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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漣漪 第一節

第二章 漣漪

第一節

在事件發生后的一星期內,東京發生了兩起在半夜將井蓋打開的事件,琦玉縣也有一件。幸好都沒有造成意外,但很明顯,都是模仿千葉那件案子,看來這個世界上充滿了缺乏危機意識的人和喜歡冒險的人。
「有什麼關係嘛。我有這麼礙眼嗎?」
和相馬小枝子的事是調到《亞羅》之前發生的,應該說因為她的緣故——至少是原因之一——我才會發配《亞羅》。
「對啊,對啊,佳菜子。」
「這麼說來,我也沒什麼可高興的。」
這麼一來,就會抹煞人的尊嚴。
「對啊。你是不是認為我是專門負責泡茶、複印的機器?你是個典型的性別歧視者,這樣下去,永遠都結不成婚的。」
我只是隨口反問,攝影師卻慌了手腳。
我想了一下,決定不予回答。攝影師慌忙抓了抓頭。
在頭條的那篇報道中,我對打開井蓋的人表達了些許同情。我寫道:「可能當事人並無惡意,只是一時疏忽。」
有人起鬨地吹了口哨,丟下一句「你就招了吧」便走了出去。
真心話、真心話、真心話,如洪水般不斷灌進他的耳朵。為了保護自己,不僅要控制這種能力,還必須控制自己的感情。俗話說「眼不見為凈」,一般人只要對方不說出來,不表現出來,就不會聽到充斥在自己周圍的「真心話」,所以,即使和別人之間有些許摩擦,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真的不在意別人評價的人,才不會把這番話掛在嘴邊。
「我試了啊。我曾經約過她幾次,但她一直問你的事——他有沒有女朋友?以前不是訂過婚嗎?為什麼後來沒結婚?他未婚妻是怎樣的女人?比我漂亮嗎?我真是怕她了。」
但是,純粹的猜想和伸出心靈的觸手零距離了解她、傾聽她的心聲是兩回事。
「當然,沒有任何反應。這是一張普通的白紙。」
「都是別人亂傳的,不用放在心上。」攝影師笑著補了一句,為自己找台階下。
在飯桌上,我半開玩笑地問一位同事:如果有一架UFO從天降落,停在你眼前,告訴你「目前讓警方傷透腦筋的那個案件的兇手就是哪裡哪裡的誰」,你會怎麼做?
「你一直在等他,對不對?」
又不是我希望生下來就這樣的。
他是織田直也。我和這名在之後發生的事件中,以令我後悔莫及的方式死去的青年,就以這種方式初次見面。
眼前的女人說得頭頭是道,她的活動也的確有意義,她的意見也值得一聽。但是,她之所以這麼大聲疾呼的動機中,應該有種個人的、不顧一切的憤怒、報復和嫉妒。即使這不是全部原因,也絕對是推動她付諸行動的動機之一。
她指了指接待客人的小會客室。現在已經四點半了。
「還九-九-藏-書是白紙。」
我打開一看,這第六封也一樣。攝影師探頭看了看,問道:「這是什麼?」
全都看得到、聽得到。
「怎麼了?」
佳菜子蹙著眉說:「你還真悠哉呢,不覺得毛骨悚然嗎?」
「暗語!」坐在對面的同事和我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真老套。」
我很少掃描別人,因為太卑鄙了。
「我會回家睡覺。」這就是那位同事當時的回答。「如果第二天早晨醒來,仍然覺得好像真有這麼一件事,那就去住院。一定可以在點滴瓶里看到金魚在游泳。」
「你試過了嗎?也烤過了嗎?」
「笨蛋,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啊,對不起。沒什麼。其實……傳聞啦,我只是聽到一些傳聞而已。」
「是個年輕的男孩子。我問他名字,他不肯告訴我。」
「好事?」
「我知道了!」攝影師轉過身來,「這是『我在等你的信』的暗語。」
對著電話吼了半天的主編眼尖看到了,立刻大聲問:「喂,又寄來了嗎?」
