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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沒有照片的家庭

第十三章 沒有照片的家庭

小絲孝弘低著頭沒有說話。在他自己想開口說話之前,我只能耐心地等待,什麼也不說。
小絲靜子指著砂川家的人罵道。
「還是不知道,不過,我認為那是我的房間,我一定要把它要回來。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嗯。」
在講述這件事時,早川董事長發出了可怕的笑聲。他這麼說。
「明知她會反對,你還是要說?」
「你母親說,最後讓你父親前往警察局投案的是因為你的勸說。」
這個男孩歪著頭,表情很嚴肅。突然,他又急忙往下說:「我也不知道什麼是親近感。不過,砂川阿姨能認真地聽我說話。她能像個母親似的理解接受我所說的話,而不是按母親的喜好來曲解我的話。所以,我很容易說出心裡話。當然我不會要求阿姨能夠理解我——因為都不是太了解——只是阿姨和我母親不一樣,不是那種只聽自己喜歡聽的事情的人。」
「因為上學太麻煩了,我想住在學校附近。」
「是這樣的吧。」
這件事發生在小絲家按早川董事長的安排連夜逃走前不久,那時,迫於經濟壓力,他們已經別無選擇,小絲靜子有點神經過敏也是沒有辦法的。可是,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那台嶄新的立體聲收錄機的來源。
「他為什麼討厭他們呢?他和你一樣,也知道砂川家的特殊情況嗎?」
按早川董事長的說法,砂川信夫於1995年9月前後去了他的事務所。他說,自己的腰受了傷,不能再從事搬家工作了,你能不能給我介紹其他不錯的工作?我一時也沒什麼頭緒,所以一開始什麼也沒做。當然,我和砂川之間像剛才說的那種工作上的來往也不是太密切。
「想,不過阿姨說這件事不會太簡單……於是,阿姨就把她們為什麼會住進二零二五室,是拍賣還是占房等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我。」
「但是我知道這是半夜逃走,這種事情連傻瓜也能明白。」他說。
「按你剛才說的,你是不是只見過砂川裡子和砂川瀏?只見過一次面,而且你對她們的印象是不是也不太好?」
「比我母親強多了。」
而在發現砂川瀏屍體的那間日式房間的壁櫥里也發現了許多暫住的物品——裏面裝有手提旅行包和大型紙袋。公寓房間的使用方法也讓人有種很客氣的感覺。客廳的桌子上鋪著一塊大大的桌布,但上面沒有一點污漬;組合音響的電源沒有插上,電線整齊地捆在一起,並且還有塑料布(塑料布上濺滿了血跡)蓋著。怎麼看,這家人在租來的房子和傢具中就像是踩著雞蛋似地小心翼翼地生活著。
砂川信夫還經常光顧早川董事長情人經營的雀庄,但不是那裡的大主顧。
「對方也在認真地聽你解釋嗎?」
「我見過兩次叔叔。」
「她很為難。」
「沒有這個必要。」
「不過,我還是挺高興的,因為還有別人和我的想法一樣。」
在早川董事長看來,砂川家嚴格遵守了他的要求,房間里非常乾淨。
不過,早川董事長還關心一件事,他問砂川。他們為什麼會被人從現在住的公寓里趕出來?「我們家的老人,腰腿都不行了,我就為她買了輪椅。可是公寓的房間里到處都是台階,輪椅在房子里當然轉不好。於是,未經房東同意,我就把門檻鋸掉,把台階弄平,做了很多改動,這些做法都違反了合同,非常不好,屬於擅自改裝,是不能允許的。而且,大部分時間房租也交得很晚,所以房東也想找個借口把我們趕走吧。另外,他們的房問都是兩層結構,老人輪椅的聲音太吵人了,一樓的住戶好像也在不停地埋怨。因此,房東不高興了。」
關於這一點,小絲靜子也承認了。
小絲孝弘在自己房間的壁櫥里找了找,還翻了翻鞋櫃,砂川裡子對他沒有絲毫的埋怨。
「理解?無奈之舉吧。」
