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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信子

第十九章 信子

「等、等一下。」
同時,她也餓得要命。沒過多久,弟弟春樹也從學校放學回來了,他也像個餓鬼似的。可是,奶奶和爸爸都沒有做飯的意思,所以他們兩個人只能做些炒飯吃了完事。吃完飯正在洗碗的時候,幸惠回來了,她看上去非常疲倦。母親沒有問兩個孩子吃沒吃晚飯,也沒有對自己的不在家表示歉意,她馬上回屋睡覺了。過了一會兒,義文把旅館問事處的門關了回到家來,可當他得知幸惠已經回家的消息后,又馬上回到旅館去了。
信子發現,她聲音的背後有嬰兒的哭鬧聲,孩子正在耍賴。確實是個孩子,他沒有撒謊。
筆記本上的字很難看,寫著一個人的名字和電話號碼。
「是的,我就是寶井綾子。」
「即使我打,我也什麼都不能說,只能表示歉意。可是,老闆,我真的累了,說實話,我都在想,為什麼沒有人發現我並把我帶到警察局呢?可這是不是一種背叛呢?因為我和別人有約在先。為什麼當時要說那樣的話呢?」
「你哪裡不舒服?」義文問。
「也許她不會再回來了吧。」
信子想把電話掛斷了。被卷到這種事情中已經夠煩的了,母親又離家出走了,我自己夠要命的了,我想儘快報告警察。
奶奶也在嚷著什麼,可由於信子自己都快哭出來了,她沒有聽清楚。
石田直澄苦笑了一下,然後對義文說:「對不起了,老闆,對不起了。」
信子回頭看了看母親。母親把手放了下來,她眨了眨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然後也沒有看信子就走出了廚房。
「我去打電話。」
「是的,這個姑娘說得對。」石田直澄平靜地說,「不過,老闆,有件事我想拜託你。」
義文劈頭蓋臉地說了她一句。信子嚇了一跳,閉上了嘴巴。
就在這時,義文用讓人詫異的堅定的語氣對此予以否認:「不,不,是我發現的。從你剛到我們家旅館來,我就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可是你從一開始身體就不太好,如果要在這件事上認錯了人可就麻煩了,所以我一直在觀察著你。」
信子得意地點點頭。這種不禮貌的舉動,要是讓母親看到了,又該挨訓了。可是,她既不想看著大叔,又不想躲開他的目光,所以只能這樣了。
每次發生衝突的時候,總有一個人離家出走,或是絕食抗議,或是卧床不起,這種事情不斷地重複著。
義文站了起來,可這時好像才覺得自己面臨一個非常困難的選擇。信子想笑。不管父親是個多麼善良的人,可也不應該自己離開這裏把石田一個人留下吧,他還是需要有人看著的。可是,誰來看呢?總不能把信子一個人留在這裏吧。
奶奶看著電視沒有回答。電視上正在重播無聊的電視劇,女主人公正在又哭又叫。
「別胡說了。」
大叔病了,起床似乎都很困難。出人意料的是,義文伸出手幫助大叔從又薄又硬的被子里坐起來。他的腰使不上勁,可他用胳膊使勁地撐著大叔。
春樹是個只要有吃的就什麼都不管的傢伙,我們先不說他。信子擔心母親的心裏有些不太好的事情也是沒有辦法的。如果家裡處理不好的話,會不會影響到店裡的生意?而且經濟的不景氣已經慢慢影響到這條街道,以前總是在片倉旅館包房的工人們不是已經找不到工作了嗎?旅館的經營情況也越來越不好了。
她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父親怎麼也聽不明白信子說的話,他疑惑不解地看著咧嘴要哭的信子。可是,當他聽明白之後,他的臉比信子還要白。
