，聽我說！我想說的是，你有什麼理由讓她打開保險柜？為什麼要這麼做？」

迪克把她抱了起來——辛西婭頗為結實，雖然不算高，體重可不輕——放到床上。她像個了無生氣的玩偶，一動不動地躺著。

「實際上，迪克，我確實看到了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