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慎司閉目不語，用一副「你還有什麼問題嗎」的表情看著我，就像是老師在訓笨學生。

「然後……」慎司舔了舔嘴唇，閉上眼睛，讓精神更集中，「有一次，我實在害怕得不得了，於是告訴了我父親。我以為他會很生氣。這太不尋常了，對小孩子來說，不尋常的事就等於壞事。但我父親並沒有生氣，他靜靜地聽我說完，第二天向學校請了假，帶我到以前從沒見過的一個親戚家裡。」

我哈哈笑了兩聲，但聽起來一點部不像笑聲。

「沒錯。」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天生具有這種能力的孩子，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雖然佔總人口的比例很小，但我覺得應該比生下龍鳳胎的幾率更高。這種孩子要長大很不容易，因為往往會被這種能力壓垮。」

慎司睜開眼睛，「姑婆讓我進了房間，一直看著我的臉。我這才知道，具有這種能力的並不是只有我而已，其他人也有——我為什麼會知道？因為姑婆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卻可以和我交談。她對我說：『真可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心中放下了一塊巨石，那時候的心情，無法用言語形容。正因為有姑婆，我才撐到今天。」

慎司突如其來地問我：「高坂先生，你現在在想什麼？」

我不以為然地回答：「想什麼——就在想我問你的話，否則我怎麼會說出來呢？」

「那個啊，」慎司的嘴唇微微發抖，似乎身體還在打著寒戰，「那很可怕，處於一種完全失控的狀態，開關失靈了。該怎麼說，變成一種『來者不拒』的狀態，可以聽到周圍所有的聲音，就像海嘯一樣。」

這是個不容妥協的問題，也沒有辦法妥協，因為他說的完全正確。

慎司抬起頭，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怎麼可能？」

「如果你不想再被掃描，」慎司雖然有點躊躇，但還是慢慢地搖了搖頭，「最好不要碰我。」

「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如果你是她的遠親，最好趁早說。」

「什麼痛處？」

「騙術？」

「對。」

我笑著說，但慎司不以為意，他很認真。

「假設某個特異功能者能力有限，而且當事人也不喜歡這種能力，或者周圍環境不佳，當事人也有可能無法充分發揮這種能力。就好像有人具有可以成為舉世聞名的畫家的繪畫才華，但如果他本身不想畫畫，一輩子從不拿畫筆，也會過著平凡的生活。但是，如果特異功能者與生俱來的能力十分強大，強大到無法被埋沒時，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如果當事人不拚命練習到操控自如的程度，就很可能喪命！」

慎司像握手那樣，慢慢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小，像女該子的手一樣又滑又暖。

我可以從他的語氣巾感受到他在故作輕鬆。然而我還是認為這是巧妙的騙術——為什麼要對我使用這種騙術？我滿腦子只有這個想法。

「即使頻率不合，」慎司糾正我，「只要我打開自己的開關也可以聽到，但如果對方發出的信號不夠強，有時候會聽小太清楚或是很模糊。」

「像剛才那樣。我稱之為『掃描』，就是計算機斷層掃描的那個掃描。」

「留在你的記憶里。」

但他仍然握著我的手，眼神和剛才一樣，在半夢半醒間；略長的劉海兒被風吹亂了，垂在額頭上。他的瞼突然顯得很孩子氣。

「我不知道，所以才問你。」

「問你一個問題。你剛才說你可以像讀取磁碟數據一樣讀取人的記憶？」

「但是，你的傷勢並不嚴重，」慎司衛恢復了他原來的聲音，「也只住了一個月院。至於為什麼，那是因為小孩子的骨骼很柔軟。很柔軟，像乳酪一樣柔軟。」

停頓了幾秒后，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都寫在臉上了，即使不是特異功能者，也看得出來吧。」

我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於是他為難地停頓了一下，說：「這麼說吧。高坂先生，請https://read.99csw.com你讓我握著你的手。」