我笑著說,攝影師卻大大地揮手。
「不是這件事。」她瞥了一眼攝影師,似乎很在意他在旁邊。攝影師笑了起來。
「我看你比較合適吧?」
然而,坐在會客室沙發上的並不是稻村慎司,而是另一名青年。我的那句「你終於來了」根本就沒機會說出口。
即使只是空白信紙——不,寄空白信紙或許需要更大的耐心和熱情——
「滯銷?說這種話的男人最差勁了。高坂是個大笨蛋。」
「你以為她不懂嗎?不管再怎麼帥,再怎麼有錢,像我這種自由攝影師或是特約記者,她才不放在眼裡呢!但高坂先生,你就不一樣了,哪天派赴任務結束,還是有可能調回報社的。她正是明白這一點,才那麼鉚足全力。」說完,他笑了出來,「我這麼認為也有一半是因為我自卑吧。」
我在報社時就隸屬社會組,和警方打交道的時間比較長,再加上當時《亞羅》的主編需要能跑「社會新聞」的記者,所以我基本上都是跑這一條線。看起來最風光,也是最能混水摸魚的。
「對,我也認為這樣不對。」我已經決定閉口不說,所以攝影師表達了自己的意見。「但我覺得沒有必要糾正所有不對的事。我覺得選美也沒什麼不好,對這種事不妨輕鬆看待。」
我每次都說自己是老師,她們也就相信了。
她說完,一臉嚴肅地從一大堆信件中抽出一封信遞給我。
「你少騙人了。」
「應該比我小吧。」
我笑了。並不是笑同事,而是笑我自己。我竟然把曾經那麼當一回事的稻村慎司比喻成UFO,可見我並沒有真的相信他。
「別擔心,」我舉起手來拍了拍佳菜子的頭,「只是惡作劇,九_九_藏_書只會用這一招的人,不會再有別的法子啦。」
「沒什麼,我覺得佳菜子很可愛。」他黝黑的臉上掛著笑容。「她還真純情。真是太可愛了。你要不要認真考慮考慮她?」
輿論開始抨擊:馬路上的井蓋可以任人隨意打開,這實在太危險了。水利局承諾會作出妥善處理,一位有著局長輔助理頭銜的人代表高層發表公開聲明時說:「我們根本沒想到會有人把它打開。」結果這個可憐的代罪羔羊又遭到一陣撻伐。
「如果我是她,就不會在這裏找結婚對象。跟著做這一行的男人,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我突然渾身起雞皮疙瘩。以前從來沒想過的問題,第一次浮現在我的腦海。
「她才多大?好像才十九歲吧?」
《亞羅》在羅列一周要聞的「頭條」欄目中報道了這件案子。內容由我撰寫,攝影師趕赴現場拍下的萬里晴空下已經蓋緊的下水道的照片則放在標題旁。
「你回來了。有客人找你,從三點一直等到現在。」
「誰啊?」
攝影師表情嚴肅地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沒騙你。上次秋吉說,用阿摩尼亞熏一熏,字就會出現。結果他帶去廁所就沒再還我。好了,可以走了吧?」
「大家還真不當回事,你們不感到害怕嗎?」佳菜子看著信封,有點生氣地說道。「我覺得很可怕,這比寫了什麼更可怕。而且每次的郵戳都不一樣,對方故意不讓你知道是從哪兒寄來的。」
「別開玩笑了。我都試過了。」
「二十歲了。她打扮得很成熟,看來是想結婚。」
「空白的情書吧。難道是我眼睛不好看不到?你看到什麼了嗎?」
「也不是全部,有一封不見了。」
「年輕?比你大還是比你小?」
我們快出門時,她又走了回來。正在和我討論的攝影師注意到她,推了推我。
我立刻趕回雜誌社,一路上想著應該給他打個電話。當我推開編輯部大門時,水野佳菜子走了過來。
「佳菜子,看來你很擔心嘛。」攝影師終於笑了。「高坂先生,你是不是幹了什麼好事?」
「我才沒那麼幸福。」
不可能會有什麼結局。這隻不過是惡作劇。媒體人經常會遇到這種事,當然形式各有不同。
過了一個星期,望月大輔的遺體仍然沒有找到,也沒聽說有人去警局自首,或是警方鎖定了嫌疑人之類的消息。
「但是……」
「為什麼?上面又沒有什麼恐嚇的字眼。」
如果有和我如此關係密切的女人,我還真想知道是誰呢!