「擔心我什麼?我一直都很認真,是他們把事情搞得亂七八糟的。」
「有年老多病的老人的家庭最合適,因為這樣一來買受人更加為難。我當然想過這一點,我和他一說,他馬上就同意了。當然,我也明確地告訴他這是違法行為,可他還是說沒問題。他的經濟情況太緊張了。」
「是他們硬逼著我逃的。」
拿著早川董事長的定金代替小絲信治一家住進西塔樓二零二五室的那一家四口,假裝成小絲一家,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第一次查清他們的身份是在確定早川董事長的身份並向他了解情況的時候。早川董事長說。
「她白天在一家超市上班,晚上去餐館打工。」
「是嗎?我只是煩透了。」
「你說的這位阿姨指的是砂川裡子吧?」
「你見過其他的人嗎?砂川信夫或砂川毅?」
「為了輪椅的事情,我確實埋怨過幾回。那位老奶奶的腰腿又沒有嚴重到自己不能走路的地步,太放任她了。所以我說,就算是為了老奶奶,你們也不要再在房間里使用輪椅了。」你和砂川夫婦之間是不是有些不和啊?「他們是和我在許多方面有著不同想法和價值觀的人,我也曾經問過早川董事長,為什麼不能把房子委託給和他們不一樣的人呢?」小絲靜子這樣說。
「小絲的夫人打扮得很年輕,」早川董事長說,「不過,我從砂川https://read.99csw.com那裡拿到居民證的時候,他的夫人也就四十八歲吧?是吧?可看上去卻要比實際年齡老多了。女人一辛苦,其衰老的程度會是男人的一倍甚至三倍。我也沒有太在意,畢竟這是別人的老婆。我關心的是,砂川他們能不能當好占房人和砂川夫人能不能讓小絲靜子滿意地乾乾淨淨地使用這座公寓。」
通過孩子的眼睛,我們可以對小絲家當時的狀況略見一斑。我還想起了鄰居的證言——小絲家還住在二零二五室的時候,鄰居們見過有流里流氣的男人進出他們家。
「阿姨說,他幾乎就是回來睡個覺。」
「不會成為出色的人?」
「和我們是一樣的?」
「很多失敗,很多失策。」
「你失望了?」
「逃亡的時候,你母親認為不知道你父親過分絕望之後會做些!什麼,聽說很可怕。」
「她說『我雖然理解你的心情,可我還得考慮早川董事長的面子,他說過不能讓孩子住進來的』。聽了她的解釋,我也知道這件事辦不成了。」
「啊,那是謊話。」
「於是,你就進了屋?」
「從那裡到學校非常麻煩,我很累。於是,我對母親說,我想自己一個人生活。」
小絲孝弘不是從父母的嘴裏知道這些事情的,而是占房人砂川裡子告訴他的。
「既沒有生氣也投有高興嗎?」
「她也沒說吵架的事情?」
小絲孝弘不停地用手揉著鼻子,然後又哧哧地抽著鼻涕。
「你的父親就沒有殺死砂川他們的動機嗎?」
「不過,在我找東西的時候,阿姨說,我們就是向這個孩子的父親租的房子。所以,這也就說得很清楚了。」
「這麼說,你不止去過一次?」
「小絲的老婆既不相信我,也不喜歡砂川,所以她不去看看情況肯定不行。作為我來說,對她也沒什麼好話。如果你讓周圍的人看到幾次就不好辦了,萬一讓執行法官發現了那就更麻煩了,不要再去了。但她並沒有不去,而是說,我會利用早上或晚上,去的時候盡量小心一點。」
「在小絲先生連夜逃走之前,我讓他和砂川他們在我的事務所見了一面。砂川家只來了他們夫婦兩人,因為老人不能出遠門,兒子還要上班。小絲先生家來的也是夫婦二人,他們的孩子太小了。小絲先生的夫人不太喜歡砂川夫婦,見面的時候,吊著眼睛,愛理不理的。等砂川夫婦一走,她馬上氣勢洶洶地對我說,我不希望那樣的人用我們家昂貴的傢具和餐具,一指頭都不能碰。她太厲害了。」
事實上,早川董事長曾經明確地對她說過:「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所面臨的處境吧。」可小絲靜子卻說,她不記得早川董事長曾用這樣露骨的話責備過自己。
這是一個很聰明的男孩,長得像母親,而身材卻像父親。
「有什麼感覺?」
「砂川裡子為你做吃的?」
