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一拿出自己的手機，原本有三杠的電量顯示，減少了一杠。

黑道老大號令一下，裕一他們馬上衝去救小貓。

「三分之一啊。」市川呻|吟似地說，「神給我們的期間，四十九天中的三分之一已經過了。」

「放下貓！不可以欺負弱者！」

「他接下來要做什麼？」八木問。

唉，反正大家是幽靈，而且體力上應該不成問題。裕一原本充滿自信，但到了四月三十日這天，他才察覺到情況有異，總覺得身體動作遲緩，而且腳步沉重、腰酸背痛。這種感覺就像高中時代被迫參加校內馬拉松大賽隔天的情形。

這正是少年的夢想。這孩子將來想成為世界第一指揮家。他想站在古典音樂界這座金字塔的頂端。音樂大師西城明！

翔子頭痛地閉上嘴巴，一臉說不上是悲傷或困惑的表情。

——沒有自尊心的人，無法帶領一百多人的管弦樂團。

「我們明明碰不到這個世界的東西，為什麼衣服會臟掉呢？」

「還有這個，」美晴給眾人看無線隨身移動便捷即時呼叫緊急聯絡振動傳話手提語音電動機，「也快沒電了。」

貓的眼神中帶著戒心，對孩子的手指動作感興趣，一點一點地靠過來。

小明在狹窄的廚房吃完甜甜圈點心后，把自己關在房間。三坪大的房裡擺了書桌和床。當他在挑選要聽哪張借來的CD時，之前的鬱悶彷彿不會有過般，心情變得愉快。裕一大吃一驚。難道古典樂是少年的精神支柱嗎？

裕一監視的過程中，從一開始就令人繃緊神經的《命運交響曲》變得更加激昂奔放，逐漸邁向尾聲，小明精神抖擻地指揮完第一樂章。

龜速而來的小貓，進入少年的手臂範圍。突然間，溫柔招手的五根手指抓住貓的頭。貓似乎感覺自己上當了，撐起四肢想往後退。少年的手也使力，不讓貓逃read.99csw.com走。

這句嚇小孩的話有些八股，但好像起了恫嚇的效果。少年心中萌生罪惡感，將貓放回地面。

其餘三人啞然失聲。所有人的腦中，肯定都浮現了先前搭降落傘從天而降的老人身影。

小明低下頭，語氣殷切地問：「爸爸會怎樣？」

眾人在住宅區狹窄的步道上停下腳步，檢查彼此的身體，從所有人身上都找到了制服的污垢。理應漿過的布料，卻給人一種破舊的感覺。

四人從書包上的名牌，得知少年的身分。他是「本町小學四年一班」的「西城明」。

「不會吧？」八木目瞪口呆，「他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眾人觀察小明。微長的捲髮。明明是小孩子，眼中卻散發著神經質的光芒。手腳細瘦白皙，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

「兩邊同時進行。」

他打開大門，也不見出來迎接的父母。九歲少年的家，安靜得令人畏怯佇足。好像只有他聽得見寂靜的聲音。

自尊心是什麼呢？

「有點蠻橫吶。」八木原本滿臉笑容，立刻化成阿修羅。少年擒住貓，開始用雙手勒住它的脖子。快要窒息的貓發出哀號，痛苦掙扎。

「不管怎樣，接下來只能拚命救人。期間過了三分之一，成功搶救了三十人。這樣下去，會趕不上一百人的定額。再說，如果考慮到體力的消耗，後半段大概會後繼無力。」

「小鬼！住手！」罵聲四起之中，裕一迅速地衝到現場。

「你先生發生了什麼事？」

小明打開CD音響的電源，放進光碟片。然而，他沒有馬上播放，而是拿起一根細長的白色棒子。棒子底部附有軟木把手。少年右手拿棒子，左手握CD音響的搖控器，霍地站了起來。