當我從錯愕中清醒過來時，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要不要坐下來？」

「你現在在想什麼？」

「我明白了。」慎司用力點了點頭，「我下次不會再問了，我保證，絕對、絕對不問了。」

「你快說啊。」我低聲說道，心裏越想越生氣，「說啊，你到底在使什麼騙術？你接近我有什麼目的？」

「第一次——」

我有點被嚇到了。慎司雖然臉上堆著笑容，但神情很認真，不像開玩笑。

我至今仍然記得他當時的表情。他的臉上有一種即使拚命克制仍會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優越感，那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勝利表情。如今我才了解，這正是隔絕特異功能者和我們這些平凡人的厚實屏障。

我們都靜止不動，但兩個人都喘不過氣來。好像隨著「預備——砰！」的口令，我們兩個人開始跑向某個地方，比賽誰先回到原點一樣。平時不曾注意到在哪裡的心臟也強烈地表達著自己的存在，在胸膛內拚命搏動。

「嘗試什麼？」

「誰會相信這種事？」我撂下這句話，便轉過身去，背對著慎司。

慎司搖搖晃晃地走了兩三步，然後彷彿心意已決似的轉過身來。

「不，我不需要。」我搖了搖頭。或許，我只是下意識地抵抗，「我沒事。」

慎司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但沒有繼續說下去：很明顯，他有所顧忌。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能力。我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才明確意識到自己可以看透別人的心思。我每次都能猜中下一次老師會點哪個同學的名字。」

他輕輕晃了晃肩，「也有人稱之為『透視』。我覺得這個名字也很貼切。我告訴你，我不僅可以掃描人，還可以掃描物體——物質。」

「剛才那個女服務員的情形也一樣。那時我正逐漸進入開放狀態，所以立刻發現她在想什麼。」

一陣沉默。遠處傳來兩聲急促的喇叭聲。

我擠出一個笑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為了面子，我必須冷靜下來。對方不過是個孩子。

我頓時啞口無言，無話可說地攤開雙手，「我的？」

「特異功能會在十一二歲左右，也就是所謂的第二性徵期有突飛猛進的發展，我也一樣。就像藝術才華或是運動細胞一樣，到了這個年齡，連小孩子本身也能意識到自己的能力，比方，素描畫得比別人好；跑得比別人快；別人要練好幾次，他只要一次就夠了。這不就是才能嗎？大人不也常說：『這孩子有畫畫的天分，和親戚里的某某人一樣。他有這方面的才華，應該和遺傳有關吧。』」

我看著腳上的泥巴，想了一會兒，慢慢地說：「以前，我們雜誌在做竊聽的專題時……」

慎司第一次提高了音量，我咬緊牙，轉過身來。

「讓你如此難受的應該是一個叫小枝子的人吧？」

他轉過臉去，緊抿著嘴唇，注視著遠方，彷彿在巡視整個工地。他肩膀用力地抖了一下，然後，我覺得他——我覺得他彷彿消失了。

「當然，只要我能夠幫得上忙，我一定會拉你一把。」我把兩隻手插在褲子口袋裡，低頭看著他說道。

我回想起剛才在餐廳時的情況。

「就是這樣，」慎司點了點頭，「我就是知道，我都知道，我可以看得到。我也知道一般人無法像我這樣知道那麼多事，所以我很害怕。我小時候常在教室里尿褲子，或是上課時想上廁所，還為此被同學嘲笑。其實這都是因為我太害怕了。我可以看到別人在想什麼，就好像對方親口告訴我一樣。」

「高坂先生，你知道什麼叫特異功能嗎？」

「什麼時候會發生這種情況？」

「明子姑婆曾經帶我去國際長途電話公司看拋物線型天線。然後對我說：『慎司，你的大腦里也有一個這樣的東西。』」他用指尖輕輕敲了敲腦門。「也就是說，我htｔｐs://ｒｅaｄ•9９cｓｗ.ｃｏｍ是接收器，一個巨大的接收器。所以你說得沒錯，學習操控就是給自己裝一個開關，能夠根據實際需要隨意開關。但在做這件事時，精神必須很集中。你明白嗎？」

