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律師嗎？」小原的聲音低沉渾厚。

「你這惡魔！」小原跳起來，用力捶那壓克力板，像要撲向南鄉似的。

「慢著！此案兇手不是已經被捕了嗎？」

他昨天已查出：自從宇津木耕平遇害之後，中湊郡就一直沒有另覓人選接替，「保護人」一職便由鄰近的勝浦市派人暫代至今。

「哦。」

「我是例外，與眾不同。我入獄多年，做苦工，黏紙袋，所得全給了被害者家人，難道還不夠嗎？何況我身世悲慘，非常可憐，法官一定會同情我的！」

「我句句實言呀！」

這表示他已願意離去，探監就此結束。

這時南鄉正坐在東京看守所的休息室內，等待廣播叫到他的號碼。

「如果那個女生很有錢呢？」

「四十五號請到面會室。」廣播聲響起。

片刻后，另一邊的門開了，一個穿制服的刑務官押著一名中年男子走進來。

南鄉決定采「旁敲側擊法」，於是說：「我還是從頭問好了。你犯下這三案時，是否均以小斧頭為兇器？」

南鄉心想：這女子八成是來見這孩子的父親的……真可憐。

他又想：我恨小原，並非出於「義憤」，而是發自我的「私憤」。

「對！原本我不疑有他，只道是『近來的高中生都很有錢』，後來才知……他回東京后，他的父母打電話來致謝，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出門時身上只帶著五萬圓！」南鄉皺眉道：「從他來到勝浦直到被帶回派出所，至少已過了十天，對不對？」

「住口！」南鄉吼聲震天，「境遇跟你一樣，卻能潔身自愛的人，全國至少有五萬個！你簡直丟盡了這些人的臉！」

「到底怎樣？」

「對，那位小姑娘好像叫做木下友里。」

「對！因為我做了這個大吉大利的動作，所以第二案和第三案，我都能福星高照，順利得手，安然無恙，有如神助！」小原說完，面露微笑，狀極得意。

「為何問此事？」小原露出警戒的神色。

刑務官也點點頭，然後押著小原走出去。

「我並未去千葉作案呀！」小原嚷道。

「不錯。」

「當然啦，這是人之常情嘛！」小原說。

南鄉心想：大概是因為他在一審被判死刑之後，各方人士都對他伸出援手，設法救助，才造成他今天這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吧？那些善心人read.99csw.com士總是高喊：「罪犯也有人權呀！趕快廢除野蠻的死刑！」

那些罪犯的「殺人動機」，可說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其中只為了「一時氣憤，勃然大怒」而殺人的，竟不在少數！其實此刻的南鄉也很想跑去把小原殺掉，其原因就是「憤怒」。每個人心中或許都有一些「攻擊衝動」的開關，若是不小心按到了，就會「憤而殺人」。這種事，非但被害者無法逆料，就連加害者本身也不能預知。

「是說要用同樣的兇器，並且都埋在現場附近嗎？」

岡崎笑著說：「聽說小原對你很沒禮貌，是真的嗎？」

南鄉進入檢查室接受搜身，然後把背包放在寄物箱內。因所方人員行事草率，南鄉很想以「資深刑務官」的身分要他們仔細一些。

南鄉倏然睜大眼睛。

岡崎現在已是「首席矯正管理官」，有專用的電話號碼，不必經總機轉接。

「可以趨吉避凶，招祥納福。」

「好像驚嚇過度，或者嘗到什麼前所未有的滋味似的……但我看得出來，她是個知書達禮的女孩，氣質頗佳。」警員說。

「查出來了，是A型。」

已是上午十一點整。

「你最好考慮清楚！」南鄉吼道，「你死期將近，大限已至。要上天堂或下地獄，端看今朝。如果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那死後在陰曹死府必受酷刑，萬世不得超生！」

