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中森。」純一愕然問：「既是檢察官，怎會幫我們翻案？」

一個是「佐村光男」，另一個是「佐村恭介」。

「事不宜遲，馬上出發。」南鄉說著便發動車子引擎。

「這兒又沒人。」南鄉笑著說，隨即用力一推，把門打開。

但他戴著手套，抄寫起來礙手礙腳，要翻動紙張也很不方便，只好把手套脫下來。

南鄉心想：莫非此處不準外人停車？

到了目的地，便見到南鄉撐著傘站在那邊。

純一閉口不答。

南鄉說完，心中忖道：看樣子，大概問不出什麼結果了。此事牽涉到嚴刑逼供導致冤獄的問題，官員必定三緘其口。日本的法庭依法不必公布所有證據，檢方也有可能將那些有利於被告的證據故意隱瞞不提。

「白忙一場。」南鄉說著，把方才的經過情形詳述一遍。講完之後，便坐著發獃，也未發動車子的引擎。

「可能？」

「你怎麼如此熱心？」船越笑道。

南鄉上車后問純一：「你還好吧？」

中森眼珠骨碌一轉，目光掃過來，腳步並未停下，只是舉手指指前方的馬路。

獨子雖死，光男仍必須活下去，每天依舊要吃飯、睡覺、大小便，見到熟人仍要微笑打招呼，仍須工作賺錢養家餬口……純一想起自己的父母，還有宇津木啟介夫妻。他們不也都一樣嗎？他們在工作時，一定也會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然後悄悄停下工作，低著頭回憶……純一痛心疾首。

「換我？」

他停下車，讓南鄉坐進駕駛座，隨即問：「情況如何？」南鄉說了經過。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我待會兒要進入那棟破屋，也就是要犯『侵入住宅罪』。」純一大驚，睜大眼睛望著南鄉。

純一全身緊繃。光男身穿工作服，手持一紙袋，正從對街一家信用合作社走出來。那紙袋裝的大概是現金或帳單。他對著一名路過的老翁微笑並打招呼，然後坐進一輛小貨車中。貨車的車身上寫著「佐村製作廠」五個字。看樣子，他似乎並未瞧見純一。

南鄉軀車前進，至勝浦車站前才停車。

他撐開雨傘，回頭望去。那凶宅在雨中看來陰森森的，頗為嚇人，檐前水滴猶如此屋的血淚。

除了要那佐村恭介的命之外，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他想起了調查報告上的附圖，目標應是廚房，於是撥開雜草，繞至木屋後門。

屋外鳥叫蟲鳴，唧唧啾啾。純一想了一想，又說：「我在懷疑一件事。」

由磯邊町至那凶宅僅一條路，車程約十分鐘。柏油路面只到木屋前為止，再過去便算是山間林道。此山路蜿蜒曲折，往內陸再行約三公里，就一分為三，向右走可達勝浦市，朝左行可抵安房郡，往中直進則通「養老川」沿岸公路，可穿越整個房總半島。

「碎布和絲線是不同的纖維嗎？」

南鄉心想：純一可能是看了那些現場照片才這樣的吧？還是仍在惦記著他自己所犯的案子呢？

「正是。我們也曾尋線追查那款襯衫的購買途徑，但該廠商的銷售網涵蓋整個關東地區，要查出其中一件特定的襯衫實在難如登天，只好放棄。因此我們在呈堂證物中就將這碎布刪除，雖是故意，卻非惡意。」

