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點了點頭。

信吾無法判斷，英子不顧寒冷冒著大雨走來，是要給人一種彷彿她要訴說什麼的印象？還是她真的有什麼要述說呢？

「是對你說的？」信吾尖聲地問道。

「是。我難過極了。當時就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去勸說絹子。」

「對、對，你經常是在元旦這天來的。」信吾說。

「然而，父母一生的成敗，與兒女婚姻的成敗也有關聯，這就不好辦啦。」

「我變壞啦。」英子傷心似的眯縫著眼睛，「假如我辭職了，為了報答您照顧的恩情，我將勸絹子退出情場。」

信吾起身走去大門，修一一仰臉便躺倒下來；信吾折回來開始更衣以後，他又坐了起來。

黑狗息不知打哪兒鑽了出來，它也模仿著母狗，走在信吾之前到了門口，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它半邊身的毛都濡濕了。

「裡子和她妹妹也睡覺了。」

信吾透過車窗觀賞著橫掃而來的兩腳，心情頓覺舒暢。心想：出來對了。

信吾有點驚訝，可這「唷，唷」顯得與方才保子的口氣很協調。

這件事，信吾是預料到的，可一時還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難道修一要新婚的妻子去當娼婦嗎？如此無知，真是令人震驚啊！信吾覺得這裏似乎還存在著更可怕的精神上的麻木不仁。