「嗯,是這樣的。因為從這裏去上學非常方便。」
「是的,不過有時她還請我吃飯。」
對住在原來自己家裡的不認識的那一家人感到害怕的小絲孝弘向父母隱瞞了未經同意去二。二五室的事情。他知道,一旦告訴他們,自己一定會被狠狠訓一頓的。
「是的,因為我想說。」
「你所說的『很多』指的是什麼?」
可是,如果不經監護人小絲靜子的同意,我是不能採訪他的。她拒絕過一次,後來經過多次交涉,小絲靜子答覆說孝弘願意和你們談話,你們可以見他了。而且,孝弘本人希望在接受採訪的時候,小絲靜子不要在場。
「關於老人的輪椅,小絲夫人發了很多牢騷,因為它把地板弄壞了。我想,她們兩人吵架大概就是因為這件事吧。」
直到這時,警方還不清楚后搬進來的那家人,也就是已經變成屍體的這些人的長相。他們搜遍了家中所有地方,也沒有找到他們的影集,連張照片都沒有發現,也沒有發現從別處來的信。後來早川董事長被捕之後,雖然通過那份假租房合同中的居民證查明了這四個人的身份,但裏面也沒有他們的照片。要從屍體面模上推斷出生前的表情,這需要很強的想像力。這家自稱叫砂川的一家四口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是不知道長相的人。
「她會說,已經太晚了,趕快回你日野的家。」
「我對她說,您好。這是一位身材矮小、滿臉皺紋的老人,挺嚇人的,可她也是笑眯眯的。」
「是的,我也聽說了。」
「你母親在撒謊嗎?」
「嗯。」
小絲孝弘像是趕蒼蠅似地搖了一下頭,然後扔出一句話來。
「你把這些話都告訴砂川裡子了?」
「擔心?擔心誰?」
「你是想讓她知道這樣上學既麻煩又辛苦嗎?」
「你去幹什麼?還是拿東西嗎?」
「嗯,不過那時我還不太明白阿姨講這話的意思,因為我根本不了解砂川家的情況。然後阿姨對我說,其實我們也都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住在一起的。因此,我懷疑阿姨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叫砂川裡子。」
「笑眯眯的?也許她知道你是誰吧?」
「我不知道,也許有吧,因為父親討厭砂川他們。」
「這時,你知道砂川裡子她們為什麼會住在那裡了嗎?」
「砂川裡子也沒有讓你https://read.99csw.com趕快離開,對你還是非常熱情嗎?」
「有點說不出口,父母不喜歡他們,如果問了,他們就會更加不舒服了。」
他們兩個人的長子叫砂川毅,生於1974年11月3日,死亡時才二十一歲,他就是那位從陽台上摔死的年輕人。
「我是聽小絲的丈夫說的。」他提醒了一句,「那時,工資和向信用卡公司所借的錢——每次數額都不大,主要是用於彌補生活費的不足——但債主催得也很急,這大概和經常說的那些『買取人』有關係吧。做成一張審查不嚴的卡,然後用這張卡買家電產品,再把買來的物品抵作債務交給業者,以變換現金補償債務。可不管怎麼做,他也不可能還清債務的,人啊,一旦被逼到了絕境就缺少了判斷力。那位聰明的夫人就這樣中了買取人的圈套。」
說到這裏,再向小絲靜子求證的話,可她還是堅持說不記得有過這樣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最簡單的證明方法就是去問小絲孝弘。
「她沒有對我說過這樣的事情。」
「他說,不會和那幫傢伙有關係的。」
「砂川毅呢?」
「我的父母什麼時候都能說,說成非常了不起,總覺得自己很特別,可做的卻全是蠢事。我就這樣被牽連進來了,我都煩了。」
「嗯,我想有四五回吧,也許還要多。」
「可你的父母一直都很擔心你。」
「是嗎?你母親可不是這麼說的。」
「不過,你父親還是去警察局投案了。」
可是,在她剛才這番隨心所欲的豪言壯語中,總讓人感到一絲空虛和膽怯。
「就在這時,從前面的房間里出來了一位坐著輪椅的老奶奶,這又讓我吃了一驚。」
