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蒙蒙亮，雪庵和雨亭就從濟南出發了，霧氣一團團翻卷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雪庵小心翼翼地開著車，雨亭十分緊張，仔細搜尋著前方。

雪庵勉強吃了一瓣香蕉。

雨亭打開牛肉罐頭，用勺子挖了一塊熟牛肉遞給雪庵。

雨亭聽見了，跳起腳罵道：「你他媽才找棺材板錢呢！」

雨亭笑著說：「我是解剖人生的，什麼東西沒見過。」

雨亭說著，打開車門，走下車，摸進附近的莊稼地。

「雪庵，你看。」雨亭指著她的身後。

又一輛黃河牌大卡車飛馳而來。

雨亭從車後備箱內取出麵包、牛肉罐頭和香蕉和雪庵一塊吃。

雨亭說：「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會有車來，把這輛車拖走。」

雨亭睜大了眼睛朝前後張望著。

雪庵回頭髮現了雨亭，叫道：「你怎麼又來了？」

小雨絲絲，飄落在雪庵的頭上、肩上，滑落下來，飄灑開來，浸濕了她褐色的夾克衫，浸濕了她深藍色的背帶褲。

月亮在青色的氛圍中悄悄地升起來了，晚間的霧，輕輕地流動，升到樹梢，像紗一樣，似雲，似煙，似一股淡淡的氣流。

雪庵回頭一看，怔住了。只見那片小野鴿，齊刷刷地飛到這邊，個個昂著頭，圓睜著九九藏書眼睛，一眨不眨，褐紅色的雙爪站立於地，一副莊嚴的樣子。

「你真是聰明過度了，哪裡有汽車修理部的電話，這水箱需要電焊。你這個書獃子，有什麼用？」雪庵氣鼓鼓地一屁股坐到路旁的一個土墩上。

雨亭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撐著花傘，慢慢地退身，退到轎車旁，隱到轎車後面。

這是地道的春雨，清新，滋潤。

雨亭說；「那我到附近莊稼地里拔一點青菜給你吃。」

雪庵聽了，咯咯笑道：「現在都興火化了，誰還用棺材。」

雨亭聽了，慌忙走出轎車。跑到後面一看，果然如此。

「雨亭，有車來了。」雪庵叫道。

天黑了，像一面黑色的大網罩了下來，路面上變得安靜了。

「師傅，我的車壞了，幫幫忙……」雪庵的聲音像鄉間的風鈴聲。

雨亭聞到了花的芳香，好像是從雪庵的身上散發出來的，絲絲的雨，白白的霧，伴著她身體的芬芳，在風中飄散著，在雨中瀟洒著。

雨亭有些陶醉，他眯縫著雙眼，小心地撐著花傘，拚命地吸吮著……

雨亭終於摸到了一片蘿蔔地，挖出幾個小紅蘿蔔。然後捧在懷裡，又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回了轎車。

雪庵問：「老伯伯，前ｈtｔpｓ://ｒｅaｄ.９９ｃsｗ•ｃom面有汽車修理部嗎？」

雪庵感覺有點冷，從車裡拿出一件夾克衫披上。

「奇了，真是奇了。」雪庵暗暗叫道，走到轎車旁邊，最後看了一眼小土丘，然後戀戀不捨地上了轎車。

雪庵滋滋有味地嚼著，聲音細微，嚼得很小心，好像在品味一件美麗小巧的瓷器。

老農民回答：「有，有，大概有60多里路吧。」

卡車內的師傅瞟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雨亭，把煙屁一吐，開走了。

雪庵吃完蘿蔔，用手帕拭了拭嘴，微笑著對雨亭說：「我去方便一下，你可不許偷看。」

雨亭想起來了，在他們為小鴿子入葬的時候，有一輛運煤的大卡車路過，可能就是被這個龐然大物撞的。

雨亭從後備箱里找出一把花傘，悄然來到雪庵的身後，撐開了花傘，像一朵飄飄欲飛的大紅蝴蝶。

雪庵聽了，又不言語了。

雨亭從車後備箱里拿出兩瓶汽水，一瓶遞給雪庵。

一個小時過去了，沒有一輛車通過。

雪庵站了起來，對雨亭說：「可能是人家見你是男的，不理睬。我站到路中央攔一攔，試試。」

奧迪轎車飛也似的開過來，車內有人嘟囔著：「找棺材板錢呀！」

拖拉機停在了九-九-藏-書雪庵身邊「姑娘，雨天站著可別凍著，餓了吧？」老農民把一個貼餅子塞到雪庵的手裡。

「用手機打電話。」雨亭說。

雪庵說：「我已多年不吃肉，平時就吃一些新鮮青菜。」

「它死了，一個小生靈離開了這個世界。」雪庵悲哀地說。

「怎麼辦？這荒天野地的，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雪庵焦急地望著後面，茫茫大霧，沒有車的影子。

