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章 遭遇 第六節

第一章 遭遇

第六節

由於窗帘拉開了,店裡很明亮。左側的盡頭垂了一道珠簾,可以看到珠簾後面的煤氣爐和水龍頭。不知道哪裡的收音機——或是有線電視,正傳出我從沒聽過的歌。但是沒看到半個人影。
「有。」他態度很親切,「還沒開始營業呢。」
搜集殘留在現場的感情后,重新架構、重新體驗——這不就像慎司告訴我的那樣嗎?
「怎麼可能?我可沒有這種才華。」
「回力球」位於一幢三層樓房的二樓,一樓是咖啡店。兩家店的招牌都很醜,好像在比賽哪一個招牌更能降低這幢大樓的格調似的。
「昨天晚上到底有沒有客人來?」慎司似乎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是年輕男人,其中一個人穿著藍線條的球鞋,另一個穿連帽的紅外套。」
他抬頭看了看泛黃的牆壁說:「我要在這裏掛上畫,掛上和這裏的布置協調的作品。我朋友的朋友畫得很符合我想要的風格,所以我叫他們把畫拿過來。他們很高興,終於有地方可以展示自己的作品了,更何況這裏以後會成為新銳藝術家的聚會場所。」
「你就是今市先生嗎?」
他想了一下,似乎在找適當的語言表達。「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應該說,如果我不想,有時候看得到,有時候看不到。不過,通常只要我不想就不會看到。可能我下意識里已經安裝了安全裝置,否則身體會累垮。所以,只要不強烈到破壞安全裝置的程度,就不會有問題。」之後他突然笑了出來。「所以,即使車子顛簸時,我不小心碰到你也沒問題,你放心好了。」
他雙手各抱一個像一扇小窗戶般大小的畫框走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考慮到採光,他掛在牆上后,繼續調整位置,然後捻著鬍子問:「怎麼樣?」
今市側著頭、https://read.99csw.com捻著鬍子說: 「請問你們是……」
「我去店裡看看,你在這裏等我。」
「我沒生氣。快走吧。」
左側的那幅,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只是格子條紋,只能說是奇特的格子旗幟。
我真想踹他一腳。
「這一幅很不錯吧。這幅畫叫『警告』。」
今市終於從珠簾那一端走了出來。他是個個子高大的男人,比我還高一頭,我和慎司的體重加起來也比不過他。他身上那件T恤綳得緊緊的。
「為什麼?」
「難怪,我就覺得他很年輕。昨天晚上當然有人來啊。不止兩個,有很多人來。因為昨晚我們舉辦颱風派對。」
令人生氣的是,車子的引擎一下子就發動了。
「有沒有穿球鞋?」
「都是一般的客人嗎?有沒有特別和你約好的客人?」
他走到我前面,準備走上陡峭的樓梯,我追了上去,抓住他的手。
「穿什麼……」
可能是被雨淋濕了,把鞋子和外套脫了吧——當我想到這裏,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我到底是和慎司站在同一陣線還是和他敵對的位置?
「他們開什麼車?你看沒看到?」
慎司在一旁輕聲說道。我困惑十足,因為我分不清他是在發表理所當然的感想,還是讀到了我的心思表示認同。
警告。紅燈。
「你不要生氣嘛。」
「真是家不怎麼樣的店,」慎司一邊下車一邊說道,「這種地方會有客人嗎?」
「真是太感謝你了。」
「不行,你去了反而麻煩。」
「就在這附近嗎?」
「不好意思。請問昨晚颱風颳得正厲害的時候,有沒有兩個年輕男人來這裏?他們開紅色保時捷。」
「才不是呢。這幅象徵街道。人都被壓扁了,所以變成了直線。」今市認真read.99csw.com地解釋著。
「我有一個問題。」
我不想拿出名片,心裏早編好了理由,慎司卻搶先一步說: 「我們是《亞羅》雜誌社的。」
我內心充滿了矛盾。明明不相信他,但當這個對我說「我可以透視你在想什麼」的少年坐在旁邊時,我感覺自己好像赤身裸體無可遮攔。如果他真有這種能力,至少在使用這種能力時,得讓人察覺到才對啊。
幸好沒有。
我摸著慎司的頭說:「他還是實習生。」
慎司一臉怒氣,但發現我不讓步,這才點了點頭。
「回力球」酒吧有三家分店,在查到總店的電話后,我撥通了電話,一個聲音沙啞的男人接了電話。他告訴我們其中有一家就在成田街的北側。
「你們要不要看看他們的作品?」今市探出頭來,恬靜地笑笑,「你們肯定會喜歡的。」
為了尋找對方告訴我們的地址,我們不時停下車看看附近的門牌。既然是做生意的地方,應該不會在住宅區或雜木林里,也不可能在離大馬路太遠的地方。每轉一個彎,每確認一次門牌,都覺得快到了,應該就是這裏,找得人心煩意亂。我心想,如果有人在路上殺了人,趁夜深人靜隨意丟棄屍體,日後要重回現場,尋找棄屍地點,或許就是這樣的心情吧,一邊找,心裏一邊嘀咕——或許這地方根本就不存在,怎麼可能找得到上次的地方。
「我們正在找人。」
我們繞著大樓走了一圈,也沒看到像樣的停車場。附近有一家貨車司機聚集的大食堂,旁邊停著一輛卡車,擋泥板上濺滿泥水,並沒有看到其他車子。可能附近還有更像樣的停車地點。
「對不起,」他慌忙解釋,「我剛才什麼都沒幹。」