「就叫『南鄉麵包店』好了。」

入內之後，純一大感失望。原來此屋雖有二樓，卻無「樓梯」可供上下樓。

兇手拿到存摺后，必曾查看裏面到底有多少存款，那時應該會脫下手套。

純一本以為這些報告中會有「某處有山中小屋，內有樓梯」之類的記載，結果完全沒有。

「問題就在這裏。埋物之處怎會有樓梯呢？那是巧合嗎？」

他差點就對著那兩個模糊的人形印子說：我一定要找出真兇，以慰你們在天之靈。

「他好像身體不舒服。」警察面露擔心之色，說：「你是他的同伴嗎？」

有權懲處罪犯者並非警方，而是檢察官。處決囚犯時，指揮者也是他們。

「不得而知。」南鄉道。他面露困惑之色，沉吟許久，最後倏然起身，大聲說：「好了，該走了。」然後又揚眉笑道：「好壞消息各一則，你要先聽哪一個。」

「好吧，我不問原因。」中森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實不相瞞，我們在呈報法院時，的確故意隱藏了一件證據，那是一小塊黑色碎布，是在樹原亮出車禍的現場採集到的。」

「樓梯？沒有。」船越說完又問那檢察官，「對不對？」

車子來到中湊郡的鬧區磯邊町時，烏雲密布的的天空開始落下雨點。

純一望著正在拾級而上的中森，訝然說：「換句話說，他就是最先說出『要將樹原亮處死』的人，對嗎？」

「壞消息呢？」

「不錯。但如此一來，自己好像也變成了囚犯，而且四鄰都是同僚，生活太過單調。這種環境，有人立即適應，也有人永遠不會習慣。」純一點點頭，並未說話。

南鄉也笑著說：「全家回故鄉，開間麵包店https://read.99csw.com，安享余年，這是我現在的夢想。」

「是見到那員警的關係吧？」

「請問有何貴事？」南鄉決定採用虛實相間的戰術，於是便說：「我是為十年前樹原亮一案而來。」此話一出，船越和那檢察官都變了臉色。南鄉順勢一口氣將該講的都講了，最後再加上一句：「但我個人還有一事不了解。」

濃烈的怪味從滿是血跡的榻榻米飄散出來，那是一種混合了發霉與鐵鏽的臭味。

此時他忽然想起一件物品：那本去向不明的存摺。

「真是心有靈犀。」南鄉笑道，隨即將後座車門的鎖打開。

純一接到南鄉的電話后，立即趕往「車禍現場」。

「上次我們假設有第三者存在，也就是說，真兇另有其人，是一名搶匪，此人挾持了樹原亮，進入那片叢林中。」純一道。

他在廚房內走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地下儲藏室的入口。碗櫃前方的地面上嵌了一塊邊長約一公尺的正方形木板，上有拉環。

「我已記不清楚了，頭腦裏面像罩了一層揮不去的濃霧。」

刑事課的桌子不到十五張，只有三個人在座位上，其他人員可能都出去辦事了。

「只驗出汗水，並無血跡，但由汗水即可得知穿這件襯衫的人血型為B型。」

「有妻有子，不過現在已分居了。」

純一也四下張望。此房約有六蓆大，地方散放著一些雜物，如破損的玻璃杯、木材、髒兮兮的綿被等。看樣子，此屋可能是林務局工作人員休息用的。

客廳地板上有一大片黑色污漬，那是吸入了兩名被害者的大量血液所致。空氣中彷佛還飄散著當時那兩具死屍的臭味。

南鄉又道：「我自己的工作壓力也很重。」

「可能是吧。」

「找樓梯。」喜美車駛上山路，目標是宇津木耕平那棟破屋。

「要是迷路就完了。」

「太過正經八百了吧？」

「是嗎？」南鄉想了一下，此時一陣海風吹到他臉上，南鄉問純一：「南風的英文怎麼說？」純一說：「SOUTHWIND．」

有一天，純一忽然想起「警方曾搜山尋證」這件事，於是重新翻閱那份紀錄。

當年警方曾大舉搜山，動員七十名機動小組的成員，加上刑警和監識課人員，總共有一百二十人，組成搜索隊進行地毯式搜山，費時十日，方圓四公里之內全都找過，這是日本警察最引以為傲的「滾輪作戰」。而且他們並非要找「樓梯」，而是在找「被掩埋的兇器」，所以特別注意地上有無挖上掘洞之痕迹，還用上「金屬探測器」，幾乎將附近每一寸土地全翻遍了，但卻徒勞無功，大型利刃、存摺印章等，連個影子部沒見到。

