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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片倉旅館

第三章 片倉旅館

要說平成元年,也是千住北新城的塔樓在茺川區前日代公司的土地上建成之時。和不久之後發生的殺人案相比,招牌的名字順序之爭根本算不上什麼事。連接片倉家和茺川四人被殺案的這根線意外得長,距離也意外得遠。
這樣一來,義文和幸惠就能忙得過來,沒有另外僱人。義文他們也不住在旅館,晚上十點關門后,他們拿著手提保險箱回自己的家。然後,第二天早上五點再來上班,星期天也不例外,照常上班。
十一點了,春樹下樓進了廚房,他在看有沒有什麼吃的。信子見過弟弟餓得像童話里的餓狼,恨不得連掉在地上的東西都要撿起來吃。只有在玩遊戲機的時候他的嘴巴不會動,但遊戲一結束,他又變成了餓狼。信子也想吃飯,但看到弟弟的饞相,他那嘴饞的樣子就像是小孩子,信子一直都很討厭他這一點。
春樹說,信子敲了敲他的腦袋,幸惠不由得笑出聲來了:「不是裝病,但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嚴重,大概是心情的問題吧。」
就這樣,片倉家蓋起了新的樓房。平成元年9月,新樓建成。
在千住北新城四人被殺的案件中,后一種情況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簡易旅館片倉之家的人們。那就是在這起案件中,大家從來沒有懷疑過的、但最有犯罪嫌疑的人物——石田直澄和以後與他有關係的片倉旅館。
去之前,她還要洗洗頭髮。信子的頭髮特別愛出油,所以她非常注意。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候,不能讓朋友說自己的頭髮有怪味。她還留著劉海,如果不注意洗乾淨的話,額頭上馬上就會起粉刺。不僅如此,最近一段時間,她睡了一晚上早上起來一看,額頭中間就會出現像小火山一樣的紅色的粉刺,這搞得她都快成神經質了。
信子急忙跑到走廊里,拉開了妙子房間的推拉門。奶奶?她原來是想邊叫邊把門打開,但是她看到有一隻手在動。她剛想看看屋裡的情況,就嚇得奶奶兩個字都沒有叫完。
但是星期天沒有小說連播,所以義文看的是私人電視台的新聞節目。八點十分左右,他打開電視的時候正好是有關茺川區案件的新聞,畫面上出現的是用直播攝像機拍攝的那座超高層公寓樓。
廚房和客廳里靜悄悄的,信子只喝了點牛奶權當是已經晚了的早餐。中午幸惠回來做午飯,信子有時幫忙,有時也不幫忙。
在這個時候,電視台只是說被殺的四個人的身份還沒有查清楚,他們還不知道這四個人不是公寓的住戶等詳細情況。雖然幾天後,報道的內容有了變化,但在星期天早上,即使是有多人被殺的比較轟動的案件,也不會有更多的附加價值。
幸惠經常這麼說。但是https://read.99csw•com,信子雖然也贊成母親的說法,但另一方面她也能理解奶奶的心情。在旅館的賬房裡看電視,偶爾可以和客人打個招呼,也可以和義文說說話,這比一個人在自己的房間里看電視要快樂得多。
「什麼呀?奶奶是裝病。」
信子從洗臉間出來看了看走廊,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也沒有什麼東西摔到了地上。
下午兩點,幸惠回來取睡衣,但她已經不像剛才救護車來的時候那麼緊張了。她說,因為是星期天,不能做詳細的檢查,但妙子也不是太難受,至少不會是腦中風或心臟病。
「不要從早上就開始玩遊戲。」信子邊敲門邊說。
這座四層公寓樓的一層和二層是片倉家的卧室,信子的房間在二樓的東頭。隔著走廊,對面就是春樹的房間,信子換了衣服來到走廊準備下樓的時候,她發現弟弟房間的門半開著,還能聽到玩遊戲的聲音。父母不同意在每個孩子的房間里各放一台電視。在春樹的軟磨硬泡下,妙子給他買了一台。為此,信子為能在自己屋裡看電視而對母親有一種歉疚感。