他的指揮棒停在半空中，八木拍手叫好：「Bravo！」

救難隊員呆若木雞htｔpｓ://read•9９ｃｓw•coｍ，懷疑自己的眼睛看錯。可愛的孩子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不協調的畫面，就像摔角選手在編織蕾絲。

走出房間的救難隊員看見一名女人，說不定她未來會成為音樂大師的母親。女子年逾三十，氣質出眾。她看來是個上班族，不像黃臉婆。就女人而言，她的個頭不小，一頭長發令她更顯身材高挑。或許是每天忙碌工作，她面露疲憊的表情，但是注視在孩子身上的視線愉快而溫暖。

救難隊員回到這個世界已經過了半個多月，一同迎接四月的最後一天。

「什麼事？」

翔子邊問小明在學校發生的事，邊走向內側的客廳。

「換句話說，電量只能撐四十九天？」

沿著主要大馬路而建的十五樓公寓，小明家是其中一戶。

裕一憐憫過去的自己，心想，想自殺的人是絕對沒有自尊心的。看輕自己的人，是沒有自尊心的。

「我是外行人看熱鬧，」市川也感興趣地說，「但說不定這孩子很有天分。」

如同音樂這項嗜好，這個問題就小學生而言也很高尚。裕一探索理由，看見了一本黃色封面的書。小明埋首閱讀這本專門寫給業餘人士的指揮入門書。書中提到「自尊心」這個詞，是身為指揮家不可欠缺的特質。

於是市川和八木分別問翔子和小明：

「怎麼了？」裕一試著問道。

看見母親手上的郵件，美晴說：「她叫西城翔子。」

看來「爸爸會怎樣？」正是搶救對象煩惱的核心之所在。

「所謂一帖消暑良方指的就是這個。」

「你爸爸怎麼了？」

耳邊傳來大門打開的聲音：「我回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說。似乎是小明的母親回來了。小明跳下床。

「要上天堂可不輕鬆。」

想救小貓的救難隊員認真了起來。裕一戴上無線電，跳進少年體內監視他。驚人的是，少年心中發出震天價響的背景音樂。銅管樂器的重低音非常刺耳，令人頭痛欲裂。撼動人心的旋律，像是從地底鑽出來的妖魔鬼怪。裕一想起了國中音樂課被迫聽的古典樂——穆梭斯基的《荒山之夜》。https://read.99csw.com

眾人的視線自然地集中在市川身上。這種情況下，只有他能夠冷靜下判斷。

如同他的一身打扮，小明是品味高尚的小孩。他偏離上學的路，順便到圖書館，限於出借張數，只借了幾張古典樂CD。

美晴環顧兩房兩廳的室內，「只知道他是獨生子。」

「的確很奇怪。」市川皺起眉頭，「不管是跪在地上或做什麼，衣服都不可能會弄髒。這違反了我們身上的物理法則。」

「是的。」市川接著委婉地補上一句：「恐怕連我們的體力也是。」

「從哪一邊開始？」市川問道。

前往巡邏地點目黑區內的商店街途中，裕一發現市川一手按在肩上，轉動另一隻手臂。

房內接著開始流泄《命運交響曲》的第二樂章。小明以孩子氣的動作，跳到床上。小小的身體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想事情。