父親看了看她,然後繃著臉嚴肅地說:「不行,你不能一個人去,我和你一起去,萬一有事,我還可以大聲地叫。」
信子一問,父親幾乎本能地把目光轉向了放在問事處辦公桌上那塊塑料布下面的警察所發的通緝令。通緝上有目前正在被指名通緝的二十三歲的搶劫殺人犯和千葉發生的炸彈爆炸事件的恐怖組織成員的照片,他們應該不像這位五十多歲的身體不好的男人。因為能肯定這一點,所以義文說,我沒有發現。
「是的。」
被訓斥的幸惠,對丈夫從未有過的舉動,受到了丈夫想像之外的刺|激。你是不是要袒護她?是不是這樣的?如果她真的那麼好,我走行了吧?她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然後就真的跑出了家門。她穿著一件平常的衣服,扎著圍裙,穿著一雙拖鞋。
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好。人們會做的只是觀察、輕視、盯視等,都是有目的地轉動眼睛,只是做不到簡單的「看」這個動作。事實上,醬湯大叔的眼睛也在盯著信子,它的意思只有大叔自己明白。
石田從薄薄的被子里伸出右手。手掌的內側有一處被刀砍了的難看的傷疤。義文抓住石田的手,仔細地檢查起傷口。
「這個,這個……」
義文說,然後他仔細地看著這位自稱是叫石田直澄的大叔的臉。
義文還想說什麼,可他搖了搖頭沒有說出來九*九*藏*書
「是營養不良,可能是最近的經濟不景氣找不到工作,剛剛陷入這種生活,他還不太習慣吧。」
「我們可能都會被殺掉的,你們為什麼還要吵架!」
這個男人垂涎欲滴似地看著裝著早飯的飯盆,所以信子這麼說。
可是,父親一邊數著零錢一邊搖頭:「不對,他不像個灑紅臉,因為他的眼白很白。」
「我不太清楚,我只是受他的委託打電話。」
男人跟著信子走進了片倉旅館。就在信子把早飯擺在問事處裏面鋪著草席的房間內的飯桌上時,義文正在接待那位要住宿的男人。
把白白的米飯、醬湯和納豆裝在盆里,信子急急忙忙向片倉旅館的問事處走去。她沒有理會獃獃地站在那裡的男人,可是,這個男人小聲說了一句。
這個男人說「醬湯」這個詞的時候,飽含了一種深切的懷念之情。信子一時忘記了平時對客人的戒心,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
「那不是片倉家的奶奶嗎?以前她經常來的,她生氣地敲著機器說不回去,很是為難。」
「爸爸,你說什麼呢?」信子搖了搖父親的背,義文轉過頭來看著她。然後他說:「他說自己沒有殺人。」
也許是有所察覺吧,躺在高低床下面床上的男人不安地揭開身上的毛毯看著這邊。是醬湯大叔。看上去很憔悴,好像還沒有睡醒。
石田眨眨眼睛。他那舔著乾裂嘴唇的舌頭幾乎全都變成灰色的了。
石田直澄從枕頭旁邊拿出一件被窩成一團的襯衫,然後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像小筆記本似的東西。他用顫抖的手翻開了一頁,可能是在找一個地方吧,然後把它遞給了義文。
「為什麼?自己要被抓了,在這之前是不是應該逃跑啊?」
聽到這話,義文低下了頭。信子終於明白了,父親之所以如此慎重不只是害怕認錯人,而是害怕因為報案而招致石田直澄的報復。
「是嗎……」
把奶奶熱情地找回來的警察局那位名叫石川的巡警可能原來就喜歡孩子吧,他還特別喜歡和已經熟悉了的信子和春樹開玩笑。有時她和朋友一起走路的時候,正在巡邏的石川會和她打招呼說「哎,信子,你奶奶現在怎麼樣」,好幾次都弄得信子非常不好意思。