「奶奶,你怎麼了?不要緊吧?」
「但是,她倒在地上的時候確實很痛苦。」
因為片倉之家是簡易旅館,所以他們不負責旅客的吃飯問題。
信子沒有看到妙子,也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但在這個時候也不奇怪。奶奶的房間在一樓的最南邊,它的旁邊就是廁所、洗臉問和浴室。這樣設計是為了方便妙子夜裡起來上廁所。
妙子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她的眼角還在不停地痙攣著,呼吸也很弱,好像很痛苦,眼睛里又是眼淚。她吧嗒吧嗒地蹬著腳,像是要站起來,但好像動不了。一不小心碰到榻榻米上,就會發出啪啪的聲音。剛才的聲音就是這個聲音。妙子斷斷續續地說,自己的身體都麻木了站不起來,頭也很疼。這個時候,信子才哭出聲來,大聲地叫著春樹。快去告訴媽媽,奶奶病了。她叫了好幾遍。不一會兒,春樹也跑了過來,他那狂妄的臉也扭曲了。在春樹走了之後到嚇得要命的幸惠回來之前,信子使勁地揉著妙子的身體,妙子閉著眼睛。
當她從奶奶的門前走過的時候,聽到裏面有人呻|吟的聲音,開始她還以為是電視的聲音。就在她快要走出走廊的時候,她不知為什麼想到裏面的人會不會是奶奶呢?就在她把淋浴器的噴頭對著洗臉池,把溫水調成開水的時候,她聽到了妙子的屋裡發出啪的一聲,好像是什麼東西摔到了地上。
妙子平常去片倉之家上班是比較隨便的,即使是去了,她也不能再乾洗被褥這樣的活了,多數情況下,她都是呆在九九藏書四疊半寬的賬房裡,看看電視,打個盹。也就是說,她雖然是不想幹活了,但還是要裝出一副旅館老闆的樣子。
義文夫婦倆說這是轟動社會的案件,我們也要多加小心,然後就去做每天該做的事情了,他們還說應該考慮考慮半年前就來向他們推銷的警備保障公司的合同了。幸惠對這個合同比較感興趣,但義文因為費用和效果的問題而表示反對。有四個人被殺,只要看到了這條新聞,一定會有相應的反應的。
可能是太吃驚了,信子一下子動不了了,她只是想哭。就在她嚇得獃獃地站在那裡的時候,妙子好不容易從榻榻米上抬起頭看著信子,然後她的身體動了動,爬到了信子的旁邊。
她是義文的母親,而且還是片倉旅館上一代經營者的夫人,為表示尊敬,是不是應該把她的名字寫在現在的老闆、一家之主義文的名字前面呢?現在的問題是就算隱居的妙子退一步的話,是不是應該把她的名字放在義文之後呢?片倉旅館所在的地方緊挨著町內會,有一些好的和不好的風俗習慣。特別是像片倉旅館這樣的已經經營到了第五代的,這種現象更為嚴重。老伴死了之後,兒子成了一家之主,如果現在的婆婆和以為自己可以忍受婆婆而嫁過來的媳婦之間的糾紛,都會有各自的後援團,非常麻煩。
不管如何,妙子還是決定住院檢查了。信子心很細,她想去看看父親,於是就去了片倉之家。義文已經完全放了心,正在和一位客人悠閑地下著象棋。信子有點生氣了。
這座名叫片倉之家的簡易旅館本身規模就不是太大,面對著從新大橋街南面的一個衚衕,有一個二十坪的院子,從外表看,是一座極其普通的兩層小樓。用灰漿塗刷的外牆上裝著毛玻璃的窗戶。它的兩邊本來也是簡易旅館,但這兩家因為某種原因已經關門不再營業了。
因為心情的問題,就會呼吸困難身體麻木嗎?信子覺得難以理解。
片倉義文並不想轉讓土地,如果這樣做的話,他就無法經營祖傳的家業了。信子和春樹將來怎麼做姑且先不管,至少在他這一代,他還不會放棄簡易旅館的經營而從事其他的買賣。而且,在經濟景氣的情況下,工人的數量也在不斷增加,片倉旅館的生意很是紅火。
「現在已經不是早上了!」春樹咕噥了一句。
翻修已經破舊的片倉家的房子是義文和幸惠結婚以來的一個願望,這不僅是指片倉家居住的樓房,旁邊的出租樓房也要一起翻修,這座樓房已經停止向外出租了,義文想把這兩座樓一起推倒,在三十坪的土地上建一座三層或四層樓房,然後把房子對外出租。
春樹太吵,吵得她無read.99csw.com法專心致志地看電視,信子想回自己的房間去。下午還要和朋友去附近的一家出租CD和錄像帶的商店,聽說有二手的CD降價銷售,她想去看看。