雪庵凄楚楚地用雙手從車底捧出一隻血淋淋的屍體。

月亮穿過雲霧，把透明的光輝灑在大地上，一切像用銀子鋪的，映出了閃動的月亮的影子。

她下了轎車，走到後面，只見車尾被撞，水箱漏了，水灑了一地。

雨亭也聽到了汽車喇叭聲，他跑上去，只見一輛奧迪小轎車飛馳而來。

雪庵踩了油門，轎車原地不動。

雪庵一回頭，那片小野鴿不見了，淺黃色的土路上，一片淺淺的爪痕。

「停下，停下！」雨亭叫道。

臨行前，雨亭買了一箱放進轎車後備箱里。

雪庵見了，更加感動，於是雙膝跪地，在那小土丘上磕了三個頭。

雨亭喝著北冰洋汽水，他太愛喝北冰洋汽水了。北冰洋汽水在一段時期內銷聲匿跡了，直到前些年又冒出來。他興沖沖地買了一瓶，擰開瓶蓋，九-九-藏-書一喝，味道不對，原來是假冒偽劣產品。在一段時期內，假的不少，有人戲稱，就是敵敵畏也是假的。一個姑娘失戀了，買了一瓶敵敵畏，一狠心喝了，卻奇迹般的活了下來。她天真地認為，天不滅我！於是不想死了。打假后，北冰洋汽水貨真價實，那甜絲絲，香噴噴的味道又回來了。

雨亭閃到一邊，雪庵來到馬路中央，前後環顧。

雨亭聽到拖拉機的聲音。緊接著一個老農民駕駛著拖拉機來了，拖拉機上坐滿了男男女女。

雨亭也笑道：「那你剛才還挖個坑……」

雨亭心裏也很快活，在這溫馨的春夜，與雪庵同棲於鄉間馬路的轎車內真是別有味道。

潮濕更重了，雪庵躲進了轎車，打開了轎車內的頂燈，橘黃色的光暈瀉在她無奈的臉上。

雨亭見到這般情景，也感到凄楚，一隻野鴿，它畢竟是小生靈啊！

「這是命運的安排，天降大霧，送走飛翔的生命。」雨亭勸慰道，扶起了雪庵。

「雨亭，糟糕，車被撞了，走不成了。」雪庵沮喪地說。

雨亭也打開車門，下了車，他往前望去，驚呆了；只見在霧雲重重之中，淺黃色的路面上，站著一片銀灰色的野鴿子，個個凝望著，諦聽著，許久不肯離開。

又過了有一袋煙https://read.99csw.com的工夫。

雪庵說：「我不喝這個，我喝純凈水。」雨亭又從車後備箱里摸出一瓶純凈水，後備箱里放滿了麵包、罐頭、飲料、礦泉水，還有雨具、塑料布、衛生紙等。

雪庵見到雨亭捧的新鮮小紅蘿蔔，喜出望外。

拖拉機開走了，一股濃烈的柴油味飄蕩在空間。

「這便是它的墓穴。」雪庵說完，把小鴿子平穩地放入坑內，又找來一捧野花，紫色的、黃色的、粉紅色的、白色的，紛紛揚揚灑了一坑，然後堆起一個小土丘。

轎車駛過一片村莊，雪庵感到被軟綿綿的東西絆了一下，她叫聲不好，立即剎車，打開車門，俯身探視。

天下起霏霏細雨，小雨滲入鬆軟的泥土，滲入泛青的潮濕的莊稼地，滲入飲煙裊裊的農舍中。

雪庵接過純凈水，擰開塑料蓋，「咕嘟嘟」一仰而盡。

這是一隻潔白的野鴿子，頭頂有一小縷黑色的毛，潔白如雪的野鴿子，肚皮上溢滿了鮮血，殷紅殷紅的，鮮血「滴滴答答」流了下來，落到雪庵深藍色的背帶裙上，落到堅實的黃色的土地上。

雨亭也上了轎車。

雨亭在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雪庵顫顫巍巍地雙手捧著小鴿子，來到路旁，撿起一塊尖利的石頭，挖了一個小坑。她又找來一叢小草鋪在坑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