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章 預兆 第四節

第四章 預兆

第四節

她的聲音充滿威嚴。身為川崎的秘書,處於聽候別人指示的位置,但同時也是對人發號施令的女人。
「我城府沒那麼深吧?」
還沒回過神,我便很自然地說了一句:「那,真是恭喜了。」
婚禮一定很盛大。
就在這時,傳來一聲輕輕的敲門聲,一個女人從門后探出頭來。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完全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的關係,他的用字遣詞和說話方式顯得有點老成。
由於時間有限,能幹一如生駒,也沒辦法打聽到川崎和小枝子的結婚經過,但看來像是他追求的小枝子。他們結婚差不多有一年半了。
「對,沒錯。」
這名女子看起來像是樸實的辦事員,年齡應該和我差不多。她穿著灰黑色的套裝,裙子長及膝蓋,臉上的妝也很素雅,露出額頭的短髮下,銀色的耳環閃著光。
我先移開視線,但並沒有「我輸了」的感覺,況且也沒必要。
「有沒有人在家附近徘徊?或跟蹤你和夫人?」
雖只是一句簡短的恭喜,卻也表示盡棄前嫌。
「對啊。」
「她也幫我處理一些家裡的事。當家裡要招待很多客人時,或是年中、年末送禮時,她和內人商量更合適,所以經常出現在這裏。那封信,也是她發現的。」
「有沒有接過可疑的電話?提到要夫人小心點,或是提到我的名字之類的。」
川崎明男第一次露齒而笑,看起來年輕了許多。
我們在四丁目的十字路口停下,混在等紅燈的人群中。
「不好意思,我討厭外遇。」
「我心想,男人真無聊,會為這麼無聊的事爭面子。」
我和生駒走進客廳。客廳的裝潢和布置十分講究,打掃得一塵不染,好像和什麼人比賽似的。
「剛才,我和川崎互瞪的時候,你想笑,結果忍住了,對吧?」
我也有同感。我一直在想——如果立場互換……
「對。」
「你啊。」
「為什麼?」
誰都不知道對方心裏想什麼,但彼此無需深究。過去已經不成問題了。我們只需謹守各自的立場和任務,採取應有的行動就行了。
「那封信呢?」
「不是交給夫人,而是交給川崎先生嗎?」生駒問道。
「你怎麼知道?」
川崎說這話時,嚴肅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表情。
「我老婆和你已經沒瓜葛了。」
「我也這麼覺得九-九-藏-書,但川崎不是。」
我停下腳步,「你說三宅令子?」
「之後就沒再寄來嗎?」
「一個星期前。只有那一封,之後就沒再收到。」
「這樣才真實。聖人君子教出來的孩子,出社會後反而會被整得鼻青臉腫,學校應該培養一點學生的抗壓能力。」
原本只要一句「她有點感冒了」就可以敷衍過去的事,卻特地回答成「害喜」,倒是顯露了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他像檜木板一樣坐得筆挺,從頭到尾沒用那種你看他的無恥眼神看你。」
他的手上戴著結婚戒指。
生駒平靜地問道。只有我知道,他的聲音完全沒有起伏,是因為他克制著不要笑出來。
「我之前看起來那麼戀戀不捨嗎?」
「沒錯。還有其他可能嗎?難不成你要告訴我,你暗戀我很久了?」
「也不是。但因為小枝子大大傷害了你的自尊心,有些人為了找回受傷的自尊心,就戀戀不捨——一直放不下,希望有機會鹹魚翻身。」
川崎縮起下巴,點著頭。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輪不到你來告訴我。
「看來,暫時沒什麼好擔心的。」
說完,總覺得在剛剛走完的斑馬線那一端,留下了某些無法用這句話囊括的東西。當我發現生駒回頭看著新富町的方向時,我很確定,他和我有著相同的想法。
「沒關係,剛好是課間休息時間。」
這些都沒關係。坦誠是解決問題的快捷方式。
「沒有。」川崎回答。「完全沒有。監視或跟蹤離我們太遙遠了。」
「可不可以麻煩你去附近的派出所,告訴他們有這樣的情況,請他們加強巡邏?」
「誰?」
「是的。是我發現的,我立刻交給了副理事長。」
「什麼時候?」
「開什麼玩笑,」我把上衣搭在肩上,「大錯特錯。」
「在學校和家附近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物?」
「我明白了,我會的。」
路過的兩名女中學生用好奇的眼神看著我和生駒,之後突然大笑起來。生駒也張開大嘴笑了起來,還向她們揮手。
「這麼做完全正確。」生駒笑著對她說。「你真是一位優秀的秘書。」
「對川崎?」
「十分抱歉,內人不會見你們,就由我一個人和你們談。」
「我們已經活得夠丟臉了,走在路上時,就別再丟人現眼了。」
生駒說得很輕鬆https://read.99csw.com,用粗暴的動作大口喝著紅茶。
「不好意思,」他很遺憾地皺皺眉頭,「丟掉了。」
「謝謝。」