如果我不說實話，就無法揭穿他的詐術。當時我是這麼想的。所以我決定不再逞強，誠實地面對他。其實這是更逞強的行為。

「對。」

「可能是壓力太大了或者是我涉入太深了……」

「操控？要怎麼操控？難道要在背上裝一個開關嗎？」

「看你的樣子，最好坐一下。」

我向前躊出一步。如果對方不是這麼瘦弱的少年，我一定會抓著他的衣領扁他一頓。

「怎麼可能？」

慎司搖搖頭：「不是。接觸的時候可以讀取得更精確，其實只要站在我旁邊我就可以讀取，比如乘電車時，我發現坐在我前面的中年男人雖然在看英文報，腦子卻想一些很下流的事。」

「你不知道這個名稱也沒關係，你只要認識我就行了。因為——」慎司的眼神透著一絲哀愁，「我就有特異功能。」

可不可以讓我上封面？

那個人是慎司父親的姑姑，當時七十二歲，沒有親人，一個人住。

「不，我天生具有這種能力——這樣的說法並不正確，事實上每個人都有這種能力，這是一種潛能。然而大部分人都缺乏表現這種能力的能力。很少有孩子天生就同時具備這種能力和表現這種能力的能力。只有同時具備這兩種能力的人，才能稱為特異功能者。」

他的形容很貼切，但更確切地說，我不僅被醫生告知懷孕了，還覺得害喜。雖然我用笑來掩飾，嘴巴上說「你在開玩笑嗎」，但身體——忠實地反映出來，我無法掩飾的部分已經反映出某些不容忽視的東西。

「沒錯，就是他們把井蓋打開的，就是他們殺了那個孩子。你是記者，應該知道怎麼找到他們，我希望你能幫我。」

「你說的『開放』，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然有。物體上也留下了有關主人的感情和記憶，所有的一切都會以畫面的方式蘇醒過來。記憶其實就是影像。雖然混雜在一起，但很鮮明。」

「我沒有學。沒有人把這些東西整理成正統的學問。我是看了一些書，但大部分都是從自己的經驗中歸納出來的。所謂讀心，其實就是讀取記憶。我在掃描你時候，同時看到你第四次戒煙已經持續兩個月了、孩提時代的意外、昨天和家人大吵一架……這些事都糾結在一起。剛才我只是從中抓出最容易捕捉的一件事而已，我不是同時說出你十歲時發生意外、長大以後把傷痕給女朋友看兩件事嗎？雖然在時間上，兩件事相隔將近二十年，但在你的記憶里，把這兩件事放在同一個記憶格里。」

「我的手嗎？」

「所以即使不是『開放』的狀態，如果不停地打開開關——」

慎司默默地走到我前面，他說「就在這裏好了」，便在蓋著塑料布的建材堆上坐了下來，然後讓我伸出手來。

「是嗎？那我坐噦。」慎司一屁股坐在塑料布上。「我的膝蓋抖個不停。」

菝把右手從口袋裡伸出來，張開手掌，看了一下，然後伸到他面前說道：「如果你想甩這招泡女孩子，我勸你最好再想想其他更好的台詞。」

「喂，等一下——」

我整個人僵住。

慎司的聲調突然提高了，變成訓斥的口氣，語氣中帶著微微的顫抖。

慎司這才調整坐姿，存了好兒次口水，痛苦地乾咳著。

「不，」他連忙搖頭，「我不認識。」

「第六感可以知道老師暑假時想去哪裡玩嗎？知道她要和誰去嗎？也知道她因為和一名學生的父親偷偷約會過，心裏感到很愧疚嗎？還可以知道她在教我們乘法時，腦子裡卻懊惱著如果薪水再多一點，就可以買下上星期去看的那間房子了，如果可以再籌三百萬頭期款就好了之類的事嗎？」