「他們兩個人上來時都光著腳,身上好像穿九九藏書的運動衣,抱著包得密密實實的畫,頭上披著塑料布希么的,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穿連帽衫……」
和藝術才華一樣,特異功能者只要多練習,能力就會增強。
傳來一陣腳步聲。珠簾動了一下,一個大鬍子男人探出頭來。
店很小。正對著門口有一個簡單的吧台,吧台前放著幾張造型奇特的高腳椅,好像畸形的火星人站在那裡。從門口探進身子一看,靠門的一側還有一個六人座的包廂,那裡的桌子和一旁的落地燈座,都像是從火場撿回來的扭曲排水管。
當我掛上電話,慎司靠近我問道。
「不。你攔我也沒用。」
我突然覺得左手臂很疼,低頭一看,才知道慎司很用力地抓著我。他睜大眼睛。我用胳膊捅了他一下,他才恍然大悟地鬆開手。
「沒有。昨天下那麼大的雨,我沒出去。」今市說完,悠然笑了,「反正等一會他們就回來了。你們自己問他們不就行了。」
我們走上樓梯,樓梯口很窄,左手邊有一扇暗色的鑲木細工門,用潦草字體寫著「回力球」,下面掛著一塊「準備中」的牌子。但一轉動門把,發現並沒有上鎖,輕輕一拉門就開了。如果有人站在樓梯口,門從裏面用力推開時,準備進店的客人一定會滾下樓梯。只是這家店的生意或許並沒有好到會發生這種意外的程度。
「你是店長嗎?」
「約好?噢,約好的客人,有啊,因為他們要帶畫給我。」
「即使我不說,你不是也知道嗎?要不要再來看看我腦袋裡想什麼?」
「對。我讓他們各帶一幅過來。昨晚天氣不是很糟嗎,我怕他們不小心弄壞那麼重要的畫,就叫他們不用勉強,但他們堅持要在昨天晚上派對結束之前拿過來,大概是因為剛好有個在圈內有點名氣的評論家也九*九*藏*書在昨晚的派對吧。你應該也認識他吧?」
「請問,」慎司大聲叫著,「有人在嗎?」
「如果那隻貓在像今天這樣的天氣不見了就好了。」
「對。」
「算是吧!有什麼事嗎?」
「看這裏的布置,不像是坐下來喝酒的地方,反倒適合新興宗教聚會。說什麼大家一一起來聽宇宙的聲音之類的。」
我從嘴角擠出幾個字:「不是說好你不可以開口的嗎?」
可能是車禍已經處理完了,成田街的封鎖解除了,車輛暢行無阻。颱風唯一留下的,是路上四處散落的不知從哪個垃圾填埋場飄來的紙屑。
「什麼問題?」
今市走了進去,裏面立刻傳來咖啡機磨豆子的聲音。
「當你碰到別人的身體時,即使你並非出於自願,也可以看穿對方的心思嗎?」
布滿畫面的紅燈的確有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震撼力。可能沒什麼特別的含義,卻可以喚起緊張感。畫家在作畫時,到底是從哪裡得到靈感的?是導致多人傷亡的交通意外現場嗎?難道他搜集了災難現場四散的感情殘渣和充塞在空氣中、肉眼看不到的悲鳴、哀號,構思出的這幅畫嘛?
右側的那幅,在一片讓人聯想到大海的藍色背景中,畫滿了信號燈——都是紅燈。今市發現我在看那張畫,立刻來了勁兒。
我是怎麼了——我搖搖頭,轉頭望向窩外。這時我不禁倒吸一口氣——正下方的馬路上,停著一輛深紅色保時捷。
今市重複著:「哦,原來是《亞羅》。怎麼又來了?來採訪嗎?」
「是你做的嗎?」
「我知道。」
「如果你能注意到這個就太好了,」他用粗壯的手在店裡指了一圈,「怎麼樣?這東西還不錯吧?」
慎司的語氣讓今市吃了一驚,「怎麼問這些?你真的是記者嗎?」
「為什麼?我也要九九藏書去。」
「對。」
我以前就知道的那家「回力球」有專用停車場。想來實在很荒謬,酒吧竟然會有停車場,這不等於鼓勵酒後駕車嗎?
「是兩個年輕男子嗎?」
「對不起,我們不是客人。」慎司輕輕地欠身行禮。
「他們?」慎司尖聲問他,「他們在這裏嗎?」
「左側那幅看起來像蒙德里安的風格。」慎司說道。
大塊頭說了一個我從來沒聽過的名字,又補充說:「他是我朋友。」
男人眨了眨瞪大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慎司。我在右側牆上看到了消防負責人的名字,上面寫著「今市芳文」。
慎司答得爽直:「原來你對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感興趣!」
西邊是一片耀眼的蔚藍天空,頭頂上的雲以飛快的速度前進。昨晚的大雨和大雨底下發生的一切都消失了。只願昨天能有今天的天氣,讓一切重來。
「對。昨天晚了本來想把畫掛上去,但我準備的鉤子太軟了,沒辦法掛,所以他們兩人出去買鉤子了。應該馬上就回來了,他們是開車去的。」
「我喜歡這種東西,所以當老闆說可以重新裝潢時,我簡直高興壞了。這是我朋友的作品,他現在可出名了。」
「我們可以在這裏等他們嗎?」
大塊頭露出愉快的笑容說:「這些都是擺設,既是傢具又是藝術。」
「可以啊。要不要喝咖啡?如果可以在雜誌上介紹他們也很不錯!」
「這些是什麼?」
「這家店應該合你的胃口吧?」我問慎司。
然而我們找到了「回力球」。
我和慎司就像在等待判決一樣。慎司靠牆站著,握緊拳頭放在嘴邊。我站在窗戶旁,一邊看著馬路,一邊側耳傾聽引擎的聲音。
「然後呢?帶畫來的那兩個人穿什麼農服?」
「那你要向我保證,由我來說話,你一句話也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