「如假包換。」

南鄉道：「你的駕照呢？」

「辦完此事之後，你有何打算？」

「屋中既然沒有樓梯，我們只好在那附近到處找了，真是苦差事。」

「我只盼她留在我身邊，我不想跟她離婚。」南鄉見純一面露微笑，忙補充道：「並非說我對她痴迷苦戀或情比海深，我只是想跟妻兒共享天倫罷了。」

「我就是這麼想的。」

「打擾了，告辭。」南鄉說完便離去。

怪味愈來愈強烈，南鄉大皺其眉，但現在箭已上弦，不得不發。他決心追查到底，絕不退縮，於是繼續前行，開了紙門來到客廳。

「不錯。」南鄉回答。此時中森正好走出警局大門。

「開一家麵包店。」

「約兩百公尺。」

犯罪行為並非只會破壞有形之物，它更會侵入人心，將人性連根拔除。

屋內很暗，但可看出這是一間廚房，約有六蓆大。南鄉打開手電筒，走進屋內，再把板門關上。此時他聞到一股怪味，不祥的預感又湧上心頭。他先在門邊脫鞋，再進入鋪著木板的部分。

「本局並未隱藏證據。」船越臉上的笑容已完全消失。

「我這是老毛病了。」

「可否讓我查證一下？」

純一恍然大悟。

南鄉以手帕掩口鼻，然後環顧四周。這裏果然沒有樓梯。地板有被撬開的痕迹，大概是警方為了搜尋證物而留下的。

「咦？哦，那就好消息吧。」

片刻后，純一臉色好轉，開口道：「你那邊如何？」

「別無他法了。」南鄉笑道：「你若在那附近，萬一我被人發現，你就會被當成共犯。而且車子不宜停在那裡，以免惹人注目。所以由我入屋，你則開車下山以避嫌，懂了嗎？」純一無可奈何，只好說：「那你要怎麼回去？」

純一臉上血色盡失，且以手掩口，似乎快要嘔吐卻又極力忍耐不吐出來的樣子。

純一仍不死心，偕同南鄉在屋中東翻西找，四處搜尋，卻一無所獲。

他決定要做一些有用的事，於是回到車上，從前座置物箱拿出中湊郡地圖。

調查報告上寫著「門內側有一木閂」。

「好本領。」

「我們的工作，已完成一半了。」

「有關樹原亮read.99csw.com一案，偵辦工作絕無差錯！」

勝浦警局就在漁港旁邊。南鄉把車開到停車場，叫純一留在車上，自己下了車。他認為：要向刑警打聽消息，用刑務官的身分去比較好，以律師助手的名義似乎不太妥當。

「我也一樣啦！」南鄉笑著說，「只要在兩個禮拜內改回來就行了。等一下換你開車。」

南鄉以目示意，然後在旁靜候。那訪客大約三十多歲，領子上別著檢察官的徽章。南鄉鬆了一口氣，因為他比較喜歡跟檢察官打交道。

他在車站前找到一家咖啡廳，便將車子停在那家店的停車場。

「起初我也很吃驚，後來一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你還記得宇津木耕平曾當過什麼嗎？」