「那是一段難忘的經歷,當時,是你要求和父母一起逃的嗎?」
「……我不知道。」
當時,他並不知道母親正在按買取人的指示用卡購買家電產品,可每天看到送來收錄機、電爐等物品以及來取這些東西的那些人的長相打扮,他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他用力地搖著頭,我擔心他會不會頭暈。然後,他肯定地說:「我只是覺得不喜歡,想也沒有用,自從父母開始吵架以來,他們就不會再向我解釋任何事情了。」
「是的,我基本上都是下午四點或四點半左右去那裡,阿姨一般都在那個時候回家,照顧奶奶,準備晚飯。」
「那你所看到的那天逃亡的真相又是什麼樣呢?」
「在這種家庭里長大,將來也不會成為出色的人的。」
「半夜逃走時太匆忙了,像我的參考書還有體操服等物品,因為它們不是太重要的東西也就忘了帶走,所以,我還必須去拿回來。當然,我可以讓母親去取,可不知為什麼,我也想知道那座房子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那時,我也不知道父母有什麼計劃,可當我在二。二五室看到一位不認識的阿姨的時候,還是大吃一驚。我原以為房子一定是空著的,所以我還帶著鑰匙。」
「砂川裡子怎麼說的?」
「我剛才說的立體聲收錄機的事情,是不是也很愚蠢啊?借了巨額債務,那樣做肯定是還不了的。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可母親還是若無其事地被拖下了水。不過,自己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愚蠢。」
「你父母怎麼說的?」
「她是怎麼說的?」
「我第二次去的時候,是想看看能不能讓他們還給我一個房間,為了這個才去的。」
直接詢問小絲靜子本人的話,她的回答只能是「我不記得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不過,讓人意外的是早川董事長了解這個期間發生的事情。
小絲孝弘低下了頭,他第一次讓人感到了一個心無芥蒂的孩子的細膩。
「是的,我大吃一驚。只有叔叔是砂川信夫本人,阿姨只不過是借用了叔叔家人的名字——都是為了這座公寓——阿姨這麼告訴我,可開始我還是不能完全理解。」
「我認為,如果再逃下去,別人會認為是父親殺了砂川他們。因為那個時候,還沒有人知道買受人石田先生也逃走了。」
「那家的主人砂川信夫從事搬家工作,我曾經給他介紹過幾家客戶,他管理著打工的僱員,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不過,讓他做這樣的事情還是第一次,可我不是騙他讓他模仿占房人,砂川非常熟悉情況,而且他還想幫助我們。」
1996年的這個時候,早川董事長已經制定了關於二零二五室的計劃,正在開始尋找代替小絲一家住進公寓的家庭。
「我沒有對父親說,只對母親說過這件事。母親沒有同意,其實,從開始我就知道她會是這種態度。」
進而從壁櫥里又發現了許多能證明這種「不正常」的東西。在收拾得整整齊齊的紙箱里有幾本貼有家人照片的影集。如果先說結論的話,這是小絲家留下的影集,所以裏面全都是小絲一家的照片,沒有一張是已經被殺的砂川家人的照片。
「夫人從小嬌生慣養,有一些可笑的事情。」
「是的,那個時候,家裡經常堆滿了家電產品,母親告訴我絕對不能碰這些東西。只有那個裝著立體聲收錄機的箱子放在另一邊,我以為這個是可以動的。」
「小絲夫婦當然也在為錢發愁,他們不是也因為還不起貸款才把房子拍賣的嗎?九九藏書自己也是這樣的,所以,她沒有道理瞧不起砂川的貧窮與悲慘,而去說一些風涼話。可是不管怎麼說,做這種壞事的還是我和砂川他們,我們採取的是有普通常識的人所採取的態度。那位夫人,現在想想看,她說這些自相矛盾的話,也許是為了逃避現實吧。」