「我們大家吃的都是一樣的東西,只有婆婆一個人感覺不好,是不是太奇怪了?根本就不是什麼食物中毒。」
「我不能去看醫生,所以一直沒能治好。」
「我知道你們不會相信的。」
「請問,你是寶井綾子嗎?」
「你是說他快要被抓到了,所以才讓你通知這裏的?」
妙子很高興,那天晚上,看電視看得很晚。第二天早上起床后雖然看到幸惠在家,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在吃早飯的時候,對信子和春樹說,昨天家裡沒人,你們辛苦了,然後給他們每人一千日元的零花錢。信子開始說不要,可奶奶還是強迫她拿著了。而春樹則高高興興地接受了,然後伸了伸腦袋,說男孩子都很傻的。
醬湯大叔當然知道旅館的老闆是在和自己說話,可他並沒有看著義文,而是看著信子。不,如果按前面講過的那位國語老師的說法,這不只是在看,這種目光是在等待信子,等著信子手裡拿著的那把雨傘。
信子跑回了家,母親正在廚房裡抱頭痛哭。水池裡的水開著,盤子上擺滿了剛剛包好的餃子,桌上和地上撒滿了麵粉。
「你、是不是想保護什麼人?」義文說,「所以你才逃走了?我總有這樣的感覺。」
信子跑著下了樓。旅館的問事處和大廳里都沒有人,問事處的旁邊就有一部粉色電話,可她想還是應該先告訴母親,所以她向家裡跑去。
她想抓起餃子扔在牆上,可是,她忍住了,她的右手用力地握緊了抓在左手裡的雜誌。
義文終於這樣說:「你真的就是石田直澄?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是殺了他們之後逃走的?現在沒辦法了,即使被抓住?」
就在醬湯事件發生后的第十天,下午四點多,信子有事去旅館找義文,在旅館的樓梯口,當她看見那位大叔獃獃地坐在那裡抽煙的時候,還是有點吃驚。這位大叔看上去比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還要虛弱。信子想,可能是身體太弱,不能幹活吧,他能交夠住宿的錢嗎?義文不在問事處,也不在鋪著草席的房間里。保險公司來更新火災保險,需要圖章。圖章都是由義文保管的,信子想大聲叫一叫父親,可這位醬湯大叔就在跟前,她有點不好意思大聲叫喊。
既沒有登記也沒有交給他鑰匙,義文只是告訴他哪裡有空著的房間(準確地說是床位)和共用的廁所,並讓他交定金。因為這個男人動作遲緩,所以花了很長的時間。他在衣服口袋裡到處摸,後來掏出了一些零錢。他的動作慢騰騰的,手指的動作也很奇怪。
「是的,到現在從來沒有被發現過。」
信子煩透了,剛剛包好的餃子像傻瓜似地整整齊九-九-藏-書齊地擺在那裡。
「爸爸,好了,不要再噦嗦了。」
因為難過,信子的聲音有些沙啞。奶奶好像是要好好地講一講,她站起來坐在了椅子上,然後開始解釋:「你媽媽又在包餃子,餃子不是為死人祈福用的嗎?再說老人也不喜歡油膩的東西,可她還是要包,她是想讓奶奶早點死。我這麼一說,她就打了我。」
「怎麼辦啊?爸爸,去警察局嗎?」
「我自己也在想為什麼不會更早地被人發現呢?可讓我驚訝的是,我既沒有被發現,也沒有被人懷疑過。」
信子生氣了。在來這裏之前,父親還害怕認錯了人。怎麼可能會認錯人呢?我認識他本人。而且,如果萬一這位大叔說的是假話,在沒有搞清楚之前,報案總比不報案要好。因為這是市民的義務。
「喂喂?」
這可不是等一下。電話旁邊的牆上掛著一個鍾,信子一直在看著鍾,她大概等了足足有三分鐘。