「你放心，若要處決囚犯，他們會叫我取消休假趕回來的。」

南鄉途經中湊郡時，忽然心血來潮，便駛離國道，來到了磯邊町。

「事隔十年，又是別人所犯之案，你怎麼記得如此清楚？」

他想：現在南鄉大概已在東京跟那「31號事件」的兇手見面了吧？

「十萬圓？」

「那有可能是……」警員插嘴道，「是恐嚇勒索得來的。」

他想：我怎會如此仇視小原呢？是因為「他既非中湊郡命案之真兇，那樹原亮含冤而死的可能性就大增」，所以我才這麼恨他嗎？或者只是因為我「看不慣這種無恥匪徒」呢？

「還有另一案。」

南鄉聞言面露微笑，但心中卻在冷笑。

那女子站起來走進去。

「千葉？」小原抬頭道。

「是呀！那時我想：若能把我所犯之案全部賴到他身上，那該多好！」

火傘高張，天氣炎熱。純一喝了幾口水，把汗九九藏書擦乾，塗些防晒膏，然後望向漁會大樓牆上的時鐘。

他想要整理一下小原話中的線索，但內心恨火難消，怒氣難抑，無法思考，只好作罷。

南鄉向他道謝。

「原本我提心吊瞻，生怕被人發現，結果卻平安無事，神不知鬼不覺，於是我放下心來，打算以後每次作案都如法炮製。」

「不錯。」

「應該不可能……」警員露出沉思狀。

「你怎麼知道？」南鄉認為對方已經上鉤。

「不要說謊。」

南鄉下車走過去，輕敲那亭子的玻璃，並說：「敝姓南鄉，以前見過面，有事來請教。」

「你能為我做什麼？」小原的態度理直氣壯。

「這類判例一向如此。」

「彷佛已陷入失神狀態……回答問題的都是純一，那女生只會茫然發獃。」

「不錯。那時我大吃一驚，因為竟然有人模仿我的方式去作案。」

「啊，真對不起。」南鄉趕緊點頭說。

「且慢，當時純一不是和一名女生同行嗎？」

純一坐在河邊，任由海風吹拂。時間緊迫，他並非不知，但目前只能這樣守株待兔。

「趨吉避凶？」

他轉向小原說：「你好，敝姓南鄉，來自杉浦律師事務所。」

「哦！」南鄉有點失望。

「哦，是你呀？」岡崎馬上來接聽。

等到「中年男子」一現身，純一就要用昨天才買的「數位相機」將他拍下來，再把照片拿去讓湊大介確認。

「記得很清楚。」

那名刑務官走到一旁的「記錄台」，脫下帽子說：「前面可是松山的南鄉先生？」

那人名喚小林澄江，是個七十歲的老婦人，住在勝浦漁港附近。

「我會給他一點苦頭吃的。」

一旁的刑務官喝道：「小原，坐好！冷靜點！」小原又坐下去，眼中噴出怒火，高聲說：「等著瞧吧，我一定長命百歲，我要用一切手段，打贏官司！再審也好，特赦也好，反正我會一定贏的，整個社會只會強凌弱，眾欺寡！是這個社會對不起我，不是我對不起社會！」南鄉火冒三丈，心中暗罵：世上就是有這這種不要臉的畜生，死刑才會一直存在。為了要處決你們這類人渣，不知有多少刑官心靈受創……

刑務官立刻從後面將他架起來，往裡面拖去。

他想：十年前，此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問純一的話，他大概也不肯說出來九_九_藏_書吧？以前他就曾以記不清楚為由而拒絕回答此問題，所以他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南鄉不願再想下去，因為他不想得到「選擇純一當助手，是錯誤決定」的結論。

南鄉將目光移至販賣部的櫥窗，心想：要不要買些禮物去送小原歲三呢？若能從他那兒問出有用的線索，多買幾盒禮品送他也不要緊……片刻俊，廣播叫到南鄉的號碼。

「當時純一好像受了傷，是否跟人打架造成的？」那警員黯然道：「若真是打架造成的，那倒沒什麼關係。」南鄉吃了一驚，問：「莫非還有比打架更嚴重的事？」

再往裡面走，便來到一條細長的通道。許多門並排在通道右側，南鄉從倒數第四扇門走進去。

「對，是一個姓樹原的年輕人乾的。」

小原繼續說：「靜岡的侵入他人住宅未遂案。」

「對，我是三上純一的朋友，他的父母托我照顧他。」那警員露出和藹的笑容。

「普通斧頭體積大，帶在身上惹人注目，所以拿小的。」「何以每次作案后都埋于現場附近？」

小原瞥了他一眼便坐下來，隔著壓克力板和他正面相對。

「何故？」

現在是觀光旺季，遊客暴增，為因應突發事故，警方在路邊設置了臨時守望亭。南鄉的目的就是要去找那派出所的警員。

「正是。」南鄉答道。那刑務官點點頭，不再說話。

南鄉走出看守所，在附近的商店買了一包菸，當場就開始點火大吸特吸。他本已戒菸，但此刻卻非破戒不可。

「是否受到什麼刺|激？」

「模仿？」南鄉心想：從他的表情無法判斷此言真偽，但因那陣子報紙的確天天報導「31號事件」的細節，所以也不能完全排除「有人模仿」的可能性。

「南鄉先生。」那刑官喊道。

「我只是助手。」

小原邊掙扎邊大叫：「放開我呀！」

「我老實說好了。我第一次作案時，緊張過度，迷迷糊糊，只記得自己取了財物后便逃出屋外，隨後又想到自己手上拿著血跡斑斑的利斧，實在很危險，於是立刻取出鐵鍬，將那斧頭埋在附近。」

