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是那麼短暫的接觸，我就這副德性了，可見直也要控制這種力量，得消耗多大的體力。光是想想就令人背脊發涼。一想到可能來不及了——頭就又痛了。

在場的每個人都在問這個問題。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兩個人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要怎麼保護？那裡是一大片空曠地帶，即使你們跟著我，也沒有藏身之處。錯過這一次，後果不堪設想。」

「你的意思是，我真的被利用了？」

「什麼意思？」

但是小枝子很安全，因為織田直也出現了。這是第三。也是他最大的失誤。

「好了，出發吧。」

在毫無藏身之處的地方，最後的大戲即將上演。

川崎抬起頭看著我，我們四目相接時，他慢慢將視線移向大海。他爬著站起來，在一名刑警的攙扶下往回走。

接下來的事……

枯木後面，一個男子倒卧在那裡，浪花沖刷著他的身體。

他又恢復了嚴肅的表情，用力拍拍我的肩膀。

我用力回握他，告訴他我已經清楚了，之後才鬆開他的手。救護車關上了門。

這次川崎執意要親自去。

即使他的聲音經過了變聲器，我仍然可以察覺到，他已經到了極限。他很衰弱，越來越衰弱了。

救護車的笛聲漸漸靠近，從不知所措的刑警間駛了過來。

我心裏迅速閃過一個疑問，這位刑警不可能知道直也的事，他到底掌握了什麼？

「中桐先生，」我壓低嗓門，「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我熄了火，風聲立刻灌進耳朵里。是海風。

快出來吧——當我再度呼喚時，腦海里響起輕輕的、顫抖的聲音。

「我知道，」我的聲音也在顫抖，「我知道。你休息一下，知道嗎？」

我在起伏的沙灘上停下腳步，htｔｐｓ://ｒeａd•9９cｓｗ•coｍ手插|進口袋裡等著。

你在哪裡？我迎著風，抬頭呼喚他。出來吧。已經結束了，警方已經察覺了。快出來吧。

往大海的方向……

「住手！」中桐刑警喝道，「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

他那雙大象般的眯眼深處透出幹練的神情。他半邊臉笑著，只有我看得到他的笑臉。

「刀子……我沒帶過來。」

川崎明男也在人群中。他瞪大眼睛，看著枯樹旁的屍體，幾乎快昏過去了。

我至今仍清楚記得他的樣子——他雙手無力地垂在身旁，頭髮被風吹亂了，面無血色。他就像做慢動作一樣向前倒下來，我伸手接住他，他整個身體倒了過來。他別過頭，睜開眼看著天空。他渾身濕透了，我就像是抱著一條濕毯子。

「我也覺得很抱歉。如果道歉可以讓你息怒，不管道幾次歉，我都不介意，但現在還不到追究責任的時候，請你保持鎮定。」

我的頭蓋骨好像突然被人勒緊般，頭痛欲裂。

中桐刑警簡明扼要地交代完，幫我裝上對講機，開始測試。他那裝模作樣的臉上明顯地透露出隱瞞著什麼，而且似乎按捺不住想和我分享。

第二，他低估了警方。至少中桐刑警已經瞭然于胸，所以他才會說小枝子已經死了。

我對著領口的麥克風說：「發現一具屍體。」

「什麼？」

「哈哈，發現什麼？」

「誰能保證？」刑警笑嘻嘻地看著我，「至少裝個樣子。」

「我不需要保護。」我一邊看地圖一邊說。從這裏到指定的灣岸海濱公園，大約一小時車程。

我沿著指示牌走向海邊。離開柏油路后，立刻踩到了沙地。穿過空曠荒涼、杳無人煙的海濱公園，我拂去不時吹到臉上九*九*藏*書的沙子，一步一步向前走。每走出一步，後腦勺就抽痛一下。

耳機里傳來聲音：「你說什麼？」

錢還放在公文包里。

隨後趕到的大批人馬將我們團團圍住。一名刑警跪在地上顫抖著下巴說：「這……這到底是……」

「他們就是歹徒？」

是那個跟蹤我的男子，七惠隱隱約約拍到的那張面孔。

他被殺了。

直也被抬上擔架時，用盡最後的力氣握住我的手，幾乎在同時，我在腦海中聽到一個聲音。

我爬上緩坡頂端，眼前是開闊的灰色東京灣。

川崎渾身顫抖地坐下來，令子將手搭在他手上，輕輕安撫他。她自始至終都守在這裏，始終比川崎冷靜。

他的手和臉頰冰涼，透過沾滿血跡的襯衫，我感受到他渾身虛弱地顫抖著。

總之，我想早一刻完成直也的指示。既然他說「別帶警察」，我就得這麼做。

就是要讓你和錢分開。伊藤警部雖然很堅持自己的意見，但我敢保證，他錯了。

「沒看到。」我回答。當然不可能看到。

和直也「交談」時麻木的後腦勺，此刻正隱隱作痛，而且越來越強烈。就像一股巨大的力量緊箍著我的頭——儘管我接觸他的時間那麼短暫——這種頭痛前所未有，讓人想吐。

「這種事不需要你操心，交給我們就好。」伊藤警部盛氣凌人地說完，又抓著對講機講個不停。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回頭一看，中桐刑警抬著胖胖的臉，看著我。

第一，他高估了我，高估了媒體人。他以為我有一大堆仇人，只要他一提及，我就會立刻想出一大堆「會不會是他？會不會是她？」的可疑人選，但我的工作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根本是一派胡言。

「但是——他到底是怎麼來的九_九_藏_書？從哪兒來的？」

風太大了，頭又痛，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邁開腳步，發現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我敢打賭，「歹徒」一開始就沒打算要贖金，也根本和我無關。