「應該沒感情了。」生駒說道。這次我不再上當了。
男人看起來三十五六歲,穿著上了漿的白襯衫,系著領帶,筆挺的長褲配一件開襟外套。聽說他是老師,還以為他會戴著眼鏡呢,可惜沒猜中。
「這和眼下這件事有關嗎?」
想必他也很傷腦筋。此刻他混雜著恨意和優越感的內心,正以合格者的身份面對同一考場的落榜者。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說出來而已。只要看到美女,我就很在意她會喜歡哪一種男人。」
聽到生駒這麼問,雖然只是一剎那,但川崎露出了明顯的不安,接著回答:「其實是害喜,已經三個月了。」
這次是川崎回答:「對,雖然信是寄給內人的,覺得有點可疑,但當時根本沒想到會和這種事有關。我還以為是因我而起的惡作劇,沒想到這次竟然是以內人為目標。」
這也難怪,這很符合小枝子的「巢」的感覺。即使和我結為連理,她也會把家裡整理得窗明几淨、有條有理,以便隨時向客人展示。
但如果和我結婚,客廳的沙發就沒辦法買皮革的;牆上掛著像是美術雜誌上刊登的版畫,也會降格為從漂亮的畫冊上仔細裁下來的照片;放在完全沒有臟污、也沒有手印的玻璃碗櫃里的刻花水晶杯,也會變成印著小酒店名字的玻璃杯。從這個角度來看,小枝子的選擇無疑是正確的。
他是小枝子的父親任職的私立高中理事長的獨生子,目前是副理事長,同時擔任英語老師,在這幾年內將繼承父親的衣缽,成為業界最年輕的理事長。雖然所有的私校在經營上都深受赤字之苦,但這所學校的高收益在業界堪稱奇迹,業界盛傳這全歸功於川崎明男高超的經營手腕。
端坐在高級蕾絲桌巾中央的煙灰缸散發出一種「如果誰敢把髒兮兮的煙蒂丟進來,就別怪我不客氣」的氣氛,但生駒毫不以為意地拿出了Hi Light。
「如果沒有感情,就沒辦法勝任秘書的工作。無論老闆多麼渾蛋,秘書都會以某種方式愛上老闆,或是愛上老闆的某一部分。可能是他工作的樣子,或是他的男人味,也有的秘書喜歡老闆心情九_九_藏_書愉快時的樣子,反正一定會愛上老闆的某一點。三宅令子愛上川崎的全部。那傢伙各方面都很優秀,長得又帥。」
「秘書,那個秘書。」
生駒握著的大拳頭放在鼻子下,頻頻點頭。他想的一定和我想的一樣。所以我把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但光是因為你收到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中提到小枝子的名字,我不認為有必要見你們兩位。」
「你說得沒錯。」
「嗯。」
「老婆的前男友說因為他工作的關係,可能會給自己的老婆帶來一些麻煩。如果是我,理智上可以理解,但感情上一定會覺得『這傢伙怎麼這麼厚臉皮』,對不對?」
令子第一次露出微笑,但並不是因為把生駒的話當真了,而是在她的「優秀秘書手冊」里,有一項就是「被無禮的客人稱讚時的微笑方式」,她只是照做而已。
「我早就這麼覺得了。不過你自己應該最清楚。」
「不,絕對有感情。」
這時川崎明男才放鬆下來。他的嘴角露出微笑。
「嗯。」
川崎立刻探出身子補充道:「我因為工作的關係,偶爾會接到一些中傷或謠言的信。我不想內人看到這種東西,所以凡是寄到家裡的信件,都儘可能先讓三宅小姐檢查一下。即使是寄給內人的書信,只要沒寫寄件人姓名,或是看起來有問題,我都會要求三宅小姐先交給我。」
「不好意思,內人這幾天身體不舒服,需要休息。」
生駒瞪大眼睛說:「又沒有人說你對小枝子還有感情,別自作多情。」
「哪會有什麼感情。」
生駒瞥了我一眼后,再度看著川崎,「你的意思是,你們也遇到類似的情況?」
幾乎是反射動作,我立刻看著三宅令子:她注視著副理事長,完全沒有看我一眼。
信號燈變成綠色,人群向前移動。
他了解我和小枝子之間的一切——一如字面所示,所有的一切。生駒和他聯絡時,他開門見山地提到了這些事,並說如果沒有特別的必要,不希望和高坂先生見面,這對雙方都好。這個人真是很有君子風度。
「你說得一點不錯。學校雖然是身為人師聚集的地方,但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和生駒互看了一眼。
無論去哪裡都一樣,總覺得回程比去程短。
「她是我的秘書三宅令子。」
「有錢和有人的地方,黑函總是陰魂不散https://read.99csw.com。」生駒嚴肅地說道。
「哦。那還真不湊巧,生病了嗎?」
川崎明男鬆了一口氣似的,表情放鬆下來。
「這倒是真的。」
川崎瞪著我,很乾脆地回答:「沒有。」
「再說,夫人懷孕了。」令子補充道。
彷彿事先約好似的,川崎說完,三宅令子剛好幫每個人倒完茶。她在川崎說完后,向我和生駒點點頭,輕輕把推車推到一旁,然後淺坐在旁邊的矮腳圓椅上。
「那你在說誰?」
我笑了。
「對。」
「有什麼可笑的?」
他就是小枝子的丈夫。
「我是川崎,請進。」
「應該有感情吧。」生駒說。
我突然好奇起來,不知道這個女人和小枝子之間是怎樣的主僕關係?不知道是誰掌握主導權?