「是嘛?這可完全不同於和家人在一起的生活啊。」
他好像有點害怕似地笑了。他一笑,眼睛就成了比母親還要溫柔的一條線。
「砂川也不再去找工作了——當時呆在家裡就是他的工作,因為在買受人石田先生面前,戶主裝成失業不是更好嘛,所以,他當然要呆在家裡。他說,我一年到頭就是打掃房間。事實上,我也偷偷去看過,家裡簡直就像擺著傢具的樣板間。」
「是的。雖然我還是個孩子,可我總想離開父母,總希望能從父母那裡解放出來。普通的孩子是不會這樣想的。」
「這一次他說,他們被人從正在居住的公寓里趕了出來,帶著老人,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太難辦了。工作嘛,只能找一個湊合著,沒辦法,他還要照顧老人,夫人白天在一家超市當收銀員,晚上去快餐店打工,他哭著懇求我。」
「可你還是個中學生?」
「我一說,她們就認為我像個老刁婆似的。」
大約一分半鍾過去了,小絲孝弘眨了好幾次眼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忍住眼淚。
「這麼說,這件事發生在你想租房一個人獨立生活的願望沒有實現之後?你是不是認為,為了獨立生活,最好是一個人回到二。二五室?」
「我是被硬逼著一起走的。父親說,說什麼也不能把你一個人留下來,孩子就要跟在父母身邊的。我雖然不願意,但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就跟著走了。我覺得,他們也不可能逃得太遠,很快就會被抓住的。」
「是這樣的,就連早川董事長對這件事也感到驚訝。你是惟一一個知道砂川家人生前秘密的人。」
「你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父母?」
砂川裡子仍然白天在超市兼職,晚上去餐館上班。即使是早川董事長,也不可能全包了砂川家的生活費,裡子也沒有這個打算。
根據居民證記載,戶主砂川信夫,生於1950年8月29日,死時四十五歲。妻子砂川裡子,生於1948年2月15日,比丈夫太兩歲。
「她很為難,也很猶豫。我很不舒服,為什麼嘛……她完全把我當成了孩子,也許她認為即使說了真話,孩子也不會明白的。可是,我不喜歡別人騙我,所以就想收拾完東西趕快離開這裏。過了一會兒,阿姨對我說,你父母說過不讓孩子一個人來這裏的。」
「到現在我還這麼想,我的人生亂七八糟。」
「砂川裡子為什麼要這樣說呢?」
「是的。」
這個少年臉上那淡淡的笑容消失了,只有這一次,他是真的要哭了。
「是嗎?對我而言,和父母一起生活非常難受。他們是父母,我只是個孩子,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拉著到處跑。而和外人生活在一起,事情決定之後只要遵守就可以了,這樣不是反而更輕鬆了嗎7」
「不知道。我的父母是從報紙上的報道中得知砂川他們不是普通的一家人,只有我一個人事先就知道了。」
在「買主」那一章中,我已經說過了,小絲信治及靜子夫婦見過幾次二零二五室的占房人,別人介紹他們叫砂川,他們也就這樣稱呼他們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是也不太好呢?早川董事長手裡的那份二零二五室的租房合同書上還貼有租房人砂川信夫和他的家人的居民證。直到這時,我們才第一次搞清楚了作為占房人住在二零二五室、然後被全部殺死的一家人的姓名。
「是的,看到我拿的東西太大了,她還幫我把東西裝進袋子里,然後用繩子捆住,讓我拿著方便一些。」
前面已經說過,半夜逃走之後,小絲夫婦又來過幾次二零二五室。附近的鄰居曾經看到過他們。希望大家能想起來的,就是看到砂川裡子和小絲靜子站在門13吵架的人說過的話——以為是姐妹倆在吵架。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是把砂川裡子當作姐姐,而把小絲靜子當成妹妹了。