我本能地覺得危ｒeａｄ•９9cｓw.com險，想要把手抽回來。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宛如兩手原本就粘在一起，我根本抽不出來。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點了點頭：「的確，我小時候曾被卡車輾過。卡車倒車時，我被後輪卷了進去。那時候剛好放學，就在離我家不遠的三岔路口。當時的情況我記不太清楚了，不過，事後聽說是載木材的貨車。」

慎司義恢復了柔弱的語氣，他看起來很瘦小，好像變成了比十六歲更年幼的小孩。

我大吃一驚，睜大眼睛。我站穩腳跟，周圍的雜音也和慎司的聲音一起回到了現實。

「我為什麼要對你使騙術？」

「紅色保時捷九一一，是川崎的車牌。雖然我沒辦法看到完整的車牌，但司機穿著一雙旁邊有藍線條的球鞋——是一個年輕男人，兩個男人，另外一個穿著連帽的紅色外套。兩個人好像在趕路。」

「我曾經在報道上寫過，汽車電話和無線電話是竊聽的理想標的。也曾採訪了一位喜歡竊聽的行家，他大放厥詞說，每個人都可以接收電波。事實上，真的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就像兩個人面對面交談一樣。」

「這是我前所未聞的理論。」

「你不是不碰到對方就無法讀到對方的心思嗎？就像剛才對我做的那樣。」

慎司的表情嚴肅起來。他突然抬起頭來說道：「紅色保時捷。」

我上下打量著他，他盯著我的臉點了點頭，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

「你從哪裡學到這些的？」

「篩選什麼？」

「是讀『人的記憶』而不是感情和思念嗎？」

「我不會再做了，你放心好了。我也很少這麼認真嘗試。」

「對。」

我默默點了點頭，沒想到在馬路邊聽了一堂大腦生理學的課，而且是被年齡只有自己一半的「小毛頭」上了一課。

「當時你應該看到了貨車上的木材，因為留下了。」

隨後慎司猛然放開我的手，他很用力，幾乎是甩開了我的手。他自己差一點因為反作用力從塑料布上滑下來。

「卡車——兩噸的深綠色卡車。載著術材，是截成四塊的本材，樹皮還沒剝掉，切口流下的樹脂凝結了。在小路上——三岔路上——你和朋友一起——穿著紅色T恤——你沒有想到會被卷進車下。因為你站得很遠——你只是站在遠處看著，但是——」

「我怎麼知道？如果你認識她，說中我小時候的事就沒什麼好稀奇的了，我曾告訴她很多我小時候的事。」

他坐在那裡，抬頭看了我半天。我和他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努力想要找回大人的——一個有常識的人的理智，慎司則默不作聲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催促他繼續往下說，「然後呢？」

剎那間，慎司的臉上沒了表情。

「你聽我說。」

「你認識其他像你一樣的人嗎？」

「我看到了。就像——從磁碟讀取數據一樣。」

這裏離大了與路很近，萬一有人過來的活就完了。

說完，他緘默片刻，彷彿在回憶某個人，似乎忘了我的存在。

「嗯。」我雙手抱胸俯視著他，「然後呢？辯方意見說完了嗎？還是說你是檢方？反正都無所謂，你到底想要我幹什麼？你為什麼要讓我看這些把戲？又對我長篇大論？」

「我能。」

雖然我不願意相信，但慎司的聲音和我記憶深處的母親的聲音如出一轍——我十歲時的母親，距今二十多年前、每天化著淡妝的母親。慎司的聲音變成了母親的腔調，和我記憶中母親的聲音產生了共鳴。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很少這麼做。很累，而且我討厭這樣。但剛才是情非得已，如果我不這麼做，你就不會相信我。」

我們離開餐廳，走了一會兒，來到大馬路旁一片寬敞的丁地。附近沒有人，兩台推土機的鏟斗懸在半空中。空氣中混雜著雨和泥土的味道。

「你想讓我相信你什麼？」

「留下了？」

「今天是第一次九*九*藏*書……但當我情緒不穩定或是身體虛弱時……」他側了側頭，「我也不太清楚。總之，這時候這種能力會橫衝直撞，完全不聽我的使喚。」

「物體也有記憶嗎？」

「但你現在仍然對大卡車敬而遠之，開車上路時，總避免和大卡車並排。當時你的左小腿脛骨斷了，現在一看到綠色的卡車，左小腿就不由自主地發抖——你曾對某個人說過這句話吧——某個人——這個人就是——小枝子。」