「要不要緊呀？」那中年警察說完就轉身望著南鄉。

「莫非是用那種可移動的木梯或繩梯？」南鄉望著樓上說。

南鄉在心中對自己說：別慌，沉著點，這門本來就未閂上嘛！

總算沒有違規，也沒出車禍。純一鬆了一口氣。

在「那時候」，他還能做什麼？

「是什麼事？」船越問。

「只是忽然不舒服，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他見純一面色有異，急忙跑上前去。

「我懂了。再問你另一件事：那碎布是否染有血跡？」

南鄉發動引擎，將車駛到警局的圍牆外面，再停下來。

搜山工作從當天下午開始進行。

純一靜默不語，似乎在回憶自己高中時代的往事。

他抓住拉環，掀開木板。無數灰塵在手電筒的光束中飄揚飛舞。

「等工作完成，我就打行動電話給你，你立刻開車到那機車事故的現場等我。」純一點頭答應。

「怎麼回事？」南鄉問。

南鄉本欲將之帶走，又怕犯下竊盜罪，只好拿出原子筆，藉著手電筒的燈光把那些地址人名全抄下來。要是在此附近找不到「樓梯」，這些資料也許就會派上用場了。

坐過牢的純一對辦案的檢察官自然不會有好感。在他的印象中，檢察官就是一群有辦法通過司法考試的社會菁英，他們以法律為唯一兵器，高喊伸張正義，但是個個無情無義。

南鄉道：「那人可是十年前輔導過你的員警？」

不久，中森由后趕上，迅速坐進車子後座，等車子一開動，他便問：「前面這位是……」南鄉道：「他姓三上，是我的左右手。你有話直說無妨，他嘴巴牢靠得很。」中森點頭道：「南鄉先生，你追查此案是因為個人的興趣？」

他們先回勝浦市採購必要裝備，如登山鞋、厚襪子、繩索、雨衣等。然後返回中湊郡，上了山，將車停在路邊，再步入那片叢林。

助手席上的純一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南鄉見狀，忍不住莞爾一笑。他打開車窗，讓風驅走睡意，然後向純一說：

南鄉又問：「在未公布的證據中，是否有足以證明第三者存在之物？」船越與中森都怔住了。

「悉聽尊便。」南鄉早已辦妥請假手續，外宿申請單也都填好交出去了。

南鄉看過數以千計的案例，因而深知「要將指紋完全擦拭乾凈」是多麼困難的事。只要兇手在現場脫下手套，必會留下所謂的「潛在指紋」。此時兇手會在不知不覺中留下一些指紋，而且事後擦拭時必定會遺漏。因此，若能找出存摺或印章，那在其上驗出真兇指紋的機率必定很高。南鄉抬頭四下張望。房間兩端的榻榻米已因染血而變成黑色，但各有一處尚維持原色，那便是宇津木耕平與康子陳屍之處。

「你就說吧。」南鄉道。他狀似疲倦已極，頭也不轉，只是將目光移向純一。

若那木屋確無樓梯，就必須在附近尋找。純一回到咖啡廳內詳閱地圖，想要找出值得探索的地點。

無論真兇是誰，想要從命案現場來到車禍現場，勢必要靠那部機車。這也就是說，那「樓梯」必定是正「騎機車單程需四十五分鐘」的範圍之內。若再考慮挖洞埋物的時間，則那範圍應該還要再縮小一些，頂多隻有「單程需三十五分鐘」的範圍。

「但這樣是犯法的……」

「是不是暈車了？」那警察又說。

「麵包店？」純一訝然道。

「蛛絲馬跡也好。」

「會不會呀？」南鄉說完后，忽然覺得自己的話聲彷佛已讓背後那木屋吸了過去，不由得再度回頭。

「會不會是作夢或幻覺？」

「不錯，算是他的代理監護人。」

搜山範圍日漸擴大，他們也鍛鏈出一身體力，但那絕非舒適愉快的踏青，而是多災多難的冒險。他們遇見過身背獵槍的獵人，也常碰見毒蛇、蜈蚣、水蛭等動物。生長於大都市的純一每次見到那些動物就會毛骨悚然，裹足不前。

他走進店內，叫了一杯冰咖啡。喝下甜甜的飲料，心情已較平穩，但同時又湧起一股罪惡感。他一想到南鄉正在那如同鬼屋的凶宅內孤軍奮鬥，自己卻在此享受，就感到非常內疚。

「不是『保護人』嗎？」

中森沉思片刻后又道：「九_九_藏_書未呈堂的證物就這一件。」

「更早以前。」

「可以這麼說。」南鄉答道。

中森的年歲看來大約在三十五至四十之間，那麼，在對樹原亮求處死刑時應該還不到三十歲，跟現在的純一差不多。那時他就必須與重大命案的兇嫌周旋對抗，並且盡全力要將對方置之於死地。