川崎介紹后,她又輕輕鞠了個躬,便退出門外推了小推車進來,就像高級餐廳送甜點時用的那種小推車,上面放著茶壺茶杯。
我也回瞪他。雖然只有短短的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但幾乎是互瞪著對方。川崎的眼神似乎在說,即使是再小的事,你的名字也沒資格出現在小枝子的生活里。
眼前的男人以一家之主的威儀姿態坐在沙發上。雖然左手上的腕表乍看之下無法得知是不是名牌,但價格絕對便宜不了。川崎明男不是那種會洋洋得意地炫耀勞力士的俗人。
「川崎先生是名人,派出所絕對會答應的。」生駒補充道。
「我也有同感。好,我們認真一點。高坂,我告訴你,秘書都會愛上老闆的。」
來到大路時,我們又脫下上衣,覺得心裏暢快多了。今天真是悶熱得令人難以置信,走出川崎家后,再次這麼覺得。
川崎和令子互望了一眼。令子瞪大了眼睛,但仍然十分冷靜。這種女人很少見。
我們按下門鈴,應門和來開門的都是男人。
生駒一開口,川崎就高傲地揮了揮手。
她打開門,並沒有立刻走進來,而是先鞠了個躬。她的動作十分嫻熟,足以勝任公司員工教育的指導人員。
「你們要談的事,我在電話中已經聽說了,」川崎先開了口,「大致的情況我已經了解了。謝謝你們對內人的關心。」
在川崎視線的催促下,令子回答:「對。上面寫著川崎小枝子女士,地址也寫得很清楚。」
生駒裝出抽煙的樣子,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看眼神就知道了。」
「或者,」我補充道read•99csw•com,「有沒有見過一輛灰色的國產車?不好意思,這樣的線索似乎很奇怪,但昨天晚上,我被這部車跟蹤了。」
「但還是小心為妙。我們完全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要是有什麼閃失就是給府上添麻煩了,希望你能理解這一點。」
「夫人很重視胎教。」令子說道。「所以不能讓她為這種事擔心。」
「所以你就把信丟掉了?」
「內人也收到一封空白信,但只有一封而已。」
「對,內人有點情緒不穩。說起來很丟臉,本校內部的鬥爭和本校的傳統一樣有名。我最近要繼承父親的職位,難免有些小小的風波。」
不久之後,我勢將再度面對當時留下的這個模糊不清的疑問。
「表面上可以保持鎮定,但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顯露出不愉快。」
「那封信……」我又回到剛才的話題,「明確寫著夫人的名字嗎?我的意思是,不是以前的姓而是結婚後的姓嗎?」
「剛才我說她在休息,其實是騙你們的。今天她要到醫院檢查,醫院在她娘家附近,今晚她可能會住那裡,所以才有機會找兩位過來。」
生駒只有在訓誡我時,才會叫我的姓。
「但是,我有一點想不通。」
「但裏面只有一張白紙?」
「我也這麼認為。」
川崎說完,摸著鼻樑考慮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老實說,內人並不知道這件事。」
我和生駒走在斑馬線上,異口同聲說道:「很有風度。」
雖然是夫妻,但我無法苟同這種連私人信件都要檢查的做法。可能我和生駒的臉上露出了反感的表情吧,川崎淺淺苦笑一下,拿起茶杯,說:「或許你們覺得我這麼做有點過分,正常情況下,我也不會這麼謹慎,只是最近,剛好有一些狀況。」
穿過客廳、走向玄關時,我發現一旁的裝飾柜上放著小枝子穿婚紗時的照片。我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轉頭仔細看,只看到她滿面春風,手上捧著一大束花。
小枝子懷孕后,晚上避免讓她獨自在家;日常生活也很有規律,以便隨時發現任何變化。了解了這些后,閑聊了幾句,我和生駒便起身告辭了。這不是久坐的地方。
川崎保持著彷彿在聽學生說話的平穩表情,點了點頭。
他雖然把煙灰缸放到我們面前,但他自己並沒有抽煙。我發現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還留有淡淡的粉筆灰。
「看來,川崎明男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