「砂川裡子是怎麼看待砂川毅的?」
「因為阿姨對我說,如果想一個人獃著的話,你也可以過來。裏面的房間都還空著,所以有時放學后我就會去那裡,一直呆到晚飯前,阿姨把我趕走。」
孝弘非常平靜地說出這些話之後,又講出了讓我更加意外的事情。那天半夜逃走,砂川家的人住進來之後,他也去過幾次二零二五室,而且都是一個人去的。
她生氣地說。
「母親很怕那些人,像流氓似的,我也害怕。」
「我也沒勸什麼……」
可是,小絲靜子堅持不能把這些東西交給砂川夫婦——「像那樣的窮人,說不定會偷東西的。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我向她保證了好幾次。那位夫人可真厲害,說什麼不能在床上睡覺而是在地板上睡覺,不能使用洗澡間否則會弄髒的,提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要求。特別是說到除了他們夫婦二人之外的一位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和快到九十的老人,她更生氣了。因此,最後我們只能嚇唬她了。我說,夫人,你要是如此不滿意的話,我們就不管了。九_九_藏_書如果我們不管了,你們將永遠和這座豪華公寓說再見了。我這麼一說,她那喋喋不休的嘴巴終於老實了。」
「嗯……」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不是的,我是想讓她知道自己已經不想和他們一起生活了。」
「是不是謊話呢?母親希望這樣想,也只能這樣想。我母親就是這樣,想到什麼說什麼,說得跟真的一樣。」
「很慘,我好像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走到盡頭了。」
「那時你是怎麼理解有陌生人住在二零二五室這件事的?你想到過能讓自己接受的原因嗎?」
「聽了你的話,我至少能感覺出來,當時你對砂川他們要比對父母有著更多的親近感。」
「可是,對此一無所知的孩子把包裹打開了。」
「是砂川瀏嗎?」
「你父親聽了之後有什麼反應?他也擔心砂川他們嗎?」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那些人都是一些挺奇怪的人,從開始,就不太正常,也不正經——是不是水平太低了?」
「我已經想了很多問題。」
「這一次輪到你驚訝了。」
「她問我是誰家的孩子,可我非常緊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後阿姨又問我,你是小絲家的孩子?」
早川董事長說:「對小絲夫人的神經過敏,我能理解。因為是半夜逃走,所以二零二五室的傢具、西服、餐具等幾乎全都留了下來。我非常嚴厲地告訴他們,半夜逃走,只能帶最少的東西。你們什麼時候離開的,別的人家是什麼時候搬進來的,不能讓附近的鄰居知道得太清楚。這是一個非常大,院子也非常寬敞的公寓樓,即使是在半夜,我也不知道會被什麼人看到,但只要你們不是太包小包的,別人也不會太在意。另一方面,你們留在這裏的東西由我負責保管,我也會告訴砂川他們精心愛護的。」
「你是指父母經濟上的困境?」
「孝弘君,你是不是也很為難?因為你也不知道這是什麼人。你問沒問,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住在這座房子里?」
客觀地講,什麼要愛惜傢具啦,不要把地板弄壞啦,這些幾乎和一個正當的房東對正經的租房人的要求一模一樣,這也許能說明,在小絲靜子的心裏,對讓占房人住進二。二五室以便給買受人施加壓力這種不好的事情還缺乏切切實實的現實感。
「看上去並不太可可怕了。」