「對，正確地點是千葉縣南部，房總半島海邊。」

「放暑假？」

「辛苦你了。」南鄉說，「你何時放暑假？」

南鄉走到一條鬧街。這一帶全是飲食店，他想起來了，九_九_藏_書二十二年前，他處決那「四七零號囚犯」之後，就是在這條街買醉，然後趴在路邊大吐特吐的。

純一此刻坐在防波堤上，隔著眼前的小河，對面便是小林澄江的家。

那中年男子穿著緊身衣，南鄉已知他就是「31號事件」的兇手小原歲三。

「當時那女生好像已不能言語，如痴似呆……」

昨晚岡崎在電話中告訴他：「請你按照一般手續去登記，記得要在面會申請單上填寫你是來自律師事務所，其餘的交給我辦就行了。」這兒共有十名探監者，南鄉坐在最後一個位子。他的前面是個懷抱嬰兒的妙齡女子，樣子很像風塵女郎。

南鄉不太相信，他想：當時純一受傷不輕，可見對方有能力反擊，那又怎會乖乖任人敲詐呢？除非純一把對方殺掉，否則怎能拿到錢呢？

「不錯。」

南鄉心想：這傢伙實在無可救藥，簡直是厚顏無恥、怙惡不悛！其實這也難怪，他要是有悔意，又怎會殺死第二、第三人呢？

南鄉決定以「踐踏自尊法」來突破對方的心防，於是說：「小原先生，你可知官司已無勝算，死期就在眼前？」小原愕然望著他。

「很好。我想問你，他的血型查出來沒有？」南鄉道。

「如此鐵口硬牙，對得起那五條冤魂嗎？」

「真正原因，不得而知，但我說的是另一件事：那時候，他身上居然有十萬圓！」

「南鄉？」警員頓了一下，又說，「啊，想起來了，上次在勝浦警局的停車場見過面。」

「我要先確定幾件事，才知道能為你做什麼。」

那是一個六蓆大小的房間，中央部分以透明壓克力板隔開。前面並排著三張椅子，南鄉在中間那張坐下。

「你是說，那筆錢是那個女生的？」

「這些話，怎可由你自己口中說出來？」

他掛斷電話后立即驅車前往勝浦，一路上思潮起伏，不能平靜。

「那就好。」南鄉點頭道。

「連姓名你都記得？」

「你連犯三案，砍殺三人，罪大惡極，絕無生路。」南鄉上身前傾，緩緩說：「反正死定了，何不乾脆一點，在往生之前招出一切？如果坦白招供，將來也比較好超生。」

「現在呢？還這麼想嗎？」

南鄉又想：那純一呢？他也是因那開關被按到，才憤而打死佐村恭介的嗎？更早以前，他和女友私奔時，手臂曾負傷，那又ｒead.９9csｗ•ｃｏm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

南鄉繼續說：「我想請教一件事。十年前純一曾讓你輔導過，細節你還記得嗎？」

「是為了看你自己所作之案有何風吹草動，對不對？」

「處決令有可能於八月份發下，你那時若剛好休假，怎麼辦？」

「什麼判例，全是狗屁！」小原表情激動，口沫橫飛。

南鄉腦中一片空白，只隱約聽見有人在叫他，片刻后才回過神來，這時總算聽清楚了。

南鄉又說：「小原先生，你可曾去過千葉縣？」

「你可曾去過千葉？」

「現在又未定罪，你怎麼知道我必死無疑？」

南鄉邊說邊偷看一旁的刑務官，見他並未動筆書寫，才安下心來繼續說：「你可是因福島、茨城、崎玉這三案而被起訴？」

守望亭裏面的人果然就是上次和純一交談過的警員。

「千葉縣也發生過類似命案。」南鄉勉強壓下內心的厭惡，然後說：「手法相同，警方推斷兇器可能是利斧，應埋于現場附近。」小原聞言肅容正色，瞪著南鄉。

「後來呢？」

「你敢罵我？」小原站起來。

小原的長相和十年前報上那張照片一模一樣，只是頭髮已經斑白。南鄉見過很多殺人犯，他覺得小原的氣質和那些殺人犯並無不同。

小原立即回答：「看報紙的呀！」

「還有，據我所知，樹原亮的處決令尚未簽發。」

「不錯，五萬圓根本不夠花，最起碼，絕不會變成十萬圓。」

他走到停車場，上了那部喜美車，打開車窗驅散熱氣，然後打行動電話給看守所里的岡崎。

「那陣子，我每天都看報，而且是詳讀細閱。」

「什麼五條冤魂？我只有砍殺三人而已呀！」小原大叫。

來到房總半島后，他開始分析「殺人犯的心理」。

「怎麼不行？我就是要說！我從小就失去母親，沒人疼愛；父親整日酗酒，沉迷賭博，而且天天把我打得遍體鱗傷！」

南鄉只覺得有點怪怪的，但到底哪裡不對勁，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小原又以哀求的口吻說：「相信我，我真的從未去過千葉。」南鄉心想：要我相信可難了。他已被判死刑，正在上訴中，若再增一條罪，豈有勝訴之機？中湊郡一案就算是他所做，他也絕無承認之理，否則豈非自尋死路？

南鄉心想：岡崎真能幹，一切都打點好了……

「因為……」小原目光飄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