「但是，我沒有資格拜託你這樣做。」

「姐姐睡覺了。」

英子有點失措，說：「不過九_九_藏_書，最近他不說了。最近他不談他妻子的事了。」

英子也默默無言，脫下了手套，重新整了整自己的秀髮。

信吾甚至想說：請你別輕舉妄動，多管閑事！

「真愚蠢！」

剎時間，信吾覺得無論如何也要把英子挽留下來。但是，並不是說信吾就能把握住英子了。

「往來參拜八幡神的人很多，電車都擠得滿滿的。」

「哦，很快就回來。」

「唔。平凡人的生涯就是今年也要活下去，以便能再見到新年的小沙丁魚乾和青魚子干呀。許多人不是都死了嗎？」

英子俯首良久，說：「今後即使我不在公司工作了，也讓我在元旦這天來拜年吧。」

信吾意識到修一所說的，是菊子的身體。

「今年新年，小沙丁魚乾和魚肉卷的味道基本上恢復到戰前的水平了。從這個意義上說，是成功了吧。」

信吾曾聽說這樣的事：修一在絹子家裡喝得酩酊大醉，還讓與絹子同居的那個女友唱歌，於是絹子哭了起來。現在看到修一的那雙醉眼，就回想起這件事來了。

「谷崎來了。」信吾說。

難道修一感受不到菊子的純潔嗎？

「裡子呢？」

「不過，一個女人不會妒忌別的女人，男人是不是覺得她有點美中不足呢？」

「不，我在思考爸爸的一生吶。」修一像是說別人壞話似的嘟囔了一句。

「元旦一大早，本來不應read.99csw.com該向您提出這種問題。」英子用大人似的口氣說。

修一無動於衷。因為他並不想見英子。

「改天再談吧。」

「那麼，我也乾脆出去走走好羅。咱們一起去，進屋裡等一等好嗎？每年元旦我照例只在板倉那裡露露面，他是前任經理。」

「是，謝謝。」

阿照繞到門口去了。

修一連妻子的事也告訴了絹子和英子，這種有失檢點的行為，大概也是來自這種精神上的麻木吧。

英子抱著大衣站在那裡。她穿著一身黑天鵝絨服裝，在修過的臉上濃妝艷抹，偏著腰身，這副姿影更顯得小巧玲瓏了。

「嗯。」

信吾也意識到由於兒媳婦的關係，自己在感覺上憎恨兒子，有點異常，但他卻無法抑制自己。

「您是說小沙丁魚乾加上魚肉卷嗎？」

「那是啊。」

信吾和修一圍著這邊的被爐對酌對飲，保子把腿腳伸進了被爐里。

「唷唷，母女三個都睡了嗎？」保子說著臉上露出了一副呆然的神色。一副老人的天真爛漫的表情。

英子並無意進屋。

信吾覺得在自己辦公室里工作了三年的英子，突然變成了一個女人似的。她簡直判若兩人了。

「嗯。對我也對絹子……他說，因為是個孩子，所以老父親很喜歡她。」

「這是爸爸的實際感受嗎？」

但是，他似乎被英子為自己下定的「決心」所打動了。

橫須賀線的電ｒead.９９csw•cｏm車空空蕩蕩。

「沒有。」

「誰知道呢，這種事……」信吾把話頂了回去。

菊子拉開隔扇，把蜜桔拿了進來，保子就說：「喂，到這兒來吧。瞧這兩個人問聲不響只顧喝酒！」

信吾走到了門廳。

「別客氣，儘管說好了。我腦子遲鈍，有點昏潰了。」

「是菊子嗎？」

信吾覺得修一十分殘忍。不僅是修一，連絹子和英子對待菊子也是十分殘忍。

英子剛想在小狗前蹲下來，信吾就說：「母狗在我家產下五隻狗崽，已經有主了，四隻給要走了。只剩下這隻，可也有人要了。」

不管怎樣，信吾覺得冒雨前來也是夠受的。

信吾苦笑了。

菊子瞥了修一一眼，有意把話頭合開，說：「爸爸沒有喝吧。」

信吾腦海里浮現出身段苗條、肌膚白皙的么女菊子那張稚嫩的面孔來。

「唷，唷，這麼大雨天你還來。」

「有這麼一位好妻子，竟還……男人的心，不可理解啊。我一看見他和絹子調情，就覺著討厭。要是他和妻子再怎麼好，我也是不會妒忌的。」英子說。

「是嗎？」

「很朦朧。硬要作結論的話，那就是爸爸是成功呢還是失敗？」修一說。

「菊子，菊子。」保子呼喊，「拿些蜜桔到這邊來。」

「別說了，元旦一大清早……房子在家裡吶。」保子抬起眼睛，小聲說。然後問菊子：「房子呢？」

「這麼大雨天你還九_九_藏_書來了。我以為今天誰都不會來，我也不打算出去。外面很冷，請上屋裡來暖和暖和。」

信吾快將出門，這時修一才抬起臉來，視線追著父親的身影，說：「天黑以前不回來可就……」

「是啊。估計就是這些玩意兒，不是嗎？倘使你稍稍考慮爸爸這一生的話。」

「他常說他的妻子是個孩子，是個孩子哩。」

信吾憧憬著保子的姐姐。這位姐姐辭世之後，他就和比自己大一歲的保子結了婚，自己這種異常難道潛流在自己生涯的底流，乃至為菊子而憤怒嗎？

今天一大早，信吾就惦掛著這樁事，他看見英子來了，下定決心出門，便趕緊裝扮了一番。

「墮落？沒那麼嚴重吧。」

信吾情不自禁地望了望英子。

「為了報答您的大恩，是我自願下決心這樣做的。」

「嗯。」

「剛才在府上門口見到少奶奶了。」

「她說她不上屋裡來了。」菊子說。

「的確是難堪啊。」英子明確地說。「不過，事後想想，又覺得當父親的，這樣做也是理所當然的。再說，我也很清楚，自己不好，不該叫修一帶我去跳舞，而且還洋洋自得，到絹子她們家裡去玩。簡直是墮落。」

英子憑著兩片小嘴唇在說大話。儘管如此，信吾怎麼也覺得自愧弗如。

平常，信吾並沒有仔細地觀察過英子。對信吾來說，也許英子不過是個女辦事員罷了。

「您說得那樣模糊。」英子的話很read.99csw.com微妙，「不過，我想請您允許我向公司提出辭職。」

修一很早就有了情婦，菊子不知從何妒忌起了。但是，在修一的麻木和殘忍的影響下，不，也許因此反而喚醒了菊子作為一個女人的慾念。

「如果你結婚了，恐怕就來不了啦。」信吾說，「怎麼啦？你來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信吾的心情也變得輕鬆多了，感到英子也彷彿輕鬆多了。

信吾幾乎氣得渾身發抖。

信吾情緒低落下來了。

英子有點拘謹地寒暄了幾句。

「好吧。」

修一在家裡一般不怎麼喝酒，也許是元旦遇上雨天，也許是不知不覺地喝過量了，他彷彿無視父親的存在，一味自酌自飲，眼神也漸漸變了。

或許，用這種輕巧的手法，也不是不能意外地解決問題的。信吾忽然這樣想道。

廳門打開了，菊子走過去看了看，原來是谷崎英子拜年來了。

為房子和她的孩子另加了一個被爐，菊子走到她們那邊去了。

「雖說是稍稍考慮。」

最後，信吾緘口不言了。或許是自己某種寂寞的情緒抑制住自己的憤怒？

「呀，真可憐。」

「一生？一生中的什麼？」信吾問道。

「你所以提出辭職，恐怕責任在我吧。是我讓你帶我到修一的情婦家裡去的，讓你感到厭煩了。在公司里同修一照面，也難以為情了吧？」

信吾覺得英子是個發育不健全的姑娘，比菊子還差些。

信吾十分震驚。也有點自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