「是啊。」市川也點頭同意，「基於工作的性質，我們的心也凍僵了。」

最後，救難隊員不得要領，只好和小明一起回家。

八木的表情變成和藹老人，「多麼溫暖人心的畫面啊，是吧？」

少年將手繞到貓身後，抓住它豎起的耳朵將它拎起來。親眼目睹表情扭曲、發出慘叫的小貓，俠義之士終於站了起來：「不行，救貓！」

管弦樂團的超大音量一起結九九藏書束時，竄出八木的吼叫聲：

裕一覺得他「不得人疼」，但美晴卻說他是「藝術家的類型」。

少年抓住小貓的兩隻耳朵，將它忽上忽下地甩動。貓在空中飛舞，裕一附身在它身上，感到疼痛「啊」地大叫。將瞬間監視到的貓的內心世界轉換成人類的語言，是「好痛！」

負責監視的裕一看見浮現少年心中活生生的畫面，嚇了一跳。小明看見了人數眾多的管弦樂團。每位團員都一臉認真地看著小明的指揮棒。

小明播放音樂的同時，揮下右手的棒子。整間屋子轟然響起管弦樂團演奏的莊嚴樂曲。這是貝多芬的《第五號交響曲》中非常有名的「登登登登」。

市川透過大聲公勸導少年，但是他並不打算停止虐待動物。

「媽媽，我跟你說唷。」小明說道。

這一天，上午勸導兩名憂鬱症患者去醫院后，搶救人數達到了「30」。救人速度與日俱增。變得滿檔的行程，讓救難隊員重新檢討監視狀態：早上交通尖峰期在新宿等主要車站—上午到辦公大樓林立的街頭進行企業訪問；下午在各地的商店街；傍晚再回到車站；晚上在鬧區巡邏。救難隊員得等到丑時三刻（半夜雨點半）之後或星期六、日才能喘口氣。

「問題出在爸爸身上。」八木說，「著手打聽線索吧！」

四人一邊發牢騷，一邊走進通往商店街的小巷，忽然停下腳步。一個背著書包的孩子蹲在地上，簡短地吹著口哨。少年招手的前方，有一隻咖啡色的虎斑貓探出頭來。看來他似乎是從學校放學回家的路上，偶然發現玩伴，想引它過來。

一度發威的「安西美晴大預言」，不到十天就威力減弱。媒體不再後續報導兩位名人自殺的同時，亮綠燈身影晃動的人數逐漸減少。

「這小鬼真是亂來。」八木激動地說，「做這種事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他是個鑰九-九-藏-書匙兒童。」市川說，「其他還知道些什麼嗎？」

這時，美晴指著裕一身上的救難隊制服說：「這是什麼？」裕一一看，制服膝蓋一帶弄髒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

「哎呀，大概是上了年紀，肌肉酸痛。」市川笑著對他說，但好像馬上和裕一一樣，心生相同的疑問：「真奇怪，竟然感覺體力衰退。」

像是命運來敲門般，救難隊員震驚地立正站好。小明揮舞指揮棒的英姿令人動容，實在不像是小學生的動作。實際上是小明配合音樂振臂，但總覺得是他拿著指揮棒在指揮這首名曲。

「這我就不清楚了。他心中播放著音樂——」裕一離開少年的身體，說到這裏將後面的話吞下肚子。剛才監視少年內心的感覺，和至今的搶救對象類似。裕一不敢置信，從道具袋拿出夜視鏡一看少年，身高一百三十公分左右的小身體劇烈晃動，看不見輪廓：「發現第三十一名搶救對象，他身上亮黃燈。」

小貓連滾帶爬地逃走，一腳躍上沿著馬路的圍牆，回頭瞄了少年一眼，彷彿在說：「此仇不報非君子！」

「你們也是嗎？」八木加入討論，「我最近也覺得這把老骨頭像被鞭打似的。」

年紀輕輕的小孩子，為什麼想自殺呢？裕一再度進入他體內監視，看見孩子獨特的心理而大吃一驚。不同於大人的內心，浮現在意識中的話語支離破碎。那並非思考，而是感覺。毫無脈絡的片斷畫面忽隱忽現。而且精神狀態欠缺一致性，心情容易搖擺不定。裕一能夠掌握的一點，只有小明的心嚴重封閉。那並非像是暑假作業一個字都沒動的最後假日、或去牙科診所的候診室，這種雞毛蒜皮小事所導致的憂鬱。若用言語形容，他像是風中殘燭。自己化作蠟燭的火焰，微弱的燭火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熄。這孩子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打屁屁唷！打屁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