你可以看到什麼？看得到嗎？

「你不相信我嗎？」

「是不是可以這麼比喻：只要能夠找到頻率，就可以聽到所有的內容？」

記憶是影像。關於這一點——只有這一點，我似乎能夠理解。

他否定得有點倉促，我在心裏打了個問號。慎司繼續說道：「所以，我稱之為『掃描』。有些認真研究這個領域的學者也稱之為『精神智能』。」

他苦笑著說：「不是這個意思。沒錯，我雖然想讓你幫我，但現在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真的要你把手伸出來，或者應該說，請你把手伸出來。」

慎司笑了一下，「如果我想自殺，就會這麼做。」

「那是以前一個朋友的名字。」我說，「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突然被你這麼一說，我嚇了一跳。」

我並不是因為他說自己是特異功能者而感到驚慌，而是因為在不可能存在的地方出現了不可能存在的東西而感到驚慌。所以，我當然開始思考事情背後的真正目的。

「朋友……」

「那是我以前女朋友的名字。我們訂了婚，但因為發生了一點事，分手了。現在她應該已經和別人結婚了，可能已經有小孩了吧。當然，我並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

「對。」

「把你的手給我。」慎司說。

「啊？」

「難道不是所謂的心電感應嗎？我一直以為看透人心的能力被稱為心電感應呢！」

慎司站了起來，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於是他把雙手放在背後。

「撐到今天？」

「小時候，」慎司開口了，好像在唱一首我從來沒聽過的歌，帶著些許抑揚頓挫，「小時候——十歲——或者十一歲吧…你背著學校規定的白色背包……但不是初中生用的……那時候，你出了車禍，對不對？」

遠遠地傳來車水馬龍的聲音，以硬潺潺的流水聲。

我毫不掩飾我的怒氣，甚至帶有一點挑釁的味道。然而他並沒有理會我的挑釁，依然坐在那裡，用平靜的聲音說：「我才不是騙子。如果你以為我喜歡這樣，那你就是個死腦筋的大笨蛋。」

「我雖然靠明子姑婆的協助，活了下來，但活得並不輕鬆。姑婆教我怎麼控制這種能力，但這並不像識字那麼簡單，最後還是要靠自己摸索。」

「這種能力也一樣。」慎司不讓我插嘴，繼續往下說，「特異功能也和其他才華一樣，有些人有，有些人沒有。然而即使有這種能力，如果不練習也會被埋沒，只要多加練習，就可以精益求精。」

然而當時，這種情感隱藏在潛意識裡。在表層意識中，是因為出其不意地聽到「小枝子」這個名字，我大感震驚。這個我努力忘記、也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的名字，經過漫長的時問和遙遠的距離，竟然從這個與我偶然相識、根本不可能認識她的少年口中說了出來，我感到驚慌。

「什麼？」

傳來一陣小孩子高亢的笑聲，隨即又消失了，然後是有人用力關上車門的聲音。

「我也嚇了一跳，」他凝視著剛才和我握手的右手，「感覺好像燙傷了一樣。我是第一次這樣，今天的第一次太多了。」

雖然他坐在我面前，但他所釋放出的人的感覺、體溫、呼吸似乎完全消失了。當我回想起這一幕，想要用言語形容時，也只能想到這些字眼。慎司似乎靈魂出竅了，往和我不同坐標的地方消失。

我的脖子起了雞皮疙瘩。眼前慎司的樣子極像吸毒者精神恍惚時「飛起來」的時候——沉浸在藥物溫柔的hｔｔpｓ://reａd•９９ｃsｗ.cｏm銀色夢幻中的表情。

驚訝之餘，我渾身的血都衝到了頭上。我上前一步，抓住慎司的胸口，但在緊要關頭我克制住了，因為我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對不起，」他用雙手捂住眼睛，「真的很對不起。我是不是碰到你的痛處了？」