我只瞄了一眼便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已經是第六封了。
「又寄來了。」
如果要問我會不會是因為女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和小枝子分手三年了,雖然有性伴九*九*藏*書侶,但如果哪個女人這麼有耐心地寫信——
的確,說我完全不介意是騙人的,我把信都留了下來。但我沒想到佳菜子竟然知道這件事。
有著一長串名字的婦女會代表與其說是被採訪,還不如說是來打棒球的。反正只要我們一發問,她就大眼瞪小眼地頂回來。
「佳菜子,你知道什麼是暗語嗎?這可不是護士長的古話啊。」
我對他的態度應該好一點的——我真的這麼想。此時我的想法里已經沒有「假設他真的有特異功能」了,我已經全然相信了他的話。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能用無法靠後天努力而改變的東西來分等級。
青年注視著我的臉站了起來。他臉色蒼白,顯得有點緊張,在開口說話前,不經意地舉起右手,摸了摸耳垂。
「咦?嚇了我一跳。有問題!」
《亞羅》雖說是報社旗下的雜誌,但規模還沒有大到會讓銀行擺在大廳。在做伊拉克攻打科威特的特輯時,我們不會去徵求國際政治學者的意見,只關心這對國內的物價和匯率的影響;在討論自衛隊出兵的問題時,會打出「徵兵制復活了?」等誇張的標題,頗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意味。總之,我們雜誌的主題就是:目前世界上發生的事對你是有利還是有弊?
不同於報社,雜誌記者沒有嚴格的「負責路線」。但畢竟每個人都各有所長,在採訪的過程中,也會逐漸建立起自己的情報網,所以也就根據每個人「大致的專長」來分工。
「教育?」
我下次不會再問了,我保證,絕對、絕對不問了。
我終於見識到什麼叫火上澆油。聽了攝影師這番話,她又開始滔滔不絕,嚇得攝影師縮起脖子,沒有再開口說半旬話。
「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事?看來之前的那件事給你留下了很大的陰影啊。」
「怎麼了?我馬上就去接受教育。」
主編拚命搖著大手說:「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快結清舊債。你都逛哪家夜店?」
宮永聰和垣田俊平都沒有去自首,我也不想和他們有什麼瓜葛。曾有一次,我抓起電話想撥宮永家的電話號碼,但最後還是作罷。
面對這個滔滔不絕的女人,我又開始思索起來。
「這可真是個謎。」攝影師笑著說道。我小心翼翼地把信紙折好,放回信封。「不知道會有什麼結局啊。」
那些根本不想看、不想聽的事。
「討債的,肯定是討債的。」主編仍這麼說,想必他有過不堪回憶的往事。
「對。」
我催攝影師動身。他扛著攝影器材,臉上笑嘻嘻的。
這類傳聞的傳播速度比傳染病更快,而且永遠都斷不了根。
「應該派女記者去吧?女人和女人聊得比較投機。」我才說完,拿著一大堆複印資料進來的水野佳菜子狠狠九*九*藏*書瞪了我一眼說:「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你應該去接受一下教育吧?」
如果都可以聽到呢?如果有能力聽到所有的話呢?雖然明白不聽有助於維持內心的平靜,但能夠克制住好奇心嗎?
而且得知別人的真心之後,還能表現得若無其事嗎?