「是的,我沒有回答就走了出去。就在我走出大門來到走廊的時候,還能聽到那位老奶奶在叫——友治、友治。然後那位阿姨說,那個孩子不是友治。我覺得非常奇怪,說實話,那時我一直很害怕,就想趕快離開這裏,所以就向電梯跑去。」
小絲孝弘的表情有點陰沉下來了,他看著自己的腿,眼睛在骨碌碌地轉著。
「你想離開父母?」
「不知道,不過……阿姨好像很擔心他。」
他顯得十分疲憊。
你還記得在「鄰居」一章中的一個情節嗎——住在西塔樓八一零室一位名叫條田出美的女孩在垃圾場遇到小絲孝弘,並想撿回他扔掉的那台嶄新(至少看上去是新的)的立體聲收錄機,後來和不讓她撿的小絲靜子發生了衝突。關於這件事,條田出美記得非常清楚,她說得非常可怕。直到現在,如果再碰見那位歇斯底里的小絲靜子的話,條田出美都還覺得會被她揍一頓。
「是這樣的吧?不過,我們孩子的一切都是由父母決定的,自己不能進行選擇。父母失敗了,孩子也要承受這種失敗。」
「當然不相信。為什麼我們要連夜逃走,把房子租給他們呢?所以,這是假話,阿姨在說假話。」
就這樣,按早川董事長的安排,砂川信夫和他的家人決定搬到二零二五室居住。
「當時,你是住在你母親位於日野的娘家嗎?」
「是說不能接近二零二五室嗎?」
「我說自己是來取忘在這裏的東西的,阿姨馬上把門打開讓我進去了。」
「我告訴她了。」
「是的。」
第四個人——一早川董事長稱之為婆婆的,是砂川信夫的親生母親,叫砂川瀏,是那位死於六疊大小的日式房間里的老年婦女,生於1910年4月4日,死亡時八十六歲。
「立體聲收錄機的事情是像早川董事長推測的那樣嗎?」
這兩人死在了客廳。
「你是不是認為和外人生活在一起要比和家人一起生活要幸福得多?」
早川董事長還說,小絲夫婦出現在二零二五室,是因為他們和自己關心著同一件事。
「我說這話可不是諷刺你啊,如果砂川和他的家人賴在那座公寓里不走的話,早晚要讓房東逼著交房,也許還會被房東強制執行。不管搬到哪裡,運氣不好的傢伙運氣就是不會好。」
「那次之後,我還見過幾次阿姨。」
「沒有,我也拚命地向她解釋。」
「嗯,因為我又去了二零二五室。」
他的語氣並不激動,而是非常果斷地說出這句話的。在他果斷地說出「不想一起生活」的時候,只在那一瞬間,他聳了聳瘦瘦的肩膀,而平和的氣氛卻沒有一點變化。
「不過,你想過嗎?如果你一個人搬回二零二五室的話,你將和完全陌生的砂川一家人一起生活?」
「聽了她的話,你是不是還想一個人搬回二零二五室?」
「她大概很驚訝吧。」
「沒興趣嗎?不過只有他read.99csw.com才應該是和你有著同樣態度和心情的年輕人。你認為雖然是父母,但他們也沒有權力左右孩子的人生。他應該是最能理解你這種想法的人,不是嗎?」
「你是說自己不是個普通的孩子?」
「他說,要照顧老人,光醫藥費就夠他受的了。因為他也不是那種傻男人,工作很認真,所以我也就留意了。可是,當時到處都不景氣,他又四十多歲了,沒有一技之長,還有腰病,像這樣的男人很難一下子找到工作。砂川自己也說,如果不是腰不好,他還想去開出租,那樣可以每天掙錢。聽他的意思,年輕時他可能開過一陣計程車。」
「你沒有見過他嗎?」
「因為我也聽說了二零二五室的人全被殺了,我想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當然是非常大的……刺|激,所以我很擔心。」
「為什麼?」
小絲孝弘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笑了笑。
「孝弘君相信嗎?」
「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我想問一問父母把你從日野的家中帶走逃亡時的情況吧。你說過,當你聽說二零二五室發生殺人案之後。你對父親說,自己很擔心砂川他們。雖然他們都被殺了,但你還是想確認一下是真是假。」