信子後來去了學校,在數學的臨時抽測中,她考得很差,然後又去了籃球部進行了嚴格的訓練,最後回到了家裡。一天結束的時候,她已經完全忘記了那位看著醬湯流露出懷念之情的那個男人。
信子伸出手從父親的手中把筆記本拿了過來。義文的表情很可怕,他說:「去告訴你母親,讓她打電話,爸爸呆在這裏。」
「爸爸……」
義文已經完全投入了,而信子總覺得自己一個人站在圈外,非常尷尬。
「我想不會有人來的。」
對於信子的問話,電話的另一頭突然變得漆黑一片。當然眼睛看不見,可信子卻能看見。突然連接中斷,燈也滅了,黑暗降臨了。
不一會兒,他抬起了頭,出人意料地問了一句:「也許這件事老闆知道得更詳細,請你告訴我。對警察撒謊是不是很難啊?」
信子不由得停下腳步回過頭去。這個男人是個五十歲上下的大叔——對信子而言,幹活的男人都只能是哥哥或大叔——他繃著臉,穿著一件半袖的白襯衫和一條肥肥大大的純棉牛仔褲,腰帶扎得緊緊的,光腳穿著一雙髒兮兮的草屐。
這一天,信子放學后俱樂部有活動,她一直到參加完賽跑活動后才回家。可回來一看,廚房裡既沒有燒開水,也沒有看到母親。於是,她去問待在旅館問事處的義文,這才知道父母吵架的事情。
「警察開始也不會說你就是罪犯吧?」義文說,「而且你不是受了傷嗎?那座公寓電梯錄像帶里的你,看上去好像受傷了。」
雖然信子過來了,可母親還在哭。奶奶轉過頭看到信子后,像孩子告狀似地說:「你媽媽打我。」
原來給父親送飯都是母親的事。不過,如果家裡一切順利的話,父親也就不會住在旅館里了。
「唉,我也不知道,以前我的肝臟就不是太好。從6月份逃出來到現在,我一直就是這樣生活的,可能許多地方又不行了。」
然後他抬起頭看著那個男人消失的樓梯。
可在這個時候,信子一下子想不起來這些情況,也不算過分吧。
信子趕緊從這個寒磣的男人身邊跑向父親。這樣一跑,醬湯也灑了一半。
信子在背後悄悄問了一句,父親嚇了一跳,不由得向前邁了半步。
「是嗎?」醬湯大叔說。他又用力吸了一口快要抽完的煙,手指頭差一點就讓燒了。趁這位大叔嘴裏塞著煙還無法說出下一句話的時候,信子趕緊走到了外面。
那位大叔的照片。
「要不我通知你的家人來接你怎麼樣?然後再一起去警察局。」
「我們家不提供早飯。」
美容院里人很多,沒辦法,信子只能在亂糟糟的店內的角落裡找個凳子坐了下來,翻看著一本舊的周刊雜誌。可能還要等一小時吧。
「是這裏嗎?」
「你給我閉上嘴巴,到一邊去!」
可是,母親不在家裡。廚房裡剛才吵架的痕迹已經打掃乾淨了,桌子上也不見了剛剛包好的餃子。妙子也不在。信子仔細一聽,奶奶房間傳來非常小的電視聲音,於是,信子向那裡跑去。
「打電話去的這個人是你的家人嗎?」
這次聽到的是個男孩子的聲音,昕上去還是像個高中生。
石田沒有回答。他低著頭,既像是猶豫,又像是為難,一副提心弔膽的表情。因為他已經非常瘦弱了,所以信子能清楚地看到大叔那半睜著的眼睛在滴溜溜地亂轉。
她不停地翻看著雜誌打發時間,就在這時,她發現了。
就在這時,這位大叔手裡拿著煙,回過頭來看著信子。沒想到他溫和地說:「你要是找老闆的話,他去買煙了。」他告訴信子。
「啊,是醬湯啊。」
即使有錢,母親大概也不會回那個嫂子當家的娘家的吧。她沒有可去的地方,父親的這句話確實非常殘忍,信子覺得母親實在可憐。
「是石田直澄先生讓我打這個電話的。」她又重複了一遍。
「等她消消氣頭腦冷靜下來就會回來的,因為她也沒有可去的地方。」
義文貓著腰站在二樓九_九_藏_書第一間客房旁邊。他伸著脖子、貓著腰著急地向這問擺著一張高低床的客房裡面看去。