她氣呼呼地走了,嘴裏還念念有詞地說:「高坂是個大笨蛋,真押韻。」她是臨時工作人員,但做事很認真,絲毫不比正式職員遜色。唯一的缺點就是說話太沖。
我立刻想到是慎司來了。我覺得自己得救了。或許因為我喜形於色的緣故,佳菜子面露微笑看著我。
佳菜子搶著替我回答了這個問題:「第一封是在六個月前寄來的。」
「對啊。高坂先生,整個編輯部就數你最死腦筋了。」
「是嗎?那我就當個老光棍好了。如果佳菜子三十歲以後仍然滯銷,我就收留你吧。」
「因為他再三拜託,我才賣給他的。」
無奈的是編輯部人手不足,有時也會被抓去臨時負責其他的報道或是某個專欄。在下水道事件的十天後,又因為這種情況,我必須和一名年輕攝影師一起去銀座四丁目一家時髦的咖啡店。我們要採訪「反對選美,抗議性商品化的婦女會」代表,雖然採訪的對象是女人,但並非那種令人巴不得早點見面的女人。
「該不會是烤墨紙吧?」攝影師拿起信紙,朝窗戶的方向看著。「這樣或許可以看到上面寫的字。」
「我嗎?」
「你們這些媒體人一定以為我們是嫉妒才搞這些活動的醜女團體。其實我們是為了人權,才不管別人怎麼說呢!」
颱風第二天,他們一定大吵了一架。但也可能根本連吵架的心情都沒有。
「我也不清楚——」
那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白色長方形信封,正面寫著編輯部的地址和我的名字,背面什麼都沒寫。
如果——如果我也有掃描別人的能力,現在用一下,不知道會看到什麼。如果我可以看透她的內心,親眼看一看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或者雖然察覺到、卻拚命克制的願望和扭曲的自卑……
她再三重申的那句話——天生的東西是無法改變的——在我腦子裡盤旋不去。
通常,我面對那種女人時,根本不會老實告訴她們我是干哪一行的。
還能相信別人嗎?
我轉頭一看,佳菜子抱著一大捆信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慎司也音訊全無。我又恢復了平日的生活,雖然無聊又煩瑣,卻是踏踏實實的生活。
容貌的美醜是天生的,無法靠個人努力而改變,所以不能以美醜決定女人的等九_九_藏_書級。世上的男人藉由選美大肆宣傳符合男性社會標準的女人才可以受到寵愛,試圖把所有女人都放進同一個模鑄里——她說得慷慨激昂,把我和攝影師當成了「世上男人」的代表大加撻伐,雖然偶爾也會徵詢我們的意見「你們認為呢」,但我們還沒開口,她就又說「反正你們就是這樣……」來堵我們的嘴,我們只有乖乖聽訓的份。
「你可別這麼說,佳菜子會恨死我的。她是來真的,她還不錯。你沒意思嗎?」
「對啊。最好趁還是白紙的時候就搞清楚其中的意思,不然下次會突然寄一份認知書給你。」
對慎司來說,那句話並不是隨口說說的。
「高坂先生,你不是把之前的信都收起來了嗎?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不擔心。」
我突然想起稻村慎司,心頭一緊,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這句話給了我當頭一棒。不過,不能怪他,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
「是嗎?」我真的嚇了一跳。在我眼裡,佳菜子不過是昨天還穿著高中制服的小女孩。在她眼裡,我應該算是「叔叔」了,我一直以為這才是她敢大胆對我惡言相向的原因。
「什麼事?」
因為我相信你,所以才會拜託你。
雜誌發行當天,我一整天心裏都七上八下的。我以為他們其中的一個人會和我聯絡,然而我並沒有接到任何人的電話。
真的很對不起。我是不是碰到你的痛處了?
宮永聰當時說:「那是我大哥的車,是新車。」可見做哥哥的為了面子,對弟弟撒了個小小的謊,沒想到弟弟卻在那種天氣惡劣的晚上偷偷把哥哥的愛車開了出去。
我一個平凡人,只是這樣看著她的臉,就可以猜到這一點。
唯一令我納悶的是,對方竟然寄給我。我寫的報道從不署名,也從來沒借《亞羅》記者的身份做過什麼事。至少在我的記憶中,從來沒有做過惹人怨恨的事。如果把時間拉長,或許……或許我曾無意中惹人怨恨,但我收到空白信是最近幾個月才有的事。
我根據車牌號碼查到了車主——宮永聰的哥哥——的資料。他是一家一流證券公司的營業員,只有二十四歲。我很納悶他怎麼買得起至少千萬以上的車子,但在詢問代理商后,才知道是有問題的事故車,車齡已經五年了。
「你是高坂先生嗎?」
如果慎司真如他所說,有特異功能,那麼活下去這件事不就成了一種痛苦?他要如何活下去?要找怎樣的工作?要在哪裡生活?和怎樣的女子相戀?過怎樣的婚姻生活?
之前的五封信里沒有寫任何東西,只放了一張空白的白色信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