「夫人,能夠和我們合作做這樣事情的人當中不會有品行良好的有錢人的,你簡直太愚蠢了。」
「這大概不是很困難的事情吧。」
「沒見過。」
「你倒是非常冷靜。」
「不過,最後你也沒有一個人生活。二零二五室殺人案發生之後,當警察去你母親的娘家調查情況時,你的父母急忙帶著你逃走了。那個時候的情況你還能記得嗎?」
「你一個人?你是想租間公寓嗎?」
「非常有意思的想法。」
「不過,你是和你的父親談了話?談了些什麼?」
「是個性格比較抑鬱的人,不過對我還是挺不錯的,他說孩子也很辛苦,像是和大人說話。」
「他也住在二零二五室吧?」
早川董事長沒有理睬她。
早川董事長只是希望他能交好運,很快就把這事忘了。可是,第二年的1月中旬,他又來到了事務所。
「阿姨看到你的時候也感到驚訝嗎?」
事實上,在砂川家人的屍體被運出之後,進入房間進行調查的警察們很早就感覺出了一種不正常。這家不是普通的家庭——好像是暫住的——這裏的傢具和家電似乎都是替別人保管的——事實上,在走廊旁邊的卧室里,還有沒有使用過的沙發和桌子,上面整整齊齊地蓋著塊布。
「父母從來不對我說『半夜逃走』,他們只是說,我們必須要搬出這間房子一段時問,可是,為了不讓鄰居們知道我們已經搬走了,所以只能帶一些隨身物品悄悄地離開。」
那台嶄新的立體聲收錄機本來是要交給花錢大手大腳的買取人的。
「在當時的情形之下,他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時間考慮這種問題。」
「這隻是你自己的想法。後來,你又去了幾次二零二五室?」
「見過砂川裡子?」
「他們是我的熟人,名叫砂川。」
他的語氣不夠有力量。雖然他是引用父親說過的話,可對小絲孝弘而言,把砂川家的人稱為「那幫傢伙」,還是讓他難以忍受。
「是的。她說男孩子容易肚子餓,不過阿姨要忙著上班,做得不是太好。」
「把二零二五室里你的房間還給你?」
他也記得非常清楚,一點也不比條田出美差。在這位男中學生的心裏,母親在那段時間里,不管別人的想法又哭又鬧還經常生氣的樣子,對自己可能是個刺|激吧。
「是的,可還有其他方面的問題。」
「她說『這和我們是一樣的』。」
「是的,父母為我鋪的這條路一定有問題吧?所以,將來我也不會成為出色的人,他們沒有抓住重點。」
「可我還是一個人,阿姨她們都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正如小絲孝弘所言,能清楚地看出他們的長相始於報紙開始報道之時。
「我說我很擔心。」
「所以,後來當我知道了許多事情之後,也沒有太驚訝,反而能夠理解他們,覺得心裏非常痛快。當時,我對我丈夫說,對吧,讓我說中了吧,這家人就是挺奇怪的。要說同情嘛,家裡遇到那樣的情況,除了做像占房人這樣違法的事情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可是,也不是別人硬逼著他們這樣做的,是不是?墮落的人,都是從自己開始墮落的。」
「報紙開始轟動的時候,在整個日本,大概只有我一個人不感到驚奇。」
「我把那個包裹打開了,下班回家的母親看到這個情形,馬上就惱羞成怒了。我覺得把它恢複原樣不就行了嗎,可母親歇斯底里,大叫著讓我把它扔掉。我不知道母親為什麼要這麼做,弄回來這些必須要交給對方的東西。」
尖刻。
「砂川瀏好像患有老年痴呆症。」
「當知道你認識砂川他們的時候,你父親沒有感到驚奇嗎?」
「你母親想勸阻希望逃走的你的父親,她本人是不想逃跑的,可你說扔下父親太可憐了,所以就一起逃了。」
「不是這樣的,她好像把我認錯了。那位阿姨走到老人身邊,用非常大的聲音對她說了好幾遍,這個孩子是小絲先生的兒子。可是,老人的耳朵很背,她好像還是把我認錯了。於是,那位阿姨不好意思地笑著對我說,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