可能是7月初的事情吧,妙子大叫著「如果嫌我是個麻煩的話,我死了算了」然後跑出家門,那一次還麻煩了附近的巡警到處找人,第二天上學的時候,信子有個非常不好的想法。最後,奶奶被離家一站地的一家遊戲廳的老闆發現並保護起來了,這家遊戲廳是信子的一個同學的父親開的。
「石田先生現在在什麼地方?」
義文壓低了腳步聲悄悄地上了樓。信子看了看問事處,突然她抓起放在那裡的一把塑料雨傘跟在父親的後面。
「沒錯,我真的就是石田直澄,老闆,你們沒有認錯人。而且,就算被你們發現了,我也不會恨你們的,請你們放心。」
信子想,確實,母親的娘家在福島,沒有錢坐火車是去不了的。
信子從來不會理睬住店的客人,因為她根本就不想繼承自家的簡易旅館,所以她既不需要記住什麼,也不需要積累經驗。母親幸惠也很嚴厲地告訴過她,不要在住店的男客人面前轉來轉去。當時那個男人正在抬頭看著那塊寫著「片倉旅館有空床」的廣告牌,她想趕緊從他旁邊走過去。
這時,問事處傳來義文的聲音:「信子,有客人嗎?」
「嗨,爸爸,你不覺得這個人好像在哪裡見過嗎?」
「怎麼又吵架了?這次是為什麼?」
奶奶坐在靠近廚房對面走廊的地方,她的臉上也沾滿了麵粉。
主治醫生大大方方地說完這些話之後,妙子高興地出院回家了。
「這不是逃不逃的問題,而是不管我們知道了多少情況也是沒有辦法的。」
「你能替我給這裏打個電話嗎?我要打的話他們會覺得奇怪的,因為我一直沒有打過電話。」
男人看上去非常疲憊,至少他的肚子肯定餓了。突然,信子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男人,不過片倉旅館的客人中有許多人的長相或打扮都比較相像,這一定是一種錯覺。
「片倉妙子奶奶,你才六十八歲嘛,現在七十多歲都稱不上是老年人了,如果今後你注意身體的話,一定能活到一百歲的。」
「啊,我們對警察可不是太了解,住在這裏的客人從來沒有被警察帶走過。」
義文回頭看了看信子,可馬上又低頭去看石田。然後,他壓低聲音問:「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妙子對鄰居們說:「自己是因為食物中毒才住院的,非常難受,可是遭了大罪。」這些話惹怒了幸惠。信子好幾次看到她怒氣沖沖地說,讓人聽了多不好,好像是我故意讓婆婆吃有毒的東西似的。
那個男人是9月20日的早上來到片倉旅館的。父親義文最近經常住在旅館里,片倉信子從家裡給他送早飯時,看到一個男人獃獃地站在大門口。
「姑娘,你是這裏老闆的女兒嗎?」大叔問。
「是寶井綾子嗎?」比剛才的聲音要好多了。信子一邊讀著筆記本上的電話號碼,一邊說:「你是這個電話號碼嗎?」
「這是給我們自己家人的。」
「我媽媽真的出去了?」
石田直澄伸出頭來看著信子:「姑娘,你還記得我嗎?」
電話響了好幾聲,對方都沒有人來接。是不是又被騙了?這種疑惑像急劇下降的炸彈一樣向信子襲來。那個大叔在撒謊,他就是殺人犯。他不過想借打電話的理由把信子支開,然後利用這個間隙把父親殺了,也許這個時候他又想逃走了……
上面寫著「寶井綾子」,電話號碼是0三開頭的。當她拿起客廳的電話開始撥號時,她發現自己的手都在顫抖。
信子說話結結巴巴的。對方又在叫「喂喂」。
信子沒有準備回答他這個問題。
真可憐!為什麼要害怕這種愚蠢的事情?一旦這位叫做石田的大叔被警察抓住了,他還能做什麼呀?也許是腦子太熱了吧,信子沒有聽到石田直澄小聲咕噥的話。
信子不由想起不知什麼時候國語老師曾經說過,人有時連「看」
喀嚓一聲,寶井綾子好像把電話放下了。遠遠地又能聽到孩子的哭聲,可能是她吧,一個女人正在大聲地叫著什麼人。
信子聽到父親的喉嚨在發出響聲。