風呼呼地吹，掩蓋了我加速的心跳聲。

「不要大聲說話。」

「什麼時候拆穿這場鬧劇，目前正在衡量時機。現在還沒掌握到關鍵證據，請你忍耐一下。」

「是歹徒，已經死了，應該已經死了兩三天了。你們自己來看吧。」

我舉起手，向跑來的刑警示意，直也抓住我的衣袖。

「不知道，」我低聲說，「應該在某個地方吧。」

我把車子丟在海濱公園入口處，徒步走向人工海灘。這是直也的指示——你只能一個人來。

「你馬上就知道了。」他拉緊帶子，我差點透不過氣來。「哇，好像太緊了。高坂先生，你從剛才起臉色就很差，是不是不舒服？」

「這就是目的，從一開始，就只有這個目的——」他說完，便住了口。

昨天白天與幾位刑警一起推敲時，我差不多已經知道真相了。沒錯，說什麼要報一箭之仇，根本是一派胡言，信口開河。

我正想著指定的時間和地點，不假思索地回了他這麼一句。川崎冷不防衝過來要打我。在幾位刑警上前阻止之前，他的拳頭只掃過我的下巴，真是雷聲大雨點小，不免讓我有點兒失望。情緒如此激動的男人，這拳頭未免太無力了。

「穿上這個。」他遞來一件防彈背心。

「對方並沒有指名要你去。」

「小枝子……小枝子在哪裡？她怎麼樣了？」

凌晨一點二十分。我走出車外，潮濕的海風從側面吹來。天空的雲急速由東向西移動，空氣中充滿海水的味道和快下雨的感覺。

中桐刑警向我招招手，示意我靠九-九-藏-書近，然後湊在我耳邊說：「你只要照歹徒說的做就好，我不會讓你身陷危險的。這無關私人感情。」

「別說話。」

「這傢伙這麼狡猾，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我不需要警方保護，我一個人去就行。」

「看到人影了嗎？」耳機輕聲響起，帶著一點雜音。

「我告訴你，」他一邊幫我穿防彈衣一邊悄聲說，「誰都別想輕易騙過警察。」

「我……失手了……才會這樣。」

然而，編這齣戲的人犯了幾個錯誤。

我搖搖頭：「她還活著，只要找到她就可以了。」

「不需要吧，又不會動刀動槍的。」

我沒理會他，看看坐在沙地上的川崎：「他說人質很安全。」

「聽說要開川崎先生的車。車後座會坐一名刑警，你別擔心，他會躲起來。」

前方左側，橫著一棵枯樹，海浪不斷拍打上來。我走近一看，發現那只是一個仿製品，讓人造海看起來更有海的味道，其他地方也有幾棵同樣形狀的枯樹。

直也閉上眼睛，頭一歪，靠在我身上。

我終於被降格為「傢伙」了。

歹徒以此為借口，綁架了小枝子，然後殺人滅口——為了這個目的，故弄玄虛，耍了那麼多花招——不僅要報復，還要大撈一筆，於是設計成綁架案。歹徒始終沒現身，讓人一顆心懸著，也只是為了讓這齣戲看起來更逼真罷了。

什麼也別問，照做就是了。

我知道要去哪裡。

我蹲下來扶起他，他灰色的臉上一雙瞳孔放大的眼睛看著我。

「不行。」伊藤警部嚴加拒絕。

刑警點點頭：「還有一件事，雖然很遺憾，但小枝子夫人可能已經死了。可能是——在綁架后就馬上被幹掉了。」

「都是你這傢伙惹的禍。」川崎吼著，嘴角積著白白的唾沫，「你還沒搞清楚嗎九*九*藏*書，是你惹的禍。」

直也躺在我的懷中，微笑著，對我搖搖頭。

「他說在哪裡了嗎？」

我凝視著他的臉，他終於笑出來，眨了眨腫腫的眼皮，探頭看了看四周。川崎正激動地纏著伊藤警部，說他也要一起去。

「中桐先生。」

「別說話。」

我抱著他，輕輕讓他躺下，我脫下上衣，蓋在他身上。他慢慢眨著眼，他的左腹中了刀，仍在流血。我大叫著「救護車」，接著感覺到刑警從背後奮力跑來。

再往前走一點……走到枯倒的樹旁。

這一切都是為了掩飾殺小枝子的理由。

遠處的燈光一閃一滅，我放眼環視，在那燈火之處，有街道、大樓、高速公路，還有沉睡的芸芸眾生。而我的腳下，則是泥土、沙子和石頭，還有迎面而來的浪花飛沫，以及夾雜著油和海水的東京灣的味道。

根本是一派胡言。

「到終點了。」他輕聲說道，我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最後一次「移位」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在遠處的夜色中，外形俗氣、猶如威化餅乾的建築物中，只有一處亮著燈，興建中的大樓鋼筋宛如遠古時代的恐龍化石一樣，隱沒在黑夜裡。一旁的推土機則像造型奇特的崗哨立在半空中，頂端是紅色的燈。這裏即使可以讓一個巨人隱形，也不足以讓人趁黑幹些什麼。

直也想要繼續說，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動動嘴，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后，就進入我的腦子。只有微弱的感應，我根本聽不到。

指揮官走到我身旁，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用一副要吃了我的神情問：「你發現他時，他說什麼？你聽到什麼？」

對講機響起一陣「沙沙」的聲音，我知道，他們開始行動了。我站起來，對著強風閉上眼睛。當我再睜開眼時，回頭，織田直也正站在我面前。