片倉信子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左右了。
可能是神經過敏吧——她剛想回到洗臉問的時候,又聽到了妙子房問傳出的聲音。聽起來比剛才的還要清楚,好像是有人呻|吟的聲音,這一次很清楚了,不是電視的聲音。
信子已經記不清楚了她是十一點幾分從廚房出來去的洗臉間的,她也沒有意識到什麼。她只是想到早上起床後去洗臉的時候就把熱水器的插頭插上了,現在水應該開了吧。
他們有兩個孩子,長女信子是中學一年級的學生,到4月份就滿十三歲了;長男春樹十二歲,上小學六年級。
為實現自己長期以來的夢想,義文認為只有現在才是融資的最佳時期。正好在這個時候,一直住在旁邊出租房裡的店子搬家了,房子空出來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在這一點上,他和希望與鄰居簽訂租賃合同的房地產商的想法是一致的。如果建一座四層的樓房,其中兩層向外出租,房租會比過去高几倍,所欠的債務在義文這一代就可以還清了。當地的信用社也接受了以土地作為擔保的融資方式。片倉家的人當然都很贊成。
打開電視,是野生動物節目,她自己一個人看了會兒電視。
義文正在沖咖啡的時候,幸惠來上班了。因為每天早上她還要準備自己家的早飯,收拾房間和洗衣服等等,所以她一般是在這個時候過來上班。當義文告訴她茺川發生了重大的殺人案時,她大吃一驚,和丈夫一起看起了電視。
另外,6月2日早上義文在賬房裡看的那台電視也是一台老式電視。早上打掃完衛生把客人全都送走之後,在賬房裡邊喝速溶咖啡邊抽煙是義文每天的必修課,這個時候他也會把電視打開。平常,這個時候是NHK的小說連播時間,大概有一支煙的時間吧。
6月2日,對片倉信子來說,就是這樣的一天。因為她沒有關心新聞節目,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茺川發生了四人被殺案件。
所以在這個時候,信子沒有看到奶奶,她就以為奶奶去了旅館。
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招牌的名字問題。當然,說發生可能是有點誇張了,但這不僅僅是在一個家庭中的排序問題,而且還是繼承片倉旅館的一場戰鬥,所以不是用糾紛和吵架等字眼就能表達出來的,還是用發生問題這幾字比較合適吧。
這天早上,片倉家的孩子們正在高興地睡著懶覺,他們都不知道父母已經去上班了。當然,他們也不會看電視。
穿過片倉旅館https://read•99csw•com的那條衚衕后,就到了可通往另一邊的街道上。
平成八年6月2日,片倉家第一個知道茺川案件的人是片倉義文,因為他看了從早上八點開始的星期天的新聞節目。
要說路程,也就是從衚衕一頭到另一頭的距離。他們對客人解釋說,賬房的櫃檯上裝有電鈴,有什麼急事的話可以按電鈴。因此,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發生過什麼問題,經營得很順利。但是,因為客房裡的用具是不收錢的,所以,以前也發生過幾次人品不好的客人將這些東西隨便拿出去賣的事情——但也只有少數幾回——這也給了他們一些教訓。
和普通的職員不同,住在片倉之家的很多客人星期天也要上班,所以旅館也不能太隨便。另外,還有客人在地鐵工地上班,夜裡還要幹活,早上回來,所以他們必須早早去把大門打開。
信子罵了弟弟一句強詞奪理,然後就下樓去了。
義文和幸惠感到非常自豪,因為是他們這一代重建了片倉家,而且非常氣派。而妙子卻對兒子兒媳的做法不屑一顧,這些原來就是她和嚴從上一輩手中繼承下來的財產,然後交給他們的,他們應該感謝才對,根本沒有值得驕傲的理由。所以,她要求在招牌上把自己的名字寫在前面。
今天,這起案件和信子還是沒有關係。
妙子也曾表示妥協,提出另立一塊寫有妙子全名的招牌,但義文不同意這個做法。他的態度很強硬,說母親已經隱居了,現在的家長是我。與其說是害怕,倒不如說是吃驚,最後妙子讓了步。片倉家的新招牌上,妙子的名字排在第五個。