「拜託了。」
「爸爸,」信子著急了,「我去打報警電話吧。」
信子目送著這個男人上樓去二樓空著的床位,然後對父親說:「看著像個酒鬼似的。」
「對方是個有了嬰兒的女人。如果是她接電話的話,你就告訴她說石田快要被抓到了。」
最後,那天信子頭髮也沒剪就回了家。美容院的美容師們正在和客人們大聲說笑,信子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坐了一會兒,然後拿著雜誌就出去了。這是一本今天6月的攝影周刊雜誌,上面清清楚楚地登著那位大叔的照片。他看上去比現在要健康得多,也要年輕得多,可是很有特點的嚴肅的表情和五官,一定不會錯的。
「是的,石田先生,我們去叫警察,你不會恨我們吧。」
「這個我可不能九-九-藏-書說。」
她不知道該不該說,我們家是一個名叫片倉旅館的簡易旅館,石田先生就住在這裏。可是,她本能地產生了一種戒心,不想說明自己的身份,她有點語無倫次了。
石田直澄又看了看信子手裡的雨傘,這一次不再是等待的目光了。「你們雖然擔心,可我不會亂來的,我不會做那樣的事情。」他有氣無力地說。可是,不能相信被懷疑殺了一家四口的大叔的話。信子反而做好了思想準備。
「是他讓我給你打電話的。」為了打破這種黑暗,信子儘可能大聲地說,「他馬上就要被警察抓到了,這個……」
「爸爸……」信子的一隻手從傘上拿開,捅了捅父親的背部,「我去警察局了。」
「認錯人了多不好意思啊。現在不是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
信子想,不會的,媽媽不會回福島的,至少她不會不跟信子和春樹說一聲就走的。可能她又是去外面冷靜冷靜了,是奶奶不懷好意才這麼說的。
「不,不是。」
每次母親和妻子發生衝突,義文就會躲到旅館里去。有時只是吃飯的時候才回來,嚴重的時候他就會一直住在旅館里,在店裡吃完飯之後,和找不到工作到處溜達的客人下下象棋,什麼也不能說。如果信子埋怨他的話,他就會強詞奪理地說,爸爸護著哪一邊都不行,所以只能不說話了。因為爸爸的緣故,信子覺得他看上去根本就不像個大人。
「你、就是石田直澄吧?我在周刊雜誌上見過你的照片。」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信子的心快要進出來了。接通了!真的接通了!「喂喂!請問是哪位?」
石田直澄看了看義文,又看了看信子。不一會兒,可能是因為發燒而混濁的眼睛略微有點清亮了。
「就說這嗎?你不在電話里說話好嗎?」
「還不叫警察去?」信子不安地說。
義文雖然很吃驚,可他還是抱著胳膊坐在床邊,他只是有點納悶。
「真的嗎?」
「真的,他馬上就要被警察抓到了。」
奶奶妙子病倒被救護車送進醫院已經有三個月了,因為她總是說肚子疼得厲害,視力模糊,手腳發麻,所以家人和醫生考慮了許多種可能,從懷疑食物中毒到嚴重的肝臟疾病。幸運的是,進行止疼治療后妙子的肚子就不痛了,只是發了幾天高燒,眼看著就要恢復健康了。而且在這段時間進行的各項檢查也都沒有問題,只是血糖有點高。除了這一點,她的身體可能比兒子義文還要健康。
男孩的旁邊,傳來剛才那個女孩、就是那個寶井綾子的哭聲。「怎麼辦,他說不打電話的……」
「真的,這個傷口必須縫針治療。」
因為害怕,她沒有去旅館。也許大叔還坐在門口。如果就這麼草率地去告訴問事處的父親,說不定兩個人都會被殺的。這個時候的信子認為石田直澄就是殺死一家四口的殺人犯。她雖然看了周刊雜誌上的照片,可她就算看了雜誌上的報道也不可能記住。報道稱,石田直澄不是嫌疑犯,他只是知道案件的一些情況才躲起來的,警方正在尋找他的下落。