南鄉說出樹原恢復一絲記憶之事，中森與船越面面相覷。

「好。」純一說著，也靠牆坐下，拿起水壺，喝了幾口運動飲料，雙腿的酸痛似乎好了些。

他繼續抄寫，不久即在那名單中發現兩個始料未及的名字。

「對。」南鄉瞥了他一眼，說：「我明白，你很害怕，不敢開是吧？」

「他是檢察官，我剛才在警局內認識的。」南鄉此時才向純一介紹。

兩人終於罷手，怔立不動。本應離開此屋重回樹林，卻無法立即行動，就像在寒冷的早晨很不想離開溫暖被窩一樣。

南鄉啟動雨刷。純一開口問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碎布為木棉，絲線為合成，兩者不一致，對嗎？」

「哦！」

「我是不是很吵？」

「應該是。」

純一遠遠便瞧見那小屋，他忍不住大叫：「南鄉先生，找到了！」南鄉雙目發出異采，表情如釋重負，他也大喊：「快過去看看！」他們飛奔而去。那木屋佔地約僅三坪，有兩層樓，呈長方形，門面很窄。門口有一個招牌，上面的字因長年風吹雨打已難以辨認，可能是寫「林務局」之類。門上有一大鎖，早已腐銹，南鄉猛力一拉，那鎖就整個掉了下來。

「哦！」南鄉心想：這倒巧，正中下懷。

「你要提早退休，是否為了你的妻子？」

南鄉起了疑心，便以半開玩笑的口吻試探道：「見到他，就想起往年和女友纏綿悱惻的戀情，所以心酸酸，對不對？」純一望著他，表情好像很驚訝。

南鄉拿著手電筒走進了命案現場。

「分居？」純一一副好奇的表情。

「是暈車嗎？」

此後一連數天，他們都在忙著搜山。每天一大早，南鄉就會備妥兩人份的便當和飲料，活像個要送小孩去遠足的母親。純一也沒閑著，每天搜山回來后，身上全是泥巴，他必須抱著兩人份的臟衣服跑去自助洗衣。

「佐村光男和恭介？」純一大驚問。

「冒昧造訪，真是抱歉。」南鄉對著這位大致和他同年的刑事課長一鞠躬，然後遞上名片說：「小姓南鄉，來自四國松山。」

這幕平和的光景大大刺|激到純一。

「真糟糕。」南鄉喘著氣苦笑道，「連指南針都給忘了呢！這下慘了。」

純一已坐到駕駛席上，正在調整椅位，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地圖在你那兒。」南鄉說：「你估計一下，我們已走了多遠？」

「此事委實奇怪。根據監定結果追查，發現那碎布是一款短袖襯衫的碎片，製造的廠商也已查出來了，但那款襯衫在衣領和下擺部分使用的卻是另一種纖維，也就是『合成纖維』，從命案現場採集到的絲綿即為此種纖維。該廠商除了做襯衫之外，做襪子和手套時也使用到合成纖維。」