聽我這麼一說,你會以為不就是招牌上的名字順序問題嘛,做媽媽的讓一下不就行了嗎?但在當事人看來,這可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是因為這座最好的應該掛招牌的房子,是妙子的丈夫也就是義文的父親在舉辦東京奧運會的時候把老房子推掉重新翻蓋而成的。
他們家的第五口人就是義文的母親妙子,六十八歲。其實,因為妙子的名字應該寫在招牌的哪個位置上,片倉家還發生過一場爭論。
最後,救護車來了,幸惠跟著救護車一起去附近的急救醫院,妙子住院后,她打來電話說現在沒事了,這個時候是十二點。在這之前,信子和春樹覺得在家獃著還不如和爸爸一起呆在賬房裡,所以他們一直呆在片倉旅館里。
片倉家共有五口人,門口的招牌上用手寫體整齊地寫著五個人的名字。戶主片倉義文,四十五歲,他是片倉旅館的老闆。義文的妻子幸惠四十歲,幫助丈夫經營旅館,相當於旅館的經理。
這起案件就像一塊吸鐵石一樣,吸引了許多人。除了案件焦點人物被害人和加害人以外,周九*九*藏*書圍所有的人——他們的家人、朋友、熟人、鄰居、學校的同學、公司的同事,甚至還有目擊者以及被警察調查過的人們,包括出入過案件現場的收款員、送報員、送外賣的人——數一數的話,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和一起案件有關係,到現在我都還很驚訝,當然,這些人和案件的關係也不是完全一樣的,而且相互之間也不一定會有關係。他們中的多數人都處於以案件為基點的、呈放射狀的直線上,很多人和位於旁邊的直線上的相關人士並不認識。另外,對一起案件的解決起至關重要作用的人,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直到案件結束也不會出現在舞台上,也就是說,他們有的時候是生活在離案件最遠的地方。
信子說,但幸惠說醫生告訴她不用擔心:「而且去了醫院就不用擔心了。」
剛開始,信子有點奇怪,她關上水龍頭仔細地聽,聲音沒有了。
片倉家住的地方就對著這條街道。這邊的院子也很大,大約有三十坪吧。義文的父親嚴在這三十坪的土地上建造了兩座設計完全相同的兩層樓房。一座樓房由自家人居住,另一座樓房對外出租。從它的容積率看肯定是違法建築,但這一帶的房子都是這種風格的,所以也沒有人會在意。
「要看電視的話,可以在自己的房間里看,房間里又不是沒有電視。」
廚房裡,春樹把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大,正在看《還是笑的好》。剛才的聲音,可能是電視里的聲音吧。
但另一方面,這種設計也有個缺點,那就是在廚房和客廳里不能馬上看到妙子的情況。稍不留神,就不知道她在不在屋裡,也不能總跟著她,太隨意了也不好。
妙子縮成一團倒在榻榻米上。
這個計劃的實現是在昭和六十三年。那個時候經濟景氣空前高漲,寸土寸金,儘管這是一個幻覺。不斷有房地產商來拜訪片倉家和片倉旅館,他們是來打聽片倉家的地賣不賣的。
幸惠和妙子之間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權力鬥爭,所以兩人都很了解彼此的本事。但在這件事上,卻有著以前從未有過的不確定因素,那就是義文。過去,他盡量不參与妻子和母親之間的糾紛。因為這件事,幸惠經常去附近的後援團訴苦,說自己的丈夫怕他的母親等等。可是,在幸惠和母親因為招牌一事而爭來爭去之前,義文也曾經和母親吵過一次。事情過後,幸惠總在想,義文的心裏肯定鬱積了對母親的不滿,在那個時候一下子都發泄出來了。
到了早上,雨慢慢停了,風也小了,天上有許多飄來飄去的雲彩,但是沒過一會兒,太陽就出來了。在色彩斑斕的天空和雲彩的映照下,那座公寓樓像塔一樣地矗立在那裡,這引起了正在獃獃地看著電視的義文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