「我想見見他,石田先生。」
「喂喂?你是哪一位?」
她還是覺得在哪裡見過他,是哪裡呢?而且這位大叔的身體如此不好?臉色黃綠黃綠的,像這種臉色的人,大多都是肝臟有問題。
儘管如此,她還是有點放心不下,總覺得這位大叔面熟,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從父親接待他的態度和他本人動作遲緩看,他也不會是片倉旅館和高橋附近簡易旅館的常客,那為什麼我還會對他有印象呢?這個星期的星期天,信子去附近的一家美容院剪頭髮。信子本來想去一家更漂亮的美容院的,可這家美容院和附近居民已經相處了很長時間,母親和美容師的關係也很不錯,所以不能隨便地改變地方。這裏的客人都是阿姨,放在一邊的雜誌也都是一些濃艷的雜誌,而且還捨不得買更多的,都是一些舊雜誌。太無聊了,信子剛剛拿起自己跟前的一本雜誌,美容師就用讓人不舒服的口氣說,信子真是愛學習啊,剪落的頭髮也掉到了書頁里,書也被弄髒了,真是沒辦法。
一口氣說完之後,石田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天氣仍然炎熱的9月,就這樣靜靜地過去了。信子仍然經常去旅館給父親送早飯和晚飯,可再也沒有見過住店的客人。他們一般都是早上出去,如果運氣好能找著活的話,他們就會幹上一天。即使找不著活,他們白天也不會回旅館的。
說完,信子就把電話掛斷了。就好像有東西拉住似的,電話非常沉重。信子把手放在褲子上蹭了蹭,手上全都是汗。
對方的沉默讓人感覺就是如此深刻。
「真的嗎?」
「戰爭」就這樣開始了。從此以後,幸惠和妙子就不斷爆發著正面衝突。幸惠認為自己長年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而妙子則認為「我是要先死的,難道就不能聽聽我的話嗎」,沒有一點讓步的意思。
「你病了read.99csw•com。」
儘管如此,晚上還是要睡覺,早上天亮的時候,還要繼續每天的生活。前天吃晚飯的時候,兩個人又發生了一次小規模的衝突,為此義文又躲到旅館里了,昨天一天,幸惠都沒有管家裡的事,到了今天早上,幸惠似乎在反省自己,吵架都是自己的不好,所以她把早飯做好了並讓信子給父親送飯去——事情就是這樣的。
「如果要找你母親,她回娘家了。」
信子的手還緊緊地握著那把塑料傘,因為緊張,她的手已經濕漉轆的了。
「你認識一個名叫石田直澄的人嗎?」
是嗎?石田直澄把頭在枕頭上重新放好。信子呆住了。爸爸,你要幹什麼?為什麼要把功勞攬到自己身上!難道不是我發現這位大叔就是石田直澄的嗎!可是,信子看到父親的表情非常嚴肅,她不太敢在今天這種場合下和他爭辯。信子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可怕的表情。如果媽媽和奶奶吵架的時候,爸爸要是用這種威嚴的態度訓她們一頓就好了。信子居然有了這種不合時宜的想法。
「是被別人砍的呢?還是自己弄傷的?」
因為片倉旅館沒有廚房的門,所以必須從正門進去。信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覺到心在咚咚地跳個不停。她停下腳步,蹺著兩隻腳向裏面看了看,好在門口沒有人。裏面的電視開著,她看到了正坐在問事處的椅子上看電視的義文的後腦勺。於是,信子一口氣跑到了問事處。
「不,你留在這裏。」