南鄉笑道：「不愧是讀理科的，我自嘆弗如。」

警察頷首，然後向車上的純一說：「今後也要奮發圖強喔！」言畢便走進警局去了。

不久，課長抬頭問南鄉：「什麼事？」

南鄉開車載純一前往勝浦警局。他因昨晚沒睡好，一路上呵欠連連。沒睡好是因鄰室的純一整晚都在說夢話。

南鄉心想：對這位鄉下員警來說，輔導過兩名從東京私奔至此的少年少女，似乎就是畢生難忘的大事了……但純一為何臉色發青呢？

矮桌上有一些紙袋，裏面裝的全都是法院歸還的無用證物，大概是啟介領回之後放在此處沒帶走的。

純一從口袋中取出錢包，駕駛執照就在裏面，他拿出來，一看之下吃了一驚，說：「啊，我的住址怎麼變成在松山監獄？」

「我早有心理準備。」純一說著，又把方才研究地圖所得結論告訴南鄉。

「什麼意思？」南鄉問。

「原來如此，多謝賜告。」

那已不能稱作門了，應該叫兩片木板。

「多年不見，沒想到在此巧遇，讓我又驚又喜。」那警察含笑說。

「也就是說，無從得知那是何時掉落在車禍現場的，對嗎？」

南鄉迅速遞上名片，說：「若有任何發現，請打行動電話給我。」中森遲疑片刻才收下名片，下車后又轉身說：「但願樹原為真兇，此案非冤案。」言罷便關上車門，朝著車站大廳前的階梯走去。

純一下山後，將車駛到磯邊町，四處尋找停車場。在等南鄉時，若一直開車轉圈，很容易招惹懷疑，故而必須下車去消磨時間。

「到這兒就好。」中森說著，點頭為禮。

那是佐村光男。

「好名字。」純一笑道。

「我也是。」純一併未說出夢囈的原因。

他在後悔。當初去向光男道歉時，為何不多帶點誠意呢？

「令公子九九藏書有幾位？」

「不錯，所以我在想：樹原的話可信嗎？那段記憶是否有誤？他那時真的曾爬過『樓梯』嗎？愈想愈有可疑。」

「這……不太清楚。」

那廢墟四周仍杳無人跡，和上次來時相同。屋前馬路往昔可能是唯一的入山要道，後來卻遭棄置，疏於修補以致荒廢。

南鄉黯然道：「在起訴書上寫說要對樹原亮求處死刑的人，就是他。」

「正是。我認為他有可能是無辜受冤的，他既得了失憶症，怎能要求他悔改？我就是想查個水落石出，若能證實他是真兇，再處以極刑也不遲。」南鄉望著中森，說了這段話。

二樓大廳相當寬敞，天花板上弔著三個牌子，上面分別寫著總務課、交通課、刑事課等字眼。

純一屏息而答：「我沒事。」

「對，你好像一直在夢囈。」純一答道：「我大概也是。」

「我這是第二次犯『住宅侵入罪』了。」南鄉道。

「我來照顧他，你放心吧。」南鄉道。

「南鄉先生。」不到十五分鐘，純一即氣喘吁吁說：「我們忘了買水壺。」

純一憶起杉浦律師之言，便說：「初中校長是嗎？」

「前進三公里后，僅需來回各一趟，且那可能埋有證物的叢林就在山路旁邊，應不費事。」

「我也去此地公所查詢過，在此範圍內似乎並無其他民房，只是據說那一帶可能還殘存著一些和林務有關的設備，那是政府在四十多年前建的。」

南鄉似乎有點受不了，他說：「什麼？搜索範圍的半徑長達三公里？」

「對，那是木棉纖維織成的，但樹原亮的衣物中全無此類纖維，而且也沒有證據能證明那是因車禍才掉落的。」

片刻后，純一又把車窗搖下，讓風吹進車內，然後說：

純一一驚，忙左顧右盼。

「只因他正是此案的承辦人。」

純一道：「但我認為，即使是土生土長於此地的人，也未必熟悉這片森林。」

「從松山來的？」戴著眼鏡的課長面露驚訝神色，看著名片說。一旁的年輕檢察官也露出好奇的表情，抬頭望向南鄉。

「和樹原亮一樣，得了失憶症是嗎？」南鄉說。

此時一股煩悶感突然湧上心頭，這種錐心刺骨的感覺已折磨他很多年了。

南鄉心想：一定是這樣！戴著沾滿鮮血的手套，非但無法翻閱存摺，還會在存摺上留下血跡，去領錢時不被懷疑才怪。因此，那兇手在翻閱時必定沒戴手套。

然而此處亦見不到階梯。地洞深僅約五十公分，裏面只有一些碗盤、調味料的瓶子，以及早已乾枯的死蟑螂。

不過，這位中森檢察官似乎與眾不同，居然會說「但願樹原為真兇，此案非冤案」，可見其內心必定至為苦惱，生怕「樹原不是真兇，此案為冤案」。若此人改行不當司法人員，說不定會去提倡廢除死刑哩！純一這麼想。