一個令人不悅的記憶閃過我的腦海，清晰得讓我差點兒脫口而出——對啊，我第一次和她上床時，她問我左小腿的傷是怎麼回事，我就告訴她了。

我才不信他的鬼話連篇，但姑且讓他先把話說完，所以我不發一語地看著慎司的臉。他顯得很焦躁，嘴唇不斷地抽|動。

很久以後，當我有機會和慎司單獨交談，問他當時是不是覺得我很愚蠢時，他笑著說：「該怎麼說打個比方吧，就像聽到醫生宣布『你懷孕了』時的表情。」

「這和心電感應不同，當然應該也有心電感應，當我遇到具有相同能力的人時，應該可以進行交流。」

「你——」我用左手背壓住顫抖的下巴說，「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7」

「身體也很痛苦嗎？」

我覺得很尷尬，也很不堪，說話的語氣也跟著粗暴起來。

他很嚴肅地對我發誓，反而讓我不知所措。我依然對她那麼戀戀不捨嗎？我還沒有忘記她嗎？我對她的感情竟然深到讓不小心說出她名字的少年如此後悔莫及嗎？

「不是的。」慎司搖著頭，「不是的。大腦的容量沒那麼小。你的確思考了問我的問題，但同時也想了很多其他的事——感覺有點冷、會不會是感冒了、天氣好不容易放晴、不知道有沒有找到望月大輔、早知道就不要讓這個叫稻村慎司的人搭便車了……你同時思考這麼多的事，只是沒有意識到罷了，而且與此同時你還不斷回顧過去的記憶。如果沒有過去的經驗作為比較的對象，就無法進行『思考』，所以對大腦來說，並不存在『現在』這個時間。」

終於，他露出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你說什麼？」

可是故事編得很成功，非常成功。

「製作這張椅子的人留下的記憶、搬運者的記憶、剛剛坐過的人的記憶，不是有很多不同的記憶嗎？要我從中進行篩選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因為最強烈的那一個總會先跳出來。」

「你還真狂……」

「那當然。心髒的負擔最大。」

雖然現在汽車電話和無線電話都很普及，但當時無線電話才剛上市，我本身對電波一竅不通，所以一聽他那番話便驚慌失色。

「我的記憶里？」

他說完輕輕咂了一下舌頭。不記得是誰也有這樣的習慣。那是很遙遠的過去，遙遠得已經忘卻的記憶。慎司就像我和這個人共同的朋友，他好像想藉由模仿這個人的動作逗我發笑，很自然地咂著舌頭。

「對不起，我做不到。我不是拍電視的。」

「請你告訴我，我是不是說中了？」

慎司恢復了平靜，抬起頭束用純潔無邪的眼睛看著我。

「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嗎？不能靠近大卡車，否則會被卷進去。我不是耳提面命地告訴過你，大卡車轉彎時，後輪會比前輪進去很多——」

「怎麼樣？」

「我剛才是不是說對了？」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的事。我父親沒有向姑婆打招呼，劈頭就說：『明子姑姑，我兒子慎司好像和你一樣。』」

「當我觸碰物體時，我就可以看到——對了，就像有人剛坐過的椅子還有餘溫一樣。但篩選時比較困難。」

「沒錯，我是很狂。但我不是騙子！」

我用鼻音「哼、哼」地笑著，「這種事，小孩子都做得到。因為緊張的緣故，第六感就特彆強。每個人都有第六感。」

「請你聽我把話說完，再決定要不要相信我。你是記者，怎麼可以剝奪我的發言權？」

「是。」慎司坐直了。

同時我感覺自己——好像變小了。腳底下的感觸、吹拂在睫上的風變得很輕，我好像身在此處又不在此處，好像自己披身體內部吸了進去，只留下表皮的神經末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