義文突然坐到了石田的床邊,她驚訝地叫道:「爸爸,你在做什麼?趕快去吧!」
信子回到廚房,嘆了口氣。然後,她想起了那件必須要做的事情,看到了手裡的筆記本。
「喂?喂?」
對信子的問題,妙子回答得非常乾脆。
「結果不還是食物中毒嗎?」妙子高興地對信子說。要是食物中毒的話,那生病就不是自己的原因了,而是媳婦幸惠的原因了,所以她非常高興。
「這樣吧,我就給這裏打電話了?」
沒想到的是,義文背對著信子問石田直澄:「你一直就沒有被發現嗎?」
就在她想放下電話跑回旅館的那一剎那問,電話的另一頭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
信子抱住了腦袋。在這種情況下,在快要被抓到的情況下,誰都會這麼說的,不是嗎?義文好像並不這樣想。他非常認真地問石田:「可如果這樣的話,你為什麼還要逃跑呢?你要是不逃,事情可能不會這樣的。」
作為一名中學一年級的學生,信子每天的生活非常忙碌。在她的腦子裡,在她的心裏,別說冷凍室,就連冷藏室都沒有,她有的只是一個臨時保管架。因此,外面所傳來的消息會在很短的時間里就被替換掉,就連不久前發生的事情也會馬上變成過去。所以,雖然電視和報紙在一段時間內大肆報道茺川一家四口被殺案,和案件有關的一名叫石田直澄的中年男人至今還下落不明,可能仍在逃亡之中。
而且,「戰爭」就從那一天開始了。
正是因為妙子仍在向周圍的鄰居宣揚自己生病的事情,所以幸惠的不滿也越積越多。最後,她終於說出來了,婆婆是不是為了想說我的不好才裝病的呀?因為她說的完全就是謊話。
對方的回答似乎有些懷疑:「是的,你有什麼事嗎?」
非常好聽的聲音。石田大叔說那是一個有孩子的女人,可這個女人的聲音昕上去完全像個高中生。
可是,作為兒子,片倉義文聽到她說這些話還是很不高興的。最後,一直夾在妙子和幸惠中間的男人終於發火把幸惠狠狠地訓了一頓。
信子張大了嘴,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看著奶奶:「奶奶,你是不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你,客人。」
「好了,你稍等一下。」義文制止了信子,「他已經不能再逃了,因為他的身體非常不好。」
這間簡陋的客房裡還有股藥味。
「我可不是在胡鬧,是石田先生讓我給你打電話的。石田讓我告訴寶井,自己快要被抓住了。」
大叔沒有說話,他還在看信子,似乎還在等待那把雨傘。我可不能讓你搶過雨傘來打我。信子像閃電般地早就想到了。我的胳膊非常有勁,和班裡那些軟弱的男生掰手腕時從來沒有輸過,難道還會輸給你嗎?醬湯大叔把頭在枕頭上輕輕動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他這麼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不管是對工作不太習慣的新客人,還是對工作已經得心應手的工人,義文既不會同情也不會輕視。信子至今都沒有聽到過父親對住在片倉旅館的這個階層的工作的一般性的評價。父親生氣的只是住店的客人不遵守規定——把廁所弄髒啦,吵架把物品弄壞啦,把女人帶進來啦,或者是只交一個人的錢而好幾個人輪流住啦,除此之外他們不管做什麼事情,什麼酗酒、賭錢等等,他都會裝作不知道。
「這個事情我可不知道,總之,我已經給你們打電話了。」
「是的,我就是石田直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