「是呀！」純一知道自己若是超速或違規停車被抓到，就要回去吃牢飯了。

「怎麼說？」

他站起來，注視著廚房另一邊的拉門，心想：不能就此無功而返，至少也要親眼看看命案現場。

「那我走了，待會兒見。」純一說完便開車下山去了。

「南鄉先生，你果真來自松山？」船越看著手中的名片問。

「是的，證據力太弱，無法用來雪冤。」

「我懂了，就是說，對兇手而言，愈靠近那木屋就愈有時間入林埋物，走得愈遠則愈接近馬路。」

車子往中湊郡前進，一路上純一都默然不語，靜靜沉思，他想的是剛才那位器宇軒昂的中森檢察官。

「對。」檢察官說著便站起來，遞出名片笑道：「敝姓中森，在千葉地檢署的館山分署服務，負責偵辦此案的就是我。」

「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中森說完，面露為難之色，望著刑事課長。

南鄉黯然嘆氣道：「我寧願侵入廢墟被捕坐牢，也不願見他含冤負屈走上黃泉！」

「我們的工作，才完成一半而已。」

「忘了嗎？以前我家就是開麵包店的呀！」南鄉笑道：「也有賣蛋糕和布丁呢，小孩子最愛來買了。」純一笑著說：「店名要叫什麼？」

「不錯。我們當然也考慮到可能有共犯，因而對兩處現場都進行徹底搜查，結果在命案現場的地板上竟也採集到數根黑色絲線。」

從磯邊町到那木屋，車程僅需十分鐘，算直線距離的話，只有一公里多一點，若再計入山路崎嶇的因素，則真兇能夠走動的距離必定在三公里以內，若真有「樓梯」，則必在此範圍之內。

南鄉將傘立置於牆邊，把摺疊式鏟子拉直，以鏟柄敲那板門，不料那板門在往內一縮之後，竟向外反彈，朝著他這邊開了。

「黑色碎布？」

南鄉道：「就快離婚了，她不適合當刑務官的妻子。」

「松山監獄也是這樣吧？」

「如今即使再補呈，也無法造成重審了，是否如此呢？」

那個死於純一之手的人及其父親，居然是宇津木耕平與康子的熟人。

「南鄉先生，你有家人嗎？」

「九-九-藏-書哦……我想，那兇手一定是熟知此地的人，或者說，兇手一開始就知道何處有階梯，並且以之為目標。」

南鄉走進警局，向服務台的女警詢問刑事課怎麼走。那女警也不問來意，立刻告訴他在二樓。

南鄉說：「那就叫『SOUTHWINDBAKERY』吧！」

「調查報告中提到地板下有儲藏室，不知那兒可有樓梯？」南鄉問。

「儘力而為。」純一說著，腳踩加速器，讓車子略進又略退，重複幾次后再將車掉頭迴轉。

「外宿目的」的項目，他並未照實填寫，若被查出填寫不實，就要被記警告。但就算如此，頂多也只是退休金少一點而已，他並不在乎。

南鄉回到停車場，只見一個警察立於車旁，正在跟助手席上的純一交談。

車子經過熱鬧的商店街時，他忽然憶起十年前和友里私奔來此的情景，但立刻又覺得噁心想吐，於是趕緊收心定念，不敢再想下去。

各袋均早已開封。其中一個裝的是一疊附有住址的名單，那些人都是被害者的朋友或熟人。

「愈遠處愈省時，也不用深入叢林，所以搜索範圍應僅剩一個三角形區域而已。」

警方曾在距凶宅三百公尺處找到一把鐵鍬，並認為兇手曾以此鍬在附近挖洞埋證物。但從地圖上的等高線看來，那附近應無其他房舍。既然如此，那樹原亮所憶起來的「樓梯」究竟在何處呢？

「因為心裏很懷疑這件案子，寢食難安，我一生見過數以萬計的受刑人，其中最特殊的，莫過於這樹原亮。」中森問：「你是指他喪失記憶這件事嗎？」

純一抬起頭，心中開始盤算今後該怎麼做。就在此時，窗外出現了一位令他大感意外的人物。

他拉開那扇門，來到門外的走廊。左邊是玄關，那兒的鞋柜上有一具電話。宇津木啟介當年就在此處打電話叫救護車的。

「哦，不瞞你說，我和三上先生是多年舊識哩！」南鄉不解其意，並未答話。那警察又說：「十年前見過一次面。我就是當時中湊郡派出所那名員警呀！」南鄉總算明白了。當年純一和女友私奔，被人找到之後，就是由此人負責輔導的。

他敲敲地洞的底面和側面。那聲音顯示此洞內側早已用水泥加以補強，應無洞中之穴可藏其他物品。

「不錯，所以只要估算一下徒步入林的時間，就可知道該搜索哪些地方，那是一個三角形區域，底邊有一公里，高為三公里。」

中森道：「為何追究有無樓梯？」

課長座位在窗邊，南鄉走過去。身穿短袖襯衫的課長正在和一名訪客談話。

「敝姓船越，忝為刑事課長。」課長也遞出名片。

「莫非真兇是林務局的職員？」南鄉以開玩笑的口吻說。

純一面露納悶之色，問：「在等人嗎？」

「據我太太說，我每夜都會作噩夢。」

片刻后，南鄉往地板上一躺，說：「休息一下吧。」

地板上滿是塵埃。南鄉心想：看來，不論有無穿鞋，腳印是必然會留下了。於是他回頭再把鞋穿上。

「樹原就在那時『爬上樓梯』。」

純一表示同意，乖乖待在車內。

「不錯。」南鄉此時十分慶幸租了兩個房間，否則勢必出現兩個大男人半夜裡擠成一堆交頭接耳的場面。

純一將事件的順序整理好。被害者的死亡推定時刻為晚上七點左右，樹原亮被發現倒卧于車禍現場時則為晚上八點三十分，亦即，樹原亮很可能在這一個半鐘頭內「爬過樓梯」。

此行遠比預料中艱辛，非但天兩路滑一直摔跤，而且樹根滿地常會絆住腳。南鄉因已上了年紀很快就體力不支。純一則因入獄多時營養不良，體能衰退了許多，連他自己也始料未及。

南鄉在濛濛細雨中下車，然後打開後車廂取出必備的用具：摺疊武雨傘、鏟子、筆記簿和手電筒。他想了一下，又把白色軍用手套也拿出來，雙手都戴上。

「不錯。對於此案，他必定畢生難忘。」南鄉道，他深知檢察官背負的擔子有多重。

「不錯。恭介或許念過那所初中。」

南鄉大笑道：「真是任重道遠。」

此外尚須記帳、詳閱訴訟紀錄並向杉浦律師報告經過情形，委實忙碌不堪。

「我在車站前下車即可。」

他認為純一在說謊，純一必定有什麼事瞞著他。那並非因害羞而不敢說，若是害羞，怎會引起身體不適呢？

「為的是挖土掘洞埋證物。」

直到看不見車子，南鄉才轉身走向凶宅。不祥的預感陣陣襲來，令他渾身不舒服。

「現場附近有沒有樓梯？」

「刑務官須住宿舍，宿舍就在監獄內。」

十天過去了，純一和南鄉已將預定的三角形區域搜了一半。第十一天，他們終於在山腰小河的岸邊發現了一棟小木屋。

「一個，今年十六歲了。」

「不先確定那兒有無樓梯的話，什麼事都辦不了。」

他看看手錶。進入此屋